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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大明当老师txt下载

    明弘治十三年。

    秋分、大雨刚停,杜家村私塾。

    杜慎掀开自家用来存储粮食的粮窖盖子,虽然早就知道里面已经空荡荡的快要爬满蜘蛛网,连老鼠都不舍得往里钻,但还是捡宝似得从中兜囊出些许秫米。

    “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这是他来到大明的第四个日月了,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消磨人的志气,骨子里也疲惫不堪。

    当然,他前世是个足不出户的历史老师,今生顶包的又是活脱脱的文弱书生,自是没个把子力气。

    将一小把肉眼都数的门儿清的秫米下了锅,就着清水煮了半锅连米汤都说不上的半混半清的混粥,杜慎舔了舔搪瓷大碗将其一饮而尽。

    然后他更无奈了,“吃也吃不饱,喝也喝不够,这人生可太真实了点吧!”

    前世好歹也是科班出身,领了教师资格证的正经高中老师,啥时候也没为吃饭操过心,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主,不是上上网看看片,就是和群里的骚狗们吹吹比。

    可谁知道狗日的校董竟然组织老师锻炼身体,尤其是教体育的那帮子四肢发达的牲口,非拉着大清早的五六点就出来晨练运动。

    雾气蒙蒙的晨练个鸡儿啊!!

    绕着诺大的操场跑了半圈,突然眼前一黑,等杜慎再睁开眼,他就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明朝。

    而且还他娘的是魂穿,这是何等操蛋的人生……

    最主要的是,前身也太废材了,六岁开始认字,十二岁考了个童生的功名,也算是个读书种子,可谁知道从此以后,竟然干啥啥不成,考啥啥不中,折腾到了快弱冠之年,居然还是个童生,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捞着,比他那死鬼老爹还不如。

    且前身还是个死读书的主,肩不能挑腰部能抗的,也没学个什么手艺,那死鬼老爹去世以后,本来还留了点家底,可都被这位给糟蹋了,以至于家境每况愈下,除了这破破烂烂的三间私塾,竟什么都没剩下。

    杜慎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能顶包,和前身混的惨到整天喝秫米粥脱不了干洗。

    秫米是啥?

    那就是高粱啊。

    这玩意虽说能吃,但也就仅仅能吃而已,而且性极粘黏,不宜常食,否则会不消化的。

    该不会,前身就是消化不良才死求,正好给自己腾了地儿吧?

    杜慎很想苦笑,但他现在心里只有苦,甚至都想哭,笑却是笑不出来了。

    因为。

    家里穷的半个铜板都没得,也就是说,自己连秫米都吃不上,过的比前身还惨。

    最起码人家秫米是吃了个够,自己是连吃都成问题了,保不准得活活饿死。

    这是何等的人间疾苦……

    杜慎想到这,怒从心间起,恶向胆边生!

    去偷?

    算了吧,自己不是干那块的料,没得天分。

    去抢?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不过看看自己这面黄肌肉的样子,再掂量掂量哪儿二两肉,杜慎还是放弃了投入大明黑恶势力的想法。

    成吧!偷也偷不成,抢也强不到,还他娘的是干老本行算了。

    至于考功名?

    可再尼玛的见吧!

    杜慎虽然是教历史的,但不是教语文的啊,明朝科举考的那八股文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就算他再闲也没工夫了解那个。

    嗯……还是当老师好!

    教书育人美滋滋啊。

    而且还能挣点学费,给死鬼老爹留下的三件破私塾修缮下,最主要的是不至于饿死。

    杜慎拍拍屁股,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拾倒了一番,用根木簪固定,道士不像道士,书生不像书生的背着个书囊从私塾里走了出去。

    所幸,雨已经停了,不然杜慎还真不敢出去,家里穷的叮当响,别说油纸伞了,就连个蓑衣都找求不到,要是再淋了雨,感了风寒,小命估计都得去一半。

    ……

    村里,雨后大多数人也都从房内走了出来,毕竟屋里实在太闷,当然也有劳作的佃农奔着下地干活的心态,趁着雨把土地下透,去除除草也是好的,说不准来年收成会更好。

    几个相亲见到平日里足不出户,只知道抱着书苦读的杜慎竟然破天荒的出了门,便和他热情的打着招呼。

    “慎之,今日怎么没待在你那私塾里看书,可真是稀罕。”

    一位岁至四十的庄稼汉子迎面招了招手。

    慎之是他的表字,而杜慎则是他的名。

    杜慎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不久,但对杜家村的人多少也熟悉了些许,便笑呵呵的摆摆手,“这不是家中没了米粮,忧苦劳思打算重开私塾,继承家父遗志,又逢天雨已过,便打算出门找找学童。”

    庄稼汉子点了点头,倒也不奇怪,“重开私塾倒是小事,不过现如今正是龟山书院招读的日子,村里的娃娃们若是上蒙学,早就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只怕你不好招学呀。”

    杜慎本兴致勃勃的想要重操旧业,听到这话顿时如冷水泼面,心也凉了半截。

    提起龟山书院,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但若是提起东林党,那么估计熟悉明朝历史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大明最大的文臣体系,也是文臣权利最大的一个派系,在明朝中期孕育,末期的时候权倾朝野,可以说是最大的毒瘤。

    而东林党的特点,就是他们都出自同一个书院,那就是东林书院,这个书院位于江苏无锡,因为他的创建者杨时又号龟山,因此也叫龟山书院。

    想不到在弘治十三年,日后的东林书院便已经在京城立了分院。

    虽然此时它的头上还没有冠上赫赫凶名的东林二字,但作为从宋朝便流传下来的书院,其地位早就在人们心中扎根甚深。

    若是龟山书院也在这个时候招收学生,那可就麻烦了。

    自己只是个顶着童生功名的战五渣,想要从龟山书院的手里抢人,那根本不可能。

    想到这,杜慎便询问道:“不知杜家村离京城多远,这东林书院离我们这有多远?”

    庄稼汉子费劲的想了想,片刻后拍着脑袋答道:“杜家村离京城不远,约莫十几里路吧,龟山书院离咱们倒是近,才几里路的样子。”

    听到这,杜慎更蛋疼了。

    十几里路?比杜家村离京城还远,那不就是郊外么,你龟山书院都到京城开分院了,居然连京城都没进?这也太弱鸡了吧。

    不过这时候杜慎倒也想起来了。

    现如今的龟山书院,势力并不是很强,有名的学子不过少少,为官者更是不多,且都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角色。

    龟山书院之所以混的这么差,倒也没有太过夸张。

    然而这样一来,要是想要招学,就更困难了。

    一个是源远流长的名家书院,一个是总共就传了两代的私塾,教书的还是他这个鼎鼎有名的废物童生。

    两者高下立判,究竟是选谁,想必杜家村乡亲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虽然从村里的庄稼汉子哪里得知了龟山书院的消息,但杜慎也不能因此放弃开私塾的念头,毕竟他现在一穷二白,想要靠着脑袋里的现代知识在这个时代赚钱,也没个本钱。

    弄个什么发明,可他又只是个文弱书生,就算懂原理但是实际操作却只能摸瞎。

    因此,杜慎琢磨了下,发现自己除了一条道走到黑外,别无选择。

    尚且先问问村里的口风,若是能在村里招到学生的话自然是好,若是招不到恐怕就得去一趟京城了。

    向庄稼汉子拱手道谢,杜慎扭头就走。

    对方笑呵呵的看着这个村里的后生,冲他摆了摆手。

    ……

    约莫走了二三十步,便是到了村口。

    杜家村的村口有着一片杨树,其中一颗非常粗壮,足足两名成年汉子才能合抱过来,许多村民便坐在树下,有老有壮亦有幼。

    见杜慎过来,众人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便不再有任何变化。

    杜慎也不以为意,轻咳了下,便向年长的乡老们行礼。

    “慎之见过诸位叔伯。”

    明朝的官职和后世的鞑清不同,自省至府再至县,再往下便没有具体的官职,也没有村长镇长一类的说法。

    平日里上到兵役交税下到民俗民怨,都是由德高望重的乡老们处理,在杜家村的地位也是最高的。

    乡老们面目苍老,相顾之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费力的抬了抬手,颤颤巍巍的询问了起来,“慎为到此,所为何事啊。”

    杜慎记得这名老者,他的名字已经没人知道了,平日里大家都叫他杜老汉。

    “回禀杜老,小子想在村里重开私塾,不知道杜老能否指点一二。”

    杜老汉微微点了点头,他是比较喜爱杜慎这个晚辈的,虽说屡次未中秀才,但也颇为乖巧讨人喜欢。

    “若是要开私塾,倒也无他,你父亲良未就是教书先生,子承父业却是好事,杜壮家的二喜似乎今年就要上蒙学,你倒是问问他有没有意向。”

    说着,杜老汉便指向了坐在树下的一名汉子。

    这名汉子生的颇为雄壮,倒是和他名字相符,且两根胳膊都快有杜慎的大腿粗,正是村里唯一的铁匠。

    听到杜老汉的话,杜慎双眸微亮,赶紧行礼,不,他行的不是礼,他行的是钱啊……

    “壮叔,不知二喜能否入我学堂?”

    铁匠杜壮面色发苦,赶紧摆了摆手,瓮声道:“我和家里那口子早就商量过了,要送二喜去龟山书院读蒙学,慎之啊……对不住啊。”

    杜慎嘴角一抽,得,又是龟山书院。

    这时,铁匠又指了指旁边的庄稼汉子道:“迅哥,你家娃子好像还没想好入学的地方,不如让他拜慎之为师,都是一个村的也好有个照应。”

    庄稼汉子比他反应还大,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这可不行,谁都知道慎之不是个读书的料,连考了几次秀才都没有中,我家孩子脑袋那么灵光,要是让他教坏了怎么办?我家婆娘肯定会闹的。”

    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太过直白,庄稼汉子连忙道歉:“慎之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读书都读不好,就别教人读书了,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这似乎越描越黑。

    杜慎只好勉强笑道:“我懂你意思,我懂。”

    说着,他又看向剩下的村民,众人顿时散开一片,纷纷抱歉,并说明自家孩子暂时不到入学的年纪,或者是已经决定送去龟山书院,又或者不愿意让孩子入学等等。

    这下子,杜慎尴尬了。

    本来还想靠着开私塾能挣点银两养活自己,没想到居然连学生都招不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是不是有点太大?

    天知道,他可连学费都没说收多少呢!

    没学生就没学费,没学费就没钱,没钱就要饿肚子。

    难道我杜慎就要饿死在杜家村不成?

    杜慎心中悲哀无比,自己可能是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混的连饭都吃不上,简直给穿越者丢人啊。

    咕咕……

    一说到饭,杜慎的肚子就闹了起来,只喝了两碗秫米汤完全不抗饿,这会已经消化完毕了。

    身后的杜老汉见此,心疼的叹了口气,从身上掏出一个饼子抵向杜慎。

    “慎之啊,你爹除了三间私塾以外就没有留下别的家底,倒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读书的料,只要好好读书,以后肯定会有成就。”

    杜慎感动的接住,就差热泪盈眶了。

    这是好人啊。

    一老一少各自捏着饼子的一边,双目对视。

    突然,人群中,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句。

    “对了,杜老汉的孙子今年也要入学,他似乎也没有想好要不要送孙子去龟山书院呢……”

    哦?还有这种好事!

    杜慎眉毛翘起,满脸热切的望着杜老汉。

    杜老汉心中发憷,瞪了一眼那人,然后面上的笑意凝滞了起来。

    虽说他挺看好这个后生,但不代表他看好杜慎的能力啊!

    杜家村谁不知道这是个读书渣渣?

    自己孙子那么聪明,要是落到了杜慎手里,这还能有好果子吃?

    怕是把人都教成个果子哦……

    “呵呵,慎之啊,其实你爹临死前跟我说过,你不是读书这块料啊……”

    杜慎:……

    杜老汉说完,不好意思的低垂眼帘,望向了那块饼子。

    杜慎眼睛一瞪,你还想要回去不成?

    生怕杜老汉再将饼子给拿回去,他赶紧将饼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怀里,然后拱手道:“既然各位叔伯家中子嗣都已经有了计划,那小子就不打扰了,告辞,再见!”

    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杜慎悲愤不已的走出了杜家村,一边咬着那块饼子,一边没好气的想着。

    什么龟山书院,我呸,都是一群腐儒,这样的书院能教出个一二三来?

    他们分明是在摧残我泱泱大明的花骨朵啊……

    想到这,杜慎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饼子,然后将剩下的半块塞进了怀里。

    这饼子有点大,他打算留一半等到晚上当夜宵。

    一边走着,杜慎一边思索自己究竟该如何做。

    现如今想在杜家村招到学生估计是难了,甚至附近的一些村镇都不大可能有建树。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走一趟京城,杜家村招不到学生,那老夫就去京城招去,这次要是不招到个有钱的学生,就不回杜家村了。

    索性京城离杜家村也没多远,到时候招到的学生来上学,一去一来也方便。

    杜慎倒是没想过,偌大的龟山书院都没把别院放在京城,摆明了是招不到学生,他又凭什么能招到呢?

    京城离杜家村的十几里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明朝对于里的计量和现代区别不大,五尺为一步,一里三百六十步,也就是一百八十丈,一丈约3.3米,所以一里是六百米,核算到现代也就七八公里的样子。

    杜慎在途中搭乘了佃农的驴车,因此到了未时便到了京城。

    和佃农道别后,杜慎拿出自己的腰牌,在官兵检查一番,证明其身份后,便入了诺大的京城。

    此时的京城还不像后世那般破败,青砖垒砌的城墙分外古朴,走进京城后,入眼便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小贩和行人,好不热闹。

    而他们的服装穿着也和杜家村的村民差别很大,基本都是丝绸布衣,头扎方巾,有的还穿金戴银,显得奢华许多。

    对比之下,杜家村的村民简直就是难民库出来的一样。

    杜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融入了人群之中。

    半盏茶的功夫后,街道的乞丐堆里便多出了个人。

    咳咳。

    这不是在乞讨,而是在招生。

    当然,想从乞丐堆里收学生是不可能的,就算收了他们也交不起学费。

    之所以选择在这,是因为除了这地方还空着,别的地方都被小贩给占满了,他找不到地儿啊。

    于是,在一群乞丐奇怪的目光中,杜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块砖头,一屁股坐在上面,身前则用碎砖写下两段字。

    人生百年做古,书读百年育人。

    寻一佳徒。

    这群乞丐们虽然不识字,但见杜慎穿着洗的发白,还打了几个补丁的儒杉,也都意识到这估计是个读书的先生,因此好奇过后,便不再打量他。

    ……

    张灏今日心情甚是不好,老爹张懋也不知道是发了哪门子风,竟然把他轰出了府,还责令若是再不思反省就断绝父子关系。

    不就是把几个教书先生的腿打断了么,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么?

    还说什么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子不学父之过,若是再这样下去,诺大的张家就要后继无人,就要把自己腿也给打断。

    他还就不信了,做为家里的独子,张家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再说了,他张灏可是京城的头号纨绔,让他好好读书,这不是要命呢。

    谁家纨绔不溜鸟斗鸡?谁家纨绔不好吃懒做?

    要他说,都是那些教书先生无能,教不了他这等年轻俊才,要是真遇到厉害的先生,他会不愿意读书么?

    嗯……千错万错,都是教书先生的错。

    张灏想通后,心情大好,走路一步三晃没个正经,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街角的一边。

    驻步而下,入眼便是一群乞丐。

    张灏嫌弃的咧嘴,然后,“啊,呸。”

    一口浓痰,直接对着一名乞丐哈了过去。

    目无王法啊!

    杜慎眼皮狂跳,赶紧缩了缩脑袋,生怕对方给自己也来这么一下。

    天知道,他可是有轻微洁癖的。

    没错。

    张灏除了是京城的头号纨绔以外,还兼头号祸害,人渣,败类等称号与一身,简直就是社会的毒瘤,二代中的战斗机。

    平日里无恶不作,若不是他爹管着,都能干出上街抢强民女,然后拉到青楼去换个貂皮大衣的事来。

    这些乞丐当然是认识张灏的,一个个面色惊恐,就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得,连饭也不乞了,轰然而散。

    杜慎见势不妙,赶紧以袖掩面,弯着腰就要跟着这些“前辈”们离开。

    但他刚迈开腿,身后张灏那恶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呦,还有个读书人啊……”

    张灏面容狰狞的歪了歪嘴,“给小爷站住!”

    杜慎身子一顿,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拦了下来。

    “你想做什?我可是读书人,先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张灏用鼻孔哼出两行气,上下打量了起来,他不免好奇不以,都是读书人,眼前这位怎么混的这般凄惨。

    他爹请的那些教书先生,一个个不是穿着华贵,就是分外精致,而这一位却浑然不同,面黄肌瘦,穿的也是打了补丁的儒杉。

    同是读书人,这位是不是有点太穷酸了?

    张灏今年也就十五,平日里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虽说知道这世间人有穷苦之说,但却没听过读书人还能穷成这样的。

    该不会,是个穿着读书人衣服的乞丐吧!

    张灏心直口快,便毫不客气的问道:“我说你这个穷酸书生怎到了这里,原来是要行乞啊。”

    杜慎脸色一正,道:“胡说,我是有功名在身的教书先生,怎会行乞!”

    话虽说的理直气壮,但杜慎心里却在打鼓,眼前这少年穿着举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自己还是先苟一波,找个机会溜了才是上上之道。

    张灏并不知道,此时的杜慎已经存了溜的念头。

    他看着杜慎面黄肌瘦的脸,不屑的反问道:“就你也算是教书先生?你如何证明?”

    杜慎笑了。

    呦呵,少年你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啊。

    边笑,杜慎便捋了捋袖子,用逼格满满的淡淡语气说道:“吾三岁读书,十二岁入初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何不能证明?”

    说着,他向前一步,趾高气昂的说道:“吾懂数学,懂物理,懂数学,看过的片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正所谓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若是这都没法证明我是教书先生,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能证明?”

    张灏蒙圈了,数理化?

    那都是啥,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是为何教自己的那些先生都没提过呢?

    难道是他们在藏私?

    他们是狗啊……

    杜慎并不知道张灏脑海里的想法,他完全不给张灏思考的机会,嘴里又连珠炮似得吐出一系列名词,什么乘法口诀,什么一元二次方程,什么函数,什么微积分,什么氢原子,氧原子的……

    足足说了半盏茶,才停了下来,然后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指了指地上的两行字说道:“看见这两句话没?这就是我的为师之道。”

    此时的张灏,脑袋里都是问号,虽然不知道杜慎说的都是什么,但是却不由得新生佩服,并生出一种眼前这人好吊的感觉。

    然后,张灏便低下了头,看着地上的两行字,情不自禁的念了起来,“人生百年作古,树生百年育人……”

    张灏倒吸一口冷气,“树长百年还能生人?”

    杜慎脸黑了起来,道:“树就是树,怎么可能生人!”

    张灏问道:“树不能生人,那你为什么这么写,育不就是生,生不就是育。”

    这合起来,可不就是生育么。

    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这句话的每个字他都认识的。

    杜慎气急,从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能把这句话曲解成这样的。

    什么生就是育,育就是生,简直是满口胡言,文盲啊!

    当即,杜慎那股教书育人的脾气也上来了,恰巧眼前的少年跟后世的高中生差不多的年纪,他便面色一板,竟然不怒自威了起来。

    “少年怎敢狂言,此育非生育也,而是培育,教导的意思,人生百年只能化作灰灰,但若是教书育人,便能名传百年前年,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如此,你老师是怎么教你的,连这都看不懂?”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的说的张灏哑口无言,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穷酸教书先生,本想着发火,但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这人的身上竟然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震慑住了他。

    张灏却是不知道,他的这种感觉,全然是杜慎教学生教多了,自然如此而已。

    “这……莫非就是能教我读书的那种教书先生?”张灏缩了缩脑袋,下意识的说道。

    平日里张府的那些教书先生可没一个敢跟他这么说话的,杜慎这般看起来就好吊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啥?”

    杜慎瞪大了眼睛,“你这货还读书?”

    都嚣张跋扈成这样了,还是个读书的货色?

    是那个不争气的教书先生,竟然教出了这种学生?

    简直是教师中的败类啊!

    等等……

    听这货话里的意思,他似乎没老师?

    还有这种好事!

    杜慎大喜过望,脸上挂起了人贩子的笑容,“少年,你我有缘啊!”

    张灏愣了,“啥?有缘?”

    杜慎点头道:“没错,有缘,今日为师来京便是为了择一佳徒继承衣钵,看你穿着打扮是个有钱人……咳咳,我的意思是说,看你器宇轩昂的样子,定是个读书种子,不如拜在我门下,做个吹箫童子可好?”

    张灏更楞了,他虽然纨绔祸害了点,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被杜慎的一番话绕的脑袋里懵的一比。

    他知道器宇轩昂是夸赞,但这和读书种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他更搞不懂的是,拜在眼前这人门下,和做吹箫童子的前后逻辑。

    总之,张灏被搞懵了。

    杜慎见此,更开心了,懵点好啊,懵点容易忽悠啊,他最喜欢这种傻憨憨学生了,若是忽悠到手,自己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古人最尊师重道,想必自己要是把拜师费要多点,对方应该不会吝啬吧?

    八字都还没一撇,但杜慎却已经认定了这少年是自己学生的事实了,言语里也以老师自居。

    好在张灏不是太傻,他半晌反应过来后,便立马问道:“那你有什么本事呢?我爹管我管的可严了,要是我拜你为师也学不好,他要把我腿打断的。”

    杜慎更开心了,笑呵呵的拍了拍张灏的肩膀,越看这少年越中意。

    管的严好啊,这样回头要是他不听话,直接喊家长教他做人啊,至于打断腿?

    那都不叫事!

    严师出高徒,严父教善子嘛!

    “徒儿啊,为师经纬天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若是拜在我门下,想不学好都难啊……”

    杜慎搓了搓手,满面红光。

    教书这种事,敢敢单单啊,尤其是古人的发展落后,随便一个九年义务教育就够他们学的了,再不济搞点英语微积分啥的,糊弄过去还是容易的。

    张灏兴奋说道:“这可太好了,我爹一直骂我不成材,希望我继承家业,做个将军,先生有大才而且还愿意教我,我爹这次肯定不会再骂我。”

    说着,张灏躬身便拜,简单的行了拜师礼。

    你说你爹是啥?

    将军?

    我曹!!!

    杜慎愣了,“敢问你爹是?”

    张灏道:“我爹是张懋。”

    张懋……

    杜慎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腿……腿软。

    张懋是谁,明朝名将张辅的儿子,平定安南的顶级武勋英国公。

    张辅是谁,明朝大将张玉的儿子,攻交趾,平定的四次叛乱的威武将军。

    张玉是谁,跟着明成祖朱棣夺天下的大佬,死后被封为英国公,明仁宗年间又被改为河间王的传奇人物啊。

    而眼前的这傻憨憨就是张玉的曾孙子,弘治年间鼎鼎有名的祸害啊!

    杜慎怂了,拔腿就走。

    教这傻憨憨读书,得了吧,他还没活够呢。

    张灏见此,诧异的问道:“先生你这是要去哪?你别走啊……”

    ……

    英国公府。

    俗话的好说,吃饱才有力气办事。

    杜慎现在对这句话非常认同,要不是从穿越过来就没吃个饱饭,至于连跑路都没个力气?让张灏这傻憨憨给拉到了张府?

    “憨憨啊…哦不,徒儿啊…为师真要进去吗?”

    杜慎面露苦色,看着烫金的匾额上英国公府四个大字,小心脏砰砰的跳。

    他怂啊!

    穿越前他虽然是个受过高等教育,被社会毒打过的历史老师,但有个非常致命的弱点:见了大人物就会腿软。

    这也是为什么在学校里混了那么多年,都还只是个老师,连主任都没混上的原因。

    现如今要他去见张灏的父亲、英国公张懋,这不是要他命么?

    张灏奇怪自己这个刚认的老师为何此时变得如此怂,但神经粗大的他也没在意。

    “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既然我拜你为师,那自然要和我爹说道一番,不然的话他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见进张府是没法避免,杜慎只好装作平静的样子给自己打气。

    不就是见个家长,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你英国公张懋再吊,就算你是名将之后又能怎么样,你儿子现在不还是拜我为师?

    回头就问你要一波学费!

    再说了,教谁不是教,张灏这傻憨憨他要是都教不好,那真可以歇菜了。

    嗯……

    没错,我是来见家长要学费的,不要慌,稳一波。

    英国公府内。

    张懋这两天心情也不太美好,独子张灏不思进取,整日就知道为非作歹,和一群狐朋狗友来往,请的几个教书先生不是腿被打断,就是气的推辞了教书这件事,还满口说着之乎者也的话,什么令郎顽劣不堪,非名师不能教导还请另寻名师。

    我儿张灏明明有治世之才,妥妥的青年才俊,你居然说顽劣不堪?

    呸,庸师。

    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找了龟山书院的宋先生,这龟山书院可是源远流长的名院,肯定能教导好这逆子。

    张懋心中想着,目光则看向了坐在侧位的一名书生打扮的先生。

    这名先生穿着青衫,面白无须,神色平淡不卑不亢,一手端起茶杯轻轻抿着,好一个有德良师。

    张懋赞道:“先生是龟山书院的大才,想必定能教好我那逆子。”

    宋先生拱手道:“英国公谬赞了,今日便将拜师礼做了,明日正好教导令郎。”

    说曹操曹操到。

    只听门外这时传来了张灏的嚷嚷声。

    “爹,我回来了,我给你带来了个大才啊……”

    张懋刚饮了一口温茶,听到这阵嚷嚷声,惊的差点呛住。

    他老脸一抽,眼皮狂跳着,这逆子,越来越不知礼数了!

    不给他找个老师,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大祸呢!

    张懋尬道:“呵呵,看来我儿也知道今日府里来了宋先生,喜不自胜有失礼数,还请先生勿怪。”

    宋先生哪敢生气,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令郎年幼本性天真,在下岂敢怪罪。”

    两人说完,便先后站了起来。

    噔的一声,张灏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便映入眼帘。

    他兴奋的冲自家老爹道:“爹,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张懋看到自己儿子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宋先生在此也不好发火,便愠声道:“你这逆子,定是又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府上,今日是你拜师的日子,怎这般没个正经。”

    张灏愣了愣,“啥先生?”

    “哦,我知道了,还是爹你厉害,知道我找了个厉害的先生,果然什么都逃不了您的法眼。”

    张懋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早就认了杜慎当师傅,只以为他是听了下人的话,知道自己从龟山书院找了宋先生来教他。

    当即,张懋心中的怒意也稍稍消去,“既然你都知道了,还不快来见过宋先生。”

    宋先生面露微笑,不管张灏多么顽劣,只要能收入门下,便是为龟山书院立了一大功。

    想到这,宋先生正了正衣冠,已然做好了张灏纳头便拜的准备。

    可谁知张灏听到自家老爹的话,面色却生出了变化。

    张灏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宋先生,“啥玩意?宋先生?原来爹你又给我找了个教书先生啊。”

    宋先生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张懋也愣了,不过他毕竟对自己儿子最熟悉,转念一想便心里跟个明镜似得。

    好家伙,这逆子是自己找了个师傅啊。

    张灏别说是拜见宋先生了,自那一眼后,连看都不看他,转头面向自己老爹,“爹啊,你看你找的是个什么东西,面白无须长得跟个死太监似得,还是我找的杜慎先生厉害,那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才。

    张懋怒了,“逆子,平日里你认识那些狐朋狗友也就算了,怎能不经过为父同意,竟然给自己找了个先生,赶紧赶他出去。”

    张灏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爹啊,你老了,你看看你给我找的那些人,能是教我的先生吗?我这就让你看看杜慎先生的风采。”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

    哎?

    先生呢?

    张灏目光一定,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儒杉的年轻人正迈开腿,向着英国府外跑,下意识的就追了上去。

    杜慎现在慌的一批,本以为就是见个家长,可谁知道人家竟然已经找好了老师,自己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吗?

    因此,他在听到张灏父子的对话以后,又听到龟山书院宋先生的身份后,便打定主意脚底抹油赶紧跑吧。

    可没想到的是,刚跑了没几步就被张灏这个傻憨憨发现了,你说你不和你爹继续刚正面,回个雀雀的头啊。

    “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啊……”

    张灏远远的追了上来,一把将他肩膀拉住。

    杜慎回头勉强笑道:“我看你家院子还挺大的,锻炼身体呢。”

    张灏哦了一声,“这样啊,先生身板确实弱了点,不过锻炼身体也不急于一时,先跟我爹打个招呼吧。”

    此时,满脸阴沉的张懋和心情不太美好的宋先生也走了过来。

    杜慎见张懋不怒自威的样子,苦逼的拱手行礼道:“杜慎之……见过英国公。”

    张懋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我给这逆子已经找好了教书的先生。”

    杜慎看了看旁边的宋先生,对方直接瞪了过来,他只好苦笑道:“当然是不知的。”

    张懋面色稍缓,正准备赶杜慎离开英国府,张灏却不满了。

    “爹,你对杜慎先生客气点,这可是我师父,还有这个什么宋先生,你有什么本事能教我的?也配来我府上狂吠。”

    张灏语气嚣张,脸上的不屑毫不掩饰,看的宋先生悲愤不以。

    来时书院里可是指名道姓,要他必须把英国公独子张灏收入门下,因为龟山书院现如今在朝廷中的地位不显,想要扎根立足就必须要找到一尊大树当靠山。

    英国公就是一个理想选择。

    这件事若是办不好,后果可想而知。

    宋先生不敢对张懋父子发火,但面对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他可没有那么多好脸色。

    当下,他便看向杜慎冷声道:“小国公既然认定了你,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也想和杜先生比试一下,不知可否应允……”

    矛头直指杜慎。

    杜慎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挑软柿子捏,便好奇道:“怎么个比试法?”

    面对英国公张懋他确实又怂又软,毕竟对方可是个大人物,他的小心脏受不了。

    但宋先生就算了吧!

    你是龟山书院的人又能咋地,说白了也就是个臭老九,跟我一样是老师,大家都在同一个阶层,谁怕谁啊!

    英国公张懋本来还在头疼,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件事,听到两人要比试一番,不由松了口气。

    同时,他看待杜慎的目光也稍微缓和了些许。

    这逆子找的师父也不算太寒碜,既然敢和龟山书院的先生比试,想来也不是什么骗子,说不定有真本事呢。

    张懋暗自想着,张灏却更不屑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师父比试,什么叫数学,你懂什么叫物理,什么叫化学吗?啊呸。”

    末了,张灏还吐了口痰,差点就染到宋先生的鞋面上。

    宋先生深吸一口气,不能发火,这是英国公的独子,以后的英国公,惹不起惹不起。

    宋先生再次把矛头对准杜慎,“就比算数,你可敢!”

    在龟山书院,宋先生论文只能算众人之姿,但若说到算数却是名列前茅。

    然而,杜慎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想笑。

    比算数?本以为便宜徒弟张灏就已经够傻憨憨的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更厉害的。

    你和我比数学?可真是个弟弟呀!

    想起那无数个日夜被数学作业支配的恐惧,杜慎竟然莫名的有种骄傲,极为装逼的背负双手,抬头扬天45°角扬天,用眼角的余光睥睨着宋先生,嘴角竟然还流露出一抹淡笑,“还请出题。”

    宋先生有点懵,完全搞不懂对方为何突然做出这种姿态,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蔑视,声音阴沉的道:“既然如此,那宋某人便不客气了,今英国府内已有九人,出一存一,若一月后英国府总计多少人?”

    这个问题虽然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但却并不代表简单,因为这是借鉴了宋代流传下来的算数孤本里的一道题,原题早以被先人破解,因此这道题虽然类似却不形似,就算是知道原题的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出来。

    “杜先生,请解吧!”说着,宋先生目露冷光,仿佛能看到杜慎绞尽脑汁,却难以思考出问题答案的模样,分外可笑。

    张懋也将目光看向杜慎,他的眼神中有着思索,却是在想这位拐了自己独子当徒弟的杜慎先生,究竟能不能将这道题解答出来。

    而张灏就不像他老爹那样了,神色淡定,丝毫不慌。

    傻憨憨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会特别笃信。

    这时候,杜慎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还是保持着那副淡淡装逼的造型,但眼神里的不屑却很明显了。

    小样,大家都是老师,可你这战斗力有点渣啊!

    这道题也算难?

    杜慎轻轻吐出两个字,“六十八人。”

    “荒谬。”宋先生生第一个反应就是可笑,这道题他自己都没算出来答案,杜慎连想都没想就说出了答案,怎么可能。

    “看来你自己都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杜慎也不再装x,向自己的傻憨憨徒弟说道:“傻……额不,徒儿啊,为师这就教你怎么解这道题。这道题呢其实很简单,只要领会出一存一的意思,很容易就能做出来,九人出一存一似乎还是九人,但其实不然,这出去的一人,还是算作英国府的人,因此便是十人。”

    一番话说完,杜慎却是进入了当老师的状态里,问向张灏:“为师且问你,这一月共有几天?”

    张灏答:“三十天。”每个月有多少天他还是记得的,若是连这个都不不知道,那他就不是京城第一祸害,而是第一废物了。

    杜慎点头再问:“一出一入是两人,一个月共有三十天,那么一共多少人呢?”

    张灏眨巴了眼:“师父您说啥?”

    杜慎:……

    five啊!

    英国公张懋老脸一红,顿觉脸上无光,人家先生在传这逆子学业,他却表现的奇差无比,简直给老张家丢人丢大发了。

    “咳咳!”张懋赶紧道:“应该是六十之数吧!”

    好在张灏这个傻憨憨虽然傻,但他爹却不傻,到底是国公,虽然这题他也解不出来,但两个月共多少天还是知道的。

    杜慎本来好不尴尬,没想到倒是被张懋解了围,便紧跟着道:“不错,便是六十之数,而先前存二余八,再将这八人算上,便是六十八人。”

    随着他话音落地,英国公张懋赞道:“先生大才。”

    杜慎赶紧谦虚道:“只不过是些许微末计量,难等大雅之堂,倒是让英国公见笑了。”

    张懋见他这番姿态,心里更加敬佩了,却是已经认同了自己那逆子的说法,这位杜慎先生当真是厉害,一道听起来就让人头疼的题,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解答,当的起大才之称。

    平日朝堂上,那些个文臣们没少拿自己儿子说事,今日一看,自己儿子还是挺不错的嘛,找师父的眼光可真独到。

    嗯……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个当爹的眼光独到啊,若不是找了龟山书院的宋先生,怎能验证出杜慎先生的大才。

    至于刚刚对杜慎先生的不置可否,那是什么?他有说过这种话吗?

    没有!肯定没有。

    如果说之前宋先生心情很不美丽的话,现在他就十分难受了,而且是非常难受的那种。

    虽然扪心自问不愿意相信杜慎真的能轻松解答出这道题,但他不得不承认杜慎是对的。

    不过这样一来,两相对比之下,不就显得他宋高阳无能?显得龟山书院无能吗?

    想到这,宋先生的脸更黑了。

    杜慎并不知道宋先生此时心里的复杂,但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

    杜慎笑呵呵的看着宋先生,道:“其实本人在数算上也有个问题,想问一问宋先生,宋先生既然是龟山书院出来的,想必肯定能帮本人解答。”

    他也不等对方回答,便追问,“假设现在我有甲乙两个水桶,各自注满,分别需要三刻,和两刻。又有一个水池,装满一池水要三个时辰,若水池没水,同时用甲乙水桶往里注水,一个时辰后,甲桶依旧注水,乙桶则往外舀水,问,以此条件需要多久才能将水池装满?”

    这个问题是前世杜慎记忆犹新的一个,乃是和修路其名的小学六年级最难数学题,前世他上小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道题被老师骂,现在稍微一想,就把这道题变了变,提了出来。

    而这道题的难度,也是非常变态的,很多初中生都解不出来,这宋先生顶多也就小学三年级的水平,要是他能把这道题解出来,杜慎立马就找块石头撞死。

    宋先生哪知道杜慎的险恶用心,他闭上双目,拼命的计算着,但任凭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这道题究竟怎么解,急的满头大汗,悲愤欲绝。

    小学六年级的题,太难了,太难了啊……

    最终,他一挥袖子,掩面而逃,“杜慎,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可以说是非常的真实了。

    这时候,打了一会酱油的张灏反应过来了,他看着离去的宋先生,兴许是想起了自己应该尽到做徒弟的职责,先是鄙夷的呸了下,然后便从地上捡起个石头,猛地一丢。

    敢质疑他京城头号祸害张灏的师傅?呸,不知死活东西。

    啪的一声,石头这次不负众望,直接命中了宋先生的脑袋,砸的他身子猛地趔趄,不敢置信的回过头,然后更加悲愤的离开了英国府。

    宋先生离开英国府后。

    英国公张懋对杜慎已是非常敬佩,他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到自己儿子既然拜了对方为师,也放开了些许,抚掌道:“杜先生,逆子既已拜你为师,日后便是一家人,只要你好生教导,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杜慎赶紧笑道:“定不教英国公失望。”

    这话却是真心实意,他之前还存了忽悠张灏这傻憨憨的意思,在知道了张灏还有个当国公的爹以后,却是已然半点不存。

    无他,怂了。

    再者说,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张灏那简单的拜师礼后,杜慎便和堂堂大明英国公攀上了关系,两家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若是真到后者,损的肯定是他杜慎多点,不过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许多人羡慕不得的了,放眼整个大明,若是谁和英国公一脉攀上了这道关系,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杜慎并不是许多人中的一员,实际上他除了这个身体以外,压根就不是大明朝的人。

    在寒暄了片刻后,杜慎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来京城的目的,但见张懋却没有提起的意思,便半点不好意思的意味都没有,搓手道:“那个……咱是不是得把学费付一下?”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学费还得自己开口要,若是放在后世,家长都是亲自送到老师的手里,怎么放到古代就没了这项高尚的行为呢?

    ……

    杜家村口。

    天色早以漆黑,灰蒙蒙的雾气寥寥娆娆。

    一辆驴车由远而近,缓缓进了村。

    “吁……”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在杜家村的人这时候大多都已睡的深沉,不然定是会惊醒。

    驴子也不知是否听懂杜慎的口令,反正是停了下来。

    杜慎下了驴车,背着他的破书囊,牵着驴车便到了私塾。

    私塾内,杜慎点了盏油灯,兴奋地将书囊放在了半大的桌子上,从中掏出了数串铜钱,以及一枚英国府的出入牙牌,以及一叠大明宝钞。

    这便是他京城一行的收货,也是张懋为自己儿子交的学费。

    总计一百两银子。

    本来张懋想让杜慎就此在英国府住下,每日教张灏读书,但杜慎这厮左右一想,不行啊!

    自己可是个老师啊,大明的园丁,辛勤的小蜜蜂,怎么能只为了张灏这个傻憨憨学生留在英国府呢……

    再说了,就算他愿意,可是有张懋在,他也教不好啊,一见到这位大佬就腿软,这让他怎么教?

    在杜慎的强烈要求下,便把上课地点放在了杜家村,并约定以后张灏每日来杜家村的私塾来上课。

    张懋虽然有些不愿,但他傻儿子愿意啊,自小张灏就没出过京城,一听要去杜家村读书,兴奋的不得了,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因此,张懋才同意,本来要令人用马车送杜慎回去,但这厮坐了一会儿就受不了颠簸,直犯恶心,只好送了辆驴车给他,并让侍卫护送到杜家村附近。

    也就是说,杜慎除了得了一百两银子以外,还白混了头驴子。

    杜慎却并没有被这笔大财冲昏了头,恪守作为老师的操守,将钱财藏好以后,便奋笔疾书,别误会,他这不是在做教案。

    而是……在写这笔钱究竟要怎么花。

    修缮私塾,囤积米粮,顺便种点新鲜蔬菜,再养养家畜。

    随着写的越来越多,杜慎不由两眼放光,发出了嘿嘿的笑声,美好的日子不远了啊。

    ……

    次日。

    鸡鸣三声,初红的日头也慢慢升日。

    杜家村的村口,一位不速之客已然骑着高头大马,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来着,自然是张灏,他昨夜辗转反侧,想到就离开京城,去杜家村的私塾,从此一天都听不到老爹张懋的数落,便心情大好,以至于整夜都没睡好。

    这不,天还没亮他就骑马狂奔,直冲杜家村而来,到了地方刚好是清晨。

    张灏并不知道杜慎的私塾在何处,但这难不倒他。

    转眼一看,张灏便瞧见路边一名老叟带着半大的小子,便赶紧下马迎了上去,“老东……咳咳,这位乡老,请问杜慎先生的私塾在什么地方?”

    杜老汉今日起的很早,目的是为了去一趟离杜家村不远的龟山书院送自己孙子去拜师,见到张灏这衣着华贵的翩翩少年郎要找杜慎以后,警惕的道:“少年郎,你找慎之作何事?”

    张灏不假思索道:“我已拜了杜慎先生为师,自然是要来读书的。”

    啥?

    读书?

    杜老汉愣了,他虽然已经快六十了,但耳朵尚且灵通,这少年郎要来拜杜慎为师?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杜老汉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少年郎,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慎之昨日才萌生了教书的念头,看你穿着不似普通人,可别被……”

    话虽然没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却很明显了,那就是:打哪来的回哪儿去吧,别被杜慎这小子教坏咯。

    可张灏却全然没领会杜老汉话语里的深意,反而更加认同的点了点头,原来杜慎先生昨日才打算出山收徒,怪不得他说和自己有缘,想来自己定是他第一个徒弟的缘故。

    想到这,张灏满脸骄傲,扬起了脖子,“不错,我便是杜慎先生的大徒,老汉勿慌,请告知杜慎先生的私塾所在,这点钱物便是你的了。”

    说着,张灏便从口袋里掏出些许碎银递了过去,咱不差钱。

    杜老汉见到碎银,那还顾得上提醒这后生,指了指村里的一处,便道:“你走到头,往哪儿一拐,就是慎之家的私塾。”

    “多谢。”

    张灏顾不得继续和这老汉多言,径直便向着杜家私塾走了过去。

    待他走远后,杜老汉神色变化不定,捏着碎银,心里生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杜慎这小子真有什么本事不成?

    这也说不准,慎之虽然读书不行,但他爹却是个秀才,若不是独子从小就身子骨差,也不会留在杜家村,万一他暗地里教了些什么给这小子呢?

    想到这,杜老汉看了看手里的碎银,又看了看自己刺溜着鼻涕的半大孙子,露出了深思。

    私塾外。

    咚咚咚。

    叩响了杜家私塾的门,张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先生起否?学生张灏前来拜见。”

    门后,寂静一片。

    张灏摸了摸脑袋,又扣了扣门环,“学生张灏前来拜见先生,不知先生在否。”

    门后依旧没有回应。

    张灏又要扣门。

    但他刚抬起手,就听见门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来了来了,催什么催,跟个催命鬼似得。”

    不一会儿,杜慎便定着两个黑眼圈打开了门。

    见到杜慎疲倦的样子,张灏疑惑道:“看先生的样子,莫非是一夜未睡不成?”

    杜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摆了摆手,“是啊,昨夜想着怎么花……额不,想着怎么将你教育成大明栋梁,以至于辗转反侧几不能寐。”

    听到这话,张灏感动不以,“劳烦先生费心了。”

    杜慎大汗,差点就说漏嘴了,还好这傻憨憨徒弟心眼少好忽悠。

    将张灏迎进了屋内后,张灏跟个好奇宝宝似得这走走,哪儿看看,末了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这师父生活还真是简朴啊…果然和老爹请的那些个妖艳贱货不一样,高风亮节…

    杜慎并不知道自己在傻憨憨徒弟的心里,形象已经高大到和高风亮节划上等线,草草的洗了把脸以后,便带着张灏到了私塾里。

    安排张灏坐下,看着这个傻憨憨徒弟,却有些头疼。

    教什么,这是个问题。

    教儒家那一套的,傻憨憨徒弟肯定不愿意,教历史,那肯定更不行,毕竟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

    不过杜慎向来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老师,深刻贯彻因材施教的理念。

    徒弟想学啥,问不就行了,万一他想些诗词歌赋呢,这玩意so easy啊,当个文抄公随便搞搞就能忽悠过去了。

    念及此,杜慎便露出了笑容,“徒儿啊,你想学点什么呢?”

    张灏谄笑着拱手道:“学生想学数理化。”

    昨日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先生说过学遍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数理化一听就很吊,自己贵为英国公独自,自然要学最吊的。

    啧!

    想不到还是个铁头娃,啥不好学,要学让人头秃的数理化,君不见后世高靠学子每每想起这三们,就陷入深深的恐惧。

    这玩意让人头秃啊!

    见自家师尊啧声不语,张灏缩了缩脑袋:“先生可是觉得学生太傻,所以不愿意教学生?”

    杜慎撇了撇嘴,你还知道你傻啊:“徒儿啊,为师也想教你数理化,不过呢,现如今有个问题,这三间私塾是你师爷留下的,你也看到有多破了,教你数理化倒不是什么难事,但今日却是教不了你了,咱这私塾少了点东西啊……”

    张灏好奇道:“少了什么?”

    杜慎淡笑道:“粉笔,黑板。”

    张灏一脸懵逼,粉笔?黑板?

    这是什么玩意?

    教学还能用到?

    不是他没文化,是他真不知道这俩东西究竟是什么,天见可怜,他这辈子连毛笔都没用过几次,至于板?他爹打他的竹板倒是见的挺多的。

    杜慎嘿笑:“徒儿莫慌,这两个东西其实很好弄,为师这就带你去弄一套去。”

    说着,他便挽着张灏的肩膀,走出了私塾的门。

    ……

    杜家村,铁匠杜壮家。

    师徒两人晃晃荡荡的就迎面走了过来。

    杜铁匠见了,心中不免好奇,翁里瓮气的道:“慎之你怎带了个公子哥来我这脏地方?也不怕铁星子烫到。”

    杜慎拍了拍自家徒儿的肩膀,笑着说道:“这是我昨日进京收的徒儿,倒不是什么公子哥,只是家中有些闲钱这样。”

    杜铁匠恍然,却是想起了昨日的境况,想要夸赞杜慎几句,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悻悻然的对张灏道:“不错不错,看起来身子骨挺不错的,是个读书的料。”

    张灏乐了,他就喜欢别人夸自己是个读书的料。

    杜慎却又道:“闲话短说,其实我来是想找你做个东西的。”

    杜铁匠拍胸道:“要做什么尽管说,这附近十里八乡最好的铁匠就是我,一定给你做的好好的。”

    杜慎拱手道:“我想做的东西,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大约五尺长,三尺宽,一面用铁皮包裹,一面则用木板填充,表面刷上黑漆,我称这玩意叫黑板。”

    杜铁匠到底是附近最吊的铁匠,略微思索,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用不了多久。

    毕竟黑板也不是有多大难度的东西,如果不是杜慎自己懒的动手,他自己就做了。

    和杜铁匠定下约定,明日这时来拿黑板,杜慎便带着自家傻憨憨徒儿再次离开。

    教学三件套,粉笔,黑板,黑板擦,如今黑板已经有着落,黑板擦可以用抹布代替,而粉笔却有些麻烦,除了杜慎自己以外,别人也做不出来。

    粉笔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含有硫酸钙的石头和煤一起烧制,就能得到比较纯净的生石灰,也就是CO2,然后将其浸泡在水中,沉淀下来的就能拿来制作粉笔。

    而含有硫酸钙的石头,一般被称作石灰石,学名石灰岩。

    当然,京城是附近是有很多石灰岩矿的资源的,不过杜慎所在的杜家村,正好巧妙的避开了那些地点,因此想要开采石灰岩是基本不可能了。

    并且,现如今的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开采,想想还差不多。

    不过含有硫酸钙的石头,并不一定必须是石灰石,河中的鹅卵石也是可以用的,只不过杂质比较多,比不上石灰石烧纸出的粉笔好用。

    但用杜慎的话来说,这玩意就跟女人和双手差不多,一个是用起来舒服,一个是能用,前者不可多求,那就后者凑合凑合得了。

    长话短说,杜慎带着张灏离开杜家村后,径直来到了河边,这是杜家村唯一的一条河,清澈见底,隐约能看到水中游动的鱼儿和水草,村里的水井源头也都是这条河渗透的地下水。

    杜慎一边跟张灏讲着如何做粉笔的原理,一边令张灏寻些鹅卵石。

    这时候太阳也已经悄然爬到了半空中,有些炎热。

    不过这样的天气不多了,眼下已经是秋分,用不了多久便要入冬,到时候又是难熬的一个季节。

    杜慎一边想着到时候家里该屯点粮食和米面,又想着既然米面都有了,是否要做个蔬菜大棚,冬天的时候也能吃点新鲜蔬菜,然后他想到了大棚,又想到北方的冬天有多么酷寒,心里又想着得弄个炕或者另类的暖气炉出来。

    而张灏却并不知道自家师尊正准备整出个稀罕东西出来,正兴奋的从河边捡着鹅卵石。

    随着捡的越来越多,口袋里也装之不下,他索性便解开衣袍,将鹅卵石都包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群穿着儒杉,扎着方巾的人,却向着河边走了过来,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正是奔着杜慎师徒来的。

    宋先生很难受,昨日收徒小公爷张灏被杜慎这天杀的截胡,龟山书院的长者们便对他不吝眼色,当年一起寒窗苦读的好友,也纷纷对他冷嘲热讽,责问他为何没有办成这件有利与龟山书院的要事。

    虽然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正所谓人言可畏,宋先生很清楚,若是自己不把这个面子找回来,那么以后在书院内,再想抬起头做人,那可就难了。

    除非是找回场子。

    但宋先生一想到杜慎的那道数算题,便头疼不以,想要在这方面找回场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左右想来,便请了自己私下一位相交莫逆的好友,以及几名书院里的书生,会一会这天杀的杜慎。

    一行人打听了杜慎所在之处,便迎风赶了过来。

    待到站定,也不管杜慎和张灏讶然之态,宋先生便对好友拱了拱手。

    接着他指着杜慎道:“次翁,此人便是杜慎。”

    至于旁边灰头土脸,还背着一包鹅卵石的张灏,则被他无视了,压根就没想到这跟个泥猴似得小子,竟然是英国公的独子。

    被称作次翁的男子颔首,便也跟着朗声道:“吴次翁听闻杜先生有大才,今日特来领教一番,还请先生不要吝啬。”

    说完,他还极有风姿的长揖行礼,姿态中倒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而杜慎呢。

    他现在有点懵逼,看宋先生几人来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是要来打架的,他甚至都顺手从地上摸了个带棱角的鹅卵石,准备等下要是动手,就往死里怼。

    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做出这番姿态,这是要干啥?

    来找回场子吗?

    真是个弟弟。

    杜慎啧啧笑出声,看着宋先生的眼神分明带着鄙夷,看来那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战斗力还是太弱了,早知道就换个初中的了。

    虽然没有说出声,但宋先生却能充分理解杜慎眼神中的含义,脸上青白交替,冷哼一声道:“杜慎,我好友与你讨教,为何不作答?”

    他的这位好友来头可不小,名为吴伟,子次翁,号小仙、乃是宫廷里的画师,而在历史上,他的名气也是不小的,其画技甚至被弘治皇帝所喜爱,曾授印章曰:画状元。

    当然,现如今的他只是个刚刚进宫没多久的画师,还远没有达到后来的成就,但也比宋先生要高的太多太多。

    杜慎翻了个白眼,毫无诚意的拱手道:“哦……幸会幸会,你好你好。”

    敷衍一番后,杜慎才认真的打量了这位次翁。

    此人倒是和宋先生不为一流,生的极为俊朗,文人气息极为浓重,一看便不是简单货色。

    吴伟并不在意杜慎的态度,他此次前来只为帮自己好友找回场子,因此上来便道:“听闻杜慎先生号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来定不是旁人吹捧,不然如何收得英国公独子为徒,在下不才,在画技一道有些心得,今日特来请教一番。”

    诚然,宋先生虽然有些输不起,但他却并没有做错什么,纯粹是咽不下被杜慎截胡的这口气,因此吴伟帮他倒是心甘情愿。

    杜慎挠了挠头,下意识的就想要回绝,因为他压根就不会画画,毕竟他是教历史的,又不是教美术的,更不是能手绘世界地图的地理大牛,向他讨教画技,这不是在难为他吗。

    这时,傻憨憨徒弟张灏悄悄的凑了过来,道:“先生,这位似乎是宫廷里的画师吴伟,听说画技颇为独到。”

    张灏毕竟是英国公的独子,偶尔能参与朝廷的一些大宴,前年吴伟成为宫廷画师的时候,他正好在场,此时却是想了起来。

    杜慎恍然,不由得更高看了吴伟一眼,想不到这就是明弘治年的那个有名画师吴小仙。

    不过这样一来,杜慎却来了兴趣,虽然不会画画,更不懂国画,但没关系,谁说跟画师比斗,就一定要会画画的?

    想到这,杜慎嘿嘿笑出声,“想不到竟然是吴次翁当下,既然想要讨教,那我就教你画个蛋……呸,教你画个椭圆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还有这种操作?

    虽说是讨教,但大家都是读书人,谁还不知道这是下战书的意思,你还真是好为人师,教起来了?

    这……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而在场的众人里,却还有个不是读书人的张灏。

    张灏听自家师尊的一番话,却认同的点了点头,并跟个脑残粉似得暗想:师尊就是师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日竟然要教吴次翁画技,当真是便宜了这狗东西,要知道,自己这个当徒弟的都没学呢。

    吴伟也哑然失笑,他倒是从来没遇到过杜慎这样的人,心里只觉得对方实在有些狂妄,一个杜家村的教书先生,竟然真的要教自己作画,而且还要教画椭圆,不知所谓。

    宋先生也极为生气,昨日他便领教了杜慎那令人恼火的功力,今日没曾想,竟又被摆了一道。

    当即,他一挥衣袖,冷声道:“且看你耍出什么花样。”

    杜慎嗤笑一声,也不以为意,左右四顾,而后便找了块平地,然后……将裤腰带一解……

    咳咳……

    差点露点。

    杜慎赶紧将裤子提住,把衣服掖了进去,“别误会,我这是要作画。”

    除张灏外的众人:……

    这下子,就算是脾气还算不错的吴伟面色也过不去了,语气淡淡道:“还请快些。”

    杜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笑着说:“呵呵,不要着急,我这就给你画个椭圆,让你见识下。”

    说着,杜慎又将两根小树枝折断,插在了河边湿润的土地上,然后把裤腰带打结弄成圈,直接套在了上面。

    是时候开始装逼了。

    只见杜慎一手拿捏着树枝,放在裤腰带的一侧绷紧,直接转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但随着那根树枝转动,地面上也出现了一条弧线,看起来……极为圆润?

    唯有吴伟面色异样,他是画师,虽然是画的是山水,但在历史上,他却是极为写实的哪一类画师,虽然和现代的绘画不搭嘎,但眼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杜慎这画的正是椭圆的一边。

    当然,这是废话,人家都说了要画个椭圆,肯定不会画别的,但看出来就是看出来了,事实如此。

    随着杜慎将椭圆“画”出来,众人面色也都异样了起来。

    这并不是他们震惊与杜慎高超的画技,而是因为,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

    还以为你要整出什么牛逼哄哄的东西,没想到就是这个?

    这也能叫画出来的?

    宋先生头很铁,直接就开口质问,“哗众取宠,这也能算是画了个椭圆?不过是蹩脚的讨巧手段而已。”

    呦?这就开喷了?

    杜慎嗤笑,弟弟就是弟弟,除了口嗨还是口嗨,要是你生在现代,肯定是个合格的键盘侠。

    “谁规定这不算作画,可曾听过画荻教子的典故,昔年欧阳公以竹与沙地写字作画,怎么到我这就不算了?你至欧阳公与何地?”

    在场的除了傻憨憨徒弟以外都是读书人,当然知道画荻教子的典故,若是说杜慎这不算作画,那当真是有辱欧阳公当面了。

    宋先生被杜慎一番话噎的够呛,面红耳赤的伸长了脖子,然后道:“怎能混为一谈。”

    杜慎翻了个白眼,“为何不能?你觉得不行,那你用毛笔给我画个椭圆看看?”

    天见可怜,宋先生虽然平日里也略有涉猎琴棋书画,但也只是略有而已,你让他拿毛笔画个椭圆,真的是难为他了。

    不过,宋先生虽然不行,但这里有个吊人啊……

    将求助的目光递给吴伟,宋先生长揖及膝,“请兄出手。”

    吴伟淡淡点头,略带异色的看了一眼杜慎,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毛笔。

    他居然随身带着这玩意?

    杜慎和傻憨憨徒弟张灏对视,嘴角抽搐了刹那。

    “献丑了!”说完,吴伟便跟杜慎一样以地为纸,竟然在地上有模有样的画了个椭圆。

    只是这个椭圆的线条并没有杜慎讨巧画出的那么工整,边缘很明显的能看出来粗细不一,显得不是那么圆润。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很厉害了,用毛笔画圆,就相当于用关刀切菜一样,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等吴伟画完,宋先生指着地面上的椭圆,冷嘲热讽的道:“看到没,这才是作画。”

    吴伟张了张嘴,其实他很想说,只是画个椭圆,这算哪门子的作画,不过想了想也没有规定要画什么,便没有说出声。

    张灏也看了看,对比自家师尊画的椭圆后,嘿声道:“先生,他画地没你地圆。”

    杜慎没理会傻憨憨徒弟,直视着吴伟,也不说话,而是又蹲下身,将两根树枝间的位置挪动了下位置,然后又画了个椭圆出来。

    两个一样大小,但位置不一样的椭圆正好相交在一起,呈一个另类的十字。

    “献丑了。”

    杜慎含笑拱手,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献丑的意味,而是充满了挑衅。

    来来来,你再给我画一个一样的来,别说十成像,只要有七成像就算我输。

    这下子,吴伟彻底愣住了,他看了看杜慎,又看了看那个精准工整的十字椭圆,良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受教了。”

    此话却是出于真心,吴伟毕竟是个画师,而且是专精一道的画师,否则的话他在后来就不会被弘治皇帝授印画状元,而是真的状元了。

    而这种人,可能平时有些不好的地方,但只要触及对方所擅长的一道,断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吴伟是真的没想到,椭圆还能这么画,虽然是讨巧,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想到这,吴伟向杜慎拱手,然后挥袖便走。

    宋先生见此,赶紧追问道:“次翁这是要去哪儿?”

    吴伟头也不回的道:“自然是回京,倒是教宋兄失望了。”

    宋先生哪想到吴伟会在这种手段上折戟,气的愤怒无比,指着杜慎骂道:“尔有辱斯文也!”

    杜慎耸了耸肩,弟弟就是弟弟,骂人都不会,来来回回就这一句。

    然后他伸出一根中指,道:“这个意思是草。”

    宋先生不明所以,面色涨红。

    杜慎笑笑,将中指对准了宋先生,“汝娘亲。”

    宋先生双目充血,其他跟着来的书生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怒目而对。

    “杜慎,你欺人太甚,今日定教你头破血流。”

    却是存了动手的念头。

    杜慎却又笑了,他一转身对傻憨憨徒弟道:“徒儿,把你脸擦干净,让他们看看你是谁。”

    张灏笑呵呵的擦干净脸,明晃晃的大白牙在太阳下十分耀眼,狞笑一声道:“听说你想打我师尊?”

    宋先生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好悬没提上来,咬着牙道:“小公爷,您怎么在这里?”

    张灏啐了一口痰,不屑的道:“本公子一直在这里,怎么?不行吗?”

    杜慎暗自给傻憨憨徒弟竖起大拇指。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所谓养儿千日终有一用,这徒弟张懋公没白替自己养。

    英国公独子在场,宋先生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一眼杜慎,然后转头就走,就连狠话都不敢放下。

    杜慎呵呵一笑,“一群腐儒,整日里除了有辱斯文以外,再无建树,不思我大明之忧患,妄为大明人。”

    宋先生身影一顿,然后……

    他跑的更快了!

    杜慎摇头道:“这天下的读书人啊,大都不过如此,圣人礼仪从来都是挂在嘴边,到了干实事的时候,却都只能掩面而逃,我大明建国以来,北有鞑靼小王子达延汗侵扰,西有羌国君主阿黑麻伺机而动,大敌在外却一个个不思进取,真是我大明之蛀虫也。”

    说完,杜慎正色的看向自己徒弟张灏,面色极为严肃的道:“徒儿,你日后在我门下什么都能学,但千万不要学这些酸儒,否则为师定将你逐出师门。”

    张灏头一次见自己师尊这么严肃认真,心头顿凌,也严肃的回道:“徒儿谨记师命。”

    不过,张灏说完却又保持不住这幅姿态,又吊儿郎当的挠了挠脑袋道:“师尊既然知道我大明的忧患,可有解决的良策,我爹那老东西最近也在愁如何解决鞑靼小王子的压力。”

    杜慎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大明内忧外患,内在国力,外在蛮夷,前者为师也没那个能耐去解决,后者倒是有些想法,但也只能缓解,而不能解决。”

    张灏追问:“敢问先生,如何缓解?”

    杜慎答曰:“无他,请陛下封王即可。”

    张灏不解,封王?

    杜慎一边将裤腰带系上,一边解释道:“那鞑靼小王子有儿七人,如今他年岁以高,即使再威风属于他的时代也终会过去,且马背上的鞑靼人向来野蛮不堪,只要促使其内乱,大明的外患自然能缓解一二。”

    道理非常简单,当一个国家出现了内部矛盾的时候,有资格角逐那个位置的都在争权夺利,当然没空去管别的国家。

    张灏再问:“这一点学生倒是清楚,只是非得等到鞑靼小王子死后,才能缓解我大明外患不成?”

    隐约间,他觉得自家先生说到了重要的地方,似乎正是自己老爹苦思冥想而不得的良策。

    杜慎笑着拍了拍张灏的肩膀,这也就是自己徒弟,若是换了外人,他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傻憨憨,达延汗死后,他的七个儿子肯定会陷入争斗,但谁说他没死就不会了,若是陛下名义上册封他七个儿子都为鞑靼王,或者鞑靼侯,你说达延汗的七个儿子会怎么想呢?”

    张灏贼眼放光,连被自家师尊口称傻憨憨都下意识的忽略了,拜服大赞了起来,“师尊大才,经纬天地也,这是妙计啊!”

    杜慎却翻了个白眼,指着地上那一堆被衣服包裹住的鹅卵石道:“少拍马屁,赶紧把这堆石头抗回去,为师的粉笔还得靠这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