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恰恰睁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是死不掉!!
这……是第多少次了?!
无数次的重生留下太多的痕迹,就连唐恰恰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了。
尽管神色恹恹,但是脑袋里像是放着一台电脑主机,
迅速的开机、启动、缓存,接收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
怎么办呢?
这手烂牌……让她觉得怎么作死的念头可以放一放。
要说这具身体的情况,也是让人唏嘘。
唐恰恰是东伯侯府的不受宠的嫡女,出生即得了一种怪病,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在人面前露面。原主的娘亲生前给她定下一门亲事,眼看就要成亲之际,突然爆出‘大小姐容貌丑陋,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的消息,被人退了亲。
如果没有接收记忆,唐恰恰大概也以为人家退亲的理由是容貌丑陋。
以为世人皆爱美,所以长得丑了点被退亲也无可厚非。
但根据记忆来分析。
不是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
——拿笔的力气都没有!
文曲国如其名,以画师为尊。
唐恰恰记忆力里最崇敬的就是画师了。
据了解画师等级分为:画皮师,画符师、画甲师、画阵师、画景师,画灵师……等等。
据说,
每个阶段下还有好些区别,每个等级又分为1——9级。
所以,爆出她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的消息就等于直接告诉众人,
她是个无法成为画师的废柴!
“吱呀~”
门被推开。
一个青衣少女护着手里的东西用背顶开门,肩膀把门推的更大了些才转身朝屋里走。
少女身段儿有些偏瘦,发旧青衣很是宽松,五官清秀,总体来说……整个一营养不良的标杆。
她手里护着的一个木盆,冒着丝丝白雾,走到跟前了看唐恰恰才看清,里面放着好几块儿冰。
“大小姐,你醒了!!”
少女瞪大眼,声音里满是惊喜。
可转眼,
她就把盆赶忙往地上一放,
凑到唐恰恰跟前,
……对着她的脸使劲儿掐了一把。
唐恰恰“嘶”了一口气,龇龇牙,蹙眉。
“阿满,你这次手劲儿大了点。”
阿满一双眼紧紧盯着唐恰恰的脸,直看到光滑白皙的脸蛋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红印之后,一双眼顿时泛起了红。
噗通。
阿满跪在地上:
“大小姐你惩罚奴婢吧!若不是奴婢自作主张去夫人那里闹,大小姐的那个样子也就不会被人看见……更不会为了遮丑被借机送到庄子里来。”
也不会……也不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想起大小姐在这里受的这些罪,阿满抬起手就要扇自己巴掌。
阿满是好意。
这点唐恰恰是知道的,所以……
“你要敢打,以后就别跟着我!”
唐恰恰漫不经心把玩起自己的手指头。
看着它被捏扁,
随后朝后面掰了掰,
指骨以一种柔软的近乎诡异的方式压到手背上,没有半点痛觉,力道一松……,手指如同泡过水的面筋一样虚晃了好几下,
甚至,被扯过的这个手指,肉眼可见的被拉细了一些……
“这身体,有些意思。”
她缓缓勾起唇,嘴角的弧度像是一柄拔出刀靴的剑,透出一股子锋利。
“大小姐,你……你不能这样……”
阿满抬头,恰好看见唐恰恰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直接愣住了。
唐恰恰缓缓掀起眼帘,看着她,眼眸里一片温和。
“阿满我问你,我丑吗?”
丑?!
——怎么可能!!!
大小姐的美,侯府人尽皆知。
她肤若凝脂,肌肤胜雪,一双如同山间清泉般的水眸,眨动间,像是月色下里波光粼粼的湖面,墨玉盈辉,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小姐的美犹如高山雪莲,空谷幽兰,风华内敛,带着一种柔软凄楚的美。
阿满甚至想,若是小姐是健康的,那么必定有人为博她一笑而刀剑出鞘,血流成河。
“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阿满开口道。
唐恰恰噗呲一笑。
眼睛里仿佛有万千樱花,瞬间点点开放,嘴角淡淡的笑容,如同三月阳光,舒适惬意。
“竟是说些大实话。”
阿满:……本来就是啊,在阿满心里小姐就是世界上最……嗯,等等?!小姐刚刚说的是……
阿满脑子有些当机,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爱哭的小姐居然会开玩笑了。
根据记忆里的审美,唐恰恰的确是个美人儿。
只可惜这美人柔软无骨,在外人眼里是个不能成为画师的废柴。
抛开原主残留的哀怨情绪,唐恰恰朝阿满伸出手,“扶我起来活动活动。”
“可是大小姐你的身体……”
“我先试试,不行的话就老办法吧。”
见到唐恰恰坚持,阿满只好上前去把她扶了起来。
双脚一动,唐恰恰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软。
两条腿儿搭在床边上像两根面筋儿似的,
稍稍甩一下,
它们就晃哒个好圈儿,
别说活动活动了,就是站起来都是不可能的。
这一幕,让阿满再次红了眼,侧过头,拈着袖摆擦了擦眼睛,生怕自己多愁善感传染到大小姐。
“冰块儿都端过来。”
“是。”
木盆被端了来,唐恰恰抓起一块儿最大的神色淡然的往腿上摸。
片刻后,软面筋变成了冻面筋,唐恰恰才能扶着阿满站起来。
虽然感觉有些不太好,
像是在腰上绑着两根高跷在走,笔直笔直,很是一言难尽。
偏房靠窗的一处矮几前,唐恰恰停下脚步。
桌上的铁盒子里装得几页纸,她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是阿满的卖身契。
“还夹着十两银票。”她侧头看向阿满,“……你为什么没走?十两银票,你不心动吗?”
东伯侯府世袭三代,到了唐恰恰父亲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所以到了这一代,东伯侯府的大部分钱财都是用在了打点人物关系上,能一下子掏出十两银票只是让一个丫头离开自己,
这个‘后妈’也是花了大力气的啊。
“大小姐快不要说这些话了,你救了我一命,我是万万不会离开大小姐的。”
阿满激动的又要下跪,唐恰恰一把扯住她,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给了你机会你不走,以后想走可就走不掉了。”
“阿满不会走的!”
“不走,就得听话。”
“阿满保证听话!”
唐恰恰缓缓走到庄子门口,抬头看天色。
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丝带束起,一半披散,一半束缚,透露出几分婉柔优雅,几分淡然矜贵,光是背影就美的惊心动魄。
“去收拾一下东西,今日嬷嬷来了我们就跟着回侯府去!”
大小姐被丢在这庄子上,冷了饿了病了都是无人问津的,怎么会有嬷嬷来呢?
就算有嬷嬷来,又怎么可能让我们跟着回到侯府去?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阿满频频回头看淡定捣腾茶具的大小姐,……真的会有嬷嬷来?
可看大小姐笃定的神情,她不得不压下心里的疑惑。
再次走到庄子外伸着脖子看,当看见一个小点儿越来越近,马上上侯府特有的标记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阿满顿时觉得一股血冲上大脑,什么也不管不顾的朝屋子里跑。
“——来了!真的来了!”
“大小姐,我看见了,真的是侯府的马车!!”
阿满喘着气,小脸激动的通红,瞧着唐恰恰的视线都在发光。
明明,对于一个不能当做画师的人来说就是无用之人,被送到这郊外的庄子就相当于判了死刑。
唐恰恰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起身。
“大小姐,我们要不要出去迎……”
“不必。”
唐恰端起茶具把化了的冰水一股脑儿的灌进嘴巴里,
感觉喉管里一片冰凉,
用手背沾了沾嘴角,
嘲讽的勾起唇:
“她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来看我死透了没。”
阿满咧开的嘴角直接合拢,并皱起眉。
庄子里肯定有侯府的眼线,
大小姐夜里断了一阵子的气的消息肯定被人送到侯府去了,
所以,
这嬷嬷赶路而来,
真的是来看大小姐有没有死的?!
阿满愤愤的想着,这时,一个穿着打扮很是讲究的妇人,盛气凌人踏进门。
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首座的唐恰恰,直接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那个孽障传的消息,大小姐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竟会瞎诅咒人!”说着,眼里却闪过一抹冷光。
唐恰恰悄声无息的打量着。
嬷嬷穿着一身深蓝色锦衣,纹底是一种焦紫锦兰的植物,点点缀在阔袖的袖口和裙摆下方,头上带着一根银簪,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手背上虽然有些皱纹,但指腹之间光滑且没有茧。
不是干粗活的人。
这说明那个‘后妈’还派一个得宠的人来。
“我没死,嬷嬷失望了吧?!”
唐恰恰把茶具往边上推了推,撤回的手就软软的放在桌面,修长白皙的手指有毫无节奏的叩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要怎么弄死我……好回去交差?!”
“——你敢!!”
阿满听见这话,立马站出来拦在唐恰恰跟前。
“阿满,退下!”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不过好在很护主。
唐恰恰心里叹气。
严嬷嬷神色变化,眼看就要朝扭曲发狠的方向发展之时,唐恰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这东西不知道你见过没,这定国公府老夫人给我娘的,我娘给我的。”
祖母绿的手镯被白皙修长的食指勾住,轮着圈儿甩,要掉不掉的。
严嬷嬷身子绷紧,一双眼恨不得粘那手镯上。
定国公府老夫人给的,那肯定是定亲信物了!
本来严嬷嬷这次到庄子里就是两件事。
一是为了看唐恰恰死了没,二就是找到信物。
退亲的事卫氏既然应了,自然就要把信物退回去,据说这信物还是定国公府祖传的,不能有失。
荷包里有几张2阶的急速符,但是拿出来也需要时间,这时间足够唐恰恰把手镯丢地上好几次了。
“大小姐想如何?”
“我要回侯府!”
半个时辰后,马车上。
阿满看着被赶到外面和车夫做的严嬷嬷,悄声问:
“大小姐,那手镯……真的是定国公府给的信物吗?”
唐恰恰眯起眼靠在车窗上,身体没骨头似的跟着摇摇晃晃。
“你很好奇?”
“嗯,大小姐就告诉奴婢吧。”
“行。”唐恰恰半眯着眼,朝她勾了勾手指,“你靠过来!”
阿满立马把耳朵凑过去。
“当然不是。”
不是?!
不是定国公府给的信物大小姐还拿出来,就不怕被识破吗?
唐恰恰恶劣的扯出一个笑:
“……我只说是国公府老夫人给我娘的,我娘给我的,我没说那就是信物啊!”
那信物去哪儿了?!
阿满还想问的时候,唐恰恰已经闭着眼不再说话了。
马车和来时的优哉游哉截然不同,
严嬷嬷心里焦急,
忍痛把身上的急速符纸掏出来啪啪的一顿贴,
全部贴在了马身上和车轮上,
明明是老式马车,被急速符加持了之后,却硬是给唐恰恰一种在坐高铁的感觉。
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马车终于进了城。
很快侯府也到了。
严嬷嬷从车夫旁边跳下来,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自顾自的钻进大门奔琉光院去了。
本以为自己磨磨蹭蹭的下个马车、进个门的功夫,就会浩浩荡荡的来一群人来门口截堵自己,没想到,直到自己回了院子都没人来问一问。
唐恰恰抿着唇,拉着脸进了屋子,
……到底不是只会撕逼的妇人,知道兴师动众的为难才会落人把柄。
“大小姐没看见夫人找茬好像有些失望?”
阿满现在越来越喜欢研究自家大小姐了,这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给吓到了,赶忙做事压压惊。
琉光院。
严嬷嬷低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压低的头只看见卫氏的一双点缀无数珍珠的云纹锦鞋,裙摆上闪着晶莹细沙,夜色黑了,这晶莹的细沙在烛火下也闪的如此好看……
这料子真是稀罕无比,据说皇宫里的妃子都争抢着要。
“你刚刚说,她能站、能走、还会威胁你?”
严嬷嬷敛了敛心思,应道:“是。”
“不过是个没出息的脓包废柴,回来了,下次再找借口送走就是,不必在意。”
顿了顿,卫氏接着道:
“让颜儿明日去一趟,把信物拿到手,好了,你下去吧。”
严嬷嬷下去之后,卫氏好看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那种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两个丫鬟站在身侧给她修指甲,画师都极其爱惜自己的手,卫氏也不列外。
她可是2阶画符师,还能怕了一个死了娘的废柴嫡女?
但卫氏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一次的轻视,给了唐恰恰崛起的机会,等她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第二日。
唐恰恰是被吵醒的。
“回来一声不吭的躲着就以为完了,怎么的也要给祖母问个安吧,真是没规矩!!”唐之韵横冲直撞的朝院子里走,阿满根本拦不住。
“三妹妹,你慢点,大姐姐这里安静,只听见你一个人的声音了。”
唐欢颜离着唐之韵几步的距离,唇色如粉樱,嘴角微弯,温和的劝说着,双眼扫过破旧的小院儿时,眼底一闪而逝的鄙夷。
阿满见拦不住,到门口时提前进屋急忙转身想要把两人关在门外。
“你这贱婢大胆!”
“嘭!”
一脚踹来。
不仅门没有关上,阿满还被震的朝后倒去。
这一刹那,一个身影出现在在身后,伸长手臂一把把她接住了。
“我倒是不知道进我院子不通报,大呼小叫、还对我丫鬟动手,——是谁给教给你的规矩!?”
阿满回头。
“大小姐!?”
“起来!”
“哦!”
阿满乖乖爬起,正准备挡在唐恰恰身前……
“站后面去!”
“哦!”
唐恰恰眯起眼。
温润的如同琉璃一样的眸子顿时迸射出冷光,身上除了淡青色的里衣之外,再没有任何配饰,可就是这样一个不需要外物点缀的唐恰恰整个人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至于阿满除了下意识的服从之外,
不敢多说一个字。
好似天生的上位者,
冷冽,
尊贵,
散发出一种摄人的嗜血气息。
纤细的手中正把玩着一颗珠子,
珠子四周刻画着浅蓝色的祥云图案,
体积虽小,
有些沉,和铅珠差不多重,
寒意浸骨,对她的橡皮人体质来说刚刚好,
此刻正泛着和唐恰恰此刻气势相同的冷芒。
这珠子,……算是被贿赂的意外惊喜。
就是得找时间问问那东西给的这个贿赂,是需要自己办什么事……
“大姐姐冲我发什么火,你从庄子回来我好心来看看你,你这贱婢居然敢拦路……”
唐之韵边说边进屋。
一句话还未说完,一道影子朝着面门直接砸了过来。
“谢谢你好心来看我,姐姐请你喝茶!”
唐之韵只感觉胸口一疼,顷刻间,那粉色的长裙上一大片的印记。
冷茶是最下等的青芒芯,还带着绿油油的……色素?
喝在嘴里,舌头都能给染绿了!
她僵硬的低下头……
这是自己好不容易从嫡母那里要来的璃丝锦!
宫里出来的璃丝锦!
经过倾容斋精心设计的!
本来是打算穿过来显摆的!
“唐恰恰,你知不知道我这衣裳是什么料子的,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
唐恰恰朝她逼近一步。
“我的院子你想进就进,还打了我的丫鬟,怎么着……都要付出点代价吧,”视线从唐之韵身上到身后安静站着的唐欢颜身上一扫而过,再次看着唐之韵,
“只可惜你躲的太快,不然,破了相才更有趣呢。”
“你……”
唐之韵气极,指着她说不出话。
“我记得我们侯府内好像有个4阶的画皮师,若是毁容了,应该也是可以修复的。”
“唐恰恰——”
唐之韵尖叫一声,伸手就要去掏荷包,……里面有一张爆破符!想毁我容,我这就先把你得容貌毁了!
手还没有摸到荷包,一只手按住了她。
唐欢颜上前,巧妙的挡在唐之韵身前。
“大姐姐别激三妹妹了,她只是性子急了些,没有让你的丫鬟通传,你进来就砸了她一杯茶也算抵过了!”
她笑着开口。
冰清月结,恍若人间仙子。
说的大概就是这般。
“我们只是去祖母那里,才听见母亲说你昨夜连夜赶回来了,今早请安没瞧见你,所以过来看看。”
谦虚有礼,让人挑不出错。
偏偏唐恰恰难缠。
打了阿满,想一语带过?
“没去请安,祖母怪我了?”
“那倒是没有!”你对祖母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她都不曾提及你。
“那母亲怨我了。”
“母亲大度,一日不去也无碍……”
“你说你来是来看我,怎么,……空手来的?!”唐恰恰探照灯一样的视线把她扫了个遍。
姐妹串门儿走动很正常,没听说要备礼的,偏偏唐恰恰这视线一扫,还真的有些尴尬,唐欢颜的笑都有些不自然了。
“大姐姐莫要和我开玩笑……”
唐恰恰嘲讽的瞥了她一眼,“我只和自己人开玩笑,二妹妹对我来说,可不是自己人。”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呆了。
唐欢颜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仿佛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身后的唐之韵和几个丫鬟更是瞠目结舌的望着她。
侯府的教养本就是姐妹之间要和睦共处,同气连枝,如果说血浓于水的姐妹情都不是自己人,那什么才算自己人?
就算大家心里知道不是,
但也没有人这样摊开了说的。
“大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唐欢颜殷红的薄唇抿了抿,有些不知所措。
被人三番两次的怼,唐欢颜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欲.望。
离开之前,唐欢颜恍若才想起来的目的,走到唐恰恰身边轻声道:“大姐姐,那定国公府的信物你拿来给我,我带给母亲让她找日子还回去?”
不喜欢被人靠太近,唐恰恰默不作声的往旁边移了几步。
“不用,我会自己去还!”
“大姐姐,你自己去还?”
唐恰恰眼尾挑起,斜看过去,“我到底是退亲当事人,母亲既然做主答应了退亲,我就不能做主自己去还信物!?”
“也是呢,那……我去和母亲说说。”
唐欢颜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等人走了之后,阿满把小院儿的门关上,满脸担忧的走了进来。
“大小姐,我担心他们会暗地里使坏!”
唐恰恰没说话。
一脸淡定的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阿满手巧的给她梳妆。
“该担心的是他们!!”
阿满虽然没什么心眼儿,但梳头发的收益不错,三两下的梳出一个参鸾髻,翻了妆盒,照出一支绿雪含芳簪斜着插入。
果真好看。
唐恰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
霎时,冷冽的气势如同冰雪消融,万花盛开,眸子里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粉唇皓齿,像是幽远山涧里肆意吸收月光的妖精,灼目耀眼。
吃了早膳,唐恰恰让阿满翻出个荷包,把那颗珠子放入,塞入腰间。
“把银两带上,出门!”
“去哪儿?”
“把信物还给定国公府。”唐恰恰道,“只不过……不能让那渣男轻易得手就是了。”
……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看什么风景都若影若现的,
即便是街边摊位上卖面的大娘,
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能产生这种念头,只能说是唐恰恰太敏.感了,
以前每一次重生,身份都十分尊贵,总是有无数男人环绕。
一幕画面忽然从记忆深处掀起一角,
自己好像……曾重生到了一个养着面首无数的公主身上,
当时有一个模样俊俏迷人的幕僚,细致的和她分析如何靠人的穿着、妆容、表情,来推理人心,掌控人心。
还有一次,自己是太傅之女时,美.艳绝伦的国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教她占卦、测吉凶……
每一次重生,
总会有一个男人以‘引导者’的方式从天而降。
但是所有的能力之中,唐恰恰最喜欢的是师父教的一种能力。
那就是御灵。
“定国公府到了!”
阿满看着还在走的唐恰恰,蹙眉,再次喊了一声,“大小姐?!”
唐恰恰回神,潋滟的眸子闪了闪,……自己这具身体算是无数次重生里面最惨的一个。
“好,我知道了。
把所有银两拿着去对面珍宝阁买一个扩音石,
嗯……
要是银两还足够用,在买点画符用得符纸、墨、和朱砂!
我无对面酒楼等你!”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唐恰恰叫了一杯普通的寒岁茶。
不管是茶叶还是茶壶里的东西,
都是加了冰的,
这种茶在夏日里卖的很火,
但刚到春季,喝这种茶的人很少。
为此,那小二再三确认没听错之后才给唐恰恰上了茶。
浅浅的半杯,冒着凉爽的雾气,茶杯内壁上都浮着薄薄一层霜,连带着粗粝的浅青色的杯子都变得好看多了。
唐恰恰随意抿了一口,就爱上了这种茶的味道,
像极了现代那种柠檬薄荷加冰的感觉。
视线落在窗外,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人来人往,穿着各异。
忽然,唐恰恰的视线落在一个摊位上……
眉目清秀的青年就在闻安酒楼的对面,摊位上小小的,铜镜、画笔,很多杂七杂八唐恰恰不认识的东西,
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东西上,
而在停留在摊位前纤细的背影上,……那是她的三妹妹,唐之韵。
粉色朝霞,含羞带怯,
和今早闯入她院子的唐之韵判若两人。
记得阿满无意间说过,卫氏曾暗中给唐之韵相了好几门亲事,但不知怎么的总是有意外发生,结果都没成。
一次是意外,
意外多了……就值得人琢磨了。
唐恰恰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唇,忽然想起一个段子。
古代男子上门提亲,男子若是长得好看,姑娘满意,女子就会说:“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长得丑,不满意就会说:“女儿还想孝敬父母两年。”
再比如,
英雄救美的桥段,英雄长得好看,女子心仪对方就会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若是看不上,就会说:“雄救命之恩,小女子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女的若是好看,英雄会说:“姑娘此话当真?”若是不满意,英雄会说:“姑娘万万不可。”
当时,
唐恰恰还感叹了一句:全TM是套路。
现在看来,自己这三妹妹怕是心有所属了。
自己以前不在人前露面,但一些消息唐恰恰还是听阿满说过的,
据说去年的时候,唐之韵下厨给祖母熬汤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当时侯府里本就豢养着画皮师,但是她非要指定从侯府外面找一个画皮师进来,后来治好了她的烫伤,她想把那画皮师留在侯府,结果没成功……
若是以后唐之韵不招惹自己还好,
若是招惹自己,
她就帮帮忙把那个画皮师带入侯府,圆了她的梦。
唐恰恰手指伸出,数数一般点了点那画皮师身后飘着的浓雾团,
笑的越发的娇艳灼目,
这男人,
看起来背负着的不止一条人命呢。
可能生怕被人发现,唐之韵也没有再那个摊位呆多久。
又喝了半杯茶的功夫,阿满回来了。
扩音石、符纸、墨、和朱砂,一样不少。
“门窗全关上。”唐恰恰吩咐道。
“是。”
门关上。
唐恰恰率先拿起扩音石研究了一阵,又看了下符纸和朱砂,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转头对阿满道:
“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打断我!”
阿满立马捂着嘴,很乖巧的眨眨眼,表示自己会听话。
晦涩绕口的咒语从唐恰恰嘴中溢出……
渐渐地,
屋子里的温度低了好几度,
阿满明显的感觉到凉意从脚底窜上全身,好似有人在对着她后脖颈吹冷气,
自家大小姐像是很着迷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慌不忙把符纸折叠,没几下就撕出几个人形的形状,
一种带着兴奋的、窥视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桌面上摆放着的墨和朱砂自动的倒在一起,
开始搅拌……
它……它……自己在动。
阿满有些庆幸自己提前捂好了嘴,
不然肯定会发出尖叫。
咕噜的咽了下唾沫,阿满浑身绷着,后背紧贴着门,感觉这样会更有安全感。
瞥了一眼和好的朱砂墨,唐恰恰凝神,
蘸墨,
墨只湿了笔尖,力道很轻的在人形符纸上正中间写了一些字,从脖颈开始一直写到人形的两只脚丫,
因为字体小,中间又不能停顿,所以耗时的时间比较长,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唐恰恰才完成了一张,
可能第一张还比较生疏,到第二张开始就越来越熟练了,等七张全部画完之后,她眼睛眯了眯,在字体上方的脑袋上化了眼睛和嘴巴。
搁笔。
唐恰恰往椅子上一摊,对着空气中某处道:
“符纸只有七张,你们自己决定!”
阿满左右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心里有些炸毛。
想问大小姐,又想起她说不要出声的话,捂着嘴,脸色苍白。
冰冷的感觉越发的浓了。
唐恰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处,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事,勾着唇,露出一个良善的笑。
“不管你们怎么争,到我这儿就得听我的,否则我毁了你们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冰冷,诡异。
安静的好一会儿,桌面上的符纸缓缓浮了起来。
七个里面,有三个散发着红色的光晕,四个散发着绿色光晕。
刷刷刷刷刷!
那些铺在桌面的纸人就好似人睡饱了似的爬了起来,有的左右看看手,有的舒展身体……
说来也怪,这些纸人开始动了之后,
屋子里的气温就没有那么冷了。
唐恰恰对着桌子伸出手,
正在熟悉新身体的纸人们排着队的走上她的掌心,钻入她的袖口之中。
“这些朱砂墨没有用完,有些可惜了,”唐恰恰的笔尖在桌面点了点。
视线流转,把包间里扫了个遍,忽然看见旁边椅子上有不少纸,走过去拿起一看,居然是空白的。
轻轻一挑眉,
唐恰恰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再次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随后取下腰间的冰珠子,
等身子软和下来捧着自己的下巴上上提,
把脖子拉的细长,
开口试了几个音,完全听不出自己本来的音色之后,对着扩音石上呱啦呱啦说了一堆!
阿满在旁边夸张的张大嘴。
一切搞定之后才叫阿满打开门窗。
定国公府门前这条大街,最高的楼,是吹雪楼。
街道对面好几个乞丐正端着破碗眼巴巴的望着过路的人群。
唐恰恰勾唇一笑,吩咐阿满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
半个时辰后。
定国公府内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外面套了件翠青色的长衫,修身玉立,腰间的黄绳上挂着一个半圆蟒蛇玉佩,头上箍这一个仙鹤起飞的精美发冠,发冠后用丝带缠绕,一截系在半中间,走动之间,发帛晃动,整个人俊秀飘逸,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味道。
他一出门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
傅才俊对这些人的注目礼很是享受,……亏得今天出门换了十几套衣服,效果还不错。
手上拿着折扇一下一下的打着手心,那啥邪魅狷狂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
一声带着心酸、不甘的声音缓缓响彻整条大街——
“傅才俊,——你这个天杀的负心汉!!你有本事上老娘,没本事负责吗?!”
“想上的时候温言软语的哄着,上完了,和我多说一句话你都嫌浪费时间!”
“我虽是小户人家,但好歹也是清白的身子,你这样始乱终弃,就不怕遭天谴吗!?”
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
语速快,发音很标准。
以至于傅才俊才走到大门一段距离,四周的人已经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刚刚聚拢着称赞傅才俊的人群,纷纷后退,
短短的瞬间,
拥挤的街道、傅才俊的四周多出大片空地。
傅才俊此刻只觉得一声接一声的响雷炸破在脑海里,浑身冰凉。
眼神惊慌,捏着折扇的手微微颤栗。
一双眼扫过人群,扫过大街,……就是没有找到这声音的出处。
“哇啊啊啊……”那声音还在哭。
已经从抱怨他的薄情,变成了指责他的无耻。
“我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反正今天以后我就会离开,找个新的地方从新开始……
其实,
我早该知道你这么薄情寡义的人,祸害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我找人暗中调查才知道,
你已经有了十几个通房,
连自己亲弟弟身边的大丫鬟阿雀,都没有逃开你的魔爪,
她刚刚怀孕,就死了!
呵呵,不知道是谁那么容不得她?!
还有和阿雀的好姐妹紫荆,长得那么好看,本来已经许了好人家,
没想到被你叫去伺候了一晚上之后,居然投井了,
捞上来的时候都泡肿了,仵作说从身上某些地方痕迹还是遮掩不了,是被人侵犯死的。
还有花韵、金霞……”
接下来,就是一大串的人名,
不是名门,亦不是大家闺秀,都是没听过的,应该都是深宅里的丫鬟。
只是,这数量多的令人咋舌。
所有人都看向傅才俊。
……这个面容俊朗的人皮底下,居然藏着这样一颗禽.兽心肠。
虽然鼎盛的家族里,主母姨娘一大群,自小耳需目染的看了很多,血气方刚的时候最是忍不住,
所以,通常来说,家里的主母都安排一些俏丽的丫鬟当通房,
可这傅才俊,还未娶妻,就已经有十几个通房,
这数量,未免太大!
再者说,还惦记上了弟弟房里的大丫鬟,见人怀孕生怕暴露把人弄死,
这完全就是心狠手辣的恶人!小人!
更何况女子哭诉的人名中,所有被傅才俊染指的人不是死即使疯……
先前只是看热闹的人,被这哭诉的指控气的血液上涌,顿时一些人站出来指着傅才俊的鼻子骂。
傅才俊转过身,看向身侧的两个小厮,狠厉的眯起眼。
谁做的?
这些事只有两人最是清楚不过。
读懂他眼底寒意的小厮顿时朝地上一跪,有一个直接吓尿了。
几个穿着朴素的男子顿时站了出来,挡在两个小厮跟前,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灭口?”
“不是,误会了,”傅才俊下意识就要辩解,可一看这几人的穿着和样貌,顿时皱起眉,“你们谁啊,敢管我的事!?”
他伸出手臂,朝身后的大门一指——
“瞧见没,定国公府,那是我家,我爷爷是定国……啊,你居然敢动手?!”
傅才俊一句话还未说话,几人顿时被他嚣张的样子激怒了。
“……我去你大爷的,
长得帅点儿,
身世好点儿怎么了,
还不是掩盖不了你是个人渣的事实!!”
傅才俊一句话还未说话,几人顿时被他嚣张的样子激怒了。
长得帅点儿,身世好点儿怎么了,还不是掩盖不了你人渣的本事。
文曲国,敢管闲事的,只有画师。
几人一出手,便是符咒纷飞,
这里轰的一下爆炸,哪里噼啪的一条电蛇……
有人提前动手,后面早就看不过眼的人也纷纷参合起来,这个一脚,那个一拳,
文明繁盛的街道直接升级成了群架场,
那女子哭诉的声音停了没多久,又开始了。
只不过……是重复播放。
连带着台词和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所有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
有人道:“这好像是扩音石!”
“没错,只有扩音石才会这样重复播放。“
“那女子被人欺骗之后肯定心灰意冷,肯定是录了这东西就离开了吧。”有人道。
人群里,正在往外退的阿满一个踉跄,……呜呜,好心人真多。
闻安酒楼。
二楼,一扇打开的窗户前,唐恰恰撑着下巴,眉开眼笑。
看一场闹剧,
可比在宅院里看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好看的多。
这时,人群忽然一静。
原来是街对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定国公的大儿子傅逸风,在工部任职,也就是傅才俊的爹。
他穿着官袍,国字脸,看起来不怒自威。
吩咐身边的人进定国公叫人,自己则是上前把那些画师和傅才俊‘隔离开’。
就这片刻的功夫,那扩音石内重复播放的内容也让傅逸风怒气横生,上前踹了傅才俊好几脚。
傅才俊被踹的嗷嗷叫,直接认错求饶,
傅逸风这才抖了抖袍子,祭出一张巡引符。
符纸飘出,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直接朝高处飞去……,眼看符纸朝吹雪楼那一片阁楼靠近的时候,
符纸上红芒消失,
那符纸晃晃悠悠的落了地。
那个方向的阁楼有好几处,有天香楼,云瑞楼,而最高的是……吹雪楼。
傅逸风身边的下属吩咐道:“去吹雪楼找扩音,记住,对里面的人客气点,不要给我再生事端!!”
“吱呀……”
门打开,阿满从外面走了进来,快速拢上门。
外面闹的乌烟瘴气,自家大小姐却云淡风轻的临窗而坐,撑着下巴,嘴角微翘,淡淡的阳光穿透薄雾落在她的身上,发梢上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真是看一回,被惊艳一回。
“搞定了?”
唐恰恰回头,眼里的笑意没有收起,如同大网一样的朝她包裹而来,阿满顿时回神,心里暖暖的。
“东西已经放在店里了,就是有些心疼浪费了一两银子只是去撞个人。”
“……看看就知道值不值了。”唐恰恰眉梢挑起,示意她过来。
阿满走近,站在唐恰恰身后。
街道拐角,之前在哪儿的小乞丐早已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
正捂着伤口准备偷摸摸回府的傅才俊,忽然被一个小乞丐撞了。
看了眼身上脏兮兮的一片,
傅才俊唾了一口,真晦气!
小厮见状立马拿着锦帕上前去给他擦衣服,
下一秒,
傅才俊身子一哆嗦,
一下子打开小厮的手,……手脚有些不协调的……朝另一头走去……
小厮跟在后头,看看整和人说话的大老爷,再看看傅才俊,跺了跺脚,觉得先给大老爷通报一声。
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纸片人正贴在傅才俊的脖颈中,闪着红光。
因为被半披着的头发遮挡,所以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街道对面有一家点,专门卖画纸、符纸和笔墨的店铺,
曲城里的达官贵人都知道,
这家店是当初定国公府的。
傅才俊进入店铺之后没多久,就捧着一些纸出来了……
走了一截路之后没多久,终于有人看见了他。
“他拿的什么?!”
人群再度围了上来,好奇不已。
傅才俊脖颈后的纸片,红芒更盛,一缕红色的雾气直接朝那些画纸抽打过去。
一阵冷风刮过,
画纸仿佛有灵性似的飘起,
纸上面有两个人,
正做出‘你懂得’姿势,
无数张的涨姿势动态画,如同皮影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