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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翰,快给小清姐姐抱一抱。”

    闻声,赵得得浑身一激灵,这种毫无隐讳地演绎着对触碰男性有嗷嗷待哺需求的声音,特属于她的好友——林德清,一个重度帅哥成瘾症患者。

    得得赶紧把儿子藏到身后,展开双臂,挡住此人。

    “翰翰,快进园去。”她如临大敌地说。

    翰翰掂掂肩上的小书包,昂起沉稳的俊脸,不急不躁地往幼儿园里走着。

    见状,林德清造作地跺了跺脚,然后站定于得得身前,晃着娇躯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抱抱翰翰,怎么了?”

    怎么了?

    她还问怎么了?

    她那是抱吗?简直就是校园暴力!得得可不敢放手让自家儿子羊入虎口。“拎不清,勿以恶小而为之。求放过,翰翰未成年。”

    “你信我啦,我林德清拎得清轻重,肯定不再掐他小屁屁。”

    信她?

    那太违逆人性了,更对不起她的外号。

    她休了一周的年假,也就意味着林德清一周没相亲,一周没有男伴。断顿如此之久的林德清,单从猥琐程度来说,是绝对没下限的。

    拉远林德清,得得问她:“呃……你大早上来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上班的路上,经过报刊亭时,看到她的幻想对象又上了杂志,一时兴起,想来找翰翰望梅止渴。“得得,翰翰什么时候长大?他怎么越长越像方辰安?”

    “方辰安”这个名字入耳的一瞬,得得身子不由的僵住,继而胸口隐隐抽痛。

    “林德清,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虽是在问林德清,但声音好像由远及近地在问着自己。

    林德清反问她,“那你先告诉我,对着方辰安这样的艺术品装一辈子‘老公你好棒’容易,还是对着武大郎装容易?”

    “可为什么要装那?”

    被得得这么一问,林德清眼中卒然闪过一丝黯然,她忙晃了晃头,甩开杂念。接着,她急掏出方辰安的杂志,如虔诚的基督徒捧着《圣经》一般在脸上轻蹭。“得得,方辰安他在对我笑耶!我头一次买到方辰安有笑脸的海报!”

    呵呵,他……他还会笑?

    跟她在一起时,那位先生的嘴角、眼角和眉角,永远都保持着不怒而威的直线。

    而如今,是谁改变了他?

    是那个她素未谋面,但一出现就令她溃不成军,只能被动弃权的女生吗?

    更或许,那个女生改变辰安的还远远不止这一点。

    从前的辰安很反感登封面和上报纸的,也甚少在公众面前为晨启代言。

    而近年来,辰安频频接触各路媒体,屡屡占据财经头版。放眼柳城,大街小巷挂满了辰安的广告牌。

    这给她的出行带来了诸多不便。

    她不要见到辰安的脸。

    见到了,免不了的会去回忆。

    而回忆,是她的画地为牢。

    离开辰安后,她删除了手机里所有的资讯软件,其他软件也对辰安和晨启的新闻做了屏蔽。

    有一次,她低低地走过柳城火车站,肩膀忽地被一个刚出站的女孩拍了一下,她惊奇地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姐姐,我看不懂地图,你能告诉我柳大怎么走吗?”女孩一脸拜托。

    得得回身看向公交站牌,一下子慌了,双目杂乱无章地转换着落点,可还是看清了站台公告牌上的人像。

    女孩傻傻的搔了搔头,“姐姐,对不起,我去问问别人。看起来,你也不是本地人。”

    得得尴尬地笑笑。

    打从与辰安分手的那一日起,她这位土生土长的柳城人,不管到哪里,都像个浪迹飘零的过客。

    她真为柳城不值,竟然培育出了她这种没有乡魂的散人。

    按下回家的电梯,门刚开,又按回关门键。

    唉,连电梯里都是晨启的广告。

    她扶着把手,踏过台阶,一步一停地爬回十楼的家。

    老爸在门口等她,但对她爬楼的反常行为一句未问,而是攥过她的手说:“今天我女儿可以多吃一碗饭。”

    她眼里慢慢旋起泪,又猛地笑了出来。

    至那日以后,她家电梯里的广告位一直闲着,再未出现过任何图片。

    得得蓦地抓过林德清,手上骨节渐渐泛白,铮铮的眼睛仿佛在警告对方,如若你有一丝犹疑,她必杀人灭口。

    “林德清,答应我,继续替我保密。”

    林德清收起嬉皮笑脸,严肃以对:“我发誓,我不会和外人说你有孩子的。”

    林德清言罢,她悬着的心稍稍平稳了些,可气还没喘匀,就闻见林德清兴奋地说:“晨启集团把我们公司收购了。你休假的第二天,邮件就发出来了。”

    得得心中已然在考虑换工作了,可林德清突然眉头紧锁,满脸泫然欲泣,深感遗憾地又说:“只可惜收购后精致依旧独立运营。”

    “那也就是说,方辰安不会来我们这里,我们也不用搬去晨启总部?”

    “可不是嘛!”林德清如每年只发情一次的大熊猫,终于熬到了日子,却找不到伴侣一般失落。“赵得得,我怎么感觉你在幸灾乐祸。”

    “没没没。我在帮你想办法。”得得转了转眼睛,“中午,你去食堂买上羊肉、猪肉和牛肉。咱们去楼顶,用三牲祭祀上天,祈祷你早日如愿嫁给有钱人。梅子说,今天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老天爷离咱们柳城最近,许愿绝对事半功倍。”

    “算你有良心。”什么偏方她都要试一试,林德清信以为真,屁股欢快地打着鼓点,一颠一颠地跳上了得得的电瓶车。“出发。”

    待林德清坐稳,得得嘴角慢慢弯出弧度,她的计划成功啦!

    林德清是个从不把钱花到同性身上的人。与她交好了两年,她一滴水也没请她喝过。原以为变性是讹林德清一顿好饭的最快途径。

    不曾想,梅子的损招更高效。

    因为林德清常年不让自己的肠胃见荤腥,所以祭拜后,那些肉食必将落入她口。

    辰安修长的手指优雅地跳跃了几下,随后拿起手机:“晚上我去精致抽查。”

    不等彼端回应,他就挂上了电话。

    反正那人一定会跟来,自然不必多言,以防起伏的心绪为人所察觉。

    隔着茶杯上空袅袅升起的热气,飘窗上的那双球鞋浸入了迷蒙,脑中乍现出一个略带拂然的女声。

    “辰安辰安,上学搞抽查,上班也要搞抽查呀?!这样很不好耶。”

    一向惜字如金的他,现已牵上那凉凉的小手,便更懒得张嘴,草草地用鼻子“嗯”了一声。

    见他未给出解释,那位小丫头即刻立在原地不走了,用耍赖抗议他的冷淡。“你不说明白,就自己去!”

    才脱离日日担心“热得快”被没收的校园生活,就变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陪着辅导员查寝,以举报同学为乐的马屁精。得得内心有点抵触,“大半夜的,人家困死了。”

    他是有打算早些放她回家休息,但如今没她陪着,好似不习惯了。

    多可怕的习惯,害人害己!

    迫于无奈,辰安唯能细细解释:

    “每位员工在人前都有伪装,但他们对自己的物品却甚少伪装,因为他们认为物品是死的,不会传达情绪。其实不然,比如说你的电脑,因长期处于高速运转状态,周身又被你贴满了便签,影响它散热,因此它的情绪是剑拔弩张。”

    “呃……”得得似懂非懂,“晨启是要裁员吗?”

    “公司一旦到了一定时期,就需要通过奥卡姆剃刀精简业务,将脉络明晰化、简单化,加强核心竞争力。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每个项目这样亲眼过一遍,简单掌握一下员工的工作状态,有利于我做决策。”辰安隐隐感觉他有日渐成为话痨的趋势,全是因为她……

    得得突地挣开他的手,跑回工位拿来笔记本,瞪着崇拜的杏眼对他说:“辰安大神,你继续说,我来做笔记。”

    “嗯。”

    呃,怎么又是鼻音,真是死性不改!得得甩开辰安的手,跑到钟明秋的办公桌前看了看。

    是呀,整齐摆放着各色指甲油,却完全不见笔和文档的桌子,确实足以证明它的主人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

    她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莞尔一笑,似乎了然了辰安来抽查的深意。

    “辰安辰安,可不可以不要开除秋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抱愧地说。

    “我不觉得你是个公私不分的人。”

    “其实……我有过先例。”得得怯怯地坦白,“考研时,秋秋的分数和面试结果都不符合我爸的要求。可我不想和她分开,就去求老爸。老爸承诺我说,只要我在读研期间全心学习,不谈恋爱,就将就收下秋秋。”

    原来如此!“那确实不能开除钟明秋。开除她,我便成了个忘恩负义之徒。”

    得得不解,“什么意思?”

    他握紧她的手,擎在胸前,“没有她,现在牵着你的人,或许就不是我了。”

    得得匆忙躲开辰安深情的眸光,特自惭形秽地僵笑着。

    因为,实情她只说了一半。

    抽查了近一小时后,得得暗忖到,难怪辰安体态保持得这么好,原来当领导运动量这么大呀!

    才逛了一层楼,她双脚已接近麻木。

    明天,她要提醒自己换双运动鞋再来。

    低头瞧见辰安穿的也是皮鞋,嘴角一翘,上前踩了辰安一脚:“哎呀,对不起!给你踩脏啦!我来帮你擦干净。”

    “不用!”辰安冷冷地说。

    没理会辰安的制止,她直接掏出纸巾,俯下身子去擦。

    第二日,两人准备换层楼接着抽查。

    辰安刚从椅子上起身,得得就靠近他,用尽全力向他鞋上踩了一脚。“我的鞋和你有仇吗?”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得得验证过,辰安是个没有痛觉神经的钢筋铁骨,不会疼的。于是,她毫无顾忌地又补了几脚,还在辰安的鞋面上使劲儿地转了转。

    “哎呀!你鞋头扁了,不能穿了。真不好意思……”嘴上不停的致歉,眸子里却尽是窃喜。

    辰安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由着她演戏。

    “辰安,要不你穿这双鞋子吧?”她从身后拎出一双运动鞋,晃了晃,勉为其难地对他说:“也只能先借给你穿了。”

    接过鞋,他拉来椅子,坐下穿鞋。

    “得得,是我看走眼了,看来你并不适合做生意。你知道吗?在耐用品循环周期结束之前,强行进行资产置换,是资源浪费。而且,我这双皮鞋折旧后的价格,仍远超你的这双运动鞋。你说,我是不是有点亏?”

    “哼,您穿过的鞋子还有名人效应那。拿去拍卖,岂不能挣更多。”得得哑然失笑,“你不是有点亏,是亏很大!”

    “你特意去给我买的鞋子?”辰安拍了拍她气鼓鼓的小脸。

    “才不是那!”得得回说,“鞋子本来是给我爸买的,碰巧你鞋头扁了,才借你穿的。”

    碰巧?

    那刚才踩了他好几脚的人是谁?要演戏,起码先把剧本编好吧?

    连小学生做的戏都比她严密!辰安对祖国的高等教育和赵大教授的精心培育深表惋惜。

    不过,鞋子倒是很合脚,想必昨日她为他擦鞋时,没少反复测量。只是她的良苦用心仍阻拦不了他想拆穿她的欲望:“你和你爸穿情侣款?”

    “有何不可?女儿就是爸爸的小情人啊。”

    她倒挺机灵!辰安穿好鞋子,站了起来,打算一击毙命,居高临下地对她说:

    “以你父亲的身高穿这么大码的鞋子,应算是一项人类奇观。不如我出钱,咱们给他报个吉尼斯?”

    呜……干嘛呀?都是名门子弟,相互攻击不要牵扯父母嘛!她老爸已然够像个科学怪人了,她就别再给他老人家平添神秘色彩了。得得认怂:“我爸脚是正常的。鞋是专门给你买的。你要是觉得亏,我再买一双皮鞋送你。”

    “嗯……这事倒不急。”辰安把脸靠近她,揽住她的腰,“小姐,请问您给我运动鞋配西裤是几个意思?”

    明知不搭配,他干嘛着急穿上?自己穿上,却反过来问她。

    岂有此理!

    可跟辰安理论那是自取其辱,她唯好继续认怂:“那你说怎么办?”

    “这种琐事也要我教你?你是不是不想当我老婆了?”辰安抬起得得因羞臊而垂下的头,“拿去,全新未开封的。”跟她一样!

    得得愣了愣,“什么……新手机?”刚拆了包装,手机又被辰安夺了回去。

    辰安玩味地揭去了手机上的出厂膜,“有些膜还是交由我亲手撕破为好。”

    “谁撕不一样,你不会是不想送我了吧?”说完,她才察觉到辰安是另有所指。得得赶紧用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中吐出了几个字:“辰安,你也不难为情。”

    “打吧。”辰安伸出右手,摊平,邀请她惩罚他。

    有幸参观过辰安只有几套西服和衬衫的衣柜后,得得笃信,晨启发家致富的诀窍必定是节流。可仔细想来,又不免觉得辰安可怜,那就让辰安开她的源吧!

    次日,得得自掏腰包,为辰安购置了一整套休闲服。

    她抖着衣服对辰安说:“我真想象不出你都穿什么睡觉?穿衬衫西裤,扎着领带和皮带睡觉吗?”

    还真被她言中了,辰安压抑下恼怒,诓她说:“我不穿!”

    “呃……不穿呀……”

    得得娇羞地闭上眼睛,小幅度地摇着脑袋,两只小粉拳来回敲打着腮帮子。

    唉!她想象不出他穿什么睡觉,却正试图想象出他什么也不穿睡觉的画面!辰安蹙紧眉,㩐过衣服,健步如飞地冲进洗手间。

    穿上她买的运动服,辰安抽查的效率都提升了,这可害苦了又要做笔记,又要跟上辰安大步的她。

    但出生于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的她,天然的使命就是改造土豪劣绅。于是,她意气风发地喊住辰安:“站住,你给我走慢点。”请与工人阶级保持步调一致!

    辰安站直,等她跟上来。

    呃……辰安,你也没必要这么听无产阶级的话吧?她们可是来分你的钱和土地的!

    可如果辰安是中共党员,那就不一样了,多说是个先富起来的人,抽空带着她们无产阶级一同富裕,便不会遭霸凌。

    她是个热心肠,当然要提早为辰安绸缪。“辰安,你入党了吗?我可以推荐你。”

    什么颠三倒四的问题?辰安不予理会,抓过她,拉到身前,目测了一番。

    看着挺瘦的,胳膊腿倒是圆乎乎的,肉肉的,弹性也不错,像细筷子上绕了一层厚海绵。

    他握实她的藕臂,将它在手中捏揉出各种形状,再用赏玩的目光看着它一点一点地恢复原状,整个过程还蛮有趣的。

    “辰安,别捏我骨头。”她痛得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胳膊了……但蜻蜓点水式的挣扎,反而使辰安的玩兴不减反增,捏的更卖力了。

    咦?她的骨头就这么吸引辰安吗?

    难道,这就是古人说的“美人在骨不在皮”?

    好想听辰安亲口说出这句话呀。“辰安,你为什么捏我?”

    辰安似乎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从上瞥了她一眼:“纯属解压,切勿骄大。”

    呃……辰安捏那么大力,其实就是把她当作一个疏解压力的小玩具呀!

    多么痛的领悟啊!

    得得灰心地低下头,靠住辰安。

    辰安俯下头,一股被单纯和可爱冲刷过后的清澈味道席卷了他的鼻腔。

    他的呼吸渐重,吹得身下女孩额前的茸毛随着他的气息来回摆动,如一把把小刷子,搔挠着他的心尖。他定住,继续加重呼吸,默默地享受着这份亲近。

    可这样的安静好惊心动魄,她的胸口快承不下她的小心脏了。得得咬着唇退后了些,然后将本子铺到辰安胸前。“辰安,你快说点和工作相关的。”

    这样,好让她把注意力转回到记录上。

    可辰安仍旧没说话,而是挺挺胸,托高她的本子,注视着她的笔迹。

    停在辰安厚实且温暖的怀里久了,她渐渐体会到了张爱玲书里所写的男子淡巴菰气是怎么一丝一丝蛊惑女人入迷的。

    “你看过《金锁记》吗,辰安?”她轻轻向辰安的怀里埋了埋。

    辰安自然是没看过的,但心中仍不觉的一荡,不由自主地揪住了得得的马尾。

    “辰安,疼——”得得用头撞开了他。

    他、他这是怎么了?即使在容许莽撞的童年,他也不曾如此调皮,竟用力拽女孩子的辫子!辰安收回手,插入兜内去掏录音笔。

    掏到半途,录音笔倏地停在了空中,接着又被送回兜里。

    他反悔了,不想送她了,以后还是请她来他胸口记录吧。

    自打这次以后,得得不仅恋上了辰安身上醇烈的味道,还对给辰安买运动服上了瘾。

    看着成堆的运动服,辰安揉着太阳穴说:“这么多衣服和裤子,又不是同一个款式,我这么忙,哪有时间费神去搭配?”

    得得失语……他是在故意找茬儿吗?

    应该不会。

    他可是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叱咤风云,既成熟又睿智的方辰安呀,哪会这么幼稚!

    正在想怎么弥补她给辰安造成的麻烦时,掌心突然出现了一串钥匙,“这是什么?”

    “是我帮你想好的解决方案。”辰安说,“你带着这些衣服住到这里。每次我抽查晨启前,请你把衣服搭配好再拿给我。”

    “嗯嗯嗯!”死鸭子嘴硬,说个甜言蜜语也这么隐晦。“我猜这房子肯定离公司很近,因为你怕你的衣服每日舟车劳顿。”

    可是……什么叫每次抽查再拿给他?“辰安,你不住那儿吗?”

    是谁在说话?!

    如此热情的邀约,肯定不会出自她口的,她是矜持又自重的好女孩……可怎么又好像很期盼辰安的答案那?

    “我不住。”辰安故作深沉地说。

    “不住?!”意识到自己口气中深刻的寓意后,得得赶紧找补,“这样挺好,我也不太适应跟别人合租。”

    “你好像很失望?”辰安声音更深沉了,还带着她读不懂的表情。“虽然我没看过《金锁记》,但我记得张爱玲说过,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个阶段。鉴于以上原因,我选与你精神恋爱,你那?”

    得得狠掐着自己的手背说:“我也选精神恋爱!”这下可以了吧,干嘛老戏弄她!

    就如每次嗑瓜子,总能吃到个把苦籽儿一样,每个团队里,总有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极为刻薄的女魔头。

    原本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不仅是你的顶头上司,还对你寄予厚望,并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按照她的行事风格培养你。

    一到公司,得得就被女魔头请进了单间。

    在这位女魔头的淫政下,休假等于犯罪,回来则是自投罗网,接下来就是锒铛入狱,接受劳动改造。

    休了一周年假的她,死罪可免,但活罪绝对难逃,主动去接活儿吧,正好用忙碌挤掉脑袋里的辰安。

    “头儿,最近有什么大活儿?”

    女魔头似笑非笑,舀起一大勺BG经理御赐的猫屎咖啡,斜眼瞅了瞅她,随即手上一颠,又将勺子里的咖啡豆拨了些回罐子。

    按下启动键,咖啡机强劲地转动起来,刀片有力地碾过豆子坚硬的表面,发出类似用指甲刮黑板的滋滋声,搅的得得心神不宁。

    咖啡制作完成后,女魔头端着两杯热咖啡坐了下来,徐徐地对她说:“小得子,假期过得不错吧?面色又红润了不少。”

    对!小得子就是她。

    刚一进公司,她就被一贯将女人当净了身的男人用的女魔头,选为了贴身“太监”,并赐名为小得子。

    小得子很奴才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还可以。”

    “愣着干嘛?快,来尝尝,这咖啡难得,一般人喝不到。”

    是没人敢喝吧!

    能喝到女魔头这杯咖啡的人,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被她召幸的男员工,另一种则是该滚蛋的女员工。

    得得慌忙间连咖啡的温度都没试,一口灌下,烫得直吹舌头,更别提去品是什么滋味了。

    但领导赏的,自然是:“超级好喝。”可能别钝刀子剁肉了吗?求给个痛快,“头儿,我喝完了,请说事儿吧。”

    “给你分了个徒弟,好好带,前途无量。”

    今日女魔头的声音里居然有种母性,甚至还能听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吁请。得得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没问题。”

    “你好好待人家,多用点心,不许出差错……”女魔头接连嘱咐着,“再强调一遍,务必把人给我留在我们部门内。”

    到底是何方神圣引得女魔头如此挂心?

    呃……先领旨再想吧。“我记下了。”

    得得退回到座位,刚坐定,部门里仅存的几位女同胞就围上了她。

    “头儿找你啥事?我们可听见咖啡机响了。”

    “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大刘唱起了歌儿。

    从食品包装上学会三千个常用汉字的胖丫,用比工资涨得快几倍的身躯撞了撞她,“我去定位子,今晚你请客,大家给你践行!”

    ……

    同事们滔滔不绝地筹议着为她送行的饭局,场面相当激烈。

    得得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从中觅了一个空隙。“不是啦,头儿没辞退我,就是给我安排了个徒弟而已。”

    “徒弟?”众人异口同声,惊诧地说。

    “嗯。”

    得得以为大家会觉得索然无味,然后淡然离去,却未想到迎来了新一轮的落井下石。

    “哈哈,这比离职还惨,你可能要住院喽。”

    “担心啥,算工伤,不用自己花钱。”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又是大刘在以歌舞助兴。

    唯有胖丫没幸灾乐祸,而是急问:“那今晚的饭局泡汤了?”

    女魔头闻声出来,轻咳一下。

    大家瞬间静音,鼠窜回工位。

    女魔头用目光扫射了一遍众人,便回了办公室。

    见女魔头一时三刻不会再出来,林德清拽起她的马尾,拖她去了无人处。

    “赶紧去和女魔头说你们组不缺人,推掉这事儿。”林德清规劝她说。

    被大家乱哄哄的闹了半天,得得确实有点迷糊。“拎不清,你知道多少给我吐多少。”

    “那人叫卢星浩,入职有半年了,换过三个师父。两个男师父有点惨,在骨科医院住了三月。另一个女师父好点,听说只去看了几回心理医生。”

    “我怎么没听说过?”

    林德清直言不讳地说:“咱们部门里的男人你都没认全,何况其他部门的男人了。卢星浩就是个没有紧箍咒的孙猴子,你最好推了这事儿。”

    会比女魔头还恐怖?

    应该不至于。

    “没事儿,我最会以不变应万变,专门克他的七十二变。”得得习惯将她的逆来顺受解释为“以不变应万变”。

    “那你把他安排到我旁边坐。”

    林德清表情凝重,语气却娇柔,得得有些懵,“啊?”

    “啊什么,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陪我继续相亲。”林德清临了还不忘威胁她,“翰翰!”

    午休结束后,一个比普遍男员工腰细一半,胸却比他们厚实一倍的男生,朝气蓬勃地走向她。

    那男生嘴中嚼着口香糖,从远观像念着RAP。

    等男生再走近些,得得发觉他眉宇间透着股英气,既潇洒随性,又略略悍戾。

    她迎上前,很人民公仆地说:“你就是卢星浩吧?你好,我叫赵得得,非常高兴你能加入我们Team。”

    那男生没理会她,视线从她头顶跳过,环视一周,露出皓齿,微微一笑。

    虽说只是那么微微一笑,但穿透力极强,如阴雨过后抢滩的太阳,把暖光洒进每个处在阴霾中,正与工作浴血奋战的女员工们的心坎里。

    女员工们纷纷扔掉鼠标,头似向日葵的跟着他转。

    当然,敢直接扑上来的,唯有她的闺蜜。

    “你好,我是林德清。德行出众,家事清白。”

    林大花痴这种分外矫情,又真敢胡说的自我介绍,得得每每听见都头皮发麻,四肢酸软。她拽了拽林德清的衣角,提点她淑女点。

    林德清自持地退后了些。

    继林德清打响头炮之后,其他女员工也不甘示弱,逐一上前自报家门。

    卢星浩应对女生很有一套,不仅言语热情,礼数周全,还从不让话掉到地上,让女生感觉跟他有聊不完的话题。

    但得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明明是他们在迎接新员工,怎么现状有点像卢星浩在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们那?

    得得糊涂了。

    不过,有一点她非常明确。

    那就是,站在宇宙中心的卢星浩,唯独对没什么特点的她,完全无视,甚至有些不欢迎。

    得得知耻地退回到工位。

    用暖阳般的微笑送走一众被他迷得花枝乱颤的女同事后,卢星浩张嘴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喂,你叫……我坐哪儿?”

    她又白自我介绍了!

    整个公司,除了女魔头和林德清还记得她的真名,其他的人,统一称呼她这个全中国最大众的名字——喂。

    指了指林德清身边的位子,得得说:“那个空位你可以坐。”

    “你站着办公是为了出风头吗?”刚刚的小太阳猛然间变成了大冰窟,阴冷冷地问她。

    辰安也问过她相似的问题,所以……她不会再将原因讲予他人。得得用手背压了压烫烫的眼头,涩涩地坐下了。

    卢星浩走去位子,手在桌上烦厌地一划,然后抬起染满尘土的指头,对她说:“阿姨,帮我擦一下桌子。”

    什么?阿姨——

    得得合上唇,磨着牙,如蚊鸣地嘀咕着:“都是二字头的年纪,尽管你二的刚出头,我二的快结束了,但也没必要这么‘尊敬’我吧?”

    “你才二,你二的彻头彻尾。”卢星浩怼她说。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请问这位阿姨,我该叫你什么?”

    得得稍稍倒饬了一下仪容,拿出前辈的气势:“遵循公司祖制,你喊我声师父也不为过。”

    “咣”的一声,卢星浩把书包砸到她的桌子上。又“铛”的一声,卢星浩把电脑也摔给了她,还不阴不阳地喊了好几声“阿姨”。

    既然有人死活要自降辈份尊重她,那她这个当了妈的人,还能处理不来一个耍无赖,求关注的孩子吗?

    卢星浩小朋友,你乖点喔,“阿姨这就帮你弄干净。”

    在卢星浩小朋友的指挥下,她蹲蹲起起,恭恭顺顺地擦擦抹抹完,起身瞥见化妆镜里马尾散开的自己时,对“阿姨”这个称呼,她释然了……

    坐回到工位,突然嗅见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正在慢慢飘近。

    帮卢星浩干了这么久的体力活,确实渴的要命。得得眯起眼,笑迎林德清向她端来的友情。

    哪想咖啡从她眼前来了一个华丽的转弯,坦然地掠过了她,林德清将咖啡双手奉给了卢星浩。

    “星浩,累了吧。休息一下。”说完,林德清回头看了看她,“赵得得,你注意一下形象可以吗?你已经吓死了你的男人,你还想吓死我们的男人,让我们跟你一起守寡吗?”接着,林德清又娇羞地推了推卢星浩,“星浩,你说对不?”

    卢星浩却愣住了,她一个学生模样的书呆子,竟然经历如此……“丰富”!

    “拎不清,头儿出来了,在你后面。”得得淡然地说。

    听笑话的,看热闹的,立马收回视线,坐得笔直,装作忙到连汗都来不及擦。

    女魔头巡视一圈,见一切安好,便满意地回了单间。

    在动物世界里,多数是雄性为了求偶而好斗,但在当下男色优先的人类社会中,女性更为好斗。

    女魔头一走,女同胞们重燃奥运精神,和谐又不失竞争地忙着给卢星浩送吃的。

    卢星浩概不拒绝,直到桌上装不下了,才谦和地请散大家:“不好意思各位,我有点工作要忙,谢谢你们的礼物。”

    他有工作吗?她好像还没给他安排工作吧?

    也是该给他安排工作了。

    摸准有了零食的孩子,比较少乱闹脾气的心理,得得谨慎地说:“卢星浩,我能和你说一下今后的工作内容吗?”

    即使他没在听,她也要讲下去,“我们组主要负责所有feature的跟踪和……”

    刚开了个头,卢星浩的电话就响了。

    卢星浩瞄了瞄手机屏幕,将鼠标一砸,“你,起来,我要出去。”

    “我没拦你呀……”这么宽敞的地方,他大可以从位子左侧出去,也可以把凳子拉到后面再出去,为啥老针对她?

    就因为赵阿姨没送零食?

    那也不用整的跟要吃了她似的。

    算了,再迁就他最后一次!得得柔声说:“呃……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捡个鼠标,不巧挡你路了。”

    拼装好被卢星浩分尸的鼠标,她灰溜溜地滚回了自己的位置。

    卢星浩被神神秘秘的电话调离办公区后,部门内恢复了平素的忙碌。然而,平静不多时,一封群发邮件又惹得女员工们沸腾开来。

    晨启即将召开新品发布会,宣传和布置场会的重任落到了精致科技头上。本来发布会的一应事项是不需要研发部门参与的,但此次发布会规模宏大,而且又是精致作为晨启新成员首次承接总部任务,所以工会和宣传部格外重视。在研发部门招聘兼职人员参与发布会相关工作,是为了确保人力充沛,保障项目顺利开展。

    胖丫是个体积有多大,心和梦想就有多大的姑娘,一马当先地说:“我要报名。没准儿还会被方总钦点,侍奉其左右。”

    “胖丫,你没看方总的微博吗?”身在精致,心却在新浪的大刘,每周为微博巡查不健康内容的时间,远超她在精致的工作时长。其解读和传播博文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惯会一面挥舞着手机充当教鞭,一面对领导的私生活高谈阔论了:“方总今日在十四点二十六分登陆了微博三分钟。除了发布一条新品预告外,还转发了两条卢氏夏程希的微博。据不完全统计,近四年内,方总未转发过一位好友的微博,只零星转发过一些企业官方博文。综上所述,方总这样大张旗鼓地在网络上跟夏程希互动,证明他们的关系在向前发展,而且很快就会达到可以公开的程度。胖丫呀,就算你被选去布置会场,方总眼里也不可能有你。”

    “我眼里有他就行。”胖丫不以为意地说,“大刘,你爱去不去,想去的姐妹们给我过来。”

    胖丫一呼百应,大刘也拧着身子,插进了人堆。

    卢星浩被神神秘秘的电话调离办公区后,部门内恢复了平素的忙碌。然而平静不多时,一封群发邮件又惹得女员工们沸腾开来。

    晨启即将召开新品发布会,宣传和布置场会的重任落到了精致科技头上。

    本来发布会的一应事项是不需要研发部门参与的,但此次发布会规模宏大,而且又是精致作为晨启新成员首次承接总部任务,所以工会和宣传部格外重视。在研发部门招聘兼职人员参与发布会相关工作,是为了确保人力充沛,保障项目可以顺利开展。

    胖丫是个体积有多大,心和梦想就有多大的姑娘,一马当先地说:“我要报名。没准儿还会被方总钦点,侍奉其左右。”

    “胖丫,你没看方总的微博吗?”身在精致,心却在新浪的大刘,每周为微博巡查不健康内容的时间,远超她在精致的工作时长,其解读和传播博文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惯会一面挥着手机充当教鞭,一面对领导的私生活高谈阔论了:“方总今日在十四点二十六分登陆了微博三分钟。除了发布一条新品预告外,还转发了两条卢氏夏程希的微博。据不完全统计,近四年内,方总未转发过一位好友的微博,只零星转发过一些企业官方博文。综上所述,方总这样大张旗鼓地在网络上跟夏程希互动,证明他们的关系在向前发展,而且很快就会达到可以公开的程度。胖丫呀,就算你被选去布置会场,方总眼里也不可能有你。”

    “我眼里有他就行。”胖丫不以为意地说,“大刘,你爱去不去,想去的姐妹们给我过来。”

    胖丫一呼百应,大刘也拧着身子,插进了人堆。

    得得没去凑这个热闹,而是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可是在歌曲切换的间隙,仍能清楚地听见女同事们口中的辰安。

    关于辰安绯闻细节她听的越多,就越心慌;辰安的成就越大,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就越遥远。

    她曾妄想去诅咒辰安江河日下,日渐式微。如果那样的话,至少辰安就不会飞离这座城市,他们的距离也终将不会改变。

    想着想着,毛孔开始一抽一抽地刺痛,身上一阵冷一阵汗,潮热的心缩到没空间再紧些。

    她莫名的好委屈。

    摘掉耳机,飞跑到消防通道,坐在满是阴气的地上,眼泪不请自来。

    “你可真没用!我还没真正出手,你就垮了。”卢星浩从她身后冒了出来,目中无人地叹了口气,吊儿郎当地走下楼梯,用脚背踢了踢她。

    得得抹掉眼泪,指着门说:“你滚开!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没人管得了老子。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卢星浩伸手去提她,“坐到潮气这么重的地上,你是想生病,好请病假躲开我?想都不要想。走,跟我回去。”

    得得抽回手臂,斜瞪向卢星浩,“我哭跟你没关系,不是因为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走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卢星浩怒视着得得干干净净的鬓角,上面倔强的发根像黑钢针一般扎在白嫩的耳畔,如刺在肉,催人心怜。他看着看着,心底那些不被承情的愤懑,开始清晰地缓缓消弭,最后他说:“行啦,回去吧。我保证暂时不欺负你。”

    “不好意思,也没人管得了我。”得得敞开通道的大门,厌嫌地飞了飞眼睛,请他出去。

    卢星浩一甩胳膊,本意是要走了,没料到这么一动,却将得得带倒在地上。

    “你……是自己摔倒的,给我起来,别趴在地上,碰瓷吗?”

    虽然得得仍直直地瞪着卢星浩,但她并未怪罪卢星浩的不小心。她懂,男生对女生犯脾气时,总会在不经意间低估自己的力道。她拍着地面,哭说:“你走开,再不走,我就调监控,告你故意伤害。”

    卢星浩来来回回移挪着步子,最终还是没勇气上前扶起得得,快速丢下一句“赶紧去医务室,拿检查报告找我报销”后,走出了消防通道。

    但他没走远,坐在消防门外,贴着门缝,偷听着里面的抽噎声。

    哭透了,得得便回了工位,心中却泛起纠结——她本无意得罪卢星浩,只是刚刚……她有点担心卢星浩会伺机报复她,没完没了的折腾她。

    她丢不得这份工作,翰翰的学区房是老爸垫钱买的,还有每月的生活费,她都要按时打帐给老爸。

    可是,跟卢星浩这种人和解,她又有种向恶势力低头的屈辱。

    怎样才能既保住尊严,又能安抚住卢星浩那?

    幸好卢星浩下午一直没回工位,棘手的问题也可拖到明天再想。

    下班时间一到,得得如刑满释放,甩起背包,拎过工卡,加速冲锋回家。

    刚到打卡机,包带被人扯住了。“去哪儿?”

    “我下班了。”

    “过来。”

    她被身后的人拽着马尾,倒着走回到工位。站定后,脑后再次传来邪恶的声音:“师父,我活儿还没干完,你走了,我怎么办?”

    诶?

    卢星浩改口叫她师父了,没再叫阿姨了,态度也有所缓和。

    想必,她们师徒没因下午的事情而离心,得得心情松快了不少:“好的,悟空。师父去要张‘通关文牒’,马上回来。”

    “那请师父把包裹留于徒儿保管。”

    得得上交了背包和电动车钥匙,卢星浩才放行她去打电话。

    “天护身,地护身,十二元辰护我身,灵官老爷护满身……”躲在女洗手间里,得得默念了一整套的护身咒,才敢拨通电话:“梅子,我今天要加班……”

    “加班?!你去那么早,不就是为了晚上能早点回来陪翰翰吗?你真把我当保姆……”梅子粗暴且洪亮的嗓音如雷声一般,直直灌入她的耳膜,震得她肝疼。

    “我……”

    嘟、嘟、嘟——

    电话被挂了。

    得得见怪不怪,她这个后母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急,略显彪悍,切个豆腐也能整出剁排骨的动静。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需有了她的许可,父女俩才敢安心去办。

    面对仅比她大十岁的梅子,得得始终叫不出一声“妈”,但这样的别扭在她们初见时,因梅子的一句话而化解了。

    “家是重感情的地方,不重称呼,你叫我梅子就行。”

    这便是梅子给她的第一张通关文牒。

    打完电话,回到工位,卢星浩又不见了。得得拿过卢星浩的电脑,打算帮他把工作做完。

    加班的战友们陆陆续续地下了班,连信誓旦旦要陪她到最后的林德清也发话说:“得得,我佳人有约,先走一步。”

    还佳人那!

    是家人吧!

    真有佳人,还用天天相亲?

    “快走快走。”得得认命地说。

    收拾好细软后,林德清咬指思了思,然后眨着无助的眼睛对她说:“好得得,咱们还是好姐妹不?”

    可以不是吗?

    她又要她帮她干活。

    但得得别无选择,谁让她有把柄握在林德清手上。

    有时加班,或者在上下班的途中,她偶尔会和儿子通个电话。

    不巧,被林德清听到过几次。

    对于她腻腻歪歪,夹着嗓子讲电话的行为,林德清断定她是背着她找了男朋友。

    于是,林德清开启跟踪之旅,这才发现了她有了孩子。

    虽然,她没有向林德清讲明为何要隐瞒此事,但林德清猜测她是怕找不到男人。得得没多做解释,而是顺水推舟的认下了。

    “说吧,要我做什么?”

    “就是你下午分给我的活儿。得得,这活儿你让我干,我干到天亮都做不完,但你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搞定。”林德清没有夸张,得得有这个能耐,“好得得,我今天真有急事儿。明天我破例请你吃楼下的龙虾焗饭,好不好?”

    想着用不到一张毛爷爷的套餐换大半天的工作量,林德清觉得对闺蜜有点愧歉,“要不再加一份……”

    “加份什么?”对于铁公鸡林德清这种能舍身取义给她加菜的壮举,得得感到异常兴奋,“快说呀!”

    林德清瞄了瞄桌上杂志里的新款包包,意识到自己刚刚太冲动了,“加份饭吧,然后咱俩一起吃。”她要省钱换包!

    “……滚!”

    。m.



    等工作快做完了,卢星浩也回来了。想着还要给卢星浩从头讲一遍,心里很不爽。“你去哪里了?”得得问道。

    “去化缘了。”

    卢星浩递过餐盒,掰开筷子,并替她清理干净筷子上的毛刺。

    难得她徒儿这么细心,她也不好再气,掏出张百元大钞,说:“Keep the change!”

    “跑腿费?”

    “饭钱加跑腿费。”

    四位数的米其林大餐竟被人当成了街边小吃!心意被践踏到如此,卢星浩心中不免一紧,收起笑脸,怒言道:“小费就免了,先把账结了吧。”

    得得一脸不屑,举着钱包说:“徒儿,今天为师请客。”

    卢星浩把账单贴到她脑门上,她摘下看清后,无助地直咽口水:“澳洲青龙?你被骗了吧?我可以还给你吗?我只吃了一口,你这么大的小伙子吃两盒没问题的。”

    卢星浩用横眉怒目忠告她,不可能,快掏钱!

    事已至此,得得咬紧牙关,很努力地说了一句“行,这钱我出了”。

    可翻过跟她胸前一般扁平的钱包后,她颔首吐了吐舌,“呃……能先记账吗?”

    得得一连串不符合年纪的小动作,使卢星浩眼前的空气猛的泛起涟漪,整个人晕眩眩的。而后,他竟无理地撩起她鬓角的碎发,帮她规整到耳后。“我请你吃吧。一会儿你陪我去个地方,当作回报。”

    得得收了收身子,她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也不想与别人有这样的亲密。她移开头说:“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让我新徒儿送你去医院,他最喜欢送别人去医院了。”

    卢星浩哼笑一声,清醒回来。

    吃过饭,他们一起工作。累了,得得会停下给他讲讲她踩过的雷,还有她被女魔头折磨的故事。

    “这不是你的活儿吧?你在帮谁做?”卢星浩带着气,向得得求证道。

    “拎不清的,哦……是林德清。她明天可请我吃龙虾焗饭那!”

    “我看拎不清的是你,明天让她自己干。”卢星浩不知是男人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在作祟,还是其他什么,他下意识地想保护得得。

    “徒儿,我不也帮你干活了吗?没事儿的,师父干得快。”

    卢星浩无话可说,他没有角度,但他好想得得能给他一个角度,或者角色,让他可以说,他和林德清能一样吗?

    工作结束后,卢星浩催促得得说:“快走吧,把这些零食带上。”

    “去哪里?太晚了,明天午休时我再陪你去,可以吗?”

    “那里我只会晚上去。”卢星浩刻意说的暧昧不清。

    得得拉紧衣领,双手抱胸,双脚成剪刀状,“什么地方呀?我是正经人。”

    “想什么那?我只对女人感兴趣。”卢星浩显摆了一下他手机里的壁纸,“这才是女人!你智商是不是只够工作的。”

    哼!就他那点智商还有脸说她?先找体育老师好好补补物理吧!

    或者……让她这位工程物理学家的女儿,给他科普科普:“徒弟,物质是由分子组成的,而分子是保持物质原来性质的最小微粒。只要分子结构相同,即使质量、体积和形状不同,照样属于同一种物质。因此,请不要通过某些部位的质量、体积和形状来判断性别。”

    “但量变能导致质变!”

    哇塞,深藏不露嘛,竟然是位物理系高材生,说的确实比她有见地。

    可是……她的胸真的小到质变了吗?

    算了算了,反正也没想在别的男人面前当女人,坦率承认便是了。得得拍拍卢星浩的肩膀,说:“也好也好,不是女人就不是。咱们男人呀,就应该是辆越野车,为爬坡而生,宁可在坟地里享受峰峦叠嶂,也不愿在公路上一马平川,对吧?”

    “你还挺可爱的。”卢星浩伸手掐了掐得得饱满的脸颊。

    得得迅速拨开卢星浩的手,卢星浩又换了只手掐她,打打闹闹间,两人走到了楼下。

    卢星浩跑去车库取车,得得站在公司大门口等他。

    四月,和煦的春风如温热的毛巾,柔柔地迎面抚过,但背上突的凉意四起,直觉有人在后,得得侧身窥去。

    一双盛满愤怒貌合神离的冰眸,正讥嘲地默观着她。

    是辰安?

    辰安!!!

    他怎么还穿着她买的便装,可那又不意味着什么。

    “哎呦喂,这不是抛夫弃友的赵得得吗?咱们可得去好好打个招呼。”辰安身后传来一阵怪里怪气的讥讽。

    “高文翔,要打招呼你自己去。我不庸人自扰,免得让人觉得我心中仍有侥幸。”辰安的语气是淡然的,但与他心境相似的她,却能察觉到那份埋藏在深处、日积月累的痛楚,并感同身受着。

    “对不起。”得得没头没脑地致歉着……

    但是,昔日的往往不该全怪她呀,为何他们都……甚至连自己也像洗不脱罪名似的忏悔着。

    “你这个迟到的‘对不起’,与我而言,只是又给我加了一份旧事重提的折磨。”辰安冷漠地说,“不好意思,我消受不起。”

    得得垂下沉重的头,眼底一派稀乱,所有的笃定荡然无存,手中的袋子像她抓不住的爱情一样滑落在地。

    她想离开,可腿下似生了根,迈不开步子,唯能怔怔的愣在原地。

    卢星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搂住哆哆嗦嗦的她,拎起地上的袋子,伴她走下台阶。

    “赵得得,我尊重你当初的选择,也请你尊重你的选择。”虽没有任何立场,但辰安却无法忍下不说:“请自重。”

    得得急忙推掉卢星浩搭在她肩上的手,然后摆了摆头。

    “噢唷!几年不见,赵得得你都学会养小狼狗了?做为律师,我免费提醒你一下,你已经违反了《新婚姻法》中的夫妻忠诚义务。”顺理成章的推理定罪后,高文翔嘲弄地说:“也难怪,你老公有把岁数了,满足不了你,大家能理解。”

    “你,报上名来!”卢星浩不打算轻饶了此人。

    “怎么?想毁掉人证?”高文翔仗着自己懂法,嘴上仍不饶人,“小兄弟,你不用担心。赵得得最会玩躲猫猫,她老公发现不了的。就算被发现,她也能编出个理由忽悠住人。再不济,要打官司,你们来找我。”

    得得闭上眼睛,趔趄地钻进车子,将门关严,把自己封闭在狭促的空间里。

    听见得得在按喇叭了,卢星浩无心再恋战,放下挥在半空中的拳头,拂袖而去。

    直到再也寻不到得得的余韵,辰安方敢再提起她:“高大律师,您刚才的话过分了。她可以告你诽谤。”

    “就她?”高文翔心头一顿,怎么替人出头,却搞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压压脾气,重重地说:“算我多管闲事!”

    辰安没领他的情,高文翔就在电话里将他怎么为人出气的经过,添油加醋地复述给了他媳妇儿。

    电话另一端的钟明秋听后,勃然大怒:“你损不损,赶紧去给得得道歉。我和方辰安怎么骂她都行,但你给我注意点,小心方辰安灭了你。”

    也对!

    一个是资深闺蜜,一个是亲密爱人,虽然都是曾经的,但那颗护短的丹心却从未陨落。高文翔服软,“行行行!那你是让我重立诉讼标的,还是采取回避制度?”

    钟明秋最烦费脑子去理解高文翔话里的法律术语,她骂骂咧咧地对他说:“别跟我在这儿废话,去帮我查一下那个小王八蛋的电话。”

    高文翔顺势问辰安,“需要我查一下赵得得吗?”

    “你查得到吗?”辰安说。

    “以前她是举家出国!”

    “不必了!”

    查到又如何,怕看到她不幸福,更怕看到给她幸福的不是他。

    走入精致科技大楼,逛到研发区,在过道处,高文翔定足于一个工位前。

    他倚着隔断,叉起腿,敲了敲下巴:“此人有点意思。偏女性化,有受虐倾向,和你那里管行政的也也有点神似。”

    得得临走前,随手帮卢星浩归置了一下办公桌,并将她养到频临绝迹的植物,摆到了卢星浩的桌子上,寄望它们能在小太阳卢星浩的照耀下绝处逢生。还顺便把收下这位徒弟后的心愿——跪求紧箍咒一顶——输入到了卢星浩电脑的屏保里。

    没曾想,就这些,会让高文翔得出如此结论。

    辰安瞟了一眼桌上大敞着口的书包。“一个连自己书包都不整理的人,桌面却这么整洁,确实有蹊跷。不过,高文翔,分析人物性格的烂游戏你慢慢玩,我就不参加了。”

    “你在急什么,方大情种?是在找什么吗?”高文翔上前用拇指尖把卢星浩的书包拉开了些,探头向内一看,里面全是没盖帽的钢笔,横七竖八地插在各个角落,内胆早已被墨水染成了大花脸。各式各样的名片像街边的小广告,凌乱无序地贴在书包的内壁上。

    不过,包内的商标却令高文翔颇为震撼。“方老弟,过来,这人大有可观。这包是高定款,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辰安步子顿然一止,一股闷气顶到喉头。

    如此稀有的书包,必属卢星浩。

    他常与卢氏打交道,自然认得卢星浩。

    只是卢星浩刚搬到新项目,名牌还没赶制好,所以刚刚没寻见。

    辰安折回来,往卢星浩座位后面走了几步。

    果然,靠窗的位置上贴着赵得得的工牌。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适才为何那么亲密?她又为何要帮他整理桌子?辰安掰着桌沿,狠坐到得得的椅子上。

    “高文翔,你先回吧。”

    高文翔侧身瞅去,斜了斜嘴:“老弟,常回头的人不仅跑不快,还容易摔倒,更难到达终点。如果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那更是蠢上加蠢。”

    可如若终点已是穷途末路,那回头和跌倒便成了仅存的乐趣。辰安紧闭牙关,扬了扬头。

    高文翔知趣地下了楼。

    扶正得得的本子,辰安一笔一画的临摹着上面的字迹。

    从前他怎么没瞧出她的顿笔如此刚硬?那个爱笑盈盈揉着鼻子说自己脑袋不灵光的女孩,怎么总有一些不为他所知的小性子?

    辰安拉开抽屉,掏出存在里面的《诗经》,抽去书中被磨花的书签,翻到书签驻留的那一页。

    那句诗词,醒目的印入眼帘。

    辰安忽然周身一暖,隐隐察觉心底的某些东西在动摇。

    有一次,他因出差和得得分开了数日。

    一从外地回来,虽然累得只剩合眼之力,但仍哈欠连连地驱车去见她。

    “得得,你在干什么?在家吗?我车再有十分钟就到。”辰安调了调蓝牙耳机,预备迎接最能令他解乏的声音。

    “我在家。正在读《诗经》。”得得窝在沙发里,捧着书想了想,“呃……我爸说我活的太糙,典型的有知识没文化。他怕我没人要,逼着我从头开始熏陶。苦呀。”

    “你下来,我有礼物给你。”辰安说。

    “得令。”

    得得拎起包,飞奔到电梯口。

    不料电梯故障,停运。

    她连忙转回家,在门前踢去高跟鞋,扯出一双旅游鞋套了上。然后,扶着栏杆,以手为原点悠荡着,凭借离心力增快速度,几乎没走直线的绕着楼梯一层一层的跑到楼底。

    “辰安——怎么办?”得得愁眉苦脸地站在大桥下,对着电话说:“封桥了。”

    柳叶湖狭长,大桥是南北两岸唯一的直通路。绕路的话,少说要一两小时。

    辰安在对岸下了车,对着电话说:“得得,能隔湖远远地看看你,跟你聊聊天,我心满意足。”

    可是沿湖公路上又是行人又是树的,辰安能辩出哪个是她吗?得得转念一思,掏出最艳的口红,在唇上涂了好几层。

    因没带化妆镜,又急,不免涂到了唇外。顶着小丑般的大红唇,她踮起脚挥手大喊:“辰安辰安,能看到我了吗?”

    对于得得异于常人的脑结构,辰安常常痛恨至极,但更常常乐在其中。他嫌弃她说:“赵得得,你正常点,全对岸的人都在看你。”

    “……”

    见她蔫了,他又哄她说,“他们看你不外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辰安!”得得拧着身子说,“人家都读到‘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了。”

    原来,某人是恨嫁了,在暗示他。

    辰安攥紧手中的项链,温情地说:“等湖水结上冰,我踏冰去娶你。”

    他从不向她承诺什么,说出口的便是决定。

    “辰安,人家是真的刚好读到这句了。”得得脚尖对在一块,双肩似含羞草般地缩着。

    “这很重要吗?”辰安不懂。

    “……”

    唉,与不解风情者谈恋爱,确实首先要学会自娱自乐!

    “辰安,你今天是专程来向我求婚的吧。”说完,得得没给辰安再讲实话的机会,果断地收了线。

    转眼便入了冬,劲风徙倚在湖面,吹了整个冬日,却没吹固湖面。季节交替时分,游兴的大雪一夜急来,冰紧了湖面。

    可辰安未及踏上,偷幸而至的春日便融了他的路。

    冰泮未迨涉,安得在一方?

    钟明秋催回的电话如期而至,高文翔坐在车里,向楼上望了望,“老婆,方大情种还在‘忆苦思甜’,你先睡吧,他那个样子开车我不放心。”

    “得得害人不浅啊。没事,我等你。”

    钟明秋放下电话,够过刚入手的护肤套装,给瓶瓶罐罐开了封。

    一阵涂涂抹抹、拍拍打打过后,她开始纠结要不要遵守承诺等高文翔回家。

    不早点休息,很影响护肤品吸收的!

    钟明秋在睡美容觉和等老公回家两件事上徘徊了会儿,最终决定闭上眼睛等,睡不睡着看天意吧……

    “既然精致科技是独立运营,那我以后也无需再来。”出了精致,辰安俣俣的脸上写着不休的无奈。

    高文翔端量了他须臾,然后瞅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说:“那你也不能闲着,我帮你物色几个好的,先接触着。你年纪差不多了,是时候进围城乱哄乱哄了。”

    带着对人伦常理的屈服,辰安愁闷地“嗯”了一声,随后又仰天苦笑:“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你方辰安!还信命?”

    若不信命,他这些年该如何自我救赎?将一切的不该归咎于命运,总好过怨恨在乎的人吧?思及于此,辰安无名的怅惘。“就算我再来,也不会再见到她。”

    “那我真要带你谢谢她的‘高风亮节’。”高文翔抱拳对空敬拜着。

    车子遥遥的开出了市区,得得怔怔地望着窗外。

    皎洁的月光给板油马路镀上了一层铅色,略略刺眼。公路两旁粗大的树干因寒雾被润黑,从车内看去,潮湿且阴森,像不苟言笑的辰安正猛盯着她。

    得得抬起双膝,抱在胸前,用力地缩了缩身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想回家。”

    “到了到了。”满脸细汗的卢星浩又把暖气调高了些,“你还冷吗?”

    她没有答他,而是倾身扭开音乐,继续呆呆地看着车外。

    车子三拐两拐地转进了一片漆黑。

    卢星浩停下车,打开车前灯,绕过车头,取出车里的外套给得得披到身上,然后接她下了车。

    见得得的马尾还压在外套里,他伸手轻轻帮她捋出。

    得得的发丝凉凉的,且丝丝分明,滑爽细腻,卢星浩一握住,竟舍不得松手了。

    得得撇开头,抽回自己的马尾,抬眸向前一望。

    前方是座教堂,建在萧索的松林中。但与其说教堂建在林中,还不如说是教堂孕育出了一片松林。

    卢星浩拿高手电筒,照了照门上的牌匾。

    得得走近,顺光看去,上面毅然写着:柳城城郊孤儿院。

    本就沉沦在伤悴中的她,眼中倏地平添了几分怜惜,显得尤为悲壮。“卢星浩,你是孤儿?在这里长大的?”

    卢星浩瞠目结舌。“哪个有钱人从小住孤儿院?你的智商是怎么支撑你活到今天的?”从后备厢拎出袋子后,他厌恼地睇了得得一眼。

    “我知道,你是来给孩子们送零食的。”

    “赵得得,我要是你,我就少说话,少暴露点缺陷。”卢星浩背过手,甩下她,大步向前走去。

    得得跟在后面,为避开地上的泥泞,一会儿向左跳跳,一会儿向右跳跳。“卢星浩,你别跟我这样说话,我可是你师父,你要尊师重道,以后……”应该没有以后了,她明天就会离职。

    “以后什么?”卢星浩定住,没回头,用背在后面的手去抓她,“这里黑,给我牵着你。你一个老阿姨还蹦蹦跳跳的,不怕摔到闪了腰?”

    “不用了。”得得抽回手,背到身后。

    卢星浩倏然皱起眉,从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罐子,砸到她手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老阿姨!”

    “什么嘛。”举起手里的小罐,得得迎着月光一看,蹲到地上狂笑:“卢星浩,你个大男人随身带什么防狼喷雾呀?”

    “就老子这长相,这身份,带个很合理吧!”

    得得赶紧立正,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一番卢星浩,随后虚情假意地说:“合理合理!金岳霖要是有您这容貌,林徽因肯定会和梁思成散伙,然后用一生来回答你,她为什么选择你。”

    要是搁在平常,有人敢取笑他,不论男女,卢星浩绝对只动手,不动口。

    可此刻,他却无心拳脚相向,反倒庆幸能博得得一乐。

    虽然是个意外。

    “你自己笑笑就行了,不许外传。”他说。

    “收到!”

    微风袭过,两人相觑而笑,芃芃的野草随着两人前仰后合。

    女同事们送的零食,被卢星浩放进了一顶帐篷,没有直接分给孩子们。

    得得坐在门口,托着腮,拍了拍台阶,示意他也坐下。“你为什么不把东西直接给孩子们?这样他们也好知道要感激谁。”

    卢星浩双手来回倒换着手机,装作平淡无奇地反问说:“那你知道为什么比起父母送的礼物,孩子们更期待圣诞老人的礼物吗?”

    得得摇头。

    “因为圣诞老人的礼物没有负担。”卢星浩眺看一眼他的豪车,“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通常比较敏感。直接送东西,他们是会高兴,但同时也会明白那是一种施舍,一种让他们保有感恩的提醒。把零食藏起来,等孩子们找到了,会认为那是从天而降的礼物,不附带任何条件,也不用担心来日的埋怨和变相的索回。”

    “卢星浩,你可以拒绝别人的。”得得瞪大眼睛说。

    卢星浩心头突的一涩,短促地回了两字:“麻烦。”

    “卢星浩,对不起,亲情上的难题,我也不会解。但你要是想说,我愿意当听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她能意会到卢星浩的话外之意。

    卢星浩住的大房子不过是他的一个单人孤儿院,父母则是偶尔光顾的善人。他们有空儿带着礼物来一趟,没空儿想见也见不到。

    而等到卢星浩成年了,父母便自以为是地要求卢星浩回馈他们的善举。

    “不说这些了,去看看孩子们。”卢星浩悄悄走入房间,落目于孩子们的睡脸,手缓缓划过每张童床,那种温善的神情将映进来的青白月光都染成了暖色调。

    真想不到,这“猴子”可大闹天宫,也可一念成佛。

    在与卢星浩的说说笑笑中,得得觉得时间好过了许多。

    车子开到半途,肚子开始抗议加班。得得抠着车窗缝,怯怯地说:“卢星浩,你入我师门,理应先请你吃顿饭的。我看这会儿还不晚,要不咱们这就去?”

    “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卢星浩是存心的,他一眼就看透得得是饿了。

    “不行!”得得掌心一握,“要是给女魔头知道了,会生吞活剥了我。停车,这会儿就请。”

    卢星浩戏谑的一叹。

    这女人!跟他撒个娇就能解决的事,非要绕个大圈子,让他说她什么好!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他就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那也不行!”得得抚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说,“我派的第一条门规就是,今日事今日毕。”

    “这条门规不会是刚定的吧?”

    得得技穷,剐了卢星浩一眼。“停车啦!我要吃饭!”

    前方只有一个名为“随性小吃”的餐馆还未打烊,得得表示可以将就,卢星浩便靠边停了车。

    进了店里,得得才体验到“随性”二字的真实含义。从门口走到柜台,她被随性摆放的桌椅磕了好几下。

    “老板,两碗青菜肉丝面。”她速战速决地点了菜。

    “就剩一碗了,我给你回锅热热。我们家量大,足够你们小两口吃。”男老板还任性地强卖了碗剩面给她。

    言毕,男老板便撇下他们钻进厨房,完全没给他们换家店的机会。

    得得满肚子的火,卢星浩却乐呵呵地夸老板眼力好。

    虽已是春日,但夜里难免清冷。

    卢星浩脱掉衣服,叠成垫子,铺在得得的凳子上。“娘子,请落座。”

    “请把‘子’去掉。”叫她娘!

    “哟,我娘子脾气还不小。”卢星浩有意再忍她一回。

    依照国内惯例,青菜肉丝面不要期待有什么肉丝。可老板上菜的力度宛如在昭示,也别期待有什么青菜,爱吃不吃。

    得得一脸假客气地说:“谢谢老板,麻烦您再给我们加一副碗筷。”

    “不用。”卢星浩向老板摆了摆手,然后把筷子递给她,“你先吃,我吃你剩的,我不嫌弃你,何苦让老板再多洗一个碗。”

    老板听到后,那是相当认同卢星浩的好心,将开到半道的消毒柜又合上了。“碗都没洗那,没碗了。”

    卢星浩借机低头闷咳了两声。

    老板听懂其中的意思后,以报恩的心态,独留下客人,亲自去后厨洗碗。

    夜深人静的,还被卢星浩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连面条都暧昧地往一起黏。得得赶快端着面,换了张桌子。

    见得得像防贼一样的躲着他,卢星浩一下子被挫败感喂饱了,半点食欲都没了。

    这太不符合常规了!

    以往他带去孤儿院的女孩,早该芳心暗许了。

    怎么到得得这儿,一点效果都没有?

    但卢星浩并未气馁,起身再去与得得同桌。

    不过,他已分不清自己是想延续恶作剧,还是因为对得得有了好感,竟如此急迫地追逐她的热枕。

    他威胁她说:“赵得得,我这人的脾气就像鼻涕,你越冷,它越是往外流。你最好多给我点热情,不然我就……”

    “就送我去医院?”

    她才不怕那,反正是最后的晚餐。得得端起一口未动的面条,又换了张桌子。

    “你别再乱走了,赶紧吃面。我就坐你对面,不打扰你。”卢星浩首次非出自自愿的,且毫无预谋的再忍了她一回。

    “吃就吃。”得得捞了一筷子面,尝了半口。

    呃,回锅肉好吃,可回锅面简直不能吃!

    翻着碗里被泡发的面条,她仔细一看,黏糊糊的,呈半透明的果冻状,像极了卢星浩适才说的鼻涕。

    既然是他鼻子里流出来的东西,那给他自己吃吧,就别跟她分享了。得得把面条向卢星浩推了推:“你先吃。”

    “怎么了?红鸾星动了?知道要对我好了?”卢星浩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你呀,就是假正经。”

    得得欠了个身,僵硬的笑了笑,由着卢星浩去乱想。

    见橱窗里的葱饼油光光的,还撒着芝麻,好似很不错,她准备来一个。可一离近,饼上的芝麻像受了惊吓,化身幼年果蝇飞散而去。

    她突然感觉喉咙似有异物在搅动,酒后催吐般的难受。

    她猛地回身,看见卢星浩还在吃着那碗来历不明的面条。她仓猝地在柜台上留下些钱,拉起卢星浩向外逃。

    “又怎么了?”卢星浩问她。

    “徒弟,太上老君送你的火眼金睛那?”她在卢星浩眼前挥了挥手,“你真看不出店里的食物是蛇虫鼠蚁变的吗?”

    “你这《西游记》的烂梗儿还要玩多久?你在拿我当猴耍吗?到底怎么了?”

    “走啦!”

    得得抓起卢星浩的手腕,领着他向车里逃。

    腕上被她绵绵的小掌这么一握,卢星浩脚下似踩了棉花,感觉不用筋斗云就能腾云驾雾,甚至连油门都踩不下去。

    直到那只小手滑离他,他脚下才硬实起来,踩下了油门。“得得,半夜开车容易犯困,你跟我说说话吧。”

    “那我跟你讲一下今后的工作。”

    “那还是算了,换我给你讲故事吧。”卢星浩不怀好意的笑笑,“得得,这是一件真人真事。我小时候上国标舞课时,同班有个小胖子,他很努力,但就是学不会。有一次,他突然跳得特别好,连老师都震惊到目瞪口呆。跳完以后,他指着天花板说,走吧,咱们去吃红烧肉。他妈妈赶紧跑过来问他在跟谁说话。这时,小胖子突然笑了,神情非常诡异,手指着天花板来回乱画……”

    “啊——你干嘛讲鬼故事呀!”得得大叫完,连忙爬到车子的后排,揉了两坨面巾,塞到耳朵里,然后仰天长拜:“菩萨,你赐我的紧箍咒发货没?记得要发顺丰,货到付款也行,重点是要快。”

    卢星浩看着后视镜里得得的窘态,困意全消,美滋滋地继续开车。

    到了她家,得得下了车。走到单元门前,掏门禁卡时,背后传来了卢星浩的声音。

    “得得,再陪陪我,我还不想回家。”

    “不了,太晚了。”

    “就去吃个夜宵。”

    得得翻到包里有一小袋面包,回身走到车前,拿给卢星浩。

    可当她注视到卢星浩如黑曜石般浑然一体的双瞳,及其中映着的自己时,猝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与性别无缘的单亲母亲,而确确凿凿的是个女人,被一个男人需要着。

    递过面包的霎那,她改变了主意:“那你等我一下。”

    回到家,到房中给儿子盖好被子,又去厨房牛饮了一整杯水。

    喝水时,眼睛骨碌碌地贼到了儿子的奶粉罐上。

    “面包太干,我调了杯牛奶给你。”得得端着杯子,对大孩子卢星浩说,“我这个听众还算合格吧,又送吃的又送喝的。”

    “你又看出我有话要说?”

    “嗯那。”

    “果然还是老女人善解人意。”卢星浩喝了口牛奶,抿抿嘴,“什么味儿?”

    “哼,老女人泡的奶自然更膻些。快喝啦。”托住杯底,嬉笑着帮卢星浩一饮而尽,然后拧开矿泉水说:“我再帮你对点水,你把它喝干净。这牛奶成本很贵的,是我爸从欧洲人肉回来的。”

    欧洲的奶粉?“你有孩子了?”

    “我哪有孩子,怎么会有孩子,我没有小孩,你别乱说,没有!”得得差点喊了起来。

    嗯,她有孩子了!

    但卢星浩并未追问,而是静待时机,打算过会儿一举攻破。

    他向后靠了靠,“我家从我外公那时起就开始经商,生意也越做越大。但外公子孙多,矛盾自然也多。今天打电话的是我姐。她说我爸妈催我回去帮忙。可我一点不想回去趟浑水。得得,你听过富不过三代吗?”

    “可你不像败家子呀。”

    “我当然不是,别拿我跟那些蛀虫比。”坐在豪车里的卢星浩,此刻心虚突如其来,“其实跑车、手表、书包……都是我爸妈硬塞我的,他们觉得这些是补偿。再说,与其让我的表兄弟们败光,不如我先对自己好点。”

    揣度着得得已放松警惕,他趁机攻其不备:“你孩子多大了?”

    “四岁。”

    等得得反应过来,卢星浩拍着大腿,笑得直抽抽。

    “得得,你怎么这么好玩?”他似乎愈发醉心于看到得得被他逗弄到束手无策,愁着脸有力却没处使的表情了。

    “得得,我再跟你说个事,其实我就是刚刚故事里的那个小胖子。我现在又看见那只鬼了,他就站在你家门前,正等着邀请过去的人跟他跳舞那。”

    听卢星浩阴森森地说完,得得抢过牛奶杯,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可看到单元门下黑漆漆的,想着又要自己坐电梯,她的脚步迟疑了。

    “别走别走,我心里烦才逗逗你的。”卢星浩自罚了两个嘴巴子,“你说我要不要回去帮忙嘛?”

    得得怒怒的白了卢星浩一眼,接着望向月亮,像是在发牢骚:

    “我儿子叫翰翰,很聪明,也很调皮。班上的孩子都学钢琴,我也想让他学。可每次他都乱弹,还问我,钢琴为什么一定要按琴谱弹?他说他觉得好听不就行了。我好想胖揍他一顿,可又下不去手。我只好问他,他想要学什么?他拿腔拿调地跟我说,他要想想。过了几天,他说他要学造汽车!无奈,我只好带他去上模型班。结果他学得特别好,而且做模型真的比按照乐谱弹琴更适合他天马行空的行事风格。我想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一定会支持孩子做他真正想做又擅长的事。”

    其实,这些道理卢星浩不比谁懂得少,只是能讲通他的人,少之又少。

    “我会试着跟我爸妈沟通的。”他真心地说。

    “那……明天见。”说完,得得下了车,向黑乎乎的单元门走了两步,又扭回了头,“卢星浩,能劳烦你送我上楼吗?”

    “当然不行。我也好怕站在门口的那个东西。送你上去了,我不敢自己下来呀。”

    得得闭了闭眼睛,认栽。“你今天住我家吧。”

    “这个可以。”卢星浩停完车,陶醉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随得得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