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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6年6月2日。

    南京,曹都巷,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

    这个机关又被称为力行社特务处。

    第一科,情报科。

    科长唐纵明显有些神色紧张:“你知道谁是日本间谍?”

    “是的,唐科长。”孟绍原一个立正。

    “说!”

    “位于南京新街口的‘大茂洋行’!”

    “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开玩笑?孟绍原恨不得告诉唐科长,穿越到这个时代前,自己不但是微表情专家,而且还有个外号:

    超级大脑!

    看到过的东西进入自己的脑袋里就绝对忘不了。

    5月30日晨,国民政府军委会少校参谋熊子庄,发现公文包里一份绝密材料丢失:

    整个国民政府军的战略防御图!

    这份绝密材料要是落到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当天下午,一份加急电报已经送到了蒋介石的案头:

    日本特务已经成功窃取了我军战略防御图纸,目前正在加紧翻译。

    这份报告,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主任徐恩曾从上海直接发给蒋介石侍从室的。

    蒋介石收到这份电报后,震惊之下,立刻召见有关人员查问。这一查问,马上查到了熊子庄头上。当天下午,熊子庄就被逮捕了。

    蒋介石命令徐恩曾接手调查这个案件,要求把盗窃机密的日本特务逮捕,并且最好还能破获日特在南京的机关。

    这本来是中调科的事情,可是,刚刚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分配到特务处的孟绍原,却居然已经提前知道了谁才是日本间谍?

    唐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绍原对答如流:“报告科长,我在整理材料的时候,发现了大茂洋行……”

    “成了,别和我说,和戴处长去说。”唐纵不敢怠慢:“立刻和我去面见戴处长!”

    ……

    这是孟绍原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戴笠。

    容貌威严,不苟言笑。

    即便听到这么大的事,依旧是毫无表情:“仔细的说,一点不要遗漏。”

    “是的,戴处长。”孟绍原调整了一下呼吸,脑海里竭力回忆着这个案子:“大茂洋行,名义上是日籍韩国商人朴中民所开,但属下综合情报科历年来的各种情报、资料分析,这个洋行很有可能是日本的一个特务机关……”

    戴笠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事是中调科的事,我们只是配合调查,你是怎么那么快就发现的?”

    “我到情报科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在南京又没有家人,所以下班后一直都待在情报科里,看各式各样的情报。”孟绍原侃侃而谈:

    “我还调集了一些仓库资料。大茂洋行的仓库在新街口陆嘴仓行,他们最近的一次进货,是在三个月前。在这三个月里,他们只有提了两次货,每次数量都很少。

    我再查了更早的仓库统计,发现大茂洋行每次进货,间隔都要数月半年之久,这就让我感到好奇了,一家在南京开了两年的洋行,只做这么点生意怎么生存下去?”

    戴笠沉吟在了那里。

    唐纵站在边上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这个愣头青小伙子在那胡说八道,要是把戴处长惹怒了那可就麻烦了。

    戴笠忽然问道:“你叫孟绍原?”

    “是的,戴处长。”

    戴笠看着他:“你是黄埔十期的,何儒意专门推荐的,以优异生的成绩提前一个月毕业,4月25日进入的情报科,对不对?”

    孟绍原也有一些惊讶,戴笠同样好强的记忆力。

    何儒意是人事股的第一任股长,力行社老资格的成员,号称有一双毒眼睛,被他看中的人肯定错不了。

    他去黄埔挑人的时候,正是孟绍原穿越到这个时代不足三天。

    何儒意偏偏就看中了他。

    “二处严重缺人,所以我们在黄埔选了十几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戴笠在那缓缓说道:“在评估报告里,何儒意重点推荐了你,他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他的右手食指动了一下。

    前世身为微表情专家,孟绍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戴笠正在做着一项决定。

    一分钟后,戴笠说话了:“唐科长。”

    “在。”

    “把孟绍原调到二科来吧。”

    “是。”

    唐纵知道孟绍原被戴处长看中了。

    二科是行动科,科长由戴笠亲自兼任。

    在戴处长身边朝夕相处,岂有不被提升的道理?

    “孟绍原。”

    “到!”

    戴笠根本不问孟绍原愿不愿意来二科:“我把你暂时编入特务队,让你带着几个人去秘密抓捕朴中民,你敢不敢?”

    “敢!”孟绍原挺直胸膛大声回答:“抓一个日本间谍有什么不敢的!”

    戴笠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光要抓住朴中民,而且还要在第一时间撬开他的嘴,让他交代出他身后的日本特务机关,捣毁它们!同时,还不能让日本人抓住把柄。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和中调科的那些人伤了和气。毕竟,这是他们的案子。”

    唐纵听到这里,已经在手心里帮孟绍原捏了一把汗。

    戴处长的这些要求,做到一点都难,还要三点同时做到?

    本来还以为孟绍原可以一步登天,但现在看起来,分明是随时会跌进一个底下布满了竹签的大陷阱里啊。

    戴处长可以用你,但你若不能达到他的要求,他一样可以废了你。

    唐纵都有些开始同情孟绍原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孟绍原想都没想:“保证完成任务!但请给我派一支五个人的特务队,人员由我自己挑选。同时,还要赋予我便利行事的权利。”

    好小子。

    唐纵心里更是吃惊,居然敢和戴处长讨价还价?

    “全部都答应你,我二处的人随便你挑,哪怕你要唐科长都行。”戴笠也没有迟疑:“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你不必向我汇报,我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是!那么我就去执行任务了。”

    “去吧。”

    戴笠挥了挥手。

    看着孟绍原走了出去,戴笠也开始产生了好奇。

    自己提出的要求,要全部做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孟绍原有什么本事答应了下来?

    最简单的是抓朴中民。

    可是后两条呢?

    戴笠在那想了一会,也摇了摇头。

    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刘焕文、穆德凯、袁忠和、项守农、祝燕妮。

    这就是孟绍原挑选的五个人。

    祝燕妮是力行社的女特务,毕业于杭州训练班,人长得很美,可平时只是在负责译电工作,孟绍原为什么要挑选她,就不得而知了。

    刘焕文和孟绍原同为黄埔十期同学,一起被挑选进入的力行社,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算是最亲密的。

    大家同时进入力行社,工作的时间一样,但孟绍原居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这点让刘焕文还是非常羡慕的。

    戴笠专门让第三科总务科为他们准备了一辆轿车。

    祝燕妮正想上车,孟绍原却把她叫到了一边,低声对她说了一会话。

    “这个……”祝燕妮有些迟疑。

    “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孟绍原不容分辩。

    “好的。”

    虽然祝燕妮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从一进入力行社开始,就被反复强调的纪律性,还是让她选择了无条件的服从。

    “上车,出发!”

    穆德凯负责开车,孟绍原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

    来南京,一定要去水西门的巷子里排队买一份盐水鸭,一定要去夫子庙看看秦淮烟雨。

    当然,也一定要在新街口玩上一天。

    新街口是整个南京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在这里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随处可见担着担子的小贩,但和北方小贩丰富多彩的吆喝声不同,南京小贩的吆喝声就简单多了,他们往往靠敲击手上的小鼓铃铛来加强吆喝的效果,不同的行当敲击不同的乐器。

    闹中取静的是,道路两边,随处可见二层楼的小楼。

    在这样的季节里,不定有哪个姑娘,正坐在二楼南书房,听凭着阳光从浓密黝绿的枇杷叶子间洒下,暖洋洋的照射在身上,然后悄悄背着父母看张恨水的《春明外史》,或者是《啼笑烟缘》。

    孟绍原带着刘焕文和袁忠和走到了“大茂洋行”的对面:“老袁,你去打探下情况。”

    “知道了。”袁忠和急匆匆的朝着大茂洋行走去。

    “两碗馄饨。”孟绍原和刘焕文在一个馄饨摊前坐下。

    别看这个馄饨摊小,连张桌子都没有,食客只能坐在小板凳,或者是蹲在地上端着碗吃,但生意好的不得了。

    他家的小馄饨,皮薄如蝉翼、显出晶莹剔透的肉馅,大骨汤熬制,汤鲜不腻。一定要现下现吃。

    出锅盛到碗里,再撒上一把葱花,就算刚吃过饭的人看到了,也忍不住要来上一碗。

    来到南京,还没好好玩过呢,刘焕文垂涎三尺,三两口一碗馄饨就下肚了。

    孟绍原刚刚吃了小半碗,就看到袁忠和已经回来了,凑在他的耳边:“两个伙计刚出去,现在里面就一个人,确认过了,是朴中民。”

    “老板,钱!”

    孟绍原站了起来,踢了一脚还在那里喝汤的刘焕文:“成了,别那么没出息,走了。”

    刘焕文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

    三个人来到大茂洋行,孟绍原第一个走了进去。

    “要点什么?”

    洋行里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懒洋洋的,对上门的生意都漫不经心。不过一口中国话倒是说的非常的流利。

    朴中民。

    孟绍原笑了笑:“这个香油,我要五百斤。”

    “五百斤?”

    一听那么大的生意上门,朴中民终于走了过来:“有,有,还要点什么?”

    “还要你。”

    “什么?”

    朴中民一怔,可是一把枪已经顶到了他的腰间:“别动,绑票的!”

    这就是孟绍原的聪明处。

    他要说自己是力行社的特务,朴中民没准会奋力呼救挣扎。

    但要说是绑匪,那就不同了。

    毕竟,大多数的绑匪要的是钱,不是命。

    而且,这里是南京,是天子脚下,闹出人命来可会闯下大祸的。

    果然,朴中民刚才还惊恐的脸色,居然放松下来:“好说,好说,别伤害我,要多少钱我都给。”

    “跟我走。”

    三个人把朴中民挟持在当中,迅速带离了大茂洋行……

    ……

    朴中民的脚软了,浑身哆嗦。

    他终于知道绑架自己的人,不是绑匪。

    这里也不是土匪的山寨,而是一间审讯室!

    两边,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正当中,放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桶,一根皮鞭正浸泡在里面。

    “打!”

    孟绍原搬了一张板凳坐下,立刻从嘴里迸出了这么一个字。

    还没有等朴中民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膀大腰圆的项守农已经杀气腾腾的拿起皮鞭,对着被捆绑在那里的朴中民一皮鞭就抽了下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呼声在审讯室里响起。

    一连抽了五皮鞭,项守农这才住手。

    此时的朴中民已经皮开肉绽,他连声哀嚎:“疼啊……疼……你们到底要问什么啊……我都说,我都说……”

    效果达到了。

    孟绍原这才问道:“我知道,大茂洋行是日本人的联络点,把你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吧。”

    “我说,我说。”朴中民从来都不是一条硬汉,而且一上来就被打了一个下马威,让他内心害怕到了极点:

    “大茂洋行,是日本华北驻屯军情报部派驻南京,专门负责指挥刺探军事情报的特务机关。机关长是……半藤三郎……”

    “等等。”孟绍原忽然打断了他:“叫什么?机关长。”

    “半藤……三郎。”

    孟绍原笑了:“你之前交代时候口齿还算清晰,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那是你在编造一个名字。我再次问起,半藤两个字你说的声音低沉,三郎两个字说的比较响,这说明你在给自己打气,朴中民,你在说谎!”

    “我没有,我没有。”

    朴中民慌乱起来。、

    天啊,这个人是怎么凭着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分析出自己在说谎的?

    孟绍原也懒得和他废话:“打!”

    “不要,是松本二郎!”朴中民完全的崩溃了:

    “他是日本华北特务机关长松室孝郎中将的助手,军阶为陆军大佐!”

    刘焕文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大佐?

    天啊,这次要抓到一条大鱼了啊?

    “把他放下来。”孟绍原满意了,他看着朴中民忍着痛苦,一瘸一拐来到自己面前:“要死要活?”

    “要活,要活。”

    “那好,把你在大茂洋行,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全部都写下来。”

    “是,是。”

    “第二,给松本二郎打个电话,让他一个小时后去汇中饭店318房间,就说你有重要情报汇报!”

    汇中饭店。

    松本二郎急匆匆的走进了饭店。

    身为南京特务机关的机关长,他这次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慌称自己是韩国人,和国民政府军委会少校参谋熊子庄成了很好的“朋友”。

    一份份情报就在酒桌上从熊子庄那里得到。

    尤其是刚刚偷来的国民政府军战略防御图,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自己必然成为间谍史上的一个传奇。

    朴中民那么急着打电话来,肯定是又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了。

    318房。

    门虚掩着,松本二郎朝周围看了看,迅速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豪华套房,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

    松本二郎没有看到朴中民,却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穿着合身旗袍的女人。

    “我走错了。”松本二郎立刻说道。

    “没有。”女人居然站了起来,笑意盈盈:“朴老板在卧室呢。”

    松本二郎顿时警觉。

    朴中民从来不会在和自己接头时候,让第三者出现的!

    陷阱!

    他转身就想离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三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冲了进来,一把就将松本二郎按倒在了地上。

    “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松本二郎拼命挣扎着。

    孟绍原慢悠悠的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祝燕妮,朝她点了点头。

    “救命啊,救命啊。”祝燕妮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把自己的领口撕开,一边指着地上的松本二郎哭道:

    “这个流氓,闯了进来,一把把我按倒,要强、强……奸我!”

    “放开我,放开我!”松本二郎力气全部用光,被三个大汉压着一动都不能动:“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孟绍原蹲了下来:“我是南京市公安局侦缉队的!”

    (注:1937年之后,各省会城市“公安局”才会重新改称“警察局”。)

    孟绍原指了指祝燕妮:“你说一个女人,会败坏自己的名誉,说你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姓名!”

    松本二郎恍然大悟,心里反而不再慌张。

    这是“仙人跳”啊。

    有一些警察,会特别找来这种女人,栽赃陷害,然后狠狠的敲上一笔。

    估计朴中民也落到他们手里了吧?

    松本二郎放心了不少:“我叫吴兴良,韩国人。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

    “冤枉的?你说冤枉就是冤枉?他妈的,当我们警察是傻的?”孟绍原一副流氓警察架势:“绑起来,带回去!”

    片刻,松本二郎就被五花大绑。

    孟绍原一挥手:“走!”

    带下楼的时候,饭店里的客人纷纷出来围观,好奇的对松本二郎指指点点。

    孟绍原特别抬高了自己的声音:“抓到了一个流氓,想要强尖,都别看了,都别看了。”

    松本二郎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至于孟绍原的手下,怎么也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办法抓捕松本二郎!

    孟绍原把刘焕文叫了过来,低声吩咐:“立刻对大茂洋行和松本二郎的办公室展开全面搜查!”

    ……

    “姓名!”

    松本二郎知道自己上当了,就和朴中民一样,他做梦也都没有想到,这一群自称“警察”的家伙,竟然会是特务。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死死咬紧牙关,决不能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说过了,我叫吴兴良,是韩国人,来南京做生意的。”

    “哦,这样啊。”孟绍原笑了笑:“本来呢,你要是日本人,我还真不敢对你怎么样,没办法,要不然你们日本大使馆今天一个抗议,明天一个最后通牒,我一个小小的特务吃罪不起啊。可你是韩国人?那就好办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哪的人?”

    “韩国!”松本二郎豁出去了。

    孟绍原挥了挥手:“用刑!”

    项守农一脸狞笑,从水桶里拿起了皮鞭。

    “啊……啊!”

    一声声的惨呼在空中回旋。

    这种蘸了水的皮鞭,打上个十几皮鞭真能要了人的命。

    项守农抽了几皮鞭,生怕真把对方给打死了,暂时停了下来:“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吴……兴……良……”

    松本二郎虽然气若游丝,但却死死咬着没有松口。

    “绍原,这家伙嘴硬啊。”项守农转过了身:“再打?”

    孟绍原发现,项守农在说话的时候,手里死死握着皮鞭,手背青筋直冒,鼻孔还一动一动的。

    这是兴奋期待的表现。

    这家伙心理有问题,喜欢折磨人,不过,的确是行刑的最恰当人选。

    “再打的话他撑不住,我还想要活的呢。”孟绍原慢吞吞地说道:“来,我来教你一个办法。”

    嘿嘿,七年以后,中美合作所成立,陆续设立的一百三十多种刑具,孟绍原在前世特别去参观过,大部分都记在脑海里呢。

    我一样样的在你身上做试验,不怕你不招!

    他把项守农叫到了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项守农都听的呆了,傻愣愣的看着孟绍原:“绍原,你别是个变态吧,这么变态的方法都想的出来?”

    我靠!

    孟绍原鼻子都快气歪了。

    明明你他妈的是个心理变态,居然赖到我的头上了……

    ……

    半小时后。

    松本二郎悠悠醒来。

    当他看到项守农又拿起了一根竹签,此时的他,彻底的崩溃:

    “别……别……”

    “别招啊!”项守农急了。

    他这才刚刚到了兴头上呢。

    可惜,松本二郎已经再也无法承受:

    “我叫……松本二郎……日本人……”

    在孟绍原这个“变态”的折磨下,松本二郎终究没有顶住,把他知道的全部招了出来。

    和朴中民交代的一样,松本二郎,日军大佐,日本华北驻屯军情报部派驻南京特务机关机关长。

    他不但交代了在南京的所有特务活动,而且还完整的说出了是怎么从熊子庄的手里盗取到那份绝密情报的。

    自从和熊子庄成为“朋友”之后,他就时常约对方出来喝酒。

    就在前几天,他们再一次在一家小酒馆里喝酒的时候,从熊子庄的嘴里得知,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携带有重要文件。

    当天夜里,松本二郎就找到了两个偷盗高手,从熊子庄的家里偷到了这份文件。

    孟绍原点了点头:“早这么说,又何必受如此多的皮肉之苦?老袁,找个医生给他看下伤。”

    说完,他站起来,来到了松本二郎的身边:“我教你一个巧,我要的情报呢,我有了。你这样子,我也不忍心啊。到时候,你就一口咬定自己是韩国人,叫吴兴良。”

    松本二郎怔在了那里,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想,你好歹是个日军大佐,被抓了进来,熬不过酷刑,全都招了,将来就算出去了,你也不会再得到重用了吧?”

    孟绍原的样子要多好心有多好心,要多善良有多善良:“再说了,这间谍罪弄不好就要被枪毙,可强尖罪呢?坐个几年牢也就出来了,而且没准你的人一使劲,就把你救出来了。”

    松本二郎完全懵了。

    这个中国人,一会像恶魔,一会怎么又变得那么为别人考虑了?

    可再仔细想想,他说的这些话句句都在理啊。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孟绍原拍了怕松本二郎的肩膀,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哎,老袁,你说,这个孟绍原到底什么来头啊?”

    项守农把袁忠和拉到了一边:“听说他之前是情报科的,来咱们这才一个来月,怎么就能单独指挥行动了?”

    “估计上头有人吧。”袁忠和也摸不透:“谁给他撑腰的,咱们不知道,可老项,听哥哥一句,收敛点,这家伙真的是个变态。竹签子钉手指这办法他都能想出,他妈的,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千万别落在他手里啊。”

    在二处,项守农是出了名的不买账,除了戴先生,谁都敢顶撞。

    可是此时听了袁忠和的话,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怕遇到狠角色,就怕遇到大变态啊……

    ……

    戴笠放下了手里的审讯资料。

    他根本没有问孟绍原是怎么让人招供的,他说过,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可孟绍原一天时间,居然就把任务完成了?

    这是戴笠绝对没有想到的。

    “冒充土匪抓朴中民,冒充警察抓松本二郎。”

    戴笠缓缓说道:“小孟,你很会动脑筋,这点很好。力行社呢,能动手的不少,但善于动脑子的不多,很好,很好。”

    他接连说了几声“很好”,可孟绍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从审讯结束到戴笠办公室汇报,自己没有耽误一分钟的时间。

    但是,抓捕过程戴笠居然已经全部知道了?

    身边有人和他汇报了。

    而且一定是戴笠的亲信。

    是谁?

    “戴处长。”孟绍原小心地说道:“松本二郎已经交代了日本南京机关他所掌握的间谍名单,我们随时都可以展开抓捕。”

    “老虎已经抓到了,几个苍蝇,先放他们飞几天。松本二郎失踪,他手下肯定慌乱,咱们只要严密监视,也许还可以再拔出几个大萝卜来。”

    戴笠胸有成竹:“小孟,原本只要你抓捕朴中民,现在你把日特的机关长也抓了,让我意想不到。可是,日本人那里怎么说?中调科那里又怎么说?”

    他不得不考虑这些。

    一个大佐被抓,日本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这本来是中调科的事情,现在却被二处抢了风头,中调科的那些人没准会闹到老头子那里去。

    “我们什么时候抓到过松本二郎了?”孟绍原平静地说道:“我二处译电组实习学员祝燕妮,在去汇中饭店访友期间,被人强拉进318房,对方企图强尖。我处刘焕文等人适时经过,救出了祝燕妮,并把嫌疑人带回。

    经审讯,这名无法无天的歹徒叫吴兴良,韩国人!”

    不苟言笑的戴笠居然笑了一下。

    他喜欢聪明人,一个聪明人的价值,胜过一百个打手。

    “戴处长。”戴笠的笑容,孟绍原捕捉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已经初步得到了戴笠的信任:

    “我相信日本人也不会承认他们在南京安插了间谍,更加不会公开宣称一个大佐被抓了,他们只会展开秘密营救。

    日本人会演戏,咱们也会演。干脆,把松本二郎……不是,吴兴国交到法院去,让法院以他韩国人的身份判刑,让日本人哑巴吃黄连。

    至于中调科那里,是我不好,我没向您汇报,这事您根本不知道。误打误撞,想抓强尖犯的,结果抓了个两个间谍?坏了中调科的大事,您可以处分我。”

    戴笠对孟绍原的看法再度改变。

    一个既聪明,又懂事,有功给上级,有错自己揽的人,谁不喜欢?

    有培养前途。

    “中调科那里,我亲自去解释一下,徐恩曾就算有气,也不敢怎么样。”戴笠在那沉吟了一下:

    “另外,吴兴国,交给司法院院长居正亲自去办,我会向委座汇报的。居正对日本人切齿痛恨,相信一定会秉公办理。”

    他的目光落到了孟绍原的身上:

    “小孟,抓紧对大茂洋行和松本办公室的搜查,一定要在日本人发现之前完成。”

    “是的,戴处长,我已经派人去了。”

    “还有,你就待在二科吧,你的资历浅,慢慢来,有的是机会晋升。我决定成立行动队二中队六小队,由你担任队长,你挑选出来的五个人,全部归属于你六小队。”

    “谢谢戴处长栽培,属下一定不会辜负戴处长期望。”

    孟绍原还是满意的。

    来到这个时代才一个多月,自己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力行社的一名小头头。

    最关键的,一天时间自己就亲手捣毁了一个日特机关!

    慢慢来。

    有的是机会留给自己去表现的!

    大茂洋行和松本二郎的办公室从里到外都被搜查了一遍。

    大量的间谍活动资料都被找到,堆放在了孟绍原新的办公桌上。

    还有一个袋子。

    孟绍原打了开来,看到里面放着大洋、日元、英镑、美元、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还有十二根大小不一的金条。

    “全是在大茂洋行和松本的办公室里找到的。”和刘焕文一起去负责搜查的穆德凯声音压得很低。

    “哦。”孟绍原顺口应了一声:“资料留下,其它的上交吧。”

    “孟队长。”穆德凯朝边上看了看,声音愈发的低了:“您来这的时间不长,有些情况您可能还不太了解。

    我们这些特务,看起来风光,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就咱们力行社,有句顺口溜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正式干事住洋楼,预备干事住平房;小小特务住破房,当上外勤三人住。

    咱们这种小特务,其实和外勤都差不多,薪水少,福利低,本地的还好说,外地的还得租房子。就一个月到手这么点钱,去了房租实在是不够用啊。”

    孟绍原一下就明白了。

    南京虽然比不上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可目前正在经历着最美好的十年。

    也被外国人称之为“黄金十年”。

    从1927年开始一直到1936年,交通、经济、教育都得到了飞速发展。

    大量的外国货开始涌入南京,这也造成了南京物价的上涨。

    以最普通的生活用品肥皂为例,十年前,一块肥皂折合五分钱。到了今年,相同的一块肥皂,涨到了六角五分。

    唯一跌的恐怕只有农产品。

    一斤猪肉这个月已经跌到了一角九分八厘。

    所以南京人都说“猪肉随便吃,肥皂省着用”。

    特务也是人,也需要钱过日子。

    穆德凯陪着笑脸:“所以我们总得自己想办法弄点钱,从人犯身上搜到的赃物,一般大家分了。有的时候实在没辙,就去抓个我们早就掌控的鸦片贩子,走私的,我们管他们叫‘肥猪’。也不拿他们怎么样,让他们出点血就成了。总归要想法子活下去呀。”

    “上面呢,不管吗?”孟绍原问了一声。

    穆德凯干笑几声:“大家都不容易,上面也知道我们的难处,只要不太过分,惹出事情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孟绍原点了点头:“老穆啊,我才来,很多规矩都不懂,以后还得靠你提点提点啊。”

    “不敢,不敢。”

    “那你说,这些东西怎么分?”

    穆德凯看起来早就盘算好了:“钱和大洋,分六份,当然您拿大头,占七成,剩下的,您可怜我们,给兄弟几个分了。

    黄金我秤过了,十二根金条,一共是一百二十八两,这可是笔巨款,咱们不能独吞了,上上下下主要人物都要打点到。

    二科是戴处长亲自掌握,咱没这个胆子给他,但副科长孔季南那里十两是决计少不了的。他在戴处长那里说的上话。

    一科科长唐纵八两,总务科的科长冯啸才也是八两,平时我们求他办事的时候多。其它的,人事股的股长胡子平,督察股的股长柯建安,每人非要十两不可,咱们的考核升迁调补、执行纪律监督,都在他们的手里。

    会计股股长徐人骥、译电股股长姚敦文、电讯总台总台长魏大铭每人五两。缮写股股长李祖维三两足矣……”

    “等等。”孟绍原打断了他的话:“李祖维好歹也是个股长,为什么只有三两?”

    穆德凯笑了:“缮写股平时就是负责整理个档案,咱们求他办事的机会少,按理说不给也没事,可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都是在一个部门做事的。”

    懂了,懂了。

    这家伙是个人才啊,对二处的事情门清,而且谁该给多给,谁该少给,一笔账在心里清清楚楚的。

    “此外,再拿出十五两来,分给那些队长和其他有用处的特务。”穆德凯早就盘算好了:“这么一来,一共要拿出七十九两黄金。还剩四十九两。这次的功劳主要是您的,您拿大头,四十两。剩下的,我们沾光也能弄点。”

    账不怕算,就怕算不清。

    四十两黄金可不少了。

    在北京,一套晚清亲王曾经住过的四合院,才卖五十多两黄金。

    孟绍原在那沉吟了一会:“这样吧,大体的不变,但是,大洋和钱,我拿五成就行。黄金,我拿三十两,剩下的你们五个人分了。”

    “哎哟,那怎么成,那怎么成。”穆德凯兴奋的鼻子都红了。

    他们身为最底层的特务,上面吃肉,他们也不指望喝汤,弄点汤渣子潮潮嘴也就满足了。

    可现在这位新来的孟队长大手一挥,除去大洋和钱不说,十九两黄金,五个人分,到手也快四两了。

    这让他们可着实发了一笔小财啊。

    跟着这孟队长,有钱途啊!

    孟绍原虽然脑子里面有货,但对二处内部的这些事情并不清楚,非得靠穆德凯这样的老油子不可。

    而且,新当队长,你得让部下对你死心塌地。

    怎么死心塌地?光靠威严不行,得让他们跟着你觉得有盼头。

    自己身边有个戴笠安排的人,孟绍原清楚,肯定戴笠许诺了他什么好处。

    既然这样,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把他也收买过来?

    钱,有的是机会赚。

    人心,得迅速的归拢到自己身边。

    “这些事情,我都交给你去办。”孟绍原不再犹豫:“该送的送,漏掉了谁,再和我说。老穆,以后弄到的脏……这些,你帮我拿主意怎么分。”

    “成,成,您放心,我一定让他们都知道,这是您安排给他们的。”穆德凯讨好着:“要不这样,您今天刚上任,一会下班了,我叫上他们几个,一起给您庆个功。”

    “行啊,我来请客。”

    “别啊,别啊,您这不是扇我巴掌吗?兄弟们来,兄弟们来。”

    “好吧,饭店你去订吧。”

    穆德凯兴冲冲的拿着黄金、大洋和钱离开了。

    分赃啊。

    这算是个分赃盛会?

    不,分赃小会。

    看起来,在这里混,不光有前途,还有钱途。

    五个部下,要充分挖掘出他们身上的潜能来。

    项守农是用刑的好手,穆德凯是个老油条。

    其他人呢?

    慢慢来,总会一点点发现他们的特长。

    马祥兴。

    这是南京一家老字号的饭店了,创建于道光年间。

    店里四大镇店之菜:美人肝、凤尾虾、蛋烧卖、松鼠鱼名扬金陵。

    不少的商界名流,一请客,第一个想起的总是马祥兴。

    穆德凯订了一个包间。

    孟绍原到的时候,他的五个部下早就在那等着了。

    “孟队长请,孟队长请。”

    穆德凯把孟绍原让到了主宾位,他和刘焕文两人一边一个陪坐,袁忠和、项守农和祝燕妮坐对面:

    “伙计,上菜!刷刮点(动作快点)!”

    他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穆德凯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先给孟绍原倒上,接着一个个的倒过去:“这是正经的洋河酒,我亲家去年给我带来两瓶,我一直没舍得喝。这洋河酒当年可是皇家贡品,人称‘福泉酒海清香美,味占江淮第一家’。”

    酒盅里都倒上了,穆德凯回到自己位置上:“来啊,哥几个,还有我们的祝美人,孟队长今天上任,我们祝他前程似海,步步高升,也祝我们六小队今天成立,在孟队长的指挥下,前途无限!”

    “干了,干了!”

    包括祝燕妮在内,几个人都是一饮而尽。

    孟绍原酒量不错,喝了这杯,看到穆德凯又要斟酒,拿过酒瓶:“这杯,我来给大家倒。”

    “哎哟,这怎么成,这怎么成。”

    “我说行就行。”

    孟绍原不容分说,拿着酒杯,先来到祝燕妮的面前。

    几个部下相视一笑。

    孟队长别是看中这个小妞了?

    可惜在二处内部,戴先生明确规定,男女特务间不许谈恋爱,不许发生任何关系,一经发现,轻则开除,重则枪毙。

    去年,就有一个女特务,也不知道怎么怀孕了,结果真被戴先生下令秘密处决了。

    孟绍原却哪里是这个心思:“小祝,钱收到了吧?”

    “收到了,收到了。”祝燕妮赶紧站了起来:“谢谢孟队长。我正在发愁这个月的房租怎么办呢。”

    她是湖南妹子,被招募到二处,天生爱美爱干净,住不惯八个人合住的宿舍,干脆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

    “我来的时间不长,可听说啊,上面的人吃肉,有的时候你们连汤渣子都喝不到。”孟绍原给祝燕妮斟上了酒,来到项守农的身边:

    “坐,坐,别站起来,工作的时候我是你们队长,平时大家都是兄弟……我明说了,跟着我,咱们要破案,也要想办法赚钱,不能光为党国效力,不为自己肚子考虑。”

    几个人都笑了出来。

    这个队长说话挺有意思的。

    “老袁,满上。”孟绍原给袁忠和倒上酒:“可我要把话挑明了,咱们都是在六小队的,是穿一条裤子的……啊,小祝,你单独穿……”

    祝燕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绍原又来到刘焕文面前:“什么叫穿一条裤子的?有功大家分,有钱大家赚,平时呢,别藏着掖着,想说什么就和我说……老穆,到你了。”

    他一边给穆德凯倒酒一边说道:“这什么意思呢?说白了也简单,咱们这里一分钱,还没到晚上呢,戴先生那里就知道了……”

    刘焕文!

    孟绍原心里叹息一声,他知道谁是戴笠派到六小队来的了。

    每一个中队都有戴笠安排的人。

    至于新成立的小队,新任命的队长,戴笠必须要知道他们对自己是否绝对忠诚,才会考虑到以后的升迁提拔。

    六小队绝不会例外的。

    他特别观察的就是刘焕文。

    穆德凯和袁忠和,职位低,但资格老,都属于老油条性质的,像这样的老油条,就算安插到自己身边,但事情只要对他们有利,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向上面汇报的。

    戴笠深知这点。

    项守农性格暴躁,更加不适合。

    祝燕妮是个女的,男人做的很多事情,待的很多地方,她都没办法去。

    所以,她也基本可以排除了。

    只剩下了一个刘焕文。

    他和自己一起进入二处,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这样的人最容易被利用。

    再加上自己被委以重任,一起从黄埔出来的刘焕文肯定会有攀比心理。

    刚才,在说到“还没到晚上呢,戴先生那里就知道了”的时候,刘焕文的右手大拇指抬了抬,左眼眨了一下。

    这是心虚,害怕秘密被人看出的表情。

    “孟队长,你是说咱们队伍里有戴……那个的人?”袁忠和似乎听懂了。

    “没有,没有。”孟绍原最后给自己的酒盅里倒上了酒:“就算过去有,现在也不会有了。真要有,嘿嘿……”

    他笑着:“是吧,焕文?咱们是同学,一起进的二处,将来一定要多帮我。”

    “没说的,绍原。”刘焕文站起来举起酒盅:“都是六小队的,守望相助,手足情深,荣辱与共,同进共退,没说的,干了!”

    项守农的嗓门特别大:“我没刘焕文那么多的词,就一句话,孟队长带我们立功,带我们发财,谁他妈的要出卖孟队长,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干杯!”

    第二盅酒,又是一口喝光。

    “吃菜,吃菜。”

    孟绍原请他们坐了下来。

    自己是点了刘焕文了。

    至于他以后怎么做,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来,美人肝,大家吃,这可是马祥兴的名菜。”穆德凯殷勤的给孟绍原夹了一筷子的菜。

    “老穆。”孟绍原有些不太放心:“明天,你多往法院跑跑。”

    “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

    “老袁,你和小祝一起,多盯着大茂洋行,特别注意这几天进出的人。”孟绍原拿着筷子停滞在那:

    “我们这次抓了一个大佐,日本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中调科的那帮家伙,别他们动手了我们还不知道,吃个哑巴亏。”

    所有人都对这个新队长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大方、聪明、有办法、有手段。

    而且处处都在为六小队着想。

    这样的上司,你到哪里去找?

    跟着他,不吃亏。

    “放心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去。”袁忠和拍着胸脯说道。

    喝酒其次,怎么收拢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孟绍原很清楚,自己虽然是小队长了,可屁股下的位置还没坐稳呢。

    别到时候被人算计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孟,这么早就来上班了?”

    “小孟,好好干,有前途。”

    “小孟啊,总务科上次发香油,你才来,没发到,我想想不妥,一会下班的时候去我那拿啊。”

    一上班,孟绍原看到的,都是一张张亲切的面孔,热情的寒暄。

    要知道,自己才来的时候,这些科长股长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从来不理睬自己这个小人物的啊。

    现在不一样了,黄金,改变了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倒不是数量有多大,而是孟绍原刚刚当上小队长,就那么会做人,懂规矩,将来出公差,好处还会少了大家的。

    这就是黄金的魅力啊。

    说真的,这得好好的感谢穆德凯。

    没他,谁会把自己这个小队长看在眼里?

    “孟队长,戴处长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

    “知道了。”

    孟绍原不敢怠慢,急忙一路小跑来到戴笠办公室:“报告!”

    “进来吧。”戴笠和颜悦色:“松本二郎的情况,我已经和委座汇报了,委座对你的提议深以为然,说了一句,‘如果日本人坚持说他是韩国人,那就让居正按照韩国人来判决吧。’”

    孟绍原脱口而出:“这可不是属下的意见,是戴处长自己的想法。”

    有些功劳,千万不能揽到自己身上,一定要归功于领导。

    这可是职场生存之道。

    戴笠也没有多说什么:“今天叫你来,是有件私事想让你帮我办一下。”

    私事?

    戴笠找自己办私事?

    孟绍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我有一个好友,叫罗渊成,一直在无锡做生意。”戴笠缓缓说道:“前段时候,他得罪了季云卿的徒弟……”

    谁?

    季云卿?

    那个和上海滩三大亨齐名的大流氓头子季云卿?

    季云卿,无锡石塘湾人,当过银匠,开过茶馆戏院,后来跑到上海,和黄金荣结拜为兄弟,成了赫赫有名的大流氓。

    这家伙门生弟子众多,连奉军旅长毕庶澄都是他的徒弟。

    而且,孟绍原还知道他有一个更加“有名气”的徒弟:

    未来的大汉奸李士群!

    也正是依靠众多爪牙,季云卿在上海、无锡等地绑票勒索、贩毒抢劫、开设赌台、包揽讼事。1927年他出任江浙两省禁烟检查处处长,仅半年时间便敲诈到大洋60余万元。

    戴笠好友罗渊成,得罪了季云卿的徒弟,也是无锡大名鼎鼎的土霸王杨新力,结果罗渊成的儿子罗鹤望遭到绑架。

    绑匪一开口就是三百万大洋,罗渊成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到哪去筹措这么一笔巨款。

    他明知道这是杨新力做的,但却无可奈何。

    距离绑匪规定的交纳赎金日期越来越近,一筹莫展的罗渊成,只能找到戴笠,哭诉求他帮忙。

    “季云卿人在上海,但无锡却是他的大本营。他经常在上海绑了肉票,送到无锡去,收到赎金后再放回来。”戴笠面色阴沉:

    “所以,他在无锡的势力很大,无锡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驻地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听他的。

    这件事我不方便公开插手,否则方方面面都不好看,因此,我要找个办事机灵的人帮我去做这件事。”

    “我知道了,戴处长。”

    孟绍原明白了戴笠的意思:“我帮戴处长去一趟吧,一定把人质安全救出来。这些流氓简直无法无天了。”

    “是该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了。”戴笠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季云卿暂时不能动,我不方便出面又是一回事,可是如果能够找到杨新力的犯罪证据,我力行社要杀个把的人,哼。”

    一声“哼”,戴笠杀机毕露。

    “其实又何必一定要犯罪证据?”孟绍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戴笠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四月十四日。”孟绍原不慌不忙说道:“民国十六年,无锡闹赤党,四月十四日,季云卿的门生邹广恒在赖世璜部配合下,疯狂镇压,听说在赤党工人纠察队的总部,崇安寺大雄宝殿里,邹广恒让人一连扔了几十枚手榴弹,纠察队死伤惨重啊。无锡的赤党,一直都把邹广恒等人视为凶手。所以,我们想杀季云卿门徒,赤党又何尝不想报仇呢?”

    戴笠看着孟绍原的目光,居然带着几分好奇,这是过去从来都没有过的:“你连这事都知道?”

    “属下的舅母当姑娘的时候就是无锡人,所以略知一二。”

    孟绍原这倒没有说谎,在他的前一世,他的舅妈的确是无锡人,而且还是研究历史的。

    无锡惠山里的严朴烈士纪念碑他舅妈也参与了讨论意见。

    而当年无锡的工人纠察队就是严朴领导的。

    “原来如此。”

    戴笠这才释然:“那么,一会你去会计股领路费,总务科领武器,我特批了你们一辆车。到了无锡,先去西门桥码头,那里有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饭店,你进去后,告诉伙计,要一份无锡排骨,里面加两个无锡名产肉面筋,多放葱。听到暗号我们的人会来接应你的。

    那个特工叫田七,在无锡开了三年饭店,期满了,这次任务结束带他一起回来。”

    “好的,戴处长。”孟绍原心里琢磨着“田七”这个有些古怪的名字。

    戴笠把这么私人的任务都交给了自己,说明了他对自己的信任,而且,这同样也是一次考验。

    具体该怎么做,孟绍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这去的一路上,慢慢的补充完整也就是了。

    刘焕文要不要带?

    按照孟绍原的本意是不想带的,可要真这么做了,戴笠一定会对自己怀疑。

    ……

    来到会计股和总务科,一是有戴笠的命令,二来两个部门的股长科长刚刚拿了孟绍原的好处,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非但如此,会计股的股长徐人骥还在正常基础上,多批给了一倍路费都不止。

    让手下准备钱的时候,徐人骥显得特别关心:“小孟,第一次出公差?”

    “是的,徐股长。”孟绍原客客气气的。

    徐人骥话里有话:“人在外面不容易,花钱的地方也多。该花的就花,别心疼。要用多了,你自己先贴补着,回来报销,我亲自给你签字。”

    “谢谢徐股长。”

    孟绍原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多报销出来的钱,当然是两个人对半分了。

    无锡,在江苏的南部,过去叫“有锡”。

    在其境内,有一座锡山,盛产大量铅锡。

    传说当年王翦伐楚,路过无锡,得一石碑,上书十二字:

    “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

    至此,王翦改“有锡”为“无锡”。

    无非传说而已。

    无锡鱼米之乡,山清水秀。

    最有名的,是位于无锡太湖西北的一个半岛,因巨石突入湖中形状酷似神龟昂首,因而得名“鼋头渚”。

    其余诸如梅园、寄畅园、蠡园,种种美景数不胜数。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知道这两句诗的人不在少数,但又有几个人知道,无锡的南禅寺乃是这四百八十寺里最大的一座。

    昔日,隋炀帝开挖大运河,无锡适经其中,也正因为这条运河,才造成了无锡后来的发展和繁荣。

    而无锡西门桥码头,是连接上海、南京、武汉的水路重要枢纽,每天船来船往,热闹非凡。

    多少讨生活的,船夫、苦力、扒手……每天都把西门桥挤的到处都是人。

    船夫叫做“船上人”,苦力叫做“卖力气个”,扒手人称“贼骨头”,每行都有每行的帮派,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

    孟绍原带着自己的小队,来到西门桥码头,看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个都是觉得新鲜好奇。

    就听到一声悠扬的叫卖声:

    “剃——嘚……刮——老胡嗖……”

    “什么意思啊?”人多,也看不到叫卖的摊子在哪,祝燕妮好奇问道:“在那叫卖什么啊?”

    袁忠和来无锡执行过几次任务,笑着说道:“叫的是‘剃头,刮胡子’。无锡人说话里喜欢带个老字。胡子叫老胡子,年纪大叫老小,个性嚣张的人叫老软……举凡无锡,上海等地,剃头的全都是从苏北来的,绝对看不到其他地方的人。师傅带徒弟,只收本乡本土的,自己带三年米,外地人坚决不收。”

    “老袁,挺熟悉的啊。”孟绍原也笑了出来,他舅妈虽然是无锡的,但他却从来没有来过:“走,找那家饭店去。”

    西门桥码头大大小小饭店林立,可要找到一家没有招牌的,还真不算太容易。

    找了差不多有半个来小时,才终于在小木桥附近的一条巷子口找到了。

    没有招牌,但门口挂着一盏破灯笼,只有一盏。

    这就是记号。

    店里生意凑合,三桌客人在那吃饭。

    孟绍原他们一进去,里面就一张小方桌,六个人坐够挤的。

    最妙的,是饭店虽然小,居然有个伙计。

    一般像这样的小饭店,要么是夫妻店,要么是老板兼伙计兼厨师。

    伙计懒洋洋的过来,一张嘴:“有咸菜杂鱼、面筋肉片、大四喜……”

    没菜单,全靠伙计的一张嘴报菜名。

    等他唱完,孟绍原一笑:“我要一个无锡排骨,里面加两个无锡名产肉面筋,多放葱。”

    一听这话,伙计面色一变,声音压低:“等着。”

    说完,急匆匆的进了厨房。

    “看样子,伙计也是我们的人。”穆德凯低低的说了一声。

    没过多久,一个年级不大,估摸着二十七八岁,围着一条满是油腻围裙的男人走了出来,来到孟绍原面前:

    “地方小,你们人多,里面雅座请。”

    所谓雅座,无非就是老板和伙计休息的地方。

    男人一进去,立刻把门关上:“地方小了一些,多包涵,在下田七。”

    田七!

    这就是戴笠特别说的那个人!

    孟绍原上下看了看:“你的名字怎么和药材一样啊?”

    田七一怔:“我姓田,家里哥哥姐姐多,我是最小的一个,排行老七,父母不识字,就随便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我叫孟绍原。”孟绍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和这次的任务。

    田七听的特别认真,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罗家的事情我知道,不好办。杨新力是无锡一霸,也是石塘湾人,无锡到处都有他的势力,他在十八湾那里的住处,每天宾客络绎不绝,去的都是无锡有头有脸的人。

    要让他乖乖放人,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的事。第一条他的靠山是季云卿,季云卿认识的人多,达官显贵什么样的人都有。第二,是咱们在这里的势力薄弱,无锡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战略价值,上面不是特别重视。”

    这些困难,来之前孟绍原都已经考虑到了。

    如果是次简单的任务,戴笠绝对不会派自己来的。

    “田兄……”

    “叫我老七好了,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

    “成,老七。”

    孟绍原也没客气:“我需要去亲自拜会一下杨新力,咱们先礼后兵,这点你有办法吗?”

    “有!”田七回答的非常肯定:“我在无锡三年,可不只是开家饭店。船上人的老大霍麻子和我相熟,他管着全无锡的船上人,杨新力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那行,你安排我明天和杨新力见面。”孟绍原在那沉吟着:“还有,我需要杨新力的全部情报,尤其是他家里人的。越详细越好。”

    “这点简单。”田七一口应承下来:“明天我一起给你。”

    孟绍原略略放心了一些:“老七,这次我除了这事,还有件事,你在无锡潜伏三年,任务已经完成,等到这次事情办完,你和我们一起回南京吧。”

    田七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是杭州人,民国二十年被招进特务处,在南京培训一年。民国二十三年,奉命进入无锡,这一呆就是三年啊。

    我做的一手好菜,无锡本帮菜的口味,和杭州差不多,都是偏甜,我也慢慢的适应了。本来,我还以为自己会在无锡娶个当地媳妇,终老在这里呢。”

    一个在外长期潜伏的特工,一旦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心里的那份感慨自然不必多说。

    不光在无锡,也不光只有一个田七。

    在中国的每一座城市,也许都有一个默默无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其实就是一个特工。

    田七站了起来:“还没有吃饭吧?我说了,我手艺不错,弄几道我的拿手菜请你们吃。明天,哎……杨新力真的不好对付啊。”

    第二天快到吃中饭的时候,田七就来到孟绍原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里找他们。

    霍麻子答应帮忙了,而且已经一大早就去十八湾了。

    几个人找了家面店吃了面,正准备上路,田七却是面露难色:“这位小姐麻烦就别跟着去了。”

    祝燕妮不乐意了:“为什么啊?”

    “杨家父子都是出了名的色鬼。”田七踌躇着:“小姐你姿色那么出众,我担心……到时候大家尴尬,反而不好办了。”

    孟绍原立刻就明白了:“要不小祝,你暂时留在旅店里,我们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至少也有一个报信的。”

    祝燕妮虽然不乐意,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去十八湾的路非常不好走,当地人都说“十八湾,十八湾,山路弯弯阎王路。”

    杨新力坏事做的多了,自然怕别人寻仇,所以特别把自己的老巢建在了那里。

    要去,只有水路。

    霍麻子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一条船。

    撑船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叫花儿。

    长得眉清目秀的,系着一条大辫子,赤着足站在船上,别有一番风味。

    “臭好咧。”花儿说了一声。

    “什么?臭好了?”孟绍原没听懂。

    臭有什么好的?

    田七在无锡生活的久了,笑了出来:“她说,让你坐好了。”

    哎哟妈呀,真难懂。

    几个人做好,小姑娘年纪小,力气倒大,用力一撑,船便离岸。

    放下竹竿,拿起船撸,小船晃晃悠悠的顺水而下。

    孟绍原有些担心:“小姑娘,这船那么小,别翻了啊。”

    “放宽心,先生,欧里屋里撒是撑船个,保证泥么不事体。”

    这是鸟语啊。

    要不是田七在一边翻译,还真的听不懂。

    她说的是“放心吧,先生,我们全家都撑船的,保证不会出事。”

    船虽然小,看起来晃晃悠悠的,但前进了一段,孟绍原也逐渐的放心了。

    “小姑娘,多大了啊?”孟绍原有些无聊,随口问了一声。

    “十八了。”

    “你一个小姑娘,不找个婆家嫁了,做这行啊。”项守农是个大老粗,多嘴问了一声。

    花儿脸上一红:“我们船上人,家里穷,连双鞋都买不起,谁看得起我们啊。”

    尴尬了。

    慢慢进入太湖,两边水波浩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不远处不时的有鱼跃出水面,让人恨不得现在就一个猛子一头扎进湖里。

    孟绍原看到小小的船舱里放着一个袋子,打开来,里面是几个青色的果子:“这是什么啊?”

    花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先生,这是我们无锡最有名的水蜜桃,可好吃了,你吃一个。”

    水蜜桃?

    对啊,舅妈以前回无锡给自己带回来过,一口下去,又甜又糯,可好吃了,问题是,不是这种青色,而且还没那么小啊?

    田七一怔,正想说话,忽然看到花儿对自己眨了眨眼,哭笑不得,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谢谢啊。”

    孟绍原拿起一个“水蜜桃”,一口咬了下去。

    我呸!

    呸呸呸!

    这什么啊?

    又苦又涩,整张嘴都麻了。

    花儿“咯咯咯”的笑了出来,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先生,你好笨啊。”

    田七强忍着笑,按照之前约定的称呼:“孟老板,你被这小丫头骗了,现在才六月份,无锡的水蜜桃要到八月份才成熟,这啊,就是路边的野桃子!”

    啊!

    刘焕文他们几个,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成,成。

    孟绍原苦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好歹是个特务,是个队长,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

    “先生,你别生气。”花儿也生怕把客人给惹恼了:“我唱个戏给你听吧。”

    孟绍原一下忘记了嘴里的涩麻:“你还会唱戏?”

    “我们无锡的戏,比不了大城市里的。我是在庙会时候,听人家唱学会的。”花儿说完一张嘴,声音清脆:

    “高大房廊接青云,离城十里就看得清。白玉阶沿紫金门,翡翠狮子两边分。珊瑚镶在上马台,玛瑙嵌在下马墩,隔河照墙塑黄金。有夜明珠一颗当门灯……”

    虽然完全听不懂唱词,可是花儿嗓音清脆,柔和、流畅、轻快,又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孟绍原几个人都听的入了神。

    这是“常锡文戏”,是从无锡、常州地区的山歌小调演化而来。

    一首唱完,孟绍原第一个鼓掌:“好,好!你这嗓门,拜个师没准就成角了。”

    “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乡下人唱着玩的。”

    花儿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将船靠岸:“先生,你要去的地方到了。那里是杨老板住的,我们不敢去,就在这里等你们。”

    “哎,麻烦了。”

    孟绍原下船的时候,还有一些恋恋不舍……

    ……

    杨新力的宅子,建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背靠太湖,想要上山,还得绕道,从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去。

    在这上面架一挺机枪,易守难攻。

    杨新力为了建这宅子,可是没少下血本。

    山脚下,站着两个穿着短褂的家伙,衣襟敞开,露出插在腰间的左轮枪,一看到来人,面色凶横:

    “站住,瞎了眼,敢来十三爷这!”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匆忙从山上下来:“十三爷在屋子里等着他们呢。”

    霍麻子。

    田七上前:“霍爷,辛苦了,这几个就是我的朋友。这位是从南京来的孟老板。”

    “孟老板,久仰久仰。”霍麻子一抱拳:“刚才在山上看到你们的船来了,这里没有十三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能上去,我这不下来接你们了。跟我来,十三爷在那等着呢。”

    山虽然不高,可是爬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果然有一挺机枪架在那里。

    虽然是老式的刘易斯机枪,可就这么一个家伙,就足够让心怀不轨的人望而生畏了。

    到了山顶,到处可以看到杨新力的门生弟子,在那走来走去。

    这家伙是做了多少坏事啊,那么害怕?

    “听说赤党又回来了。”

    霍麻子放低声音说道:“那一年,杨十三可是和邹老八一起,杀了赤党不少的人啊。”

    他说的声音虽然轻,可是在身边的孟绍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客厅很大,正当中,坐着的杨新力,五十岁出头,尖嘴猴腮,留着八字胡,大光头,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他的那些门生,站在他的左右,有的腰间别着左轮,有的挂着一把斧头。

    霍麻子带着孟绍原他们进来:“十三爷,这位就是从南京来的孟老板。”

    杨新力却手一伸,阻止了霍麻子。

    他的大徒弟顾海东上前,以目视之。

    霍麻子立刻会意,让到一边。

    顾海东左手抱住右拳,手掌平伸,大拇指向上竖起:“天边飘来一片云,忠义堂前一红棍!”

    什么啊?

    这是青帮黑话,第一句没有实际意义,算是开场白。第二句的意思是说,在这里我们是老大。

    问题是,孟绍原对黑话一窍不通啊。

    看到对方没有说话,顾海东还以为对方同样来头大,靠山硬,拜的老头子有办法。于是又接着说道:

    “一半云来一半雨,远客驾的哪朵云?”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孟绍原头疼,看这样子不回答是不行,硬着头皮拱了拱手:

    “平生不识吴藤兰,阅尽爱片也枉然。”

    啊?

    顾海东懵住了。

    青帮切口没这一句啊?

    吴藤兰是什么?爱片又是什么?

    听说,最近有一批北方来的,在上海、南京、武汉等地活动频繁,难道面前这小伙子就是北方佬?

    顾海东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南北的江湖切口都懂一些,切口分成“南春北典”,当下改成典口说道:“是姜斗儿,是豆花儿。是来摘铃铛的,还是做鹰爪孙的?”

    鹰爪孙我懂,那是朝廷鹰犬的意思。

    孟绍原终于听明白了一句:“我是来找仓井空的!”

    顾海东彻底的没辙了。

    这家伙这又是说的什么啊?

    不是南春,不是北典,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啊!

    “退下。”杨新力阴沉着脸让一脸苦色的顾海东退到一边:“这位就是孟老板?”

    终于有说人话的了,孟绍原松了一口气:“正是,孟绍原。”

    杨新力阴森森的问道:“孟老板不是南边走的,不是北边来的。站的是哪宗门,老头子拜的谁?”

    你瞧,早这么说,大家说起来不就明白了,非整那些做什么?

    孟绍原笑了笑:“兄弟吃的是公家饭,拜的老头子是蒋委员长!”

    杨新力面色不变:“吃公家饭的,我也认识不少。那些什么个委员,警察,在我这当座上宾的有的是。亮个字号吧。”

    “兄弟的字号不方便说。”孟绍原这次是带着戴笠的私人任务来的,肯定不能把力行社说了出来:“十三爷见谅了。”

    杨新力也不追问,可他也猜出了对方身份一二,十有八九是南京来的特务。

    最近,无锡地面上的赤党又开始闹腾起来,没准这些人是来抓捕赤党的,而这肯定需要自己这个地头蛇的协助。

    想到这里,面色缓和不少:“人在江湖走,谁都有难处。孟老板这次来找的那个仓井空,什么来路?我怎么听着像个东洋人的名字?来人,给孟老板看座。”

    一张凳子搬了过来。

    还真是东洋人,问题是,我说了她是谁你也不认识啊?

    孟绍原坐了下来:“兄弟是受南京方面要员所托,为了罗鹤望来的。”

    杨新力面色再变。

    罗家请来的救兵?

    南京方面要员?

    罗渊成把手伸到南京去了?

    杨新力终究是地方一霸,横行霸道惯了,仗着自己的老头子季云卿撑腰,结交的都是权贵,也不害怕。

    再加上孟绍原实在年轻,罗渊成要真认识什么大人物,断然不会派这么一个年轻的人前来。

    只是对方到底是从南京来的,杨新力在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也不好立刻得罪,冷笑一声:“罗鹤望?谁是罗鹤望?海东,你认识罗鹤望吗?”

    顾海东是他的大弟子,最了解他的心思,立刻说道:“可不就是无锡大商罗渊成的儿子?听说他被绑架了,绑匪索要赎金三百万大洋。”

    “岂有此理,朗朗乾坤,怎么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发生?罗老板是老老实实的正经商人,就算倾家荡产,也断然筹措不到这么一笔巨款的。”杨新力装模作样:“我无锡一向太平,现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惭愧,惭愧。”

    孟绍原一笑:“十三爷,兄弟也是受人所托,让我办这事的人,手眼通天,按理说就算调一个团的正规军来,把无锡翻个底朝天的也不是不可以……”

    “你在威胁我们?”顾海东勃然大怒。

    杨新力手一挥:“听孟老板说下去。”

    孟绍原不慌不忙:“可他又说了,十三爷是季云卿季老板最得意的门生,为人处世,最讲道理。到了无锡,只要托十三爷,一定能够想到办法的。大家交个朋友,将来保不准还会见面。十三爷有机会来南京,兄弟大开酒宴,为十三爷接风!”

    他这话说的有硬又软,不卑不亢,威胁又有,面子又给了。

    而且,他还玩了一个心理战。

    你越是不肯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方越是觉得你神秘,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敢轻易翻脸。

    果然,杨新力对这个人的身份愈发的好奇起来。

    看样子来头真的很大?

    他也非常清楚,罗渊成就算变卖了产业,卖儿卖女都凑不够三百万,他派人绑架了罗鹤望,说了这么一个天文数字,无非一是警告罗渊成,谁才是无锡说了算的。

    第二也是为将来讨价还价留下余地。

    苏州人有句话,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杨新力微一沉吟:“我虽然不知道孟老板受谁所托,可这事究竟是发生在无锡地面上,我身为一方士绅,不能不管。还好,我道上也认识几个朋友,但道上的那些兄弟也要讨生活。这样吧,我尽力斡旋,七天之内,一百五十万大洋,我拼着得罪那些兄弟也一定要做到。”

    “没商量余地了?”

    孟绍原一边说着,一边特意注意到了杨新力身边的顾海东,眉头皱了一下,左脚还情不自禁的向前了一小步,然后又悄悄的缩了回来。

    “这已经是最低限度了。”杨新力端起茶来:“否则,到时候那些人发起狂来,罗老板的公子送了一条命,那就不是兄弟的罪过了。”

    “知道了。”孟绍原站起身来:“七天,一百五十万。可是七天之内,罗鹤望少了一根头发,兄弟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告辞!”

    “送客!”

    ……

    走出大厅,孟绍原忽然停住脚步,在送客的顾海东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归海东一怔,却看到孟绍原拱了拱手:

    “在下一定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