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花了两秒钟时间，摘下耳机的万长生才回神看清局面。
茅东阳手里还拿着那束玫瑰，当然现在已经不是爱情的宣言，变成类似于一个体育比赛奖杯状的东西，恶狠狠攥在手里准备跟万长生厮打砸过去。
胸中有盆熊熊的怒火在燃烧啊。
有些同学已经站起来，黄敏更是拉着付仕亮和丁晓鹏他们靠近些，两个男生已经准备伸手阻拦的时候。
万长生却先弯腰把自己的画板捡起来，立得远远的，这让本以为他要选择武器的茅东阳都调整了下迎战姿态。
然后站起身的万长生却转头对杜雯严肃脸：“道歉，给茅老师道歉，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但一日为师的道理永远不过时，你说呢？”
这下，整个教室里面的补习生都哗然了。
刚才杜雯那段话让他们震惊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但是都没让他们发出这种声响。
原来有些人真的不一样。
可以说是羞辱、威胁，甚至是人家已经扬言要毁掉他的前程时候，居然首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真有这种品行的人。
就像刚才杜雯斥责的那样，差别如此之大！
但还是有人幸灾乐祸：“装！你怕是你没听见他说要让你考不上！”
包括黄敏在内，都有些厌恶的回头看看那个曾经还算帅气的男生，这种时候都还落井下石，品行也可想而知了。
所以不由得算是跟着杜雯提高了点自己的眼力吧。
万长生面不改色，只看着杜雯。
杜雯呢？
她听到了茅东阳对万长生的愤恨威胁，更听见万长生的批评。
如果不是关系特别，几乎听不到万长生批评人吧？
他总是一副关我屁事，不熟我话都不想多说的懒散样儿。
但这一刻终究他内心还是有点不一样了。
不然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杜雯给人道歉？
所以笑盈盈的眸子艰难离开万长生，表情不能再满意的吸口气，正色面对茅东阳：“茅老师对不起，长生说得对，您指导过我的色彩，帮我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也指点了长生能找到正确道路，我们应该以学生的态度尊重您，那两天我跟他正好有点争论，可能给了您一点误会，这里跟您诚恳的道歉，对不起，也请您在冷静下来以后，收回有些过激的话语态度，谢谢。”
整个教室里再次沸腾起更加热烈的惊叹，好多人都忍不住鼓掌！
太有范儿了！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可能就是用来形容杜雯这番话的。
这样的杜雯，确实是只有万长生才配得上。
甚至感觉两人隐隐的有点大侠风范的那种夫妻味儿。
掌声好热烈！
这让靠在教室门边，被喧哗引出来抱着手臂眯着小眼睛的老曹都笑了，摇摇头分开身前挤满的隔壁学生：“呵呵，干嘛！干嘛，拍电视剧么，还有不到五十天考试了，你们觉得很有把握了吗？赶紧各自回到座位上！你们两个插班生不是更应该抓紧时间吗？老茅……这花不错，是准备送我的嘛？来就来嘛，你太客气了！”
学生们有噗嗤笑。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娴熟而有力的搂住了茅东阳肩膀，往外低声：“这是隔壁老肖……”
茅东阳想挣扎，老曹的胳膊却搂得很紧，出去了。
出门前，小眼睛却回头对万长生这边轻轻挑一下，万长生立刻恭恭敬敬的站在那抱拳致歉感谢，又是老曹帮他解决了，这眼前的局面总是不好的，他发自内心的抱歉。
杜雯就笑嘻嘻的跟他并肩站着，喜不自禁的样儿像个安静不下来的母猴子。
万长生叹口气，啥都没说，只心疼自己画上的鞋印，还给被画架碰翻东西的几位同学道歉，屁颠颠的赶紧把人家几个洗颜料笔的水桶一并拿了去重新接水，又找拖把来清理泼水地面。
杜雯终于安静下来，眸子亮亮的看那个忙碌的男生，在家从来都不做事的懒散，现在却一个劲的弯着腰边做还边说对不起。
她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舒坦得要命那种。
有个人会包容自己，并且承担责任的感觉，真好。
只是在万长生的视角，偶尔无奈的看眼杜雯，看着她那闪烁奇异色彩的眼眸，心头长叹。
女人好麻烦啊！
天晓得这个妖精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离开了孙二娘和贾欢欢的折腾，难道还跑不掉么？
其实杜杜哪有那么刁钻泼辣，她只是下课后跑影视班那边去买了个黑色口罩！
明星常戴的那种款式，影视班从现在就开始学，进出男女生都好多戴口罩的。
回来嘿嘿嘿：“怪我怪我，长得太漂亮了惹些祸端，以后我会收敛的，这方面其实我还是很传统的，有男人了就不要让人有非分之想……”
万长生用看蒜蓉香辣猪肚的眼神，漠视她。
因为对于这种眼里有故事有内涵的聪明女生来说，戴个口罩反而更突显出明眸灵动。
算了算了，万长生懒得说她。
直到午饭时间，杜雯有点忍不住的要跟万长生一起吃饭，但现在会带上一群女生：“介绍女同学给你的朋友，请大家一起吃火锅好不好？”
补习班真的非常枯燥，高昂的学费，现实的目标，让绝大多数强化补习生都会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每天重复的绘画上，培训方对于普通班有时候还会组织到周围古镇、景区写生体验，强化班根本没有这些神仙时间。
每天都是几百块钱的学费和食宿，每天都意味着倒计时又接近一点点！
所以有时候几个月下来，男女生之间都只大概知道名字没说过话。
只是十八九岁的青春年纪，谁不喜欢玩呢。
看着付仕亮、丁晓鹏满脸惊喜的被六七个女生围着一起出去，其他男生说不羡慕是不可能滴！
早知道杜杜嫂这么大度有派头，真的该跟着万大哥混！
不过就像跟着一起吃饭的朋友们都会担心的那样：“那个……他不是威胁说不让万万考上么？”
万长生年龄肯定是全班最大的，嫂子叫杜杜，那他就应该叫万万了。
杜雯表示又很喜欢这个称呼：“啊，没事儿没事儿，他有这能力也没事儿，更何况还没这能力呢。”
毕竟在补习生的眼里，美院学生就是很强大的存在了，这种成名成腕的老师不就更能只手遮天么。
杜雯这个反应也太淡定从容了，隐隐的还跟万长生如出一辙。
这货依旧是挟片猪腰子，很老饕的在红通通锅底里面滚翻几下：“这个要特别注意火候，时间不到有骚气，过了吃起来老气，就要刚刚好……”
起锅以后在油碟里面滚两下，再放进嘴里又很舒坦的眯眼享受，左手还有个虚空晃荡下的动作。
一副某些音乐指挥家，陶醉在乐章里面时候的不要脸样。
根本就没把那什么声嘶力竭的威胁放在眼里。
就像当时说道歉时候，压根儿就没看茅东阳一样。
道理原则，万长生会遵守，但具体到人，那样的人，也不值得他去低头。
只不过他这种派头，显然和杜雯的淡定，底气却是两码事。
杜雯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喜欢，却决定还是给万长生买点好酒。
她知道他那晃悠的手，是习惯了喝点什么好酒。
再说如果不喝醉，哪里来机会呢？
杜杜从来都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祝各位六一儿童节快乐哦，今天我也放假一天带儿子，嗯，因为情况特殊，我还是建议不要养书，有看就赶紧看，谁知道神兽什么时候来呢，但因为合同不一样，这本书如果遭遇什么，我们也会用其他方法解决，所以，随时了解进度，追读正版才是最能跟上大部队的，谢谢
感谢电商平台，足不出户就能选购各种商品，下午放学前两瓶五粮液送到教室。
杜雯居然还很懂行的并没有去搞什么烂大街的茅台，因为蓉都就是全国真正的酒都酒乡，全国十大名酒差不多有一半都出自这里。
所以她猜测同出蓉都乡间的万长生多半喜欢浓香型。
试问有几个女孩子，搞得懂这酱香型和浓香型的区别？
万长生对杜雯下午收了快递，也没多看，下课就赶着回家，趁着还有天色搞张水彩，然后再慢条斯理吃晚饭，上素描课、准备明天的速写课，安排得井井有条。
拿定主意的杜雯这几天早就没了那两日的忐忑纠结患得患失，悠然自得的从现在就开始享受这种二人相处。
她并没有庸俗的要什么卿卿我我，下课把那分量挺沉的包装箱示意下，万长生顺手跟抱炸药包似的就拿了，各自说笑着告别同伴，在创意园门口分手回家。
难得不少补习生今天都出来放风。
因为这一周的色彩课上完了，下周就是几乎所有补习生最头疼的速写，哪怕没有周末休息，有老师关系、在校生关系的都得赶紧走动下，去讨教几分。
再不就是被憋得太紧，到步行街去走走看看，顺便练习画几张人物动态速写，算是难得的放松。
在万长生这里不需要放松，他可以日复一日的都保持枯燥，耐得住寂寞才沉得下心。
另只手托着两人的颜料盒，跟托塔天王似的稳稳往回赶。
杜雯想溜达下都没得逞，但她现在已经不知不觉把回公寓改成了叫回家。
等到万长生画水彩时候，她就像个家庭主妇似的先在厨房卫生间转两圈，最后坐在旁边沙发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刷手机翻日历。
偶尔还抬头观察下整个公寓，不知道那漂亮的脑瓜子里面又在转悠什么鬼点子。
于是当暮色降临，坐在阳台上的万长生有些意犹未尽的收起画笔颜料，洗把手跟杜雯一同下楼时候，杜雯旧事重提：“你会不会开车，我去买个车，这样以后生活方便点。”
万长生就是瞟眼淘气孩子的那种眼神：“别闹了好不好，每天我们都是三点一线，教室、吃饭、公寓，没有这个必要。”
杜雯不疾不徐：“听说江州也有很多漂亮的地方，既然我们都来这里学习生活了，还是应该抽点时间去走走看看，一周放松半天，一个晚上之类的不过分吧。”
万长生心志坚毅：“不用，水滴石穿恒心在，这才多久时间？我很享受这种压迫自己全力以赴冲刺的感觉，你想玩随时可以自己去。”
杜雯从善如流：“那也行，之前我还觉得你有点懒散，其实你随时都能上紧发条哦。”
万长生摇头：“我是习惯，从开始跟着长辈学这些东西，所有学校之外的时间都待在碑林和壁画前，我习惯了这种专注沉浸在喜欢东西里面的生活，我从来都不会觉得枯燥。”
杜雯秒懂：“嗯，除了觉得有点心疼想陪着你一起，我没别的想法，我不指望你成神成圣，研究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变成大画家，但我知道这种全身心投入，会让你的一生都不白活，也许到某一天，突然就会发现你成了某个方面的权威专家，我们不稀罕用来赚钱或者显摆，哪怕没有这天，我们也活出了价值，当别人再提起我的时候，不会只有最不值钱的美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外表是最不值钱的。”
万长生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杜雯，好像是想从对方那狐狸精似的容颜中看出这番话的真假。
杜雯却摘了口罩，展现出妖孽般的甜美笑容：“觉得我可爱了吧！很难遇见这样的知己对吧？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对吧？”
万长生摇摇头：“我知道你玩世不恭的面孔下，有颗敏感而细腻的心灵，就像我说过你写的字，充满想冲破禁锢的灵魂，专注到你的色彩感觉，我相信你也会成为某种权威或者家，你会有价值的，不要因为一些心灵上的魔鬼，浪费了……”
杜雯夸张的甜笑，随着万长生的话一点点收敛，变成夜色中的文静，最后戴上口罩：“嗯，我又输了，想逗着你玩儿，结果还是你堂堂正正的拥着我，明晰我的一切小把戏，可是你学过化学吧，再好的元素，也需要媒介或者说催化剂，才能完成最为灿烂的升华，完成质的改变，不然永远都只是之前的那点原料，懂了吗？”
万长生点头：“这比喻很棒，但你别偷换概念，催化剂不是唯一的，只要保持好的心态，你迟早能遇上另外一个合适你的人，你是不是又在拿我练手，我不否认拒绝你这样的美女有点莫名其妙的得意，但我们不需要耗费时间在这上面吧，吃这个？我记得他们上菜比较快，现在也过了饭点。”
杜雯却点了旁边有盘龙的那家，坐下来把自己拿着的纸袋放桌上推过去：“没浪费时间，也就下楼吃饭顺便跟你说说话，这也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你逐渐清楚我最真实的样子，好比我也在慢慢了解你一样，你不想聊我们就说别的，或者不说话只喝酒，也行。”
万长生拿出来哦哟了下：“我记得……这个好像得一千块左右吧，你不喝我就转一千给你，你要喝就是AA。”
现在杜雯已经不会为这种撇清动容了，笑着点头：“那我就喝一杯。”
万长生马上开始算一小杯大概是百分之多少，可以换算出一杯多少钱，不贪这个便宜。
杜雯都像看淘气孩子一样，笑眯眯的随便他。
口罩上都能看见她的眼在笑。
这可能就是主观态度吧，换个女生恐怕会觉得这男人真抠门，请美女喝一杯不是天经地义吗。
杜雯却知道万长生故意分这么清楚的目的。
因为这种人，只要受了别人一点好，就会耿耿于怀的要还回去，与其说内心不安，不如一点便宜都不要占，分清楚最省事。
听她这么分析说出来，正在美滋滋开酒瓶的万长生手指停顿下，又看桌子对面特别漂亮的女生。
因为杜雯又把口罩拉到下巴，泛起那个红颜祸水的甜美笑容：“你的青梅竹马恐怕没这么聪明，也不会这么知心吧，走过路过莫错过哦，漂亮、聪明、还认真，外加可能不缺钱，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去写休书？”
万长生真心哈哈笑：“这点我不否认，跟你相处挺快乐的，值得喝一杯，老板！拿俩酒杯。”
瞄着杜雯过来的饭馆老板鼓起勇气：“自带酒水，我们要收开瓶费哦。”
杜雯冷笑着摸手机：“早就出了规定不许……”
万长生的处理方式总带着他个人特点：“大哥，你看这么漂亮的女生，如果我们经常来吃饭，你信不信你生意都会好些，你可以收这一次，我们大不了下次不来就是了。”
杜雯马上高傲的用手背托着下巴，露出天鹅般修长的脖子，还有她那充满立体感的侧颜，瞟着门外。
本来就只是想套磁的老板，只看一眼就马上屈服：“好的好的，两位要经常来吃哦，我给你们打折，加个微信呗，来之前说一声就先给你们准备好……”
这公母俩一起频频点头，但老板最终也只得到了万长生的微信，还是杜雯临时帮他申请的，顺便也帮万长生把银行卡绑定在手机上，这样就不用每次都到外面取款机上拿现金。
这种干点什么沙雕事情，都有人陪着的感觉，然后生活琐事，都被打理以后的轻松，确实很愉悦啊。
庙几代没法说谎。
但杜雯还是失策了，万长生喝酒只是浅尝即止的那种。
很明显，万长生只是在享受美酒入口的口舌刺激，特别是和佳肴一起搭配的感觉。
而不是求醉的那种喝法。
感觉每次只是浅浅的沾点白酒，就露出享受美味的舒适来。
这让自己都倒了杯名酒，准备壮胆提神助兴的杜雯愣住了：“你就这么喝？！”
很瞧不起的口吻，都没让万长生动摇：“对啊，这一瓶你让我一个人喝，我能喝半年。”
杜雯大失所望：“这叫什么喝酒！”
万长生依旧刀法迅捷的帮杜雯把小龙虾、田螺肉剔出来，就当感谢对方帮自己买酒的行为：“你没看过武侠小说里面，真正的刀客都不会喝酒吗？刻刀这个东西毫厘之间区别就很大了，你说我磨了一手的茧子，才能保证精准稳定，用酒精麻痹了神经以后毁掉，值得吗？”
杜雯皱眉懊恼，在几秒后展颜噗嗤：“我真该在酒里下药！”
万长生也笑，举杯子示意走一个。
杜雯美美的举杯回应了。
有些人只会看结果，却错过了沿途的风景。
杜雯要结果，也在乎这会儿两人相处的感受。
只喝了小半杯，明显表情就有点醉了，随口吃点万长生剔好的肉低声：“我很快活……”
万长生舒坦的抿点美酒，还赶紧咬点盘龙嚼着：“你是眼光太高，其实路边这些店我都能吃得快活，当然我知道，能有个谈得来的朋友一起吃喝也是人生一大乐，我也觉得很幸运，没想到我出来考美院能遇见这样的好朋友，聪明又有趣，而我最推崇的就是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我相信只要我们保持好这种分寸，除非你以后找了个醋坛子，欢欢也会允许我跟你喝酒聊天的。”
杜雯已经开始玩筷子：“欢欢？”
万长生点头：“贾欢欢，我很坦荡的承认，我喜欢你走进来那种眼神，藐视周围的睥睨气质，当时我就想画那张白描，所以你后来一问一答我都觉得很有趣，但这中间没有掺杂任何非分之想，这样的状态我就觉得非常满意了。”
杜雯轻展笑颜：“可能这就是你从小生活在一个比较温暖家庭的原因，你平和、淡定，容易满足，这也是我向往的东西，可我实际上充满侵略性，好比现在的局面，你的态度是享受当下，明天哪怕我走了，你也最多不过是心里叹惋两声，该怎么依旧会怎么，哪怕你忘不了我也会接受这种现实，而我则会考虑我要把这一切牢牢的抓在手中，我要保证在我未来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要拥有这种局面，小部分我可以视为达成目标中允许的局部牺牲。”
万长生难得皱眉：“牺牲？有这么凶险？”
杜雯笑笑：“你都说过，要得到什么，必然要付出些什么，只是投入回报比的大小区别罢了，我当然是要大获全胜的那种乘胜追击，而不是遍体鳞伤的惨胜，现在我觉得挺好，本来无聊无趣的生活，变得有干劲多了……再喝点么？”
万长生有分寸：“我陪你把杯中酒喝完，就收吧，不浪费，这酒瓶没法灌回去的。”
边说还边观察酒瓶口的防伪灌装设计。
杜雯觉得自己集聚的战斗力，都快被这惫懒的小男人消磨掉了，也想这么与世无争的简简单单，只在乎这五十块钱一杯的美酒能不能打包。
所以定睛看着万长生在那大盘子里面拨拉找寻还剩下什么干货，一脸舍不得浪费的市侩表情，竟然有些痴了。
原本清亮的小鹿般眼神，忽然慢慢堆积起来些晶莹闪亮。
叼了块鳝段抬头的万长生，恰好贼兮兮的对视，像是被抓住偷吃的一样愣住。
杜雯没顺势做什么，而是慢慢的让笑容泛起来，竟然能把原本有些发热的眼圈就那么恢复正常，把最美好的样子留给万长生。
万长生端起酒杯，有个探询的点下巴。
杜雯却只是轻轻摇下头，就完全笑开来，举着酒杯调皮的匀了点给万长生，然后一饮而尽。
结账拎着酒瓶回家，杜雯已经推翻了之前的计划，本来连各种细节都估算进去了，现在看看电梯里出来的高大男生，回家只想带着微醺做个美梦。
未曾想万长生却难得的拉住她：“明天开始上速写课，我估计他们的进度肯定又是要求画点什么，那么你还在线条阶段也许会不知道怎么办，所以现在你有必要抓紧时间，我们来熟悉点简单的衣服跟面部画法，这样明天你就能起步建立个不错的自信心。”
杜雯眼圈又热了，抿紧嘴皮看万长生。
高她一截的男生点头：“其实每个人都有困难跟责任，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发掘自己的专业天赋，让自己有立身之本，那就别错过这种幸运，你已经比这世上很多很多人幸运了，我们乡下你这样的女孩子，有些连读书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乡下人认为读再多书还不是要嫁人生娃，这世上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之己。”
那仿佛什么都读懂的温和眼神，让杜雯怎么会不想投入怀抱痛痛快快哭一场，可这种信任跟担当，在自己其实已经打开心房，最为虚弱的时候，却不乘虚而入的做法。
让她真是瞬间坚定起来。
这才是那个睥睨的杜杜啊，使劲吸口气，坐下来说好。
十余天的拉线条练习了，高强度重复枯燥练习的结果，不可能没点成效。
万长生随手拿了件自己的小风衣挂在阳台门上，用长线条教杜雯组合：“西洋的速写我看了不少他们的习作或者范本教材，光滑的长线条比较少，你说的凑凑笔、矫揉造作的曲线很多，我认为这都是基本功不够的掩饰，我们这种国画白描类型的速写，一定会是高分，所以现在三门专业考试你已经非常清晰的看到方向了，下一次的素描课我们冲击石膏人像，色彩作业你保证这种深色底子的画法，然后速写保证今天的延续，我想在参加全国联考的时候，问题就不大了。”
杜雯也有点吃惊，自己拉起线条来那种信手拈来的娴熟，虽然还有点犹豫迟疑，主要是不自信。
但万长生在旁边一笔一笔的拉：“就像那位茅老师教你画画时候嘛，我画一笔你就照着画一笔……”
杜雯竟然嘻的笑出声来：“原来！你还是偷偷充满醋意的在旁边看着？！”
万长生冤屈：“当时你那种挫骨扬灰的榨取剩余价值做法，全教室都在看吧，我只觉得还好我一直毫无私心杂念的在相互帮助，才不会掉到那么神魂颠倒的地步。”
杜雯平静的嗯，马上就换上甜美的嗲声：“长生，这个我不会……”
万长生连滚带爬的躲了开去：“我先去烧洗脚水……你这简直是核武器！”
看着他夸张的动作，杜雯也配合着欢快的笑几声，脸上却带着有些若有所思的凝重，敦促自己投入到速写练习中。
每个人都有靠自己的本事而受人尊重的机会。
爱情之间的博弈也一样。
总不能靠浪得虚名和控狗术吧。
这样的男人，值得全力以赴。
关于速写这件事，在杜雯身上完全体现了名师出高徒的古训。
万长生没想到的是居然老曹来教速写课。
老曹显然也没想到杜雯起手居然画出这样飘飘欲仙的线条来。
要知道他完全清楚，两周前杜雯是什么样。
那是拿起铅笔都只能画出小鸡啄米图的百分百生手。
而且通过第一周的素描学习，也只能说她在绘画上算是普通天赋，最多体现在色彩感觉很好这个技能点上。
对于速写这种同样是用铅笔、钢笔之类，在白纸上随手勾勒人物形象的这种快速造型能力，绝对是从零开始的。
但今天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组对画作业。
也就是七八个人一组，成圈的坐好，相互对画，这种作业一来形象各异画着不会觉得枯燥，二来为了照顾别人，自己也得尽量不要动，变相的提高了专注度，让学生能保持一个动作专心画。
在这个人人兜里带个游戏机、照相机、音乐播放机和电视机的年代，要控制学生不玩手机真的很难。
可万长生轻轻给杜雯指了下黄敏，这姑娘就老老实实的坐到女伴对面，还在画板旁边拉了几道线条找找感觉，然后再带点颤抖的开始在自己画纸上拉长线。
真的，几乎所有这种强化出来的速写作业，因为要求在十五分钟甚至更短时间内画出人物形象，这就不能用之前速写的凑凑笔，很多学生只能用那种貌似很艺术的褶皱笔划，抖抖索索的抹，这样看起来很艺术，还能弥补造型能力其实不强的短板，也就是画出点艺术的味道，所以绝大多数艺考生的速写都画得有点脏兮兮。
这也是大多数考生都最头疼的项目，因为这个不像素描色彩可以用时间堆砌来慢慢修饰，只有几分钟十分钟时间，能不能勾勒出来一个合适的造型。
特别是现在考题越来越刁钻，不再是活人模特，不再分不同角度方向，全都是发张某人的坐姿照片给考生，每个人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画得稍有走样，考官一眼就看出来。
而这也是最考学生造型天赋的科目，一张考卷可能就二三十笔到五六十笔，很难蒙混过关。
总之在专业级别的教授考官眼里，天赋就像是写在考卷上那么清晰。
所以这个是大多数考生的困难项目。
但杜雯呢？
她确实没有很强的造型能力，更比其他考生少了一两年以上的练习时间，但这线条一出来，本来在游走的老曹就笑了。
看万长生的表情，纯粹是那种你这小子真特么舍得教啊！
万长生居然走了一条让杜雯直接跳过造型能力的路！
艺术是什么？
艺术就是对现实生活的提炼。
艺术来源于生活，必须高于生活！
这就是照片不能代表艺术的原因，因为照片反映的是百分百生活，没有高于，甚至PS下都叫提炼，都比原生照片多点艺术味。
所以准确的说，女生美颜P图那都是艺术创作。
那么万长生就直接帮杜雯拔高到提炼阶段，按照国画白描的手法画速写也就罢了，还刻意的只教她用长线条画！
于是本来造型能力就不强的杜雯，根本掌控不住人物比例，拉得巨长！
就像时装设计师的手稿，全都是故意拉长的模特造型，杜雯画的就是这种，而且偏偏还是古典手法。
这就让看的人很迷惑，懂得古典手法的一定是行家，行家还画得这么变形的，那就是故意艺术提炼，有了这个心理暗示再看看，好像是哦，这画得还挺有意思的，有点大智若愚的古朴稚趣！
谁能想到这就是特么的愚，装模作样的用娴熟古典笔法，很不要脸的装老手！
其实根本不会造型！
最后脸蛋那几笔，就是昨晚万长生给杜雯特训的一点点眼耳口鼻画法，算是死记硬背的古典宫女脸蛋，或者带胡须的公公脸，无非就男女区别。
结果画出来就是有种与众不同的妖娆神韵。
关键就在于万长生要求杜雯下笔一定要狠，绝不拖泥带水，感觉很潇洒很肯定的长线条，错了就错了，要感觉错得理直气壮的那种，当时的原话是：“我六岁就在庙里墙上画菩萨，画错了就假装再画个什么，从来没有被发现……”
这样培养出来的杜雯，线条确实修长优雅啊，一米六的女生能被她画出一米九来，明明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画板，她画来就好像慵懒的女子躺在牙床上，捧着个本子附庸风雅的写写画画！
一眼看上去就会有故事感！
而不是别的同学画出来好像是有点像了，也有点艺术味了，但距离有故事感，还差得很远呢！
反正杜雯身边的同学瞥见就有点啊啊啊的指着说不出来！
引得其他人都探头，稍有眼力的就看出来：“哇！这是请了大师带路……这不跟那外面黑板上的示范有点类似风格么？”
别的学生也点头：“细节相差很大，但味道都一样，有点国画的底子，原来杜杜你学过国画哦，好看！”
杜雯也来劲，马上就在旁边再开一幅，让心痒难耐的黄敏跳过来看，就在众人围观下又信手一张，而且确实是有了第一张的信心，线条更流畅大胆，那么画面感就更有欺骗性。
就感觉是个老手，故意模仿笨拙的手法来讲述点什么！
其实这种画法在八九十年代，RB漫画入侵大陆市场之前，百花齐放的连环画市场上，有过很多。
但这些明显是艺术圈人画的孤芳自赏连环画，在画本身是艺术品，但作为连环画就不怎么称职，最后被极具感染力的RB漫画迅猛的占取了市场。
也就是艺术性被市场性全面打翻在地的常见戏码，后来这么画的人就越来越少。
不过只要学艺术的，看了就能感觉得到。
除了老曹站在边上有点斜眼观察万长生，几乎所有人都惊叹，询问杜杜真的是从插班那天才开始学画画的？
速写学了好段时间吧？
找的名家老师带路吧，这么明显的风格！
杜雯带着那种我长得漂亮有什么办法的语气，拨开点口罩：“唉，我也就会画点这个，老虎狮子肯定是画不出来的。”
众位补习生要吐血，什么时候美术院校考试要求画老虎狮子了，你想画平时也找不到模特来练习啊。
万长生不做声也不画，静静的坐在旁边看，可能唯有老曹和杜雯知道他是在查漏补缺，思考这种模式还有什么漏洞，会不会遇上没眼力的考官评个低分。
要保证更稳妥的办法。
老曹突然有点不忿，想给这个只向美女献殷勤的家伙踢一脚：“你不说两句？”
万长生对老曹是真心实意尊重，连忙转身站起来：“说什么？”
那个林建伟真的没忍住：“说什么，叫你也照着画一幅啊，上回全靠女生帮你求来人指导怎么画色彩，现在又可以跟着她学速写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些人的情商真的很低，不太会说话。
但林建伟这绝对不是情商的问题，纯粹是嫉妒，甚至连具体的嫉妒点都不一定。
嫉妒万长生来了以后夺走他在这个补习班的最帅校草地位？
又或者是因为得到漂亮女生青睐？
还是素描中体现出来那点超乎寻常的才华？
其实艺考生之间有竞争，但也未见得多竞争，一所美院一年会招好几百人，考生起码好几千上万，十比一、二十比一的比例，能说参加高考的考生之间就应该有不共戴天之仇？
又不是我上去，你就一定上不去，或者某个机会必须我俩争得头破血流。
至于嘛？
就是有些人心胸狭窄到忍不住。
这么多同学都觉得有点尴尬，你这也太针对明显了吧？
黄敏他们这些可能平时和林建伟还比较熟悉的同学，简直难以忍受的鄙夷，觉得你怎么是这种人？
然后杜雯带头笑出声，特别探头看这仿佛小公鸡抖羽毛的男生，和付仕亮、丁晓鹏他们对眼神“就这煞笔？”
自己的男人真是全靠这些煞笔衬托，才那么高大帅气。
~~被封掉了几百万字的书，不能评论，不能章评，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正版网站跟D版比有什么区别，我甚至也不知道继续写下去还有没有人看正版，所以在这个有点艰难混乱的时候，请大家支持我，努力陪着一起走过大美时代，感谢大家
老曹也在挑挑眉毛看这种场面。
补习班、培训学校里面比较简单，因为大家的目的性都很强，这不过几个月的同班经历，不会掺杂太多私人感情。
补习强化班的老师也不涉及人生指引方向，只要不在校区闹事影响教学秩序，可以说整个美术学院的大学专业老师都没多大兴趣关心学生的人生思想。
咱们关心的是艺术！
有点像仙侠小说里面那些什么学堂，老师们忙着修仙升天，哪有闲情逸致来指导人生。
但总会出现恋爱同居、争风吃醋和打架惹事的个别情况。
万长生脸上竟然是带着抱歉的那种惭愧，感觉自己太特么优秀，又给老曹带来点麻烦的小尴尬。
跟杜雯那种我长得就是这么美，我有什么办法，算是异曲同工。
甚至可能两个不要脸的住在一起半个月，相互有点影响发酵，变本加厉。
反正这态度都是对着老曹的，压根儿没看出言不逊的林建伟，感觉那种在路边伸个腿想要绊翻大象的蚂蚁，有什么值得多看的。
傲到骨子里面了。
其实对于这个现实而残酷的社会，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以老曹伸手抹抹自己的花白光头：“好，万长生……你来给大家上几天的速写课吧……”
整个教室都闹腾了，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建伟更是立刻面红耳赤的要发作！
交这么高的学费来强化，你就这么偷懒？
还好老曹比较高大，而且有种敦实的洒脱：“我也在，不愿听他那套的，继续由我带着上速写课，但……杜同学这个速写，是你教出来的吧，独乐乐不如众乐……”
其实后面的话已经被学生们的闹腾淹没了。
杜雯赶紧又伸长脖子看那个小公鸡，看那面红耳赤的被憋成什么样了。
黄敏脸上则惊叹又笃定，还欣喜的对万长生鼓掌：“真的吗？你画出来是什么样？”
万长生也吃惊的看着老曹，俩都是小眼睛。
老曹笑眯眯的点点头，示意我没有开玩笑。
万长生不再迟疑，就当是回报，老曹在学费之外帮了他那么多，现在应该投桃报李了。
抱拳笑笑表示应承下来，招呼丁晓鹏过来跟自己一起，把外面那块墨绿色的大黑板搬进来，顺口叫付仕亮先把靠墙的桌子准备好。
聪明的学生已经一窝蜂抢到这边争位子，这也是美术院校的一个特点。
一组静物，一个模特，无论是什么东西摆在那给一堆人画，必然有些角度很好，有些角度鸡肋甚至很糟糕，如果自己不争取，在这么个简单的竞争中，就落在不利的位置了。
所以美术院校的学生，都很喜欢抢位子，习惯就是从补习班开始养成的。
既然老曹都敢说让万长生教速写了，这水平肯定是有的。
再看看杜雯的风格，脑瓜子稍微灵光点的，大概率都能隐约猜到那黑板上很有大师范儿的白描是万长生手笔了！
回想下，当初好像确实是万长生来那天有的这幅画。
绝大部分补习生，这会儿看万长生，已经是高山仰止的倒吸口气。
怪不得！
怪不得有赵磊磊来给他指导，怪不得跟打印机似的那么变态，怪不得说换水彩就换出个五彩斑斓……
然后有些女生再看杜雯的眼神，难免带着刮目相看的惊叹，是什么样的眼力，让她来了就一眼抓住了万长生这个绩优股，看出来他有恁大的潜力？
不过那位茅老师，不是放言让万长生考不上么？
补习生们的眼中，现在已经有种看神仙打架的仰视感。
他们算是彻底明白，万长生跟他们早就不是一个层面了。
在天赋决定高度的艺术界，这就是云泥之别。
甚至说句不过分的话，很多在场的人未来会以跟这种人同班上过学，作为炫耀的资本。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有什么想法，先听听看看总是没错的，说不定有些有用的东西呢？
所以几乎一股脑的都涌过去，小板凳围坐开来。
唯有那个林建伟超级尴尬！
本想抓住难得的机会奚落出口恶气，却把自己挑在风口浪尖上。
感觉现在整个浪尖都冰冻凝固了，就他站在那上面被人围观，刚才的面红耳赤变成一阵红一阵白。
遭遇这种直接打脸的局面，有人会羞愧，有人会低头，但心思偏激狭隘的人，只会更加愤恨。
因为他们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问题，不会反思明明就是自己招来的难堪，反而认定全都是对方带来的这份羞辱！
脸色真的难看。
老曹都看得有些内心叹气，走过去拍拍少年的肩膀：“坐下一起听听看？”
可林建伟就是钻牛角尖的那种：“我可不会听这种乱七八糟连学历都没有的教课！我交钱是要保证起码有本科以上……”
他这声音又刻意放大，似乎以为这样就能煽动些同学跟他站在同一立场。
殊不知，其他人就算有回头的，都是把他当成大煞笔看。
老曹都推荐万长生来教学，杜雯又是个案例放在那，再说听听又不会掉块肉，还绷着自己那点根本就没有的面子做什么？
老曹摇摇头：“行行行，同学这边坐，把你的速写作业给我看看……”
万长生已经不为所动的开始自己的教学。
年轻气盛这种事情在他身上看不到，对那些不相干的声音，完全忽视听不到，但对上现在充满渴求的眼神，也绝不藏私。
其实他之前好早就想说这种速写画法要不得，只是自己都是个插班生，说了人家可能会嗤之以鼻，就忍住了懒得吭声：“我猜测原因可能是大家都从素描，色彩这样的美术培训班开始走上这条路，那么一开始就没有要求大家一笔定江山，所有的造型都可以从模糊到清晰，一点点收紧精准，这也是我跟杜雯同学在讨论的时候取了个名儿叫凑凑笔，任何物体都可以用这样一点点凑上去的形式来勾画，好处是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的人，短时间内都能画出像模像样的东西来……”
边说，手上就飞快的用粉笔唰唰唰的大概勾个方框，再缩减到椭圆，一点点收紧变成个梨子。
这是大家最熟悉的套路，理解起来很简单，几乎所有人听得都很专心。
杜雯的脸上哪怕有口罩，还是遮不住亮晶晶的笑眼，还心满意足的转头欣赏周围其他人的表情，一度想把手机拿出来拍照的。
后来估计还是照顾万长生的面子，没这么望夫成龙的显摆。
不是教杜雯素描，万长生根本就没这么画过：“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让人失去了对物体勾勒的能力，遇见需要迅速勾勒出物体外形的速写或者别的时候，画笔已经不适应这种精确勾勒的能力，所以找到问题所在，我们就可以训练自己，首先满足对线条的自信，线条其实是最美好最基础的造型工具……”
随便挑了个坐得比较边角的男生，唰的一根长线条就大概勾勒出对方坐姿，然后飞快的在主线条上分支，身上的运动服、牛仔裤，戴着的眼镜、微卷的头发。
刚才还安静的教室里面，顿时惊叹四起。
万长生这个时候就是炫技，他那画了十多年的壁画勾勒功底，挥洒自如，可能很多画家都不习惯的粉笔在垂直黑板上绘制，对他来说无比熟悉。
特别是这种等身大小的长线条，有几个初学补习生画过？
从自己头顶一直拉到腰间这么长的？
可能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画大型人物，几乎和原型差不多大，却又不完全是那个男生的模样，运动服似乎宽大了很多，竟然有点古时候长衫的味道。
牛仔裤的褶皱轻松写意，也比原型宽大。
平添几分潇洒和古风。
万长生平时是极为低调的，如果不是那个谁都忍不住多看眼的杜雯提高他的存在感，以他刚来时候穿着黑夹袄坐在角落自己捣鼓自己的风格，很可能连老曹都不会发展到要他来上速写课。
有些事情真的是命运中冥冥的安排。
这时候几乎全班补习生都欣赏到一个挥洒自如的万长生。
甚至有几个可能隔壁班上厕所还是抽烟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在门口观望，接着挤在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万长生抬手：“气韵生动，遗貌取神，这是我们绘画的基本原则，遗忘外在的容貌是什么样，提取其中最有神韵的东西，我们中国人的传统绘画，在几千年来早就凝聚了这么深厚的韵味，哪里是洋鬼子们能比的……”
可能所有看见的补习生们心里，都继刚才被杜雯显摆以后，再次重击。
你特么画得这么好，当然说什么都有理！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可能竭尽全力的想更神气些。
但最神气的还是万长生：“老祖宗其实早就说清楚了，初学分布，但求平正，刚开始画的时候，构图，对吧，西洋画叫构图，力求平整正气，人物也尽量画得真实些，但既知平正，务追险绝，这什么意思呢？当你掌握了基本的能力，还四平八稳，那就叫匠气，就是俗！”
可以说补习生们已经百分百服气。
还说什么呢，换谁来可以这么信手拈来的画着，还半文半白的讲解？
汉语文化博大精深，现代人好像听点文言文就感觉像是鲁迅说的那么是名言。
服气！
万长生也说得理直气壮：“险绝其实只是种过程，是和平正纠缠在一起的必由之路，单纯的险绝又会偏向怪异和狂放……”
说到这里，还随手在衣冠上画了个歪嘴咧齿大板牙的夸张面容，就好像钟馗似的，那个男生是有点小小的豁牙，这会儿使劲抿嘴都遮不住，脸都红了，其他同学更是轰然笑了下。
万长生顿时觉得抱歉，国画里面对于男性，因为务求印象强烈，故意夸大特点，常常都是这样有点扭曲的夸张，相貌奇古，身首不称才是常态。
真不是侮辱和丑化，他没想到城里人会这么在乎，周围笑声也有些戏谑，就赶紧拱拱手不好意思的擦，眼睛瞄其他人！
有人遮脸，有人挺胸！
那男生却连连可惜：“不碍事不碍事，不擦，能不擦么？”
补习生们又哄笑。
万长生也笑：“所以既知险绝，复归平正，平正险绝要体现在同一幅作品里面，就如同虚实转化，才是实实在在之后的超拔，才会臻于绘画美的妙境……”
他就没擦那男生大板牙，却顺手在旁边画了个假山石，石头角上正有只蜻蜓在停留。
寥寥几笔整个意境瞬间改变！
明明刚才看着这么衣着飘逸宽大的男生，带着粗犷的面部造型，眼角聚精会神盯着的是这点小景，顿显可爱！
张飞绣花的那种反差萌！
教室里面只稍微安静了下，不由自主的好多人齐齐鼓掌！
说不定他们中间好多人都是奔着美术专业好就业来学的，哪怕从小也爱好美术，恐怕没人这么给他们清晰的阐述过艺术美，到底是什么样。
其实就在身边点滴中，一低头，一凝神，一落叶，只要把这种神韵表现出来，那就是美。
一直沉浸在各种应试教育中的他们，对美术的美字，可能最多体现在那些传世名作上，到底自己如何跨进这个门槛，今天才感受到了。
简直有点启蒙的味道。
所以补习生们的惊叹是止不住的，黄敏早就举着手机全程录像了。
这又提醒不少人拿手机。
但在万长生看来就习以为常，像个做拉面的老师傅一样熟练，展臂挥洒的同时不忘结合实际：“杜雯你来给大家展示下你这半个月练习的拉线条……”
戴着口罩的美少女连忙跳起来，她不适应粉笔，拿了铅笔在自己的画板上唰唰唰，开头几下还有点乱，很快找到熟悉的节奏，就成了熟练演示，哪有以前冷漠的厌世劲儿。
万长生提醒：“只有对这种线条熟悉以后，才能对大家在勾勒形体时候有帮助，与其说天天这样勉强的画速写，我给大家的建议就是学杜雯这样，每天抽出点时间来练习对线条的感受，你的速写手感就会直线上升。”
杜雯像是卖跌打药的托儿：“不影响正常学习的，平时该怎么学还是怎么学，睡前花半个小时反复拉线条，长生做了九种线条示范，照着拉就可以了！”
万长生看着自己的助教有点无语：“那是因为你一点基础都没有，才做几种线条示范，大家已经有了自己的基础，稍微注意下就能有提高。”
补习生们却听懂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示范，示范，哪九种线条？”
万长生叹口气在黑板上画的时候居然嘟嘟囔囔：“我给她上课可是五百块一小时的……”
杜雯带头哈哈哈的大笑，好像是发现操之过急了，要是跟万长生这样习惯性的下个套儿，一点点挤牙膏似的教大家，没准儿还能骗几顿饭！
想到这里她更忍不住笑，黑色口罩上的大眼睛别提多勾人了。
同学们更觉得奇货可居，当然也有部分感觉被强行灌了狗粮，我明明是在学美术强化补习的，为什么还要当柠檬精？
万长生颇有点舍不得的把九种线条画在黑板上。
杜雯的心思跟他不一样，好像巴不得帮万长生宣传，还自作主张的又自己在画板上用铅笔勾出来。
功力虽然不如万长生，但胜在这段时间天天练，似模似样的挺接近。
再像个拳台佳丽似的托着自己的画板巡场，示意手机随便拍，一直觉得她不好亲近的补习班同学们争先恐后伸头看。
万长生有点吃惊她的主动积极性，估计挺后悔拉杜雯来当助教：“你坐回去好不好？”
黄敏这时候带头买狗粮：“画杜杜，给杜杜画一张！”
对，刚才那么平常个男生，都画得那么有趣，要是画杜雯这样大美女，肯定才是百分之百的美妙感受！
大家立刻都有点来劲，想看更美的。
谁知道万长生和杜雯都同时摆手拒绝：“不了，不了……”
补习班的同学们这会儿都能对杜雯起哄了：“你们要不要这么默契！”
杜雯别提多开心了，眉开眼笑的跳着坐回去：“听他讲，听他讲，还是蛮有道理的。”
万长生叹口气：“没什么可讲的，基本功，线条是造型的基本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基础线条千万不能放松落下，抓紧时间每天练习，十天半个月以后，起码会比现在多几分吧？来，跟着我从基本线条练习开始……”
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让补习生们觉得占了多大的便宜！
笑声四起的抢着学！
百来号人越是热闹，就越是显着另一边的孤僻。
老曹都饶有兴趣的看着这种钓鱼式教学。
却没注意到林建伟眼里就只有怨毒。
填鸭式塞的，总不如自己抢来吃着香。
万长生能瞬间调整出这种套儿，也算是心思敏捷了。
杜雯却装着败家子似的到处兜售大白菜，让补习生们忙不迭的收藏武功秘籍。
再上课，就有不少人愣是挤出时间来拉线条。
这种考试练习又没人监督非要怎么画，好些人都在画纸上一侧先大量的拉线条，把这几根熟悉了再拉到人物上，立刻就会觉得气象大变。
但因为仅仅是几根主线条有点变化，一旦涉及到细节还是犯难，所以唯唯诺诺的想试探着举手要指导。
感觉每天给了几百块，平时叫老师指导都理直气壮的，但今天对上万长生，知道他是免费帮忙就有点不好意思。
还好黄敏心无旁骛：“万万，我对衣服的处理感觉很不好，能给我说下么？”
万长生温和的笑着蹲过去：“琐碎了，提炼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几个褶皱跟衣料走向即可，不要让自己陷入大量的褶皱中模糊了主题，你要表现的是这个形象慵懒、挺拔还是奸诈？跟主题联系起来考虑。”
有几个艺考补习生要求自己的速写作业是在凸显模特的气质主题？
能把动态或者形象表达出来就不错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多点神韵和气质，那绝对上了个台阶。
就像万长生刚才说的，遗貌取神，有了神韵，外貌反而要求要放松点，这道理在所有人读中学学散文的时候就学过，形散而神不散。
其实文学、音乐、美术这些艺术真是共通的。
万长生颇有点鸡贼的提醒同学们，如果你能抓住点神韵，就能跳过外形这个等级，让审卷老师刮目相看，给分的时候明显从高阶起跳。
这即是他给杜雯量身打造的路子。
杜雯不会嫉妒是不是把自己独家享受的东西扩散开，更不会忌惮要是大家的速写成绩好了影响到自己，笑眯眯的举手机偷拍万长生指导的动作，还跟黄敏要刚才的视频。
黄敏兴奋的说已经发到群里共享了，万长生和杜雯是唯一没进群的，现在拖进去？
杜雯却摇头，只加了黄敏传文件。
到下午上课，隔壁班已经有人偷偷溜进来混着了。
老曹泡杯茶，悠哉游哉的到处看看，指点万长生要学会以点带面，而不是一个个说，问题类似的可以揪到一起，效率就高得多了。
万长生恍然大悟的受教。
老曹心安理得的溜达过去给林建伟说两句，又跑别的教室班上去转悠了。
杜雯远远的观察两个男人之间互动。
下午放学回家时候，她找万长生询问：“你跟那个主任老师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不仅仅是个培训学校主任的状态。”
当初第一天来她就觉得这俩之间眼神不对。
万长生想得简单：“是个爷们儿，答应过我会协助考进美院，介绍老师指导我，就真心实意在帮我，出发点应该是爱才惜才。”
杜雯出考题：“那今天这样的行为你认为是什么。”
万长生不会多想：“他帮过我，我就该回报，越不见外的要求回报，反而是知道我不愿意欠人情，再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感跟爱，付出总得有回报，对吧。”
杜雯轻轻摇头：“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万长生也不傻：“那就走着瞧呗。”
果然，老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偷懒，反正顺势要求万长生每天给他做速写助教。
而且说是助教，实际上全都是万长生指导，老曹反倒是捧着茶杯清闲，偶尔给林建伟这犟脖子指导几句。
也不管教室里面的学生越来越多！
大美强化培训补习班有三个，只是为了教室装不下，才分开上课，大体的课程差不多，有些设计专业多点装饰设计的课程而已，而且错开的课程，让有些哪门课特别差的可以一直调整专攻。
所以相互串门并不少见。
这个班的补习生们据说晚上回了寝室都在开始拉线条。
特别是杜雯也贡献出自己在公寓画的那种九宫格，拿了好几张画得满满当当的过来，贴在教室做示范。
结果被补习生们珍而惜之的问能不能分别拿几张回寝室照着练。
分别对应长短、转折等各种情况的线条，基本囊括了大部分情形，这才是短期内强化提高速写的捷径。
所以偷偷挤进来的别班学生越来越多。
这时候大家也才能发现，杜雯那一蹴而就的速写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看看这枯燥至极的单线条，一张下来没有半小时一小时完不了，而且杜雯介绍是最好别停，跟舞蹈之类一样，反复练习的目的是让肌肉形成惯性，只要一拉就自然而然这样了。
她这现身说法的吸引力更加不一般，偶尔说得兴起还把口罩拉下来比划！
有些男生很可能就是奔着这个过来学速写的！
面对这么多人，万长生没有半点怨言，甚至认真思考观察，把学生逐渐分类，问题趋同，风格接近的逐渐凑到一组，这样一拨拨的相互之间画起来更有比较性，他讲解时候也更有针对性。
可偌大个教室里面哪怕三五成群的分布，只要他讲解示范的时候，其他人就呼啦一下涌上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杜雯不用去，她都远远的拿手机拍两张，然后重点观察老曹这个时候的表情神态。
高大威猛的老曹偶尔在诡笑的时候，被这戴着口罩的女生抓住对视，都是豁达的呵呵笑两声点头，端着保温杯用趿着拖鞋般的懒散步离开。
这愈发让杜雯确信这里面有问题。
但也很支持万长生全力以赴的指导这种课程，甚至晚上贡献出自己的学习时间来研讨商量教学方案！
两个插班生，居然不务正业的干这事儿。
好在杜雯似乎受了这种情况鼓舞，更多时候是要被人当成大师姐来围观，看她个零基础的怎么在这种线条优先的模式下，匪夷所思的弯道超车。
所以愈发专心刻苦。
杜雯的脾性看来就是越围观越自信的特色，越发放得开，再加上万长生肯定每晚回去都会针对性再给她微调下。
很具有杜杜特色的俏皮速写显着她好像很有天赋似的。
这也鼓舞了好多人拉线条。
所以到了周末这天，几乎全场的速写都带点长线条的味道了，老曹依旧是眯着小眼睛呵呵的看，下课前点点万长生的肩膀，让他跟着去办公室。
很轻松的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叠钱丢桌面上：“七天，七千块，这个价格对普通老师不便宜，但是对你来说，我占点便宜，有没有兴趣以后每周抽两天给各班上上速写课，帮我把整体的速写水平提高一点点。”
万长生有点吃惊美术老师的收入，但想想一个班几个月下来收几百万的学费，好像确实又差得有点远。
老曹好像知道他在心算什么：“美术培训水很深的，学费支出给授课老师的只是很小部分，有兴趣吗，因为我看你三项专业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
这才参加强化培训二十来天的时间。
万长生也没了之前想早点学完回家歇着的思路，开始觉得这条路，好像还有点意思，毫无惭愧的伸手把钱收到嘻哈宽松牛仔裤里：“非常感谢您承诺帮我达成目标，在考试前我会努力帮您，谢谢。”
老曹呵呵点头，小眼睛笑起来都眯成缝了。
~~~哈哈，今日猜谜，大美时代前面有章被查封自动修改了，你们能猜到是哪章么？
所以别养书，有看就赶紧看，免得连原版都看不到了~~啊啊啊，苦笑中，唯有起点阅读才是中秋月明最推荐的正版阅读，请各位手机下载起点读书或者电脑登陆，其他收费阅读有些真是盗版
晚上回到公寓，万长生当面数了两千块给杜雯：“我知道你是因为别的原因帮我，但希望你不要在这上面荒废耽误自己的时光，当然这一周你做得很好，学习没耽误，情绪自控更是做得很冷静，这两千块是你作为助教该得的，你没意见吧？我说了那么多话，拿五千块也还正常。”
刚换了睡衣出来的杜雯在挽头发：“那边……你那新手机的盒子拿过来把这钱装上，你那点也装进去。”
万长生有点楞，但还是照做，尺寸还刚刚好。
杜雯还指挥细节：“分开分开！这根发圈给你扎住，我再去拿，红的扎少的，黑的扎多的，嗯嗯，盖好了，你那德国胶带呢，封口……”
弄完自己头发，摸手机给万长生转了五千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凭知识能力技艺赚钱，也是我俩第一次合伙赚钱，值得纪念，等老了的时候再看看一定很有意思。”
万长生不喜欢讲大道理，更不喜欢反复说教，这几天杜雯只字不提两人之间的感情，现在他也只抬抬眉毛。
果然杜雯也不纠缠在这上面，示意开始素描课程。
就这么几天，天色黑得也早了些，所以晚上的时间，两人全都用来练习素描。
实在是因为杜雯可能最危险的就是这个。
速写可以用灵性来弥补，色彩有天赋加成，唯独素描必须得实打实画出来。
万长生挖空心思的在各种素描考前范本里面找捷径。
只能说杜雯的优点就是聪明，一点就通，然后具有漂亮女生里面非常罕见的刻苦。
只要进入两人的授课状态，就二话不说的全力以赴。
比刚开始凭着兴趣画画的劲头强多了。
所以还是得有目标。
陆涛再看见万长生的时候，就是赞不绝口：“我说了你有教速写的水平了，明显那两个班上好些人的速写水平都提高了些，你这法子可以啊！”
万长生客气：“也就是我们乡下一点土办法。”
陆涛不顾师生差别的勾肩搭背：“普通的培训班从基础教起来，学生的水平跟悟性就和办班的老师水平很相关了，实际上这门生意现在扩展到了很多地方，依托文化馆、少年宫之类都能搞，一年也不少赚，但这些老师的水平参差不齐，普通师范学校出来的美术老师，普通大学的美术专业，还有美术院校的在校生、毕业生，起码这几种不同档次教出来的水平差异很大。”
万长生想起自家地级市那个培训班，点点头愿闻其详。
陆涛解释的意思是：“我们自然是水平最高的正宗美院科班，所以这个强化班的意义不在于传授多高级的东西，而是把来自各地的不同补习生，把他们身上各家各派的水准尽可能整齐划一，打造成适合考试的样子，你是因为国画底子过硬，但在速写教学中也最好不要掺杂太多个性化的东西，考试永远是个应试教育的标准线，你激发了学生更多的想法，万一在考试中弄巧成拙就不划算了。”
对于充满善意的提醒，万长生若有所思的说谢谢，陆涛还叫上他去教具室搬石膏头像，顺便介绍了几句内行话：“你对人物头像的素描最多是个适应问题，但是那位小杜同学难度肯定比较大，所以尽量让她从老年头像入手，而且现阶段先从石膏头骨开始，这些编号了的，你就以上课的名义自己签字借回去画，那柜子里面还锁了个真人头骨，你可以先问问老曹能借回去不。”
原来答应帮老曹上课，还有这个好处，万长生欣然拿过那只石膏头骨，略微好奇真人的。
陆涛耸肩：“二三十年前真人头骨教具很多，很多是从医学解剖那边调过来的，其实我们也有艺用解剖课程，但现在各方面情况变化，真人头骨就越来越少，政策上也不允许随随便便有个头盖骨吧？但是要精确揣摩骨点，可不就得看真的，石膏都是翻了很多次的结果，细节走样很大。”
普通女孩子可能看见头骨会大惊小怪，杜雯看见石膏头骨，居然爱不释手的小声：“真想给它化个妆！”
万长生悄悄翻白眼。
不过这几天他帮杜雯铺垫接触人物头像，确实不知道还可以在中间加上头骨这一步。
现在对他来说，也有点新鲜。
这恐怕就是陆涛提醒的那个问题，别太宣扬中国画那套到速写里面，有点冒险。
中国画是不在乎骨头的，中国画里面提到的骨，往往指的是风骨、韵味之类，而西洋画里面的骨就真的是骨头。
老话里面画虎画皮难画骨，用中国画的理解就是画得再像再匠气没有神韵都白搭，也就是万长生在速写作业里面给大家提到的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掌握了画得像的基本能力，就要去追求神韵。
而西洋画则是老老实实的要求把皮肉拆开，学习骨骼架构，找寻骨点。
陆涛说到新手画老人，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老人家皮肉松弛，很容易显露出颧骨、眉弓等等骨骼形状，哪像年轻人满脸的胶原蛋白，骨点都找不到，那自然也就很难画了。
所以在画人像当中，越是年轻漂亮的女生、孩子，其实难度越大。
那些满脸褶子的老人头像则容易得多。
万长生看见陆涛就娴熟的把补习生们分成几组，能力稍差的用莫里哀、米开朗基罗甚至还有鲁迅头像，这种中老年面部丰富多彩，刻画细节比较多的来做进阶练习，已经比较熟练的，才针对阿波罗、胜利女神、维纳斯等面部光滑，更讲求技巧的脸蛋来画。
只有黄敏、林建伟他们不多的十来个人，直接上人物照片，画真人头像，这部分是力争高分出成绩的。
其他人肯定都画过真人头像了，陆涛只是用这样进阶的方式，要求在这周的素描课程里面，从基础到高阶的快速走一遍，这也是加深技艺，有针对性找寻自身问题的解决办法。
反正最后考试，到底是考石膏头像，还是真人照片，又或者搭配点别的什么物件，年年都会有点新花样，但大范围就在这不会错。
有点猜题的意思。
唯有万长生和杜雯，可怜兮兮的坐在角落，面对一个石膏头骨，还有俩贝多芬的石膏面孔。
也是到了教具室，万长生才知道还有这种石膏切面头像，也就是把贝多芬的面孔，简化处理成一块块切面，譬如鼻子就变成有棱有角的锥体，也是为了让初学者体会掌握面部立体结构。
听说光是画这个，在普通培训班都得练个把月，这里万长生和杜雯恐怕就只有一两天的时间，粗粗了解下，就得跳过。
说到底，万长生其实和杜雯一样，对头骨都没什么立体结构认识，他画头，都跟那速写中画的艺术夸张一样，追求神韵哪管什么解剖骨点？
但对这俩来说，难度却天壤之别。
万长生看着头骨，观察好一阵，唰唰唰的就开始打印。
杜雯就犯难了，凑凑笔凑了好久，才勉强把个头骨外形描出来，万长生看一眼，这头骨难道是那周口店原始人的么，谁后脑勺有这么大？
真叫杜雯画个真人，可能就像小儿脑积水的骇人模样了。
打印一半停下来的万长生，不得不要求自己换张纸，从头按照普通绘画方式，和杜雯一起同步绘画。
戴着口罩的少女，忍住拨弄头发的冲动，只从眼角流淌出温柔的笑意来。
万长生为什么会帮杜雯？
一开始他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仅仅就为了那瞬间的感觉，那个漩涡中拼命伸出的手，那种想摆脱命运禁锢的挣扎，促使他伸手。
现在他更清楚那个漩涡的存在了。
可被命运禁锢的人多了，为什么偏要帮杜雯呢？
还不是因为她漂亮。
哪怕一开始不太在意这，可真要换个不漂亮甚至丑陋的，有些东西肯定不一样。
这就是人性本质，谁都喜欢看好看的。
黄敏还迷万长生的样子呢。
画了张人物头像的女生，几乎是习惯性的踱到万长生这边来，看他耐着性子跟杜雯同步画石膏头像。
初学者都用石膏，因为白色石膏没有物体本身色彩的干扰，能够最清晰反应出形体。
万长生打印出来那半张石膏头骨就在旁边，看着跟白玉似的光滑细腻，远近虚实都头头是道，只是画到一半戛然而止，挺可惜的。
所以黄敏等到这俩勉强画完，才问万长生要了那半张去，说是可以学习下。
杜雯偷偷看眼：“我要不要来个重火力打击，彻底灭了她对你的心思？”
万长生用国产铅笔头轻轻磕下她的画板，意思是你还是操心好这个吧。
杜雯深吸口气，重新一个猛子扎进学习去。
但循规蹈矩就不是杜雯了。
从下午开始，她又陆陆续续的收快递！
到后来直接请陆涛帮忙签收，她坐在那画画都忙不过来呢。
放学时候，万长生大盒子小盒子的包装抱了一摞：“这都什么东西？”
杜雯也象征性的拿了几个巴掌大的：“榨汁机、电饼铛、锅子、厨具、餐具，我决定这些天试着做点饭菜甜点，看有没有天赋。”
万长生再看眼路边遍布的餐馆：“还有几天就十一月了，只有一个半月时间，你就要参加艺术联考，你还有时间学厨艺？”
杜雯眼角都在挑逗：“年轻有散发不完的荷尔蒙冲动，你又不跟我玩，我只有另外找些事情才能让自己忙得更彻底些，压下内心的躁动，我这个做法没错吧？”
万长生稳若磐石：“这是你的自由。”
杜雯走路都是按捺不住的蹦跳：“以后我们结了婚，你肯定也是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事情里面那种书呆子，这是我把情况想到最糟糕的地步，我总得找些事情来平衡吧，总体来说我还是有点贪玩，喜欢热闹不要无聊，难道你真以为我会给你买顶绿帽子？”
万长生侧目：“你可真够深谋远虑。”
杜雯指挥转向：“楼下那家超市……买菜，以后孩子读什么样的学校我都想过了，因为我见过太多出轨的婚外情，更知道对感情不忠贞会怎么样，所以我得未雨绸缪，当然如果你真的爱我，迁就着我去感受更多生活，可不就完美？只是这世上我觉得没这么好的事儿，如果真的发生了，我肯定认为非奸即盗。”
万长生不接婚后生活的话茬：“对感情不忠贞是什么下场？”
杜雯隔着口罩应该是笑笑，但看不出是苦笑、讪笑还是微笑：“爱情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契约，违反这个契约，等于放弃了价值观，就好比放弃对自己信念的坚守，选择吸毒，那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滥交、偷情、出轨各种各样的人间丑剧会变得习以为常，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这些东西，只是看我们愿意选择坚守什么样的价值观而已。”
万长生点头：“嗯，这个观点我很赞同，传统礼教某种意义上也是这样，教化人众遵守，但在漫长的岁月演变中，就跟我们今天画的那个石膏头骨一样走形了，夹杂了很多禁锢人性的东西，所以古时候的东西有正确的地方，但不能不加甄别的就全盘接收。”
杜雯开始找店员询问最贵的面粉、砂糖以及各种西南地区丰富多彩的调料品：“你把这些东西搬回家再来接我吧！”
店员羡慕的看着帅气漂亮的年轻小夫妻：“我们可以免费送货上门。”
这时候万长生都能摇头：“谢谢，还是我再跑一趟吧……真的，这会儿时间你又能练两张速写了。”
杜雯回头：“我们不是为考试活着的，对吧？”
万长生又不能再赞同了，乖乖的捧着所有东西先回去。
结果第二趟来到这家超市时候，万长生怀疑杜雯是不是办了个超级VIP，因为有俩店员殷勤的帮她推着购物车在门口等待，还再三强调现在是物联网系统，周边小区都可以把小推车放到门卫处，他们自己去收。
回到公寓，本来就挺狭小的厨房堆得满满当当，好些东西还只能堆在外面餐桌上。
杜雯自然就没画画的时间了，采花的小蜜蜂般忙碌着在厨房客厅进进出出。
结果她预言的婚后生活好像真的实现了，万长生绝对袖手旁观，哪怕他今天也画得有点想吐，宁愿坐在客厅沙发上刻章玩儿，也绝对不会伸手帮忙做家务。
当初刚搬进来时候，杜雯为了拖地都跟万长生吵吵。
现在熟视无睹他当跷脚大爷，还给万长生泡了杯黑果枸杞茶：“所以我觉得婚前同居是真的有必要，我也想看看我到底能够耐住性子到什么地步，这会儿我觉得挺有趣。”
万长生嗯：“我在家就从来不做家务，就当你是在扮家家玩儿了。”
杜雯尝试素手调羹：“那夜宵想吃点什么，醪糟汤圆我估计是没什么问题的，水煮蛋我最拿手，估计荷包蛋的区别也不大，明天还可以选黑米粥，电饼铛我还得熟悉下面粉，居然还分死面活面。”
万长生怀疑：“你做的东西能吃吗，不会把我当小白鼠吧？”
杜雯尽量甜美点：“相公，免费送到手边的东西，而且是我杜雯活了快十九年，第一次主动下厨做的纪念版夜宵，是不是应该用更加鼓励的态度表达呢？”
万长生发现她小拳头都攥紧了在强撑：“好好，随便随便。”
就让她去碰壁感受生活的艰难枯燥吧。
等杜雯深呼吸以后回厨房，万长生才自以为得计的嘿嘿嘿偷笑，抓过旁边的砂纸，磨掉刚刻的印，重新开始动刀，结果刚沉浸到“石户之农”的境界，就突然被厨房传来的惊呼吓得差点把刻刀和石头都掉了，蹦跶起来闪身到厨房：“怎么？！”
被杜雯算无遗策的跳起来在他胳膊上落个正着，连头都被一片软玉温香的抱住，感受瑟瑟发抖同时还有娇滴滴：“蟑，蟑螂！”
万长生啼笑皆非的用刻刀，把那个抖动触须的家伙挑起，丢卫生间冲走以后：“可以下来了吧！”
杜雯好整以暇：“你在刻什么呀？”
语气助词有点糯。
万长生就有点怀疑刚才那是不是从哪里被找出来的可怜虫了，厨房里面乱七八糟不方便，出来到客厅，轻巧的一抖就把杜雯给摔沙发上：“玩够了没，要么还来得及再画会儿速写，要么就早点休息了。”
杜雯顺势摆个贵妃醉酒的优美姿态，还会给自己找台阶：“现在我还是觉得画画更有意思点，小万子，把本宫的纸笔都摆上吧……”
于是厨房那一堆刚买的新鲜玩意儿就扔在那了。
这样千变万化的败家娘们儿，真不是随随便便工薪族能养活的。
其实谁都能看出来杜雯的素描水平在突飞猛进。
因为有万长生这个怪物坐在旁边。
黄敏又有点相信这俩男女之间没有私情了，因为万长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半点试图身体接触。
但极为严苛，杜雯的苗头稍有不对，就换纸重来。
不计较画纸，不计较时间，几乎单对单的强攻。
提高路线精准得没有半点差池。
再加上杜雯全面配合，智商在线的听讲以后就点点头嗯，马上调整。
万长生还找老曹，把那真人头骨和两尊三四十厘米高的石膏像借回公寓反复揣摩练习。
这种进展不可能不高。
而万长生自己直到周四才画了张俗称的马赛头像，应该是某个马赛曲纪念雕塑的局部，满头长发跟马克思似的奔放。
历时三个小时，终于没有用打印机的方式，而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标准要求，先总体关注大框架，然后逐渐收拢造型，精雕细琢刻画面部五官几个细节，最后收拾整体画面气势，保证背景、须发、石膏像座这些部分不喧宾夺主。
这就是标准的总分总顺序，跟小学时候刚学做作文没什么两样。
开头叙事时间人物地点，接着详细描述干了什么，最后带着美好的新奇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一天，下次要如何如何的总结。
整个色调由浅入深的循序渐进，不再是以前从边角就完成的那种妖孽画法。
只是原本摆在墙角的石膏像，被万长生把背景几乎画成了浅黑色，有点朦胧的那种黑灰色，反衬出白色的石膏像，熠熠生辉，哪怕石膏上因为搬动碰伤，还抹上什么颜色的细节都表现出来了，整体还是给人感觉白得像玉石雕琢。
陆涛开始看的时候就嘿嘿笑，等要画完的时候老曹也踱过来跟其他学生一起看。
等万长生收工，所有人都嘿嘿嘿。
因为万长生能画出来，这个大家已经不稀罕了，对于他这种一张一个台阶的进度，所有补习生都有点麻木。
但他这种心里面把这石膏像想象成什么，再表达出来的国画习惯嘛。
老曹最先说话：“你知不知道马赛曲什么意思？法国大革命时候的战斗歌曲，这个形象也是无数战士中的形象，会像你这样么？”
坐旁边的杜雯都噗嗤，因为万长生这画出来，哪哪都似模似样，就是有点慈眉善目的！
像个菩萨！
万长生自己也嘿嘿笑：“这种泥塑的东西，我画出来肯定就是这个味儿了，画人不会，再说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啊，我还以为他在仰头唱歌呢，菩萨之歌嘛……”
现在补习生们都觉得他很亲近，都在哈哈哈。
陆涛也哈哈哈：“还有材质，石膏的材质会有这种汉白玉的光泽度吗？你还是忘不了中国画重传神的特点，无论神采还是材质，西洋画都要写实，不能加入太多自己的解读，起码在考试这个阶段应该这样，速写里面适当的允许一点点发扬，但也不能太过，杜同学有些已经有点太过了。”
陆涛的专长，恐怕就是在专业美术考试类别方面，钻研得确实比较透。
现在万长生的素描终于开始进入到他能够指点的区域了。
哪怕放到专业领域，这也不过是张普通寻常的习作。
但考虑到起码大半个月以前，万长生连明暗素描都画出不来。
这个进度堪称惊人。
所以下课前，老曹拍拍万长生的肩膀低声：“晚上过来美院大门外喝两杯？”
万长生还在犹豫呢，就在旁边的杜雯求之不得，赶紧答应：“好！您说个时间！”
老曹好笑的看眼这俩的反差：“九点左右在校门口。”
杜雯一口应承下来。
等老曹走了，才恨铁不成钢：“人脉，知道吗？既然你准备考美术学院，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混，那就要有自己的人脉关系。”
万长生还嘴硬：“我只是来混个文凭的！”
杜雯恨不得直接拿画板敲他头：“我们退一万步说，哪怕你最终回老家在你那个什么碑林呆一辈子，你能抵挡住外界的风风雨雨吗？这次不也因为什么改革逼得你非要出来考个大学文凭，反正要在外面读几年的书，你为什么就不能顺势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呢，哪怕是做研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如果有好的人脉，也能更好的保护传承你这些东西，对不对？”
万长生低头看着自己的素描作品，沉思半刻，顺手拿铅笔在画板的角上，写了句：“有好终须累此生”。
就收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了。
万万没想到杜雯居然拿起自己的铅笔，在这句话前面添了句“无情何必生斯世”，然后得意洋洋的撑着下巴看万长生。
年轻人有点愣住：“你知道这句话？”
杜雯的黑口罩遮住了几乎所有表情变化，让她仿佛可以气定神闲的观察万长生：“《楞严经》里面的话，曾经有段我非常迷仓央嘉措，看过他不少东西，也顺便看到过这句话，有没有觉得茫茫人海中，能遇到这样知己，是种很幸运的感觉？”
万长生凝视那娟娟字体：“在你看来，人生而有情，无情无义何必留在人世间，可对我来说好碑、好帖、好石头、好画，每一样都值得下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这才是这辈子不虚此行。”
杜雯笑：“你有温暖的家庭，还有看似稳妥的婚姻，就像个家里有钱的孩子，当然可以说不在乎钱了，我缺得很，等你分我点。”
万长生破天荒的拿起画板：“能遇见这样的朋友，确实是幸运，走吧，下课了。”
杜雯也不啰嗦谈情：“还是那个道理，你看过多少好碑、好帖、好石头、好画？那么多名家名作，博物馆里更是珍品无数，看不完，画不完，临不完的，有人脉就能看到更多更好，你觉得对吗？”
万长生经常发现杜雯说什么都很对，也许他这个观音庙前的小算命宅男，遇见这种见识广博的女孩子，才是命数。
所以吃过饭之后，万长生还是决定跟着去见见什么人脉，虽然他自己觉得没必要，就当杜雯无聊得很，跟着去转转呗。
谁知道两人在公寓又练了张素描，万长生起身准备等着杜雯换衣服，睡衣姑娘却指指那带着黑洞洞眼眶的真人头骨：“晚上有小骨陪我，你自己去玩得开心点。”
万长生楞了：“你不去？”
杜雯展现出一个美丽绝伦的甜美笑容，但眼里带着促狭的夸张语气：“哦哟，开始舍不得我了？”
万长生转身就走。
剩下杜雯在公寓里自己转了两圈，竟然先去拍拍那已经变成古铜色的真人头骨，再哼着小曲儿到厨房去咬咬牙再次试验那个什么俄罗斯发酵面粉！
不知道为什么，各种程序都按照网上攻略，精确到品牌跟克数，杜杜搞出来的面团就是不会正常发酵！
这让她准备做点爱心小甜点的宏伟计划，不断受挫，简直有点抓狂！
只感觉面粉比男人还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