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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绍原是被两个湖匪送回去的。

    到住处的时候,早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了。

    “到了,到了,别……别送了……回……回去帮我谢谢……谢谢薛三爷!”

    孟绍原大着嗓门叫道。

    “哎,哎。”

    两个湖匪低头哈腰:“孟爷,您走好,您走好。”

    闻声趴在门缝里探望,看到两个湖匪走了,郭瑞和邱兴昌急忙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把孟绍原搀扶进去。

    里面,祝燕妮、曹家明和闻讯赶来,等到现在的康天浩一看孟绍原喝成了这个样子,全都傻了。

    还是祝燕妮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的绞了一块热毛巾,给孟绍原擦了脸。

    曹家明又泡了一杯浓茶。

    “醉酒喝浓茶,不科学,不科学……”

    孟绍原喘息着,可说话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醉话连篇了。

    什么啊?

    醉酒了喝茶,那是老辈子传下来的。

    “孟组长,你去哪了啊?到处都找不到你,我们还以为……”祝燕妮的眼眶都是红的。

    “倒杯白开水我。”孟绍原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没去哪,和薛三枪一起喝了顿酒。”

    “啊?”

    几个人同时叫了出来。

    您这是和我们开玩笑,还是在那吹牛呢?

    你才当中辱骂了薛三枪,他还请你喝酒?

    “真的。”

    孟绍原接过杯子,一口气把水喝的干干净净的:“总之具体怎么样,你们别问,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可薛三枪的事情算是搞定一半了。”

    什么叫搞定一半?

    “你们得帮我做点事。”孟绍原知道自己得赶紧的把话都说完,要不然现在一阵阵酒劲发作,一会真的得栽倒在地上:

    “老曹,估摸着南京我的人快到了,明天,你按照我和他们之前约定的见面地点,把他们的队长带来。小心一些,千万别让薛三枪的探子发现了。”

    “哎,成。”

    “康少校,我要的武器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拿来。”

    “好,对了,我记得你说还能弄到一门迫击炮?”

    “是啊。”

    康天浩一怔,他还真的要迫击炮?

    这是准备打仗了?

    也不现实啊,之前围剿了薛三枪那么多次,次次都是无功而返,就凭这几个特务,能抓到薛三枪?

    “我真要迫击炮,还要手榴弹,雷管……”孟绍原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小祝,等到康少校的武器到了,你得帮我做点事。”

    他悄悄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祝燕妮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孟少爷提出来的,那就肯定错不了。

    看到人人都有任务,邱兴昌有些急了:“孟组长?我们呢,我们做什么啊?总不能又让我们在一边看着吧?”

    “你、你们?”孟绍原有些撑不住了:“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邱兴昌站了起来,腰板一挺:“为国为民……”

    “少……少说这种花,你们不怕死,我……我要让你们干件大事……咚!”

    孟少爷话没说完,连人带椅子摔倒在了地上……

    ……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孟少爷头疼欲裂,嘴干舌燥,胃里难过的要命。

    喝多了伤身啊。

    在那挣扎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了起来。

    洗漱一下,到院子里,看到祝燕妮正在那忙着。

    五十块大洋一卷,外面用红纸包着。

    一口箱子,已经放了几卷在里面了。

    “哎哟,酒神醒了?”

    一看到孟绍原出来,祝燕妮立刻揶揄起来:“孟少爷,什么时候也带我们一起喝一顿呗?”

    “成,成,不喝了,不喝了。”孟绍原连声求饶,拿起一卷大洋,正想拆开看一下,祝燕妮脸色一变:

    “小心!”

    孟绍原赶紧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祝燕妮这才松了口气:“屋子有粥,小米粥,赶紧喝了,对胃好。”

    孟绍原进屋,端了一碗粥出来,一变吃一边问:“他们人呢?”

    “全都按照你的吩咐出去了。”

    祝燕妮坐在那活动了一下胳膊:“康天浩一大早就来了,那些武器弹药,都放在了秘密地点,老曹知道。你要的东西,他给你送到了这。今天有军事会议,所以他急着回去。”

    说完,似乎有些不太放心:“孟组长,有把握吗?”

    “没。”

    孟绍原居然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再完美的计划,真到了正式执行的时候,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绝对没有。

    这一点孟绍原还是非常冷静的。

    “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祝燕妮越想越不放心:“郭瑞和邱兴昌他们没有经验,我怕他们弄砸了。”

    “可他们有勇气,有热血。”

    孟绍原是这样回答的:“做这事,不需要多冷静,越冲动的人越好。最好是那种一点就炸,无所畏惧的脾气。”

    祝燕妮总觉得,这位孟少爷和他认识的所有特务都不一样。

    她也接受过特务培训,培训的时候,教官告诉她们,特务,首要一点就是要冷静,无论遇到任何危险的情况,必须要保持平静的心态。

    可是,孟少爷这一次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一碗粥喝光了,孟绍原拿着碗正想去洗,祝燕妮已经说道:“放那吧,哪有大男人洗碗的道理,一会我来洗。”

    祝燕妮上过中学,有文化,接受过新式教育,可骨子里,却更像中国传统妇女。

    “哎哟,孟老板起来了啊。”

    曹家明的媳妇正好走了进来。

    孟绍原一行人就借助在他们家。

    祝燕妮赶紧关上了箱子。

    “起来了,起来了。”孟绍原伸了一个懒腰:“嫂子,这几天打扰你们了。”

    “没事,乡下人家里打,空房子多,你们住着不碍事。”

    曹家明的媳妇顺口问了一声:“孟老板,你和你媳妇孩子多大了啊?”

    啊?

    媳妇?

    孟绍原朝着祝燕妮看去,发现她的脸张得通红。

    “啊,还没有呢,还没有呢。”孟绍原敷衍着。

    “该有孩子了。”曹家明的媳妇拿了一堆要洗的衣服,出去的时候还不忘了说一声:“别和我似的,光吃食,不生蛋。”

    说完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她和曹家明结婚几年,一直都没能有个孩子,这也是她们最大的遗憾。

    尴尬,现在的孟少爷那叫一个尴尬。

    接近中午的时候,曹家明带着两个队长回来了。

    都是小队长,一个叫季一凡,一个叫霍岩。

    季一凡是一中队的中队长,霍岩是二中队的副中队长。

    两个人都是二处的老人了。

    尤其是季一凡,今年五十五岁,已经到了退出第一线的年纪。

    按照孟绍原的意思,这次执行完任务回去,让季一凡风风光光的退出,也能够帮他找个清闲的后勤工作。

    二中队的中队长,本来是孟绍原,他升任组长后,还兼任着这个职务。

    是该考虑下两个新的中队长了。

    田七能够胜任一个,剩下的一个选谁?

    这个人选一定要谨慎,他可是管理着所有基层的特务啊。

    一中队有五个小队,二中队六个小队。

    每个小队五到七名特务,合在一起,六七十名特务啊。

    所以在二处,一个中队长的权利已经较大,升到组长,差不多管的人就是半个多连的编制了。

    还有,戴笠成立的“秘密行动组”。

    现在仅仅只有一个名字,孟绍原考虑的,是从第一组中抽调出部分优秀特务充实进去,然后再想办法到哪里去弄一批人员。

    规模最好的三十人左右。

    还有武器装备一定也要跟上,最好是清一色的驳壳枪、冲锋枪,再配备上机枪、手雷。

    当然,克雷特研制出的那些新装备也可以逐步充实进去。

    孟绍原给这个行动组的定位,是精锐特工组。

    明年,全面抗战即将爆发。

    到时候,大批的军统特工,将直接走上前线,执行为炮兵定位、刺杀、袭扰任务,乃至于会直接走上正面战场。

    军统武装别动队将在那个时候出现!

    虽然把特工当成正规军使用,很不明智,但那也是戴笠的破釜沉舟之举。

    自己知道历史的走向,所以,一些事情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孟组长。”

    季一凡和霍岩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辛苦了。”孟绍原招呼他们坐了下来:“来了多少人?”

    “除了在南京留守以及正在执行任务的,一共四十五个。”季一凡老成持重:“孟组长这次交代是秘密任务,所以我们是分批进入无锡,然后到达江阴的,时间上耽误了一些。”

    “不碍事。”

    孟绍原点了点头:“一会,老曹会带着你们去拿武器,具体你们这么做……”

    等到他交代完了,季一凡有些疑惑:“孟组长,你的计划我们不敢提出质疑,可是薛三枪会选择什么地方?江阴我们人生地疏,而且还有四十五个人,一门迫击炮,活动目标太大,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暴露。”

    “薛三枪,绝对不会选择在江阴和我见面!”

    孟绍原回答的非常肯定:“江阴是他的老巢,他绑我回去,用布套套着我的脑袋,即便我取得了他的信任,带我回去的时候,依然用了布套。

    他不是对我百分之百的信任,不会冒险让我知道老巢的具体位置的。他会另外选择一个地点。

    这个地方需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他熟悉。第二,地方不能太大,军队的大规模调度很容易暴露。第三,地形复杂,便于发生紧急情况撤退!满足这三个条件的……”

    他沉思一会,忽然说道:

    “荡口!”

    “薛三枪是江阴人,他虽然号称是太湖悍匪,其实大本营最早还是在江阴长江一带,只不过太湖商船多,油水足,所以他才更愿意在那一带活动,可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一准经荡口入长江。等到风声过了,再经荡口回到太湖。”

    无锡荡口!

    那天,唐纵给自己的情报全部浮现在了孟绍原的脑海里。

    “老曹,从江阴到荡口,水路要走多少时候?”

    “半天就够了。”

    “那一定是那里!”

    孟绍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非常的肯定了:“薛三枪早上出发,中午就可以到。如果有人想在那里伏击,薛三枪无论是退到太湖,还是退回江阴,进退自如。嘿嘿,薛家几代悍匪,果然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曹家明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年轻的组长了。

    胆子大,可是头脑清晰。

    公然辱骂薛三枪,人人都为他捏着一把汗,可他非但没事,反而还结识了薛三枪,成功的说服了他。

    现在,只是凭借简单的分析,就判断出了薛三枪准备见面的地点。

    “这样。”孟绍原考虑了一下:“季队长,霍队长,你们拿了武器,立刻秘密前往荡口。老曹,能不能找到马车?”

    “可以,卡车都能找到。”

    “卡车不行,一进入荡口,就会引起注意。”孟绍原很果断:“把迫击炮,机枪装在马车上隐藏好。你们两个队长,到达荡口后,选择靠近水面的地方潜伏。我到了荡口后,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是。”

    在二处,服从是天职。

    无论孟绍原的判断是对是错,季一凡和霍岩要做的,只是无条件的去执行而已。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成,老曹,你带着他们去拿武器吧。”

    孟绍原长长的松了口气,头也没有那么疼,胃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孟老板,孟老板。”

    曹家明他们前脚刚走,郭瑞和邱兴昌就兴冲冲的闯了进来:“我们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行动?”

    “什么时候行动,得看薛三枪的。”孟绍原笑了一下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什么了?”

    “随时准备牺牲!”

    “他妈的,牺牲有那么值得高兴的?”孟绍原低低骂了一声:“执行任务,要有热血,要有勇气,可别老想着去死。好好活着,将来要你们做的事,多着呢。”

    “可如果……”郭瑞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牺牲呢?”

    “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孟绍原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我们都是特务,和正规军不一样,上了战场,拿命去拼就是了。可我们得想方设法的活下来,为正规军做更多的事情。

    不过,如果有一天日……那个敌人,拿枪对着你的脑袋,那就和他同归于尽也就是了。”

    他说的很平静,波澜不惊,就好像在那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

    他心里想的却是,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有多少人会断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孟爷,朝天九路香,我点第一柱。天门朝南开,有缘随我来!”

    一大早的,就有人敲开了门。

    一共是四个人,领头的那个,一见孟绍原立刻一抱拳,说了几句。

    孟绍原是真害怕这些江湖黑话。

    一句都听不懂。

    什么朝天九路香,这可不科学啊,点不起来啊。

    天门?

    怎么去?

    打的去还是坐高铁去啊?

    “孟爷!”

    领头的那个也不管孟绍原有没有听懂了,一竖右手大拇指:“我们家三爷说了,今日正午,请孟爷喝茶!”

    别说,这句大概意思能懂,就是要见面了是吧?

    孟绍原板着脸:“在哪喝?什么茶?”

    没想到,他居然蒙对了。

    那人一听,行家啊!

    又是一抱拳:“喝的是江湖茶,走的是江湖路。孟爷要问在哪喝,无锡荡口走一遭。”

    这帮人,难道说话就不肯好好说吗?

    “我知道了。”

    孟绍原一本正经,板着脸冷冷说道:“四位请在外面等,我稍后就来。”

    “我等在外恭候孟爷大架!”

    孟绍原走回了院子里,郭瑞、邱兴昌、祝燕妮已经在那等着了。

    “来了?”祝燕妮一看他回来,开口就问道。

    “来了。”孟绍原默默的点了点头:“我先走,一会你和老曹一起,直奔荡口,按照计划行事。”

    很难说郭瑞和邱兴昌现在的心情。

    孟绍原精准的判断力,祝燕妮这些老人,很早就知道了。

    可是在这两个新人眼里,那份敬佩就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了。

    本来对孟绍原判断薛三枪会选择在荡口见面,两个人还将信将疑,然而现在完全就证实了啊。

    “这个,你带上。”

    祝燕妮掏出了勃朗宁手枪。

    没想到,孟绍原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自从到了江阴,孟绍原身上就一直没有带过枪。

    很简单,一是薛三枪绑了自己,一定会搜身,第二,一把手枪可以杀了多少人?

    这次,一样如此。

    虽然这次搜身的可能性小,但一把枪,能起到什么作用?

    “别忘记,这次我是带着大洋去的。”

    孟绍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那口箱子。

    说完,一挥手:“咱们走。”

    郭瑞和邱兴昌一起抬起了那口箱子。

    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祝燕妮的声音:

    “记得,好好的,别死了。”

    ……

    这次,没有蒙眼。

    薛三枪准备了几辆马车,估摸着赶马车的,也是他们的人,一点手脚都做不得。

    从江阴到荡口,一路上,所有的休息点,早就有人在那接应了。

    赶路并不匆忙,看起来负责带自己去的四个人,也在掐着时间点。

    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绝不匆忙。

    孟绍原一句话都没说,就是躺在马车上,翘着二郎腿,嘴里还不时的哼着这个时代谁也听不懂的歌。

    “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当晚餐……”

    和他在一辆马车上,两个薛三枪的手下,听的是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戏啊,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可别说,还怪好听的。

    赶了一个上午的路,看看快到荡口,马车在一家小饭店门口停下。

    看看周围,荒郊野岭,除了这家店连个像样的人家都没有。

    “孟爷,咱们就在这里用餐。”领头的毕恭毕敬:“凡是来荡口的,到了饭点,都在这里吃饭。不瞒您说,这也是我们家三爷的店。”

    孟绍原立刻明白,这大概和当年梁山好汉的山下酒店一样,是用来监视过往客人的吧?

    嗯,季一凡是个老特务的,一定会发现这点,更加小心谨慎,绝对不会暴露的。

    否则,现在这些人就不会对自己那么客气了。

    一进饭店,一桌饭菜早就安排好了,掌柜的也是懒洋洋的,冲着进来的人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请!“

    领头的一挥手,请几个人坐了下来:“三爷说了,穷乡僻壤,招待不周,等到事情了了,三爷在无锡城里,大摆酒宴三天三夜,来给孟爷赔罪!”

    “好,好。”

    孟绍原随口敷衍着。

    一会还有事,所以只有饭菜,没有酒。

    孟绍原吃了几口菜,忽然问道:“朋友,贵姓大名?”

    “不敢,小姓米,米子朗!”

    名字蛮怪的。

    其实这个米子朗,孟绍原认识。

    那天,他被绑到船上,薛三枪让手下出去的时候,离薛三枪最近,但却第一个出去的,就是他!

    孟绍原慢吞吞的说了一句:“米兄昨天和媳妇过的挺开心啊。”

    米子朗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薛三枪的亲信,所以薛三枪特别给他娶了一个媳妇,平时里单独有一艘船当成自己的家。

    问题是,这个姓孟的怎么会知道啊?

    这还不容易?

    孟绍原觉得心里好笑。

    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穿的肮里肮脏,邋里邋遢,浑身油污,一身的鱼腥气。

    只有你,穿的干干净净的,就连袖口那块补丁,也明显是刚补上去的。

    还有你的指甲。

    水上讨生活的,个人卫生细节从不在乎,经常要杀鱼,因此指甲常不修剪不说,而且指甲缝里藏污纳后。

    可再看看你,指甲刚刚修过,缝隙里一点肮脏东西都没有。

    说明你是个很注重个人卫生的人。

    当土匪,风里来雨里去,刀头舔血,谁会在乎这些?

    衣服破了,还会细心补好?

    说身边没个女人谁信啊?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你脖子右侧上部有个红印子……那是,女人用力嗅出来的……

    这种印子,非要两三天才能消掉。

    米子朗又哪里会想到这些。

    孟绍原神神秘秘一笑:“我会看相,而且特别的准。”

    米子朗恍然大悟,更无怀疑:“孟爷,得麻烦请您看看我的运势怎么样?”

    孟绍原装模作样,上下看了好大一会,这才缓缓说道:“米兄,你这面相,虽然偶有小厄,然而日后必然是大富大贵,前途不可限量啊。”

    米子朗听的喜不自胜。

    孟绍原有句话还没有告诉他:

    爱干净,有家室的男人,往往不是特别勇敢。再加上那天,薛三枪一说离开,你第一个就开溜,那说明你胆怯,不想惹事。

    这样性格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当土匪。

    孟绍原很好奇他是怎么当上的。

    荡口,千年古镇,古名丁舍。

    此地位于无锡、苏州、常熟三地交界之处,素来有“金苏州、银荡口”之称。

    荡口最出名的,乃是这里的大青鱼,每到逢年过年,若是弄上一条荡口的大青鱼去走亲访友,对于无锡来来说特别的有面子。

    这里占地面积不大,最多的还不是本地人,而是南来北往,在荡口打尖歇脚的商人。

    那荡口话和无锡话不尽相同,哪怕是七八十岁的老无锡人,来到荡口也未必能够全部听得懂了。

    米子朗几个人,一路上都对孟绍原一行客客气气,极尽恭维。

    一来,他是薛三爷的客人,二来,他可会算命啊。

    江湖上有三种人得罪不起:

    和尚、乞丐、算命的。

    至于后来人说的什么和尚、道士、尼姑,甚至于女人等等,都是牵强附会。

    道士和尼姑,与和尚本来就是一个大类。

    为什么得罪不起算命的?

    万一他看你不顺眼,坏了你的风水运势,那你一辈子就完了。

    刚进入荡口,就看到有个人在乞讨。

    和这个乞丐四目相对,孟绍原差点笑了出来。

    这不是季一凡又是谁?

    别说,这家伙装乞丐还真的挺像的。

    季一凡一句话也没说,只管自己唱着莲花落,哀求过路君子行行好。

    “孟爷,请下车。”

    孟绍原第一个跳下来,后面郭瑞和邱兴昌下来的时候,手里依旧死死拎着那口箱子。

    走了有二十来分钟,来到湖边,两条船早就在那等好了。

    米子朗一伸手:“孟爷,请!”

    上了船,这次没有蒙头套。

    船行走在湖面上,风出来,特别的舒服。

    前面的一条船在那开路,速度不急不缓。

    孟绍原兴致大起,忽然拉开嗓门唱了起来:

    “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

    和他在一条船上的米子朗,居然在那闭着眼睛,右手手指轻轻叩击左手手背,在那合着拍子。

    这位孟爷会唱的稀奇古怪的歌真多啊。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这首歌若是由一个女人来唱,或许效果会更好,但此时听在耳中,亦是陶醉不已。

    走了没有多少时候,前面出现三条大船。

    当中一条最大,船桅飘着一面旗帜,上写一个大大的“薛”字,威风凛凛。

    一靠近,薛三枪的笑声传来:“孟老弟好兴致啊,老远的就听到你的歌声了!”

    大船上放下甲板,孟绍原几个人上了船,一抱拳:“三爷!”

    两个湖匪上来想要搜身,薛三枪离几步远大笑:“孟老弟不是外人,何必搜身?”

    “哎,三爷,规矩不可坏了!”

    没想到,孟绍原却如此说道:“不但要搜,而且要搜的仔细了!”

    说完摊开双臂,坦坦荡荡。

    薛三枪不再作声。

    湖匪搜的非常仔细,孟绍原身上除了一枝钢笔和几页纸,还有一些钱,再无它物。

    郭瑞和邱兴昌一样如此。

    “孟爷,麻烦把箱子打开。”

    湖匪陪着笑脸说道。

    “打开!”孟绍原大方的一挥手。

    箱子打开,里面都是用红纸封好的一卷卷东西。

    孟绍原拿起一卷,用力一掰,里面的大洋“噼里啪啦”的落下。

    他笑道:“一共十万大洋,请三爷验收!”

    第一次来无锡,绑架杨新力儿子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薛三枪这个人不但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而且特别贪财,别人答应给他的钱,一个铜板也都不能少了。

    这样的人,十万大洋在前,是绝不会让别人多摸一下的。

    果然,看到部下想要上前,薛三枪赶紧说道:“胡闹,我说不许搜身,你们还搜,简直无法无天了,闪开,都闪开!”

    说完,“哈哈”笑着迎上,一握孟绍原的手:“孟老弟……不,孟长官,请!”

    “拿上薛三爷的大洋,走!”

    来到船舱正中,周围有十来个土匪,人人带着武器,居然还有一挺机枪。

    好家伙,武力够可以的啊?

    “请,请。”

    薛三枪让人上了茶:“孟长官,等到正事办了,薛某人有个不情之请。”

    “三爷请说。”

    “薛某人想和孟长官义结金兰,从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求之不得,孟绍原正有此意!”

    薛三枪顿时大喜。

    自己虽然眼看着就可以当上无锡县长,可对官场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孟绍原是从南京来的特务,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够担此重任,想来朝中有人。

    若是能和他攀上这层关系,自己将来可就有个内应了。

    “三爷,要不咱们先办正事?”

    “对,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薛三枪连声说道:“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也不知道什么规矩,不过香案我是预备下了。”

    “三爷,离义结金兰还早呢,不必准备香案。”

    孟绍原笑着掏出一张纸:“薛……对了,三爷,还没请教过您的大名,这是委任状,上面必须写名字,不能写外号,要不然就不作数了。”

    “是,是。”薛三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听话,孟绍原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我叫薛宝贵,唐朝不是有个薛仁贵?以前我爹最喜欢听薛家将,因此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见笑,见笑。”

    孟绍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举起纸念道:“奉国民政府行政院人事部命……”

    身后的郭瑞和邱兴昌听的差点笑了出来。

    国民政府人事部?

    什么时候有这么个部门了?

    “兹有江阴人士,薛宝贵者,虽为为匪,然本性温良……”

    孟绍原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都没有:“……兹任命,薛宝贵为无锡县县长……”

    念完,又是一拱手:“三爷,恭喜了!”

    “啊,这就完了?”

    “完了,从现在开始,三爷就是无锡县长了!”

    “好,好。”薛三枪兴奋叫起来:“奏乐,奏乐!”

    边上的米子朗走到甲板上,一挥手,边上早就等待着的船上,顿时鼓乐大作。

    薛三枪眼巴巴的看着孟绍原手里的委任状。

    “三爷,你在这上面签个名,委任就算是正式生效了。”孟绍原拿着委任状来到薛三枪面前,掏出钢笔:“对了,我还得写上你的名字呢。”

    “哎,好,好。”

    孟绍原拧开笔帽。

    薛三枪迫不及待的凑了上去。

    无锡县县长啊。

    多大的荣耀啊。

    终于能光宗耀祖啊!

    忽然,他听到孟绍原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薛三枪,你难道还想活着吗?”



    郭瑞和邱兴昌打开了放着大洋的箱子,每人拿出一卷大洋。

    孟绍原拧开了钢笔帽。

    只是,那笔尖,却不是钢笔的,而是改装了一根铁钉!

    薛三枪根本没有注意。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张委任状上。

    孟绍原右手一把搂住了薛三枪……

    他的左手猛的扬起,锋利的笔尖闪电一般捅进了薛三枪的咽喉。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孟绍原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

    薛三枪嘴里发出低沉的“荷荷”声,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想摆脱,可是孟绍原的胳膊死死的扼住他,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孟绍原拔出笔尖,接着又是用力扎下……

    一下,一下,又是一下……

    一股一股的鲜血,从薛三枪的咽喉喷涌而出……他们背对着湖匪,那些湖匪的注意力又都在大洋上。

    偶尔有人抬头看一眼,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孟绍原一手搂着薛三爷,另一只手拿着钢笔在那飞舞。

    要说孟长官的本事到底是大,这么都能写字……

    嗯,不对啊,这不像在写字啊……

    孟绍原的手一松。

    薛三枪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一个身子轰然倒地。

    乱了,湖匪们都乱了。

    枪纷纷掏了出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郭瑞和邱兴昌猛的一声大吼:“都别动,动一动一起死!”

    他们手里每人拿着一卷……

    外面的红纸撕开了。

    这不是大洋,这是……雷管!

    郭瑞导火索一拉,冲着湖面用力一扔。

    “轰”!

    湖面顿时飞溅起一道水柱。

    郭瑞迅速又拿起一个雷管:“这里全是炸药,不怕死的来啊!”

    湖匪们乱成了一团。

    一个个拿着枪对准三人,却又不敢开枪。

    一箱子的炸药啊,一旦引爆,这船上的人谁都别想活了。

    薛三枪又死了,群龙无首,这些湖匪骤起突变,完全乱了方寸。

    孟绍原一点都看不出害怕的样子,踢了踢薛三枪的尸体,慢吞吞地说道:“死的又不是你们的爹,那么紧张做什么?”

    说完,神色一正:“奉国民政府命,悍匪薛宝贵,横行太湖,目无法纪,杀人越货,绑架勒索……近日,于上海公共租界,抢劫日人正金银行,杀害日本友人石岛重次,罪大恶极……”

    反正薛三枪已经死了,不能开口给自己分辨,反正有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就是了?

    孟绍原怎么肯放过那么好,把薛三枪和正金银行劫案钉死的机会?

    “薛宝贵,死刑,立即执行!”孟绍原立刻又加了一句:“首恶已除,余者不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郭瑞和邱兴昌互相看了一眼。

    咱们这位孟组长新词可是层出不穷啊,想来不是复旦大学,就是燕京大学毕业的。

    湖匪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开枪又不是,不开枪又不是。

    孟绍原非常清楚,现在湖匪骤遭大变,又被一箱炸药威胁,故而谁都六神无主。

    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放弃抵抗,其他湖匪都会纷纷效法。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米子朗。”

    “哎。”

    米子朗下意识的“哎”了一声,随即发现不妥,死死的握着抢柄:“你想要做什么!”

    摆这样子做什么?

    你的性格来的路上你家孟少爷就知道了?现在拿着枪又如此用力,这不就是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我都给你算过命了,你有小厄,我算的准不?”孟绍原的声音始终不急不慌:“我现在再给你算个命,你敢放一枪,死无葬身之地,放下武器,荣华富贵!”

    放,还是不放?

    他本来就不是湖匪,是被薛三枪绑架的,因为他读过书,有点文化,因此被薛三枪强迫入伙,成了军师。

    薛三枪对他器重有加,甚至还给他娶了媳妇,所以后他也死心塌地,不再想着成为良民。

    可现在薛三枪死了,怎么办?

    “轰”!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爆炸声从远处传来?接着,隐约的机枪声密集响起。

    几条船上的湖匪都是大乱!

    尤其是边上船只里的湖匪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郭瑞扔出的那枚雷管就是信号。

    祝燕妮、季一凡他们动手了。

    趁着湖匪再度慌乱之时,孟绍原猛然抬高声音:

    “我精锐之师,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一师,海军第一战队已到,为剿灭薛匪,政府下定决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米子朗,你想让你老婆成为寡妇吗!”

    他声色俱厉,再不客气。

    米子朗本来就不是湖匪出身,再听到什么陆军第一师,海军第一战队,心中早就乱了,怕了。

    此时再听到自己老婆眼看要变成寡妇,恐惧不安,手枪落地,“噗通”跪倒在地:

    “我投降。”

    正如孟绍原预料的一样,薛三枪死了,群匪士无斗志,米子朗是薛三枪亲信,率先做了“表率”。

    远处,枪炮声不断传来,天知道那些什么陆军海军的精锐部队什么时候会到,格杀勿论?于是人人效仿,再无抵抗之心,扔掉武器,跪成一片。

    孟绍原心中大喜。

    杀一人而服群匪,这果然是孟郎妙计安天下,一枚铁钉定太湖。

    郭瑞和邱兴昌服了,真正服了?

    秀才的一枝笔,孟组长的一张嘴,果然是天底下最锋利的武器。

    相比之下,似乎后者还要更胜一筹。

    不过,孟组长虽然在那胡说八道什么陆军海军,可杀薛三枪的时候,真正的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米子朗!”

    孟绍原叫了一声。

    “在,在。”

    “我任命你为太湖……民团团长……”孟绍原又开始胡诌一个封号:

    “现在带着你的弟兄们,收编薛三枪所有部下,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是,谢谢孟长官,谢谢孟长官。”

    米子朗大喜过望,万万没有想到这次非但大难不死,而且还继任了薛三枪的位置。

    更加重要的是,自己可成了政府任命的官员了啊。

    这民团团长他是知道的,虽然不算什么正经官员但却是国民政府的基层军事力量领导啊。

    孟绍原杀了薛三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迅速稳定局面,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软硬兼施,使这些湖匪不敢轻举妄动。



    用这样的方式干掉薛三枪,虽然多少有些不太光彩,可他孟少爷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又几时在乎过?

    祝燕妮、季一凡、霍岩、曹家明带着所有特务和孟绍原完成汇合,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在米子朗的带领下,直扑薛三枪的老巢。

    途中,康天浩又带来了一个排的正规军,接应到了孟绍原,让力量得到了极大加强。薛三枪死了,又有那么多的官兵出现,到了湖匪老巢,一番喊话之下,那些湖匪再无抵抗之心,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看着一大群举着手从老巢里走出来的湖匪,孟绍原春风得意。

    康天浩和曹家明也算是服了。薛家数代横行,祸害地方,坏事做绝,可偏偏谁也奈何他们不得。

    这个年轻的特务孟绍原一到,轻描淡写,举手投足之间,竟然将薛匪连根铲除。

    怪不得戴笠要派他来。

    尤其是康天浩,他虽然也是特务,可那是被骗的,因此对同行一向都看不起。

    可孟绍原的出现,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这个特务……那不是一般的特务……

    这是个……极品特务?

    薛三枪的老巢里,不光抓到大量湖匪,还解救了大批肉票。

    被薛三枪绑架的人质,就算家里人交了赎金,可身上少点部件,那也再正常不过。此时忽然得救,心情可想而知。

    他孟少爷最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把米子朗悄悄叫到一边,先是勉励一番,说他协助政府剿匪有功,等自己回去后,正式任命不日就到,从此后,他米子朗就是孟长官在无锡等地的心腹云云。

    一番话说的米子朗心花怒放。

    随即,孟绍原话锋一转:“这次为了剿灭薛匪,政府耗费巨大,光是那些武器弹药,都不知道要如何报销才好……”

    米子朗也是个机灵的人,一听之下立刻明白:“孟长官,薛匪三代为寇,绑架抢劫,什么坏事都做,积累下了大量赃款,我知道藏在哪里,子朗这就带着孟长官去取赃。”

    孟绍原正是这个意思。薛家当了几代湖匪,这得积累下多少钱财啊?

    执行任务,既要想方设法漂亮的完成任务,又要最好能赚一票,素来是他孟少爷的拿手好戏。

    薛三枪把自己的赃物,全部都藏到了一个小岛上。

    知道这个小岛的不过寥寥几人。可是他的赃物究竟藏在岛上何处,除了薛三枪本人,再无第二个了。

    “孟长官,我是真的不知道。”米子朗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我就来过一次,薛三枪每存满一箱子的赃物,就会来这一趟,到从来没人和他上去过。”

    孟绍原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因为薛三枪自己会告诉我。”

    “啊?”米子朗一张嘴张的老大。

    开玩笑吧?

    薛三枪人都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告诉你啊?

    “薛三枪,绝对不会把赃物藏在小岛沿岸,他生怕一起来的人跟踪自己,所以会离岸边越远越好。最合适的地方就是岛中心。”

    一上岸,孟绍原径直朝前走去。

    每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其轨迹的。

    哪怕刻意想要掩饰,也总会露出破绽。

    周围光秃秃的地方,完全可以不用考虑。

    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只能存在于里。

    派出所门口开赌场钱不够!

    孟绍原一直都在仔细观察。

    任何人,都会留下痕迹的。

    抽根烟,也许都会暴露自己!

    只是,薛三枪是绝对不会的。像这么谨慎的人,即便抽烟,他也一定会忍着的。

    “江岛和海岛不一样,绿色植物特别多。”孟绍原走了一段,忽然说道。

    米子朗一怔,说这些没意义的做什么?

    “你看,多美的小草。”孟绍原蹲了下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绿色植被:“你发现了吗,这一片,颜色较深,这一片,颜色略淡。”

    “那能说明什么?”米子朗一头雾水。

    孟绍原笑了笑:“颜色较深的,一直正常生长,就好像一个大家闺秀,连男人都没见过。可是颜色较浅的呢?被人践踏过,可她没自暴自弃,又重新做……草了……”

    米子朗瞠目结舌。这算是什么比喻啊?

    “看着,从这开始,草的颜色较淡,而且都像北面微微倾斜,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过一段时候就有人踩在这些草上个月而且目标在北面。”孟绍原直起了身:“来,我告诉你薛三枪还告诉了我一些什么。”

    米子朗怔怔的跟着孟绍原朝前走去。

    “这里,薛三枪在这休息过,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箱子在这放过,所以图,的颜色都和周围的不一样。都说千里无轻担,更何况薛三枪身材瘦小,力气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每过一段时候,他都会休息一下,而且越往后,他休息的时间越长。”

    米子朗越听越事发懵。

    这位孟长官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自己一句话都听不懂啊?

    “到了后来,他的力气全部用尽了,已经开拖行了,你看到这的痕迹了吗,全都是拖的。”孟绍原忽然停了下来:

    “可是,我们刚才走了大约三百步,却任何痕迹了,为什么?三百步你认为很近,是吗?可是当人走了那么多路,处在筋疲力竭的状态下,三百步就很漫长了。薛三枪的赃物,就在这附近!”

    米子朗朝周围看了看。如果孟长官说的是对的,可是能藏在哪里呢?

    “我再告诉你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细节。”孟绍原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如此平静:“你注意下周围的植物,看下他们的生长位置,你发现什么了吗?”

    米子朗一脸迷茫。

    “你不会发现的,因为你不会观察。”孟绍原的笑容非常灿烂:“左手,那一小片灌木丛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会发现很多东西。”

    面前的这位孟长官,是人还是神仙?

    为什么他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为什么已经死了的薛三枪,能够“告诉”他这么多的事情?

    为什么他能够发现这么多的秘密?

    他真的是个人吗?

    当米子朗看着面前的十二口大箱子,他的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凉。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类会做出来的事情。真的!



    左手边的灌木丛特别的茂盛。

    再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灌木丛下的土质也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有人曾在这里施肥。

    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的人,会跑到这么一个小岛上来施肥?

    除非他想刻意隐藏一些什么。

    比如……赃物什么的。

    还有,灌木丛也生长的不一样,很多都是被折断后慢慢重新生长出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曾经经过其中。

    当米子朗拨开灌木丛,前面却是一片岩石堵路。

    在孟长官的启示下,他也开始学会了思考和观察。

    没有多少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个被用石头,杂草小心遮挡住的山洞。

    他弯着腰钻进了那个山洞,不一会就带着第一口箱子出来了。

    怪不得,那次,自己和薛三枪来这,在船上等了很久很久,薛三枪才回来,而且一幅精疲力竭的样子。

    因为他要带着那口箱子走很长的路,然后还要遮掩好所有的痕迹后才能回来。

    身材瘦小的他,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毅力,以及极度贪婪所激发出来的潜能,才做完这些远超于他的体力的事的。

    但米子朗并不惊讶,换成是自己,同样也会做到的。

    让他震撼的,是孟长官真的让死人“说话”了!

    可怕的观察力,精准的判断分析。

    米子朗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了。

    山洞里一共藏了十二口箱子。

    这就是薛家几代为匪,积累下的财富。

    一口接着一口的箱子打了开来。

    黄金、白银、大洋、精美的器皿、男人装饰用的玉佩、女人打扮用的珠宝、西洋表、碧绿透明的翡翠、晶莹剔透的宝石……

    琳琅满目,简直就和一个百货商店似的。

    薛家当湖匪,真的是什么都劫,什么都要啊。

    “早就听说,薛三枪劫持商船后,会把船上的货物第一时间销赃,换成黄金白银大洋或者其它任何值钱的东西,分给手下一部分后,其它的全部归了他自己。”

    米子朗怔怔的看着这十二口箱子:“可怜他家三代为匪,却都是再给孟长官做事啊。”

    孟绍原笑了。

    这小子会说话。

    薛家三代人,就是自己的打工仔啊。

    一个贪婪的人,最终却失去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包括他的生命。

    孟绍原一声叹息:“匪就是匪,唉,我们怎么把这十口箱子拿回去,那才是真正伤脑筋的事。”

    十口?

    不是十二口吗?

    米子朗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孟长官,我是真的服了您了,只不过,您的算术不是太好,这里明明只有五口箱子,子朗实在不知道您为何数成了十口。”

    一个聪明,而且善于察言观色的部下,是任何领导都喜欢的。

    孟绍原踌躇了下。

    一下子黑了一大半,似乎有些太黑了吧?

    可再仔细想想,这可是自己拿命换来的啊。

    不管了。

    “哦,本长官算术果真不好,真的只有五口。”

    孟绍原点了点头:“子朗啊,一会咱们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你拿一口,也算你和我辛苦一场。”

    这是对他的嘉奖,也是封口费。

    米子朗想都不想就说道:“孟长官即便不开口,子朗也是想问孟长官要的。薛三枪的手下,良莠不齐,子朗准备裁撤老弱,留下精壮,组成太湖民团主要骨干。

    孟长官,子朗想,这太湖民团,恐怕上面是不会调拨经费的,都要自己想办法,总不能再去劫掠吧?

    所以我想将长官赏赐的这口箱子,全部变换成现钱,一部分用来赏赐民团团员,提升士气,另一部分留作将来经费,也或许可以经商投资以做长久之计。”

    孟绍原之前任命米子朗为民团团长,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有些本事,眼光看得如此长远。

    米子朗出身清白之家,读过书,有文化,只不过是被逼为匪而已。

    此时眼看能有一个好的出身,那是一定殚精竭虑,考虑怎么报效孟长官的。

    孟绍原也决定了,这次回到南京,一定要在戴笠面前拼命恳求,看能不能把太湖民团变成一支真正的武装。

    然后再给米子朗一个正经八百的任命。

    这样,等于弥补了自己的一大短板,未来可以有一支随时调用的准军事力量了啊。

    “孟长官,子朗还有一个大胆的建议。这些黄金大洋,长官但带回去无妨,只是其它东西,似乎携带不便,不如暂时留在江阴,子朗想办法帮您慢慢的出手折现。”

    孟绍原心里想着回去怎么和戴笠说,嘴上随意“哦”了一声。

    米子朗却会错意了:“还有,子朗的妻子,早就想去大城市看看了,所以这次子朗冒昧恳请孟长官带她去南京玩上一段时候。我妻子肚子里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是子朗唯一后代……”

    孟绍原这才骤然醒悟。

    感情这米子朗担心自己不信任他,会黑了这些东西,所以拿自己媳妇和未来的孩子当人质啊?

    “你的老婆,跟在我的身边做什么?”孟绍原一笑:“还有你的孩子,难道你想让我帮你养孩子?一家人吃我的用我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东西,你帮我处理,处理的时间长一些也无妨。老婆孩子,留在你身边你自己养着,本长官是断然不会去养别人老婆孩子的。”

    看到孟长官如此信任自己,米子朗心里感激莫名,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起来:

    “子朗失身为匪,今日得重新做人,又蒙长官信任器重,从此后必当尽心尽力,粉身碎骨,报效长官恩德。若是子朗黑了一块钱,天打雷轰,妻死子亡!”

    这毒誓发的。

    “子朗啊,不用这么发誓,你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天下虽大,我要找个人,死人也会和我开口。”

    孟绍原把恩威并施玩的娴熟无比:

    “尽心尽力帮我办事,我总不会亏待你的。将来总能给你一个好的出身。”

    这十二口箱子要全部运回去,还要掩人耳目,就凭借两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孟绍原和米子朗小心翼翼,用了两天的时间,才算全部运完,都已经精疲力竭。

    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了七口箱子。

    剩下的那五口,就算是此次缴获的薛三枪赃物了。



    五口箱子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

    曹家明这些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孟绍原这两天神神秘秘,总不见人,原来是去找薛三枪的赃物去了。

    这位孟长官的本事也大,那薛三枪的赃物藏的何其隐秘,居然也能找到。

    “曹兄,康少校。”孟绍原太了解花花轿子人抬人,有了好处一定要雨露均沾这个道理了:

    “此次剿灭薛匪,二位劳苦功高,你们拿一箱子。”

    “这……”曹家明和康天浩有些发懵。

    这是孟绍原拿命换来的,而且他若是不说有这五箱赃物,那是谁也不知道的。

    “也不是都给你们的。”孟绍原缓缓说道:“康少校,我之前就说过,消耗掉的子弹炮弹,全部实报实销。还有,你那一个排的兄弟,虽然剿匪本是义务,总也不能让兄弟们白辛苦一场。怎么分,你们看着办吧。”

    “那……那我就代弟兄们谢谢孟长官了。”康天浩心里对孟绍原的态度再度转变。

    曹家明是底层特务,属于那种爹不疼娘不爱,生死疾病没人管的。

    此时听到南京来的领导,竟然对属下那么关心,嘴里虽然不说,心里还是一阵感动。

    “季一凡,霍岩。”孟绍原的目光落到两个人的身上:“你们也拿一箱。”

    季一凡和霍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孟组长出手大方,二处上下没人不说他好的,可像他们这样的小特务,又没多大权利,分钱的时候轮到他们,只怕分羹都吃不上。

    现在第一次和孟组长出来办案,果然大方。

    这一箱子东西,只怕不下几十万大洋。

    孟组长出手真的大方,看都不看就赏人了?

    “这次咱们一组出动了那么多的兄弟,虽然是公务,可也不能让兄弟们吃亏了。”孟绍原是一组的组长,决计不能让自己手下兄弟一点好处没有:

    “你们看着分,怎么分,谁拿多,谁拿少,都是你们说了算,不用来告诉我。”

    季一凡和霍岩,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他们比底层特务等级稍高一些,但他们在南京,像他们这样身份的,说句粗俗底点的话:

    算个屁!

    这位孟组长的大名,他们早就听过了,可还是第一次和他一起执行任务,今日一番话,一箱子东西,虽然换不来他们的绝对忠诚,但从今天开始,但凡孟绍原要他们做什么,那是绝无二的。

    “孟组长。”季一凡开口说道:“我这就快要退休了,老了老了,还能跟你几天,我谢谢你了。

    我们这些小特务啊,基本没啥油水,苦了吧唧的,可这趟,我算是知足了,养老的钱不用担心了。

    孟组长,原来咱们二处,都叫你赛孟尝……”

    赛孟尝?

    孟绍原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居然有这么个外号。

    “我服了,孟组长,我服了。”季一凡一拱手:“我们都清楚,您这些东西,就算不分给我们,谁也不能说什么,可您……算了,不多说了……小霍。”

    他转向了霍岩:“遇到个好老板,不容易,好好的跟着霍老板,好好的。”

    过去,为了掩饰身份,孟绍原一直都被称为“霍老板”。

    可在二处内部,从内没有人,也没谁有这胆子称呼他为“霍老板”。

    现在,有人这么叫了:

    霍老板!

    霍岩站了起来,对着孟绍原深深一个鞠躬:“霍老板,以后有事,刀里刀里来,火里火里去,您吩咐。”

    孟绍原的初衷,不过是收买人心。

    可一箱子财物的威力,居然如此之大,还是他没有想到的。

    “成了,坐吧。”孟绍原声色不动:“我身为你们的组长,平时对你们的关心不够,但我就一句话,谁和我一心一意,他就是我的兄弟!”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演讲鼓动?

    因为一句话,往往能够让人热血沸腾。甚至不顾生死。

    谁和我一心一意,他就是我的兄弟!

    霍岩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对了,孟组长。”季一凡忽然说道:“这两天,我们一直在清点被薛三枪绑架的那些人质。其他人,获救了,都是欢天喜地的,可有一个人,表情从容,和个没事人一样。我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季一凡是老特务了,一旦他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有他的道理。

    “那人多大岁数?”

    “三十左右。”

    “带上来。”

    季一凡出去,没几分钟,就把那个人带来了。

    三十左右,衣服因为长久被关押,污秽不堪,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依旧昂首站在那。

    他双手背负站着,神态高傲冷漠,似乎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在他的心上。

    “你和我装什么装?”

    忽然,孟绍原一声冷笑:“你以为人人都是薛三枪那么好骗?”

    这人面色不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非要我说穿?”孟绍原丝毫面子不给:“你的左右肩一直都在微微抖动,因为你背负的双手,一直在左右交换,你在害怕,但你在控制自己。

    为什么?你怕死,你和其他人一样怕死,但你不能让别人看出你怕死。怎么会这样?”

    孟绍原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因为你的身份。我猜,你的家长可能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才三十岁,当不了什么大官,只会是你的家长。你怕暴露身份,也在担心你怯懦了,会让你的家长蒙羞,所以你就算是害怕,也得忍着。

    啊,我的思维有些不对。如果你的长辈,位居高位,你没准就会以此威胁薛三枪,或者直接交出赎金了,可你为什么还被关着?”

    孟绍原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可是那个人的神色已经完全变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孟绍原,实在猜不出,这人刚见到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看出了那么多的事情?

    “你的父亲是某位高官的助手!”孟绍原猛然就想通了:“这位高官,不是一般人物,因此你宁可忍着害怕,也得强行忍着。

    是谁?高官!不是,达不到这个层次。师长?不是,你没这个气质。

    到你的衣服料子不错,得花不少钱吧?政府里的?嗯,一定是的,我想我不会猜错的!”

    那个人的面色完全变了。他,惨白而无人色。

    他就好像看着一个魔鬼一般看着孟绍原。



    这个人看着孟绍原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魔鬼一般。

    他是谁?

    他难道很早以前就认识自己了吗?

    否则,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这些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

    自己可以确认,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不用害怕。”孟绍原放缓了语气:“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土匪,可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的部下应该还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是力行社的,我叫孟绍原。”

    一听说是力行社的,这个人顿时显得放松了下来。

    孟绍原甚至能够从他嘴的形状,猜测到他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为了甄别那些人质里,有没有冒充的土匪,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物,孟绍原特别交代季一凡他们,暂时不要说出他们的身份。

    只有在确认人质没有可疑之后,才可以告诉他们。

    那个人在看了一下孟绍原的证件后,这才说道:“我叫唐度锦。”

    谁啊?

    没听说过啊。

    唐度锦随即又缓缓说道:“我的父亲,是唐腴胪!”

    这又是谁啊?

    唐腴胪?

    名字怎么那么古怪?

    一边的季一凡一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顿时一变,悄悄的俯在孟绍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孟绍原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1931年反蒋派为刺杀委员长、宋子文,找到了当时中国第一杀手、暗杀大王王亚樵。

    王亚樵利用宋子文经常往来于宁、沪之间的机会,策划在上海北火车站刺宋。

    他派人事先潜伏在南京,了解宋子文的行踪,然后用暗语及时电告上海。接到暗语之后,连夜布置行动。

    7月23日,财政部长宋子文偕机要秘书及侍卫6人,由南京乘快车抵上海。

    宋子文等下车后步出月台,方入该大厅。

    过问讯处,在候车室门前,突有暴徒多名抽出手榴弹、盒子枪、手枪向宋猛射。

    宋之卫士亦拔枪还击,一时子弹横飞,烟雾迷漫,北站大厅忽变战场。

    当时正值旅客出站,闻声后四散惊走,秩序大乱。

    结果,宋子文以身幸免,与宋穿相同衣服、手拿宋子文公文包的秘书当场饮弹身亡,刺客误以为成功,迅速逃离现场。

    而这个替宋子文死去的秘书,姓唐。

    唐腴胪!

    面前的这个唐度锦,居然就是唐腴胪的儿子!

    孟绍原知道宋子文被王亚樵刺杀这么一段往事,但替他死的秘书叫什么名字,可真的没有怎么在乎过。

    嗯,老子为主子死了,儿子只怕因为父亲的原因大受宠幸,只是这位唐度锦,水平真的很一般。

    孟绍原虽然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唐度锦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尤其是牵扯到了宋子文方面。

    那是谁?

    中国的第一财神爷啊!

    手握重权,敢当着面和委员长拍桌子骂娘,委员长却奈何不了他。

    现在,他虽然名义上只是中国银行的董事长,但手里的权利依旧大得惊人。

    从币制改革到国家经济建设,哪一样里没有他的身影?

    你这个唐公子,却直接把自己和宋子文的关系说了出来,如果遇到别有用心的人……

    巧了,这里还真的有个别有用心的人:

    孟绍原孟少爷!

    他孟少爷有什么人不能利用,不敢利用的?

    “原来是大英雄唐腴胪的公子,失敬,失敬。”

    孟绍原一上来,立刻一顶大帽子飞出。

    唐度锦微微一笑,神情里却满是自傲。

    他的年纪虽然比孟绍原大,但轮到心思,出身锦衣玉食的他,和从底层特务做起的孟绍原,相差得太远了。

    更何况孟绍原还是一名微表情专家?

    “哎,当初如果没有令尊,宋先生若是遇害,中国……哎。”孟绍原连声叹息,一脸忧国忧民,骤然想起什么:

    “唐公子,请坐,请坐。你们都先出去,我单独和唐公子聊几句。”

    让自己的手下全部出去,只留下自己和唐度锦,这是为了给对方造成一种非常安全,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错觉。

    孟绍原随即问唐度锦怎么被绑架了的事,对方也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原来,自从唐腴胪舍身后,宋子文感念他的恩情,对他的后代青睐有加,尤其是这位唐度锦,还调到了自己的身边,让他当了财政部审核专员。

    这个审核专员,权利极大,对财政部所拨款项,随时可以到各个部门地方进行审查。

    并且对于各地各部门拨款申请,同样具有审核权。

    一旦他这个审核专员签了字同意,那么这笔拨款也就十拿九稳了。

    后来,宋子文辞去财政部长和行政院副院长职位,但大家都知道,他位不在,威还存,财政部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因此谁会去动宋子文的亲信?

    唐度锦依旧逍遥自在。

    只是新上任的财政部长孔祥熙,虽然是宋子文的姐夫,但和自己的这位小舅子有很深的矛盾。

    他一心想要把财政部大权控制在自己手里,不免排除异己。

    虽然明着不敢动唐度锦,但却来了个明升暗降,任命唐度锦为财政部巡查专员,巡查审核各地财政。

    唐度锦猜到了他的险恶心思,只是这人素来不喜欢与人争权夺利,乐得清闲,索性一路游山玩水。

    反正所有费用都有公家报销。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游玩到无锡的时候,却遭到了薛三枪的绑架。

    他的随从因为誓死反抗被打死了,唐度锦一口咬定自己是富商之子。

    薛三枪本来想从他身上狠狠勒索一票,可上海公共租界正金银行劫案忽然发生,让薛三枪匆匆忙忙带着部下和人质转移。

    唐度锦也暂时被放到了一边。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孟绍原听到这里义愤填膺:“这帮土匪,简直是无法无天,连堂堂政府要员都敢绑架!令尊唐公,那是何等身份?国民英雄,若无他,宋先生危矣,我中国经济危矣!”

    唐度锦大喜过望。

    他的父亲有功于宋子文,只是还从来没有谁,把唐腴胪的地位提高到这般地步。

    一时间,唐度锦只觉得这位孟组长当真是善解人意,这些天所受的委屈和担心受怕,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的他,恨不得再能从孟绍原嘴里多听到一些对自己父亲的赞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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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度锦虽然年纪比孟绍原大上不少,可是无论在社会经验,还是为人处世上都和孟绍原相差得太远了。

    三言两语之间,这位宋子文宠信的审核专员,已经把孟绍原引为知己。

    只觉得天下之大,大多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宋子文虽然待自己很厚,可惜他身居高位,和自己推心置腹的时间太少了一些,只有这孟绍原,又是善解人意,又是精明能干。

    薛三枪都被他干掉了啊。

    你说,国民政府那么多当官的,那么多的军队,桂军的英式装备,中央军的德式装备,一个个武装到了牙齿,可那么多年却任凭一个小小湖匪横行霸道,祸害太湖,无可奈何。

    偏偏这个力行社的小特务一出现,举手投足之间,悍匪已灭。

    这样的人才,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组长?

    用人何其不公!

    他想着,这次安全脱险,回到南京,总要找个机会,去上海和宋子文好好的推荐一下这位孟组长。

    明珠不可埋没于泥土之中。

    他大约怎么也都不会想到,这可正是孟绍原的目的。

    想要让宋子文忽然之间,就对自己青睐有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最起码,要让他脑海里记住一个名字:

    孟绍原!

    这样,将来无论要求他做什么事情,对方一听,哦,原来此人就是孟绍原。

    如此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又在那里聊了一会,孟绍原把自己想要唐度锦记住的事情,用语言诱导,让他牢牢记得。

    然后便起身,请唐度锦去洗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趁着这个机会,他把季一凡叫了进来,吩咐他找两个特务,先行护送唐度锦回到南京,路上一定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季一凡这时候对他是心服口服,一口答应下来。

    唐度锦沐浴更衣结束,重新回来的时候,容光焕发,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唐公子气度不凡,果然不愧是名家之后。”孟绍原一竖大拇指,拍了一下他的马屁:“唐公子,这次剿匪,缴获了一些薛匪的赃物,我呢,想着唐公子遭受如此惊吓,那薛匪实在可恶。所以,绍原斗胆,想请唐公子带一箱子赃物回去,算是压压惊吧。”

    唐度锦一怔,怎么也都想不到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他这次能够虎口脱险,已经是万幸了,可孟绍原居然还要送自己那么厚的一份礼?

    “孟组长,这不行,这不行。”唐度锦赶紧说道:“这是你和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唐某人虽然懒得管事,但对一些事情还是清楚的。你们流血流汗,不为了功名利禄,谁愿意拼命?所以这箱子东西唐某人是万万不会收下的。”

    孟绍原叹息一声:“唐公子高风亮节,绍原和你相比,实在觉得惭愧。不过,唐公子,绍原掏心窝子的说几句话。你虽然清高孤傲,懒入红尘俗流,可现在咱们有些政府部门糜烂至极,醉生梦死,一心只想金钱美人,从来不顾国家民生,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财政部宋先生在的时候,那是意气风发,大有振作之举。可是现在孔某人上台,风气顿时一变。你想想,宋先生离开之时,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财政部?为什么不能把你带在身边?那是有深意的,宋先生是知道你有能力,有本事的,想要你留在那里,帮他看着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以图未来之举啊。”

    他在那里侃侃而谈,信手沾来,唐度锦听在耳朵里,却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子文叔叔去中国银行担任董事长,自己请求跟着他一起去,子文叔叔却是再三不肯,只是叮嘱他在财政部好好历练上一段时候,再给自己重任呢。

    自己实在是糊涂啊,居然心灰意冷,寄情于山水之间。

    荒谬,荒谬,这完全是辜负了子文叔叔对自己的厚望啊。

    孟绍原这次倒绝对不是胡说八道,而是猜的。

    宋子文为什么把唐度锦留在财政部?他需要有人帮自己看着,随时汇报动向。

    偏偏这位唐公子,根本没有了解到宋子文的苦心。

    “唐公子,绍原斗胆,想问一下,你这次回去后知道应该怎么做,怎么说吗?”孟绍原忽然问了一声。

    唐度锦当然一点都不在意:“当然实话实说,薛匪可恶,竟然敢绑架政府要员,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这个,绍原回去后写的工作汇报上,大略是如此写的。”孟绍原慢吞吞地说道:“孟绍原奉命剿匪,在江阴长江某无名小岛上,发现财政部巡查审核专员唐度锦,持枪与十余悍匪激战,孟绍原急救之。

    唐度锦获救,虽然满身血污,状甚狼狈,虚弱不堪,然英风不减,得救后嘱咐好好安葬他的两名随从,旋即昏迷。

    醒后,孟绍原问之,原来唐度锦一路到达无锡,不想被薛匪围攻,企图绑架,唐度锦誓死不当俘虏,与随从边打边撤,逃至江心小岛,随从皆死,唐度锦决死一战,被困已达数日,以草根树皮污水充饥。

    孟绍原到达之时,唐度锦已经弹尽粮绝,精疲力尽,正准备自杀殉国!”

    唐度锦听的呆了。

    还有这样操作的?

    被湖匪绑架,和与湖匪誓死血战到底,那是有本质区别的啊。

    但问题是,这是胡说八道啊,自己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连枪都不知道怎么用。

    唐度锦还是要脸面的,讷讷说道:“这个,孟组长,你要这么汇报,我回去要这么说了,恐怕没人信吧?唐某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啊。”

    “心念国家重恩,人的潜能全部被激发出来,什么样的奇迹不能发生?”孟绍原笑了笑:“反正我的汇报里是这么写的,愿意为唐公子作证。至于唐公子回去后,说的话有没有人信?那就要靠它了。”

    他拍了拍一口箱子。

    唐度锦只是为人清高一些,绝对不是笨蛋,孟绍原这一个举动,他顿时便明白了。

    金钱开路,人人都有好处。

    自己的那些汇报是真是假,那些拿到好处的人,那是绝对不会从中作梗的。

    有了这么一番功劳,自己在财政部的地位顿时大大不同。

    更加重要的是,还有力行社的这些特务帮自己作证呢。

    唐度锦心里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不但救了自己的命,还帮自己回去后策划的如此详细,这就是自己的大恩人啊。

    “孟组长,我记得了,我记得了。”唐度锦心里感激无限:“孟组长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如此为我设身处地设想,唐某人想,这个想……”

    他接受的是新式教育,素来看不起那些老派事物,因此心里存了一个想法,却始终也都说不出口。

    孟绍原是个人精,立刻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成啊,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出来。

    “唐公子,绍原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请说。”

    “绍原和唐公子身份悬殊,却想厚颜和唐公子歃血为盟,效仿桃园,结为异姓兄弟!”

    唐度锦大喜过望,他心里可不就是这么想的?

    一来,这个孟绍原实在对自己的胃口。

    第二点,这次自己遭到绑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太清楚了。

    孟绍原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奋战到底,别人就不知道真相。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孟绍原的话说的他热血沸腾,想要在财政部好好做事,将来能为宋子文所用。

    如果能够有个力行社聪明机警的特务,充当自己外应,那将来再做事就要方便多了。

    只是他性格清高,要说出义结金兰这样的话,有些难为他了。

    孟绍原主动提起,唐度锦立刻顺水推舟:“绍原说的是哪里话,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早就有和你成为兄弟的想法了。来来来,我们立刻摆香案,杀鸡歃血,结为兄弟!”

    “不可,不可。”孟绍原却出人意料地说道:“这事千万不可大张旗鼓,结党营私,那是上面最忌讳的。为了避免给人落下口实,我看,你我只需心里知道是兄弟就可以了。”

    唐度锦心里那份感激不必说了。

    孟绍原那是处处在为自己着想啊。

    “绍原,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看,歃血就算了,可形式不能不做。”

    说完,一把拉住孟绍原的手,跪倒在了地上:“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唐度锦和孟绍原结为兄弟,从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三心二意,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这些话,他原来是无论如何也都说不出的。

    孟绍原也学着样子说了一遍,搀扶起唐度锦:“大哥!”

    “绍原弟!”

    一声“绍原弟”,叫的孟绍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算是和高层之间,建立起了一个枢纽了。

    这枚棋子安下,现在虽然看不到好处,可是将来等到用到他的时候,那重要性不言而喻。

    自己煞费苦心,要的就是这样效果。

    “大哥在这里受苦了,稍作休息,我安排两个人,先护送大哥回南京去。”孟绍原早就安排好了:“平时,你我私底下以兄弟相称,但在公务场合,还是一切如旧。”

    “正是,正是,我也是和你一般的想法。”唐度锦连连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绍原,你我南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