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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绍原很清楚,这次双十二事变,虽然举国震惊,其实南京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趁着现在大家都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自己赶紧去趟上海。

    一个是当面问一下,自己要蔷薇夫人帮自己购买的军火进展。

    虽然宋子文给自己送来了一批,但这武器子弹嘛,总是越多越好。

    还有一个,就是去找霍鹏的小老婆。

    要把霍鹏的罪证定死,让他无法翻身。

    还有,他和齐洪海之间的关系,最好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组暂时交给了田七他们。

    孟绍原一个人买了张火车票,单独赶赴上海。

    这上海南京,相距很近,交通又极其便利,往来最是方便不过。

    那些国民政府的高官,很多都在上海买了房子,养了小老婆,一到休息,马不停蹄,直奔上海。

    这也因此催生了一门生意:

    被包养。

    有些女人脑子活络,转的快。她们既被上海本地人包养,又被来自南京的人包养。

    平时和上海本地人厮混,到了周六晚上,一直到次日,都和从南京来的生活在一起。

    还有这么一个笑话。

    一个南京某局的副局长,在上海包养了一个杨某,每次周六一下班,就乘最快的火车去上海,一直到周日晚上才回到南京。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

    有次,他正好去上海公干,要在上海待三天时间,想到可以和杨某朝夕相处三天,心里不妙窃喜。

    当日谈完正事,对方一个局长宴请他,还专门叫上了自己小老婆。

    南京来的副局长兴冲冲被接到宴会一看,傻眼了。

    上海这位局长的小老婆可不正是杨某?

    彼此知道事情真相,两位局长大人未免尴尬恼怒。

    那杨某看到事情败露,也不惊慌。

    她对两位局长说,反正他们谁也不能把她变成正房,每周一到周五,她陪上海局长。周六白天呢,精心准备饭菜,等候南京局长晚上到来,一直到周日,谁也不见,这不真正做到了皆大欢喜?

    两位局长一听,言之有理,于是把酒言欢,称兄道弟。

    这以后就按照这么过的,真正是做到一丝一毫不乱。

    直到后来,南京那位局长犯事被抓,这桩荒唐笑话才算了结。

    那杨某还大是懊丧,这等于让自己每月收入大大减少。

    于是乎,周六周日不免悄悄接待一些客人,以弥补自己损失。

    这些小老婆,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妓女出身,重操旧业,在她们看来倒也没有什么。

    孟绍原每每听到这些荒唐事情,总是不免忍不住觉得可笑。

    下了火车,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公共租界。

    没想到,一进公共租界,迎面看到的,却是一次游行。

    这次游行,倒不是什么反日等等,游行队伍里绝大多数都是女人,夹杂着少量男人,啊一幅幅的标语,嘴里喊出来的口号,都是什么男女平等,妇女至上等等。

    别说,一定是从民国初年开始,到现在依旧丝毫没有减弱的女权运动者了。

    看着游行队伍总有几百人的样子。

    那些巡捕、密探,一个个都缩着袖子,躲在一边,不管不问。

    这些女权运动者游行又没有什么杀伤力,也不会破坏公共租界稳定,所以只要不闹乱子,不像那位汉口大名鼎鼎的名妓金雅玉一样光着身子游行就没人去管。

    那金雅玉一裸成名,从此后吸引无数猎奇男人上门,生意好的都要排队,也算是民国时期一大奇女子了。

    现场,也有一些力行社的特务。

    他们同样不是来管游行,而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分子的。

    这些特务和公共租界间有协议,抓人都会通过租界巡捕房,以换取在租界的行动自由。

    当然,不免也有一些绕过捕房的密捕之类,只要动静不大,租界方面一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叫默契。

    “老四!”

    “三哥!”

    忽然,一个人和他迎面而过,两个人打个照面,同时惊喜的脱口而出。

    这可不是杭州警官学校,一个宿舍,“双楼社”成员的陈荣阳!

    双楼社那天成立,按照岁数,侯丹梁最大,何广涛老二,陈荣阳三哥,孟绍原最小,是老四。

    同学见面,分外欣喜,陈荣阳连声说道:“绍原,你来上海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安排车子去接你啊。”

    安排车子?

    一句话一说出来,孟绍原立刻明白:“你小子高升了?”

    陈荣阳“嘿嘿”笑了几声:“当中队长了。”

    中队长?

    那么快?

    也是陈荣阳的运气好,毕业回到上海,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上海力行社,分成租界派和虹口派,

    虹口派主要是用来监视日本虹口军事基地的,任务重而且危险,但地位却不如租界派,这也让他们大为不满。

    上级发现了这个情况,为了调和矛盾,决定成立两个新的特别中队,分属两派,分别交换任务,互相承担责任。

    学成归来的陈荣阳,被任命为虹口特别中队中队长,被派往公共租界协助执行任务。

    为了表示解决矛盾的诚意,租界派还专门给他这个中队提供了一辆轿车。

    陈荣阳也算是出人头地的了。

    都说从培训班里出来的特务,气质都会不一样,这话一点不假。

    以前的陈荣阳,有些自卑,不爱说话。

    可是现在呢?

    怎么看都是意气风发。

    “恭喜恭喜。”孟绍原连连拱手:“你小子得请客。”

    “请客,你孟绍原到上海,我这个东道主是一定要做东的。晚上,海川楼,我摆酒。”陈荣阳笑嘻嘻的:“绍原,我这个中队长不算什么,听说你都升到组长了。前两天,老大来上海,我们还说起你,都想着什么时候到你南京去打个秋风呢。”

    双楼社里,孟绍原年纪虽然最小,但脑子反应最快,点子最多,哥三哥最服的,还是这个老四。

    兄弟俩个在那说了一会话,孟绍原指着已经围成一圈,在听一个年轻女人慷慨激昂演讲的游行队伍:

    “这怎么个意思?”

    “别提了。”陈荣阳哭笑不得:“有一家人,姐弟四个,母亲死的早,姐姐为了照顾三个弟弟,三十多了一直未嫁。结果三个弟弟成婚后,觉得姐姐碍事,就要把她轰出家门。

    有天姐姐回去,发现大门紧锁,自己的行李被扔在门口。她怎么敲门门都不开,坐在外面嚎啕大哭。

    这事后来被一个记者知道了,于是在报纸上写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来着?对了,‘三弟弃姐案’。报纸上一渲染,顿时在上海女权运动中引起轩然大波,这不,就开始游行了。”

    “啊?”

    孟绍原听的瞠目结舌。

    就为了这个也要游行?

    “绍原,你那是不知道。”陈荣阳放低声音,还特别朝着周围看了看:“现在中日摩擦不断,大凡游行,必然和这有关。而且西安那边又出事了,最近几日游行,都是反张,呼吁放了委座。

    这些做女权运动的,有些时候没有动静了,领头的几个未免有些落寞,凑巧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那几个人,是断然不会放过的。于是说什么国家大事固然重要,妇女自由平等也关乎国家命运,一鼓动,几百号人就出来游行抗议了。”

    孟绍原当真是啼笑皆非:“有这时间金钱,大家凑笔钱,帮那个姐姐请个大律师,直接打官司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够体现上海女权运动的重要性?”陈荣阳声音更加低了:“非得把声势造的大一些才行。前几天,因为西安那的事,上海各界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大家对外统一意见,组织会议的人也是,偏偏就忘了请女权运动的领袖。

    听说女权运动的领导潘黛娇是带着几个人大闹会场啊,局面差点失控。哎……”

    孟绍原无语了。

    男女平等,解放妇女,原是天经地义。

    可是现在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

    尤其在上海更是如此。

    上海是中国很早就和世界接轨的城市,各方面都发展得很快。

    女权二字,也从上海、武汉、广州等地开始兴盛。

    只是发展到后来,逐渐开始变味了。

    好像那位有名的张竞生张大教授鼓动的那样,应该光着身子睡觉、游泳……甚至,光着身子出行。

    这就未免是耍流氓了。

    甚至还有些学者,著名女权运动领袖,鼓励什么一女多男,这才是男女平等,这不是进步,而是社会的倒退了。

    “那个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孟绍原顺口问了一声。

    “别提了。”一说到这,陈荣阳就有些来脾气:“潘黛娇她们也不管她,甚至不允许别人管,说什么就让姐姐睡在弟弟家的大门口,好好的羞辱这一家人。还说谁要是管,那就是破坏女权,不尊重妇女。我就想不通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尊重妇女的?”

    “这不是在那胡说八道嘛。”孟绍原摇着头说道:“她们游行完了,回家吃饭睡觉,让一个可怜的女人餐风露宿?老三,你也是,不伸手帮一把?”

    “我帮?这些女人我可得罪起来。”陈荣阳苦笑着:“算了,算了,不说了。”

    “成,那你先帮我找个女人。”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

    靠着陈荣阳的帮忙,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霍鹏在上海的小老婆。

    那女人叫孙咏兰,二十九岁。

    一听说霍鹏被杀了,嚎啕大哭,哭了一会,看到孟绍原也没劝她意思,一抹眼睛:“他没给我留下一些什么?”

    “没,家产大部分都被查封,剩下的都给他夫人拿了。”

    “天杀的,不是个东西。”孙咏兰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玩了老娘那么多年啊,这个天杀的不得好死的东西啊……”

    她也是真的生气。

    快三十岁了,眼看着就要人老珠黄,本来想靠着霍鹏,狠狠的在他身上捞一笔,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

    可哪里想到,霍鹏居然死了。

    自己这以后不还得重新找个?

    只是将近三十的女人,真的不太好找了。

    这大上海年轻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啊。

    孙咏兰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不甘心。

    孟绍原生怕她又哭:“我是督办霍鹏案件的官员,这次来上海,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的。”

    他拿出那张照片放到孙咏兰的面前:“照片上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老齐,齐洪海啊。”

    没想到,孙咏兰一眼就认了出来。

    孟绍原赶紧问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前后经过和我详细说一下。”

    “这个人我见过两次,霍鹏称呼他是齐老板,说是在南京做生意的。”孙咏兰在那回忆着:“有一次来,齐洪海还带来了一个日本人,叫,叫……秋……秋什么来着?”

    “秋原喜江?”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那天霍鹏拿出了一笔钱,我叫馆子里送了饭菜,就在我这里吃的饭。”

    又是秋原喜江?

    那么说,这个日本人,其实是齐洪海介绍给霍鹏认识的?

    有意思了。

    “他们都谈了一些什么?”孟绍原追问道。

    “就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吧。”

    孙咏兰在那努力回忆:“不过啊,我知道齐洪海肯定不是做生意的,他是一个特务。”

    孟绍原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齐洪海就算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我怎么不知道?”孙咏兰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天他们喝的非常尽兴,酒喝完了,霍鹏又跑出去买,齐洪海就和秋原喜江用日本话交谈,齐洪海吹嘘自己在力行社的地位多么重要,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力行社,一打听,原来就是特务。”

    “等等,你懂日语?”孟绍原这点倒没想到。

    “那有什么奇怪的。”孙咏兰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我刚出道的时候,和一个日本人在一起待了一年,差点就嫁给他了,可惜他后来回日本去了……我就是那段时候学会的日本话,不会说,但勉强能够听得懂,就是说的要是太快就不灵光了。”

    天意啊。

    齐洪海和秋原喜江,怎么也都不会想到,孙咏兰居然能够听得懂日语。

    陶胖子说潜野株式会社应该是做正经生意的,可孟绍原当时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些开在上海南京武汉的日本商社,有几个不是承担着刺探中国方面情报任务的?

    齐洪海为什么要在秋原喜江勉强吹嘘自己在力行社的地位?

    这个目前回到日本的秋原喜江,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孟绍原这次来,本来是想搜寻一下不利于齐洪海的证据的,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收获。

    “这些,你都能作证吗?”孟绍原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你给我多少钱?”孙咏兰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霍鹏死了,她得给自己找笔钱养老啊。

    孟绍原喜欢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开门见山,不藏着不掖着:“我给你大洋两千。”

    孙咏兰的眼睛亮了。

    她随即又带着几分狡黠:“这位小兄弟,我看你也是特务吧?”

    “是又怎么样?”

    “你是什么人,和我没关系。”孙咏兰带着笑意说道:“姐姐我十六岁出道,见过的男人多了,霍鹏死的莫名其妙,你跑到上海来问我这些,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样,小兄弟,你再加一千大洋,除了去南京作证我不肯,你让我说什么怎么做都行。”

    爽快!

    孟绍原让她找来纸笔,一边写一边说道:“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下来……讯问人,孟绍原。受讯人:孙咏兰……问,‘霍鹏是否在上海养的你?’答,‘是’……问,‘齐洪海是否和日本人秋原喜江说自己是力行社的重要成员?’答,‘是,我懂日语,亲耳听到的’……”

    写了有半个多小时,孟绍原抬起来问道:“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来了。”

    “识字吗?”

    “识字。”

    “在这里签字,按上自己手印。”

    这些都做完了,孟绍原满意的收起了这份口供:“如果将来有人来找你调查,问起这份口供是否是你亲口说的,你知道该怎么回答的?”

    “哎哟,小兄弟,万一他们一直不来呢?”

    “一两个月的时间。”孟绍原也不废话,开了一张支票:“我再多加你五百,当成是你这段时间的损失。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孙咏兰眉开眼笑,收好支票:“小兄弟,孟绍原是吧?你放心,做我们这行的,人见过,鬼见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懂的。”

    她看到孟绍原起身要走:“小兄弟,等等,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看到孟绍原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孙咏兰起身给他倒了茶,重新坐下:“小兄弟,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要不然你的顶头上司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来了……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孟绍原一笑:“你我之间,银钱两清,我凭什么要帮你的忙?”

    “不,不是的,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孙咏兰有些着急:“你知道最近上海发生的三弟弃姐案吗?”

    嗯?刚刚听陈荣阳说过,怎么又说到这事上了?

    孟绍原觉得有些奇怪:“你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但其实又有关系。”孙咏兰迟疑着说道:“我说过,我十六岁就出道了,十四岁,我被卖给后来的妈妈,我怕极了,有天晚上悄悄的跑了。

    我在一户人家门口,待了一个晚上,又冷又饿。天蒙蒙亮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姐姐出来,看到我,赶紧的进屋去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给我。

    包子刚刚吃完,妈妈找到了我,对我又是打又是骂,还是那个姐姐,跪在妈妈面前帮我求情,妈妈这才放过了我……”

    “不是吧?”孟绍原已经猜到了:“那个什么姐姐,就是被弃的那个?”

    孙咏兰的眼眶红了:“是,就是她。她叫郑新娣,我一直都没忘记过她。我有了主后,还去看过她,只是她是正经人家的,我却越来越脏了……”

    狗屁正经人家,有那三个弟弟算是屁的正经人家。

    孟绍原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

    “这次,报纸上一登她出事,我看到三个弟弟,姐姐三十多未嫁,我就知道是她。”孙咏兰擦着眼泪说道:

    “我想帮她,可我只是一个婊子,怎么帮?本来想等霍鹏来了,求他帮忙的,可现在这个天杀的又死了。小兄弟,不,孟大爷,孟长官,你能不能帮帮郑新娣?”

    哪有那么简单。

    孟绍原本身是不想趟这浑水的,自己在上海,本来就有一屁股的事情在呢,万一一个操作不慎,把过去的那些事都抖露出来了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我是南京的,上海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到。你另想办法的。”

    “孟长官,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是好人。”孙咏兰几乎在那哀求了:“我要是有一点办法,就不会求你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了。这样,这样,你要是能够帮了郑新娣,这钱……我……我不要了!”

    侠肝义胆。

    孟绍原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孙咏兰虽然贪财,一直靠出卖自己活着,可是那么多年前的一饭之恩,她居然记到了现在。

    三千五百大洋,她真的舍得放弃?

    比起那些所谓的女权领袖,这才是真正的侠女啊。

    “钱你留着吧。”孟绍原有些头疼:“这个事,没有那么简单,街上都在游行了,那兄弟三个尚且无动于衷。这样吧,我帮你想想办法,但你也别报太大希望。”

    他心里想的,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出点钱,帮那个叫郑新娣的重新安个家也就是了。

    “谢谢你,谢谢你,孟长官。”

    孙咏兰站了起来,对孟绍原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然后……

    然后她居然开始解起了衣服扣子。

    “你做什么?”

    孟绍原好像中箭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孙咏兰淡然一笑:“孟长官帮我报恩,我无以为报,我虽然是残花败柳,但总要让孟长官尽兴而归就是了。”

    救命啊!

    孟绍原是一溜小跑跑出去的,完全不顾孙咏兰在后面的呼唤。

    开玩笑,开玩笑。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那是戏里才会出现的啊。

    可怜的孟少爷,这次当真正是落荒而逃了。



    到了晚上陈荣阳在海川楼吃晚饭的时候,孟少爷还是心有余悸。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自己这次差点就被那什么了。

    陈荣阳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他的副中队长吴春明一起来的。

    吴春明,四十三岁,早年丧妻,至今未娶。

    按照陈荣阳的介绍,这个人其实特别的不适合当特务,心太软了。

    所以一把年纪了,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副中队长。

    要不是上级看他为人忠厚老实,办事还算可靠,否则只怕早就让他滚蛋了。

    陈荣阳当中队长的时间不长,和吴春明倒特别谈得来。

    海川楼吃的是川菜,这让孟绍原不禁想到了邱兴昌。

    这小子已经到四川了,当中只是拍了一份电报回来,之后就再无音讯了。

    陈荣阳兴致勃勃,不断的在吴春明面前吹嘘自己这个四弟,在速成班的时候有多么多么的优秀。

    吴春明老实,只会一个劲的说“是”。

    “绍原。”在那聊了一会,陈荣阳压低声音:“你在南京,消息灵通,西安那边怎么样了?”

    “科长股长们都不知道,你当我比他们手眼通天?”孟绍原笑了一下,随即正色说道:“不过,三哥,委员长这次一定能够安然脱险,戴处长冒死赶往西安,也一定是有惊无险。等他一回来了,咱们力行社的这些人,将来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不利言论,要和本中队的人再三强调精诚团结这几个字。还有南昌老大,汉口老二那里,都要想办法通知他们一下。尤其是在南昌的老大,那里叫嚷着要出兵的人多,出兵?那是逼张杀委员长吗?一定要提醒老大不能参合进去。”

    “我知道了。”陈荣阳听的非常仔细:“明天,我就想办法通知老大,汉口二哥那边也交给我。绍原,南京风吹草到,千万要让兄弟们第一个知道啊。”

    在“双楼社”里,孟绍原完全就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而按照孟绍原的计算,这次等委员长安全回来,该整顿的整顿,该论功行赏的论功行赏。自己这几个兄弟没准都能得到不同程度的奖赏。

    就是老大那里恐怕要差点,他是南昌调查科军事股的,不属于力行社一系的。

    “对了,三哥,问你个事。”孟绍原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说的那个三弟弃姐,姐姐是不是叫郑新娣?”

    “咦?你怎么会知道的?”陈荣阳有些惊讶。

    孟绍原也没正面回答:“你说,这动静都闹得这么大了,又是登报又是游行的,她那三个弟弟就真的无动于衷?”

    “在大上海,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次开口说话的人是吴春明:“闹腾一阵,也就过去了。郑家的事呢,我比陈中队长知道的清楚一些。

    他们的老子叫郑安凯,早年做生意,赚了一些钱,在租界买了好大的一幢房子。这人天生吝啬,老婆死后,生怕再娶多花钱,就一直单身。

    一个男人,要养活四个子女,难。他呢,从小就把郑新娣当成保姆丫鬟使唤。他又偏心儿子,所以郑新娣在郑家那是真的叫一个苦。

    郑家三个儿子,老大郑继宝,在金城银行上海分行做事。老二郑继财,老三郑继贵,都在捕房里做事,一个在静安寺捕房,一个在新闸路捕房。

    郑家三兄弟都不是个东西,平时老大负责骗买骗卖,老二老三负责善后,专门对付那些受害人。

    郑安凯死了后,他们三兄弟就分了家,可是姐姐怎么办?他们不但没给她一片瓦,还直接把她轰出了家门,哎,可怜啊。

    千辛万苦拉扯着三个弟弟长大成人,一个个都有了好去处,结果自己倒连家都没了,你让她一个女人能怎么办?

    我刚才就说了,大上海这事啊,太多了,没人管,也管不过来。你别看现在可劲的闹,可顶多一个星期半个月的,大家觉得没劲了,也就算过去了。

    郑新娣怎么办?谁还会记得这个女人?郑家三兄弟就是太了解这点了,所以故意拖着,拖到开水变成了凉水,自然就天下太平了啊。”

    孟绍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大上海这事啊,太多了,没人管,也管不过来。”

    “现在郑新娣住哪?”陈荣阳都忍不住问了一声。

    “隔壁邻居看她可怜,就把自己的一间柴房暂时借给她住了,为这事,那邻居没少被郑家兄弟堵在门口骂,眼看着那邻居也顶不住了。那次我经过的时候,还特意劝了一下,给了郑新娣几块钱,让她买点吃的,可怜啊。”

    陈荣阳眼睛眨了眨:“我说老吴,你单身,她未嫁,你干脆娶了郑新娣不就结了。”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吴春明连声说道:“我还有个半大儿子呢。”

    “对啊,这办法成啊。”陈荣阳虽然是在那里说笑,可孟绍原听在耳朵里却有了想法:“老吴,别说,就我三哥这办法妥啊。你说你老实巴交的,郑新娣要是愿意嫁给你,也算有了个好去处。你还别嫌弃人家,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黄花大闺女啊。”

    “不是嫌弃,不是嫌弃。”吴春明有些慌乱:“就我这条件,狗窝就够我们父子俩挤的,再娶个媳妇住的地方都没有。”

    孟绍原很明显的是当真了:“我明天就去探探郑新娣的口风……不行,我这方面不行,说媒的事情咱也做不来啊……三哥,你帮我找个人呗。”

    “成,交给我。”

    孟绍原大包大揽:“房子,我帮你买,他妈的,就买在郑家三兄弟的边上,让他们看着,天天生气,我就不信了,他们还敢动力行社的特务?老吴,你放心,结婚所有费用,全部交给我了。趁着我在上海,就这几天把这事给办了。”

    原本只是陈荣阳的顺口一句玩笑,但万万没有想到孟绍原真的当真了。

    吴春明手足无措。

    你说他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儿子,疲惫一天回来,一口热饭都吃不到,晚上也是寂寞难耐,想不想有个媳妇?

    想啊。

    可他知道自己这条件,到哪娶媳妇去?

    孟绍原这么说,吴春明简直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块大馅饼啊。

    可他也知道自己条件:“孟组长,我们这才刚刚认识,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做?这不成,真的不成。”

    “老吴,你也别不好意思。”陈荣阳在一边说道:“我们家老四,最是热心,他在南京,捞钱容易,出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放屁。”孟绍原笑骂道:“什么叫我在南京捞钱容易?这话要传了出去,这身皮我当场就得脱了。不过,老吴,你也别和我客气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了,定了。”陈荣阳赶紧说道:“明天我就找人探探郑新娣的口风,对了,我妈的舅母她大闺女好像就是专门说媒的……嘿嘿嘿,想到郑家三兄弟气坏的样子我就开心……”

    不说郑家三兄弟还好,一说,孟绍原的一张脸沉了下来:

    “你们等着,我要不让郑家三兄弟倒霉,我就不姓孟!”

    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孟绍原早早起来,早饭都没吃,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亚尔培路。

    邱管家打开门,一怔:“孟先生?你来上海了啊?这么早?”

    “啊,早,早。我来拜访蔷薇夫人的,来不及打个电话,蔷薇夫人起来了吗?”

    “起来了,跟我来吧。”

    邱管家心里直嘀咕。

    这才几点钟啊?

    没见过哪个客人这么早上门的。

    蔷薇夫人此时正在那里吃早饭,看到孟绍原来了,也是怔了一下:“孟先生,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怎么也不通知一下?”

    “昨天就来了。”

    “早饭吃了吗?”

    “没呢。”

    “邱管家,让厨房再上一份早餐。孟先生,中餐西餐?”

    “中餐,简单点,稀饭包子油条再加两个鸡蛋就行了。”

    这叫简单?

    邱管家心里那叫一个无语。

    没见过那么不把自己当成外人的,连早饭都跑人家家里来吃。

    蔷薇夫人早餐一般都是牛奶面包,基本不吃中餐早饭。

    厨房里稀饭包子鸡蛋倒有,那是自己和佣人们吃的。

    油条到哪去弄?

    邱管家一路嘀咕来到厨房:“那谁,赶紧的,去买份油条来。”

    “哎,夫人今天怎么要吃油条了?”

    “夫人?来了位少爷。油条?他怎么不说要吃天津麻花,我好去天津给他买。”

    孟绍原的胃口是真好。

    两碗稀饭,两个包子,两个鸡蛋,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左右看看:“油条呢?”

    “在路上了,一会就到。”

    邱管家彬彬有礼,脸带微笑。

    心里在那大骂,辣块你妈妈的,你这是饿死鬼投胎,还一心只念着油条?

    这里,附近都是上流社会住的人,你去看看有油条摊子吗?

    就为了帮你买油条,司机都动用上了。

    粗人,粗人,蔷薇夫人怎么会对这样的粗人青睐有加的?

    偏偏蔷薇夫人倒觉得这位孟绍原特别有趣。

    她过去见到的,都是一心想要讨好自己,到哪都要装出一派翩翩风度的人。

    孟绍原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蔷薇夫人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过。



    一顿早饭吃的饱饱的。

    蔷薇夫人知道孟绍原这次这么急着来,肯定其中有武器的原因。

    这次帮孟绍原购买的武器,依旧是在相熟的国际洋行走私商人那里购买的,大约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就可以运到南京了。

    蔷薇夫人办事,还是不必担心的。

    她又问了一下双十二事变后,南京方面应对情况。

    这次事变,全国上下,无非男女老幼,什么阶层,人人都在那里盯着呢。

    孟绍原大致说了一下,无非就是政府自有安排,已在妥善处理,不必担心这样的话。

    蔷薇夫人蔡雪菲当然是不担心的。

    无论事态进展怎样都好,总是对自己不会产生什么特别重要的影响。

    又说到了正金银行的劫案,蔡雪菲脸上露出笑意:“孟先生,你的胆子真大,前次把个租界弄个天翻地覆,日本人一个个都好像疯了一样。石岛宽的儿子死了,他发誓一定要抓到全部凶手来为自己儿子报仇。

    后来传来消息,说这次正金银行的主谋之一,悍匪薛三枪死了。日本方面并不轻松,他们还在全力追查那个‘松平骏’的下落。听说杀死薛三枪的特工姓孟。孟先生,这位孟特工想来就是你吧?”

    孟绍原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蔡雪菲却是心中一片雪亮。

    正金银行劫案发生没有多久,最主要的嫌疑人薛三枪却死了,孟绍原十有八九是在那里杀人灭口啊。

    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杀人灭口。

    “听说在北方,发现了一个人,中国人,大量使用日元,所以日方派出了不少人捉拿此人,可惜随后他便消失了。”

    蔡雪菲的话,让孟绍原差点笑了出来。

    想抓老袁?现在他正在南京一本正经的当特务呢。

    蔡雪菲还告诉他,一心想要抓到“松平骏”,彻底侦破此案的,除了石岛宽,还有日本捕房的总探长中野太郎。

    他坚信整个案件都是那个叫“松平骏”的家伙策划的。

    在他的案情通报里,“松平骏”很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日本人,而且和数年前发生在日本横滨的劫案有关。

    此人头脑冷静,冷血凶残,薛三枪不过是他的一枚利用棋子而已。

    他在全力调查一个叫“美奈子”的日本女人,调查范围甚至已经扩大到了整个公共租界。

    而且,他在不断的寻找数学方面的专家,谁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中野太郎和我相熟,也会到我这里来坐坐。”蔡雪菲冷静地说道:“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也向我询问有没有相熟的数学专家,我问他为什么,他并没有回答我。”

    孟绍原这次是真的想笑了。

    只有他最清楚,中野太郎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找数学专家。

    因为他需要破解一些数字。

    可惜,这串数字的始作俑者,孟少爷都都无法破解。

    慢慢找吧。

    也许你能创造出数学史上的奇迹也说不定。

    “夫人。”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最近上海闹得沸沸扬扬的三弟弃姐案,你一定听说过了吧?”

    蔡雪菲点了点头:“怎么,你想多管闲事?”

    “算是吧。”孟绍原也没否认:“这个郑新娣,和我一个……一个在上海的关系认识,我呢,正好在上海有个朋友没媳妇……”

    他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

    蔡雪菲听的非常仔细:“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能成了,皆大欢喜。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有。”

    孟绍原把他心里想的逐一说了出来。

    蔡雪菲听着,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等到孟绍原全部说完,蔡雪菲在那沉吟了一会:“有些麻烦,而且那么仓促……不过你放心吧,上海滩,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给我面子的。”

    “那就太谢谢了,太谢谢了。”孟绍原大喜过望。

    这事要办成了,非得靠蔷薇夫人在上海滩的面子不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成。

    一件大事了解,孟绍原心里舒坦不少,和蔡雪菲在那聊了一会,看看时间不早了,正想告辞,一个佣人却急匆匆走了进来,在邱管家耳朵边说了几句。

    邱管家随即上前两步:“夫人,中野太郎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

    刚才不还说到痴迷于解谜的中野太郎了吗?

    “那我就先告辞了。”孟绍原可没心思去见这个日本探长。

    “你不能走,这事是你搞出来的。”

    蔡雪菲嘴角带笑:“你就留在这里,看看这位探长。”

    孟绍原脑袋疼。

    可有什么办法?

    没一会,孟绍原就看到了这位中野探长。

    四十来岁,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看到有个陌生的年轻人在这,中野太郎也是一怔。

    “这位,是日捕房的总探长中野太郎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弟查理斯·孟。”

    “中野探长,你好。”

    “孟先生,你好。”中野太郎的中国话说的还算不错。

    蔷薇夫人府上的人,中野太郎是半点也都不会怀疑的。

    “正好路过夫人府前,所以冒昧前来打扰。”中野太郎在那说了一会闲话:“夫人,前次请您费心,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数学专家……”

    “中野探长,你来巧了。”万万没想到的是,蔡雪菲居然如此说道:“我的表弟查理斯,对数学方面很有研究……”

    说到这,好像个恶作剧的小姑娘似的,悄悄对孟绍原眨了一下眼睛。

    孟绍原哭笑不得。

    蔡雪菲这是知道,中野太郎要找到的人,其实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她也隐隐猜到,中野太郎那么急着要找数学专家,大约和正金银行的劫案有关。尽管中野没有正面回答过。

    她这是在故意整蛊孟绍原啊。

    果然,中野太郎一听大喜过望:“那真的是太好了。孟先生,我有一些数字方面的疑惑,不知道您是否能够帮我解疑?”

    孟绍原硬着头皮:“我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助到你,但我可以尽力的试一下。”

    “这就是那些数字。”

    中野太郎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一串数字。

    孟绍原自己都忘了曾经写过哪几个数字了。

    这有个屁的意义啊?

    不就是他孟少爷随手写下的吗?

    你让他孟少爷现在在背一下,他估计一个都记不起来了。

    这个数字谜,怎么解?

    孟绍原拿起纸,装模作样看了好大一会:“数字和数字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是的。”中野太郎皱着眉头:“我也请教过其他专家,都没有任何的进展。所以我怀疑,这些数字其实没有真正意义,只是在那故布疑阵……”

    别啊。

    要被你想明白了这一点那就不好玩了。

    孟绍原脑子转的飞快:“故布疑阵?中野探长,我需要知道这些数字的来历,这对解开谜底很有作用。”

    “这是在一个烟盒上面发现的……”中野太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在正金银行劫案的现场发现的……”

    孟绍原一本正经的听他说完:“烟盒?据我所知,人在准备记录一下数字的时候,往往会拿过距离他最近的纸……记录在烟盒上?这些数字本来没有任何联系,是的,这点我可以肯定……然而,我在美国曾经听到过一个案例……邱管家,可以帮我找本书来吗?随便什么书都可以,是的,任何书……”

    没人知道孟绍原要做什么。

    邱管家真的拿来了一本书,那是一本林纾翻译的外国《巴黎茶花女遗事》。

    不就是自己那个时代的名著《茶花女》吗?

    孟绍原那样子要多认真有多认真:“中野探长,根据美国那件案件来分析……你看,数字9,代表的是第9页,12,有可能是12行,但综合到后面的数字逐渐变大,所以可以排除这个嫌疑。那么,会不会是第12个字?这里,就是这里,比如这本书上,第9页,第12个字,是个‘照’字……”

    一个新的天地,在中野太郎的眼前出现了。

    他甚至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以此类推,这些数字的答案,其实就在某本书里。”孟绍原淡淡地说道:“当然,最头疼的,是需要确定是哪一本书,中外书籍,浩浩荡荡,难啊。还有一点,中野探长,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推测,千万不要当真,阻碍了你办案的思路。”

    “不,不,孟先生,你给我开辟了一个新的思路。”中野太郎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我过去,总是痴迷在数字代表着什么,可是现在,我起码能够明白一条新的破案思路了。

    没错,全世界的书籍很多,我不知道犯罪分子用的是哪本书,但我起码可以一本一本的对比。哪怕要穷尽我的一生之力,我也一定要找到这本书!”

    成,了不起。

    你就慢慢找吧。

    “孟先生,今天来,是我最大的收获。”中野太郎站了起来,深深一个鞠躬:“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够侦破此案,找到那个犯罪分子,我一定会来当面向你道谢的。”

    “中野探长,太客气了。”孟绍原微笑着回答道。

    找吧,努力的寻找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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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处公关

    金城んco

    程维南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他那漂亮的两撇小胡子。

    从一个普通的职员,升到分行的经理,他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

    他个人的升迁之路算得上快的了,就像金城银行的发展一样的快。

    这家主要由军阀官僚出资为股东的私人银行,最早开设在天津。

    后来开始把分行开到了北平、上海、汉口等地。

    就在今年,存款已经达到了1.83亿元,一度超过了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位居私营银行第一。

    而且,公司把总部直接迁到了上海,曾经的总行天津,反而变成了分行。

    程维南被任命为了总行的副总经理,主要负责招揽存款业务,继续保持和各私营银行的竞争力。

    尤其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

    听说总经理就快要退休了,程维南很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运气,能够继续的再升一步。

    如果能够进入董事会,那自己的人生就算是完美的了。

    “程经理,蔡夫人来了。”

    “蔡夫人?哪位蔡夫人?”

    “蔡雪菲,蔷薇夫人。”

    “啊?是她?”

    一听到蔡雪菲的名字,程维南精神一振。

    这可是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女人啊。

    她在很多银行都开设有户头,偏偏在金城银行却从来没有开设过户头。

    她是名流,一旦她也在金城银行开设户头,哪怕里面只存一块钱,对于这家银行未来发展业务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请蔡夫人去贵宾室,我马上就到。啊,用最好的咖啡招待。”

    程维南真的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才被升到副总经理,蔷薇夫人就光临了……

    来到贵宾室的时候,程维南发现蔷薇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哈罗,夫人,早就知道蔷薇夫人名满上海,今日得见,何其幸运。”程维南春风满面,一进来就说了一通恭维话。

    “谢谢。”蔡雪菲微笑着说道:“这是我的表弟,查理斯·孟。”

    “孟先生,你好。”

    程维南客气的和孟绍原握了一下手:“蔡夫人,孟先生,请坐。今天来到小行,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我和我的表弟准备在这里开办两个户头。”蔡雪菲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的户头上,存入美元十五万。我表弟的户头上,存入美元十万。”

    程维南大喜过望。

    开门红,开门红。

    这二十五万美元,绝对是一笔大数字啊。

    一旦成功开户,别说是自己的个人揽储指标,就算是整个公司的揽储业务,也能够在总行和各个分行名列前茅。

    更加重要的是,蔷薇夫人的这块金字招牌啊。

    “那真是我们的荣幸。”程维南兴奋不已:“我现在就安排专人……不,由我亲自为你们服务……”

    “不要急,程经理。”孟绍原不慌不忙地说道:“开设这两个户头,我们是有前提条件的。”

    “孟先生,只要在我权利范围内,任何事情我都帮您办妥。”

    “不难,对于程经理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孟绍原微笑着说道:“贵行有个叫郑继宝的人?”

    “是的。那是本行的私人揽储部主管。”

    “开除他。”

    程维南一怔。

    开除他?

    这个郑继宝,个人业务能力尚可,虽然风评不好,总有人说他道德方面有问题,但对于一家银行来说,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哪管他个人作风怎么样?

    这次分行变总行,除了他程维南外,各个分行职员的位置都做了相应调整。

    郑继宝本来是私人揽储部的副主任,现在被降到了主管,怨言嘛,也不是没有,但毕竟是总行的主管啊。

    “这个,孟先生。”程维南有些为难:“郑继宝在本行一直兢兢业业,总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开除他吧?”

    “三弟弃姐案。”

    当孟绍原说出这几个字,程维南恍然大悟。

    这事在公共租界里闹得沸沸扬扬,但他程维南也没有当回事。

    “孟先生,这毕竟是他的私事,和本行的关系似乎不大……”

    “两个户头,二十五万美金,一年之内不动。”

    孟绍原毫不迟疑的打断了他的话:“否则,我们将把这些钱存到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你开除一个主管,换来巨额存款,这笔账我想程经理还是会算的吧?

    更何况,三弟弃姐案,在上海滩闹得轰轰烈烈的,郑继宝是你们金城银行的人,对贵行的影响似乎也不太好。

    程经理,等你开除了郑继宝,可以在报纸上发表如下声明,‘本行一贯坚持以人为本,以善为根,公道正义,公平无私。今断然开除我行重将郑继宝,固本清源,秉承本行一贯之宗旨,为储户利益着想,绝不让害群之马存于本行……’”

    程维南越听越觉得有理。

    开除一个郑继宝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这既能够拉到巨额存款,又免费帮金城银行做了一个那么有巨大轰动效应的广告。

    其中得失,他自己还是会算的。

    这个查理斯·孟,新词可真是一套一套的啊,用他的话做广告,绝对有效。

    蔡雪菲趁热打铁:“程经理,届时我会邀请一些社会名流,对贵行的义举大肆宣扬,而且会让上海工商总会,送贵行‘人心至善’牌匾一块!”

    好,好。

    这个广告一做,金城银行就更能压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一头了,董事会的人也一定会对自己嘉奖的。

    说不定,自己当上总经理的梦想,可以更早实现。

    如此,牺牲一个郑继宝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念及此,程维南再无迟疑:“蔡夫人,孟先生,一年之内,不动账面资金?”

    “一年!”

    “那块牌匾什么时候送到?”

    “贵行什么时候开除郑继宝,次日即到,敲锣打鼓,各报记者全部到场!”

    “好!”程维南站起身来:“请二位回家等待,最迟明日便有消息。”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长丹尼尔,又一次见到了查理斯·孟。

    上次,为了确保自己的鸦片投资能够顺利,再加上一万五千英镑的诱惑,丹尼尔帮着孟办了很多的事。

    这个查理斯·孟,胆子太大了。

    杀了尹克胜和他的部下,还直接抢劫了正金银行。

    是的,一定就是他做的。

    当然,他的善后工作也做的非常好。

    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那个薛三枪的头上。

    而且因为日捕房独立于公共租界之外,所以他这个警务处长,除了派人协调一下,根本就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而且,那个薛三枪已经死了,真相将永远石沉大海。

    看到孟绍原,丹尼尔就好像看到了一尊中国的财神爷:“查理斯,瞧,今天来,我们又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地方吗?”

    和一个守财奴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钱,其它废话不用多说。

    孟绍原掏出了一张支票放到了丹尼尔的面前。

    两千英镑。

    “哦,只有两千英镑吗?”丹尼尔略略有些失望:“难道,这次你不准备再在上海做点什么大事吗?”

    孟绍原居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警务处长先生,大事可不是经常会发生的。两千英镑,帮我开除两个人,两个巡捕,华人巡捕。一千英镑一个。”

    “是谁?”

    “三弟弃姐案,警务处长听说过了吗?”

    丹尼尔恍然大悟,他看起来有些懊丧:“早知道你要做这事,我应该临时把他们提升为探长的。这样,价格至少可以翻一番。”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在丹尼尔的心目中,任何人都是有价值的。

    丹尼尔立刻拿起了电话:“嘿,我是丹尼尔……帮我查一下两个姓郑的巡捕,是的,那个遗弃姐姐案件中的……好吧,可以让他们滚蛋了……原因?啊,你这个笨蛋,难道不会自己找个原因吗?”

    挂断电话:“查理斯,你现在满意了吗?”

    “很满意。”

    “瞧,我手下还有很多探长,如果凑巧你和他们中的一个有仇,我可以给你打一个很大的折扣,三千英镑一个。”

    “我可没有那么多的仇家。”孟绍原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警务处长先生,能不能顺手再帮我一个小忙,经常去找一下郑家人的麻烦。”

    “不,我从不免费帮忙。”丹尼尔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成,算你狠。

    孟绍原神秘一笑:“郑家三兄弟,老大在银行做事,老二老三当了很多年的巡捕,三兄弟合伙在一起,坑了不少的人,我想这些年他们也积攒起了不少的家产。

    你身为警务处长,如果能够为民出头,我想就算你把郑家勒索干净了,租界的中国人,不但不会有怨言,反而还会赞美你的。”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丹尼尔翻脸比翻书还快:“正义,我们追求的是正义。在公共租界里,决不能出现这么丑恶的行径,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会大赚一笔的。”

    孟绍原笑着站了起来:“那么,警务处长先生,祝你发财。”

    “也得感谢你给我那么好的建议。”丹尼尔看起来有些遗憾:“为什么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不能成为我的部下呢?”

    你的部下?那还是算了吧!



    孟绍原用了一天的时间,解决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陈荣阳那里,也是一样的顺利。

    他妈的舅母她大闺女,颠颠的去找了郑新娣,直截了当的和她说了嫁人的事。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那是和孟少爷的嘴不相上下的可怕武器。

    当然,这次媒婆倒不是骗人。

    吴春明的确是个老实人。

    郑新娣无依无靠,万念俱灰,眼看着邻居也都不敢再让他住了。将来可怎么办?

    被媒婆巧舌如簧这么一说,哭哭啼啼的答应了下来。

    三十多岁了,能有个人家嫁了,那就算是不错的了。

    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求未来男人对自己好一些也就是了。

    这当中还有一个花絮。

    那郑家三个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说有媒婆来给郑新娣说亲,顿时聚在门口冷嘲热讽,说不定郑新娣要嫁给的,是个七老八十的瘸子傻子。

    那媒婆岂是好惹的?当场发飙,什么难听骂什么。

    她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竟然生生的把郑家三个媳妇骂得落荒而逃。

    孟绍原知道这件事后,大为满意,又多赏了媒婆十块钱。

    媒婆也是大喜。动嘴本是她的强项,现在又有这些特务撑腰,谁也不怕。

    若是长官有什么仇家,她保准骂遍上海滩,再无敌手。

    孟绍原还有事要办呢。

    既然要成婚了,总不能没有房子吧?

    就吴春明的那屋子,怎么住得下三口人?

    夫妻俩但凡要半点夫妻间的事都没办法。

    而且吴春明的儿子也越来越大了啊。

    孟绍原带着几个人,直接就杀到了郑家。

    这些人里,有陈荣阳这样的力行社特务,有两个报社记者,跟着来一趟,三十块大洋,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其中,还有一个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汤元理。

    这位汤大律师,也不是个好玩意。

    他专门打些没有胜算的复杂官司,收买恐吓证人,卑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赢得官司,什么事情都敢做。

    十场官司里,他倒能打赢九场。

    而且他最会借势,因此即便是外国人的法官,看到这位汤大律师也是头疼。

    不过他收费高昂,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起的。

    那些败诉的,明明有理,可却输了官司,对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汤臭肉!

    这恶人还需恶人磨。

    孟绍原知道上海滩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后,也不多说,直接找到他的律师行,一张支票放在面前。

    汤元理立刻大包大揽下来。

    孟绍原还不算完,又找到了那位上海女权运动领袖潘黛娇。

    对付这样的人,钱是不用的,名声最是重要。

    “上海各界就双十二事变召开紧急会议,唯独忘了邀请潘女士,可见上海女权还是无法得到保证,这次若能轰轰烈烈的做出一件大事,谁还敢轻视潘女士?我看郑新娣案正是最好的突破口,若是能够成功,功劳全归潘女士和上海女权运动……”

    孟绍原巧舌如簧,在潘黛娇面前一番说辞,顿时把这位上海女权运动领袖说的心花怒放。

    这事一旦成了,报纸上狠狠的这么一渲染,她潘黛娇在大上海的地位立刻变得非比寻常了。

    当时潘黛娇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切安排妥当,孟绍原孟少爷杀来了!

    此时的郑家,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

    郑家三兄弟在同一天里被开除。

    理由?

    理由就是“三弟弃姐案”,社会影响过于恶劣,各界人士纷纷抗议,不管是银行还是捕房,都顶不住这样的压力,不得不开除三人。

    这算是怎么说的?

    银行和捕房什么时候管起这事来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在那背后搞鬼?

    同时丢了工作,这天好像塌下来了。

    男人愁,女人哭。

    这可怎么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大票人冲了进来。

    “做什么,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郑继宝究竟是见过世面的,赶紧站出来呵斥:“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那些人根本不理他,有两个记者手里的镁光灯还开始闪动起来。

    汤元理上前,递上一张名片。

    “上海律师工会副理事长,立刚律师事务所,汤元理。”

    汤元理?

    汤臭肉?

    郑继宝一惊,这个臭名昭著的律师跑自己这里来做什么?可他也知道汤元理的厉害,不敢怠慢:“汤大律师,不知来到鄙府有何指教?”

    汤元理面无表情:“本人受郑新娣小姐委托,起诉郑继宝、郑继财、郑继贵三兄弟,合谋吞没家产,违背伦理,丧尽人伦,驱姐离家……”

    他越说,郑家三兄弟越是心惊。

    我的天,郑新娣怎么有钱请汤元理?

    汤元理吧啦吧啦一通说完:“特此通知,案件已被法院受理,即日开庭。为彰显法律之公正,特此上门通告。”

    被这块汤臭肉缠住了,那还有好?

    “自古以来,子承父业!”郑继财却是一脸的不甘心:“女儿早晚嫁人,哪里有资格继承家业!”

    汤元理冷笑一声:“自我民国成立,提倡男女平等。委员长在新生活运动中也多次提及,男尊女卑,中华之陋习也……你这么说,是公然挑衅吗?这次负责审理此案的,是迈克尔法官,他是顶顶尊重女性的,你的这些话在法庭上当着他的面说吧。”

    忽然,外面传来一片呼声:

    “女权神圣,男女平等!郑家兄弟,天理不容!上海姐妹,共同团结!还我公道,还我女权!”

    呼声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几个同伴怒气冲冲冲进。

    两个记者顿时又忙碌起来。

    郑继宝也认得这个女人,可不就是上海有名的泼妇潘黛娇吗?

    这郑新娣认识了谁,怎么把这么多厉害人物请来了?

    “郑继宝、郑继财、郑继贵!”

    潘黛娇怒不可遏:“民国政府,倡导女权,全国各地莫不如此。今郑新娣惨遭迫害,凡我上海女性,无不义愤填膺……郑新娣惨剧一日不得解决,我上海女权运动一日不肯停息,从今日起,每日三班,天天在外示威,直到天理公正那天到来!”

    乱了,乱了。

    内有官司要打,外有女权运动。

    别说整天不得安生,就算打起官司来,先有汤臭肉,后有女权运动造势,这官司那是必输无疑的啊。

    汤元理也是冷笑一声:“这就好了,郑先生,这次官司不打则以,要打,势必要一打到底。郑新娣倍受委屈,上海民众无不同情,我要是这场官司不打到你们倾家荡产,让你们统统滚出这里,我也就不是汤大律师了。”

    “汤大律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郑继财真的有些害怕了,他们刚刚丢了工作,可绝对应付不了这样官司:“咱们到一边说话。”

    说完,对两个弟弟一使眼色,和汤元理来到了一边商议……

    孟绍原一直都在冷眼看着。

    郑家兄弟内外交困,今天非答应不可。

    自己做足了功课,动用了所有能够派的上力量,不可能不成功。

    以后该怎么办?

    自己走了以后,郑家兄弟会怎么样?

    一个是靠巡捕房方面不断的找郑家兄弟的麻烦,一个是吴春明的特务身份。

    但这还不够。

    还需要做一些事情来稳固这个局面。

    自己本来是到上海来办事的,结果却摊到了这么一件事……

    汤元理和郑家兄弟在那商量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这才回来,对孟绍原说道:“孟先生,郑家兄弟愿意拿出西面的二层小楼,产权归郑新娣所有。另外,再拿出大洋五百,以做郑新娣的生活费用,了结这场官司,从此后再无牵连。”

    “好!”孟绍原也明白不能逼人太甚这个道理,今天能够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比较满意了:“立刻让他们带上房契,去税务局,现场把契约签了,税交了。一切契约税、买契纸银、注册费,全部由郑家兄弟承担。”

    郑继宝是个精明人,一看到汤元理什么事都要和这个年轻人请示,立刻明白年轻人才是这里的头:

    “这位先生,我们郑家兄弟和你有什么过节,让你处处要为人出头?”

    “你们和我没过节。”孟绍原笑了笑说道:“要是真的和我有过节,这事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解决的了。”

    郑继宝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对了。”孟绍原继续笑着说道:“还有一桩喜事,明日我会派人来归拾归拾,后天是个好日子,我要亲自为你们姐姐和未来姐夫操办婚事!”

    “什么?婚事?”郑家三兄弟听的呆了。

    “是啊,就在这里。”孟绍原淡淡说道:“汤大律师,潘女士,请到时候务必赏光。”

    “一定,一定。”

    汤元理和潘黛娇各取所需,心满意足,顺水推舟的人情,那谁不会做啊?

    郑家兄弟简直懵了。

    这短短几天的时间,怎么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不但损失了一幢二层小楼和五百大洋,郑新娣还要结婚了?

    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啊。

    郑家兄弟反正无论如何也都没有头绪。

    他们怎么都不会猜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弟弃姐案的反转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桩上海瞩目的公案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郑新娣不但能够回家,而且还得到了一幢二层小楼和五百大洋。

    其实那幢二层小楼,一楼12个平方,上面是一个亭子间,10个平方。

    不大,但足够一家人住的了。

    尤其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能够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知足了。

    各大报纸大肆渲染。

    说的最多的就是汤元理和潘黛娇。

    这两个之前名声很不好的,这次总算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孟绍原不在乎。

    像他这样的人,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的机会越少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出现。

    不光如此,郑新娣还要结婚了。

    她和吴春明父子见了一面。

    很满意,吴春明是个非常老实的男人。

    他的儿子也非常的乖巧。

    郑新娣发誓会好好的珍惜这段婚姻,尽力尽力的当好妻子和母亲的。

    婚礼全部是孟绍原出的钱。

    结婚那天,陈荣阳中队的兄弟们全都到了。

    吴春明是个老实人,怎么着也要给他撑撑场面。

    有两个特务,还故意露出了腰间的枪,用来恫吓郑家的人。

    隔壁乡邻,知道郑新娣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也一个个都送了彩礼。

    最不开心,最别扭的就是郑家三兄弟和他们的媳妇了。

    不光损失了一幢两层小楼……尽管那时他们之前用来堆放杂物的……还有五百大洋……最关键的是,他们的婚礼居然在自家的院子里进行。

    这看起来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只是,那些带枪的人……

    “蔡雪菲女士……查理斯孟到,恭祝吴春明、郑新娣新婚大吉!”

    唱官唱完,吴春明赶紧迎了出来。

    没人比他更加激动了。

    今天的这一切,全部都是孟长官带给他的啊。

    “孟长官,蔡女士,主座,请主座。”吴春明一迭声地说道。

    蔡雪菲却微微一笑:“吴先生,恭喜,不过今天我们可坐不了主座。”

    呃?还有什么更尊贵的客人来吗?

    孟绍原和蔡雪菲在客座上坐下。

    蔡雪菲悄悄说道:“你不是让我帮着请一些有头有脸的客人来吗?所以我特意打了几个电话,帮你撑撑场子。”

    孟绍原是向蔡雪菲这么提过,不过蔷薇夫人请的都是一些谁,他可就不知道了。

    这个办法,也是在他那个时代,孟绍原从一部电视剧里得到的灵感。

    “上海著名女权运动领袖潘黛娇女士……上海著名大律师汤元理到……”

    “上海金城银行副总经理程维南先生到……上海花旗银行总经理助理许济生先生到……”

    “上海汇丰银行总经理科利尔先生到……上海万众洋行董事长托马斯先生到……”

    随着唱官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接着一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名流陆续出现。

    全部都是蔡雪菲请来的。

    楼上,郑家兄弟看的瞠目结舌。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名流啊?

    可这还是刚刚开始。

    “公共租界中央捕房探长伍辉先生到……静安寺捕房探长陈立明先生到……”

    郑继财和郑继贵面面相觑。

    这些探长他们都认识,尤其是郑继财,他本来就是在静安寺捕房做事的啊。

    郑新娣……姐姐怎么会请到这些人啊?

    “日本捕房总探长中村太郎先生到……”

    “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长丹尼尔先生到……”

    现场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工部局警务处长!

    天啊,这也来了?

    这是孟绍原和蔡雪菲亲自起身迎接的。

    请这位丹尼尔处长来,可花了孟绍原一百块大洋呢。

    就这位警务处长,一万大洋不嫌多,一百大洋不嫌少啊!

    “恭喜你,吴先生。”丹尼尔居然和吴春明握了一下手。

    “谢……谢谢……”

    吴春明真的是傻了。

    这些,全都是孟长官安排的?

    真正的开始了。

    “美国驻沪总领事馆康立德先生私人代表巴迪先生及其夫人到……招商局总经理蔡增继先生及其夫人到……”

    “上海……”唱官看到新的名片,一怔,硬着头皮念道:“上海公安局局长沈毓麟先生全权代表到……淞沪警备司令部杨虎将军私人代表到……”

    “轰”的一下,现场一片窃窃私语。

    这面子,通天了!

    双十二事变爆发,上海亦如临大敌,可即便在这个时候,这些大人物竟然也都派了自己的私人代表来参加一个微不足道小人物的婚礼?

    孟绍原瞠目结舌:“都……都是你叫的啊?”

    蔡雪菲淡淡一笑:“你不是让我找些人来吗?”

    “啊,是……”孟绍原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自己的确拜托过蔡雪菲,可这面子……

    真的是通天了。

    全上海还有什么人是蔷薇夫人请不来的吗?

    院子里,到处挤满了人。

    主座上,坐的是淞沪警备司令部杨虎将军的私人代表。

    郑家三兄弟在楼上看的浑身冷汗直冒。

    “老二,老三,我们,完了啊。”

    好半天,郑继宝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有什么啊。”他的老婆不知好歹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就是来了几个人吗?”

    “啪!”

    郑继宝一巴掌扇在了自己媳妇的脸上,脸色铁青:“现在,姐姐姐夫要杀我们三个,就和杀三条狗一样啊。再哭,再哭我打死你!”

    说完,如梦初醒:“老二,老三,快,快,准备彩礼,重礼!我们的身家性命以后就握在他们两口子手里了!”

    来参加婚礼的那些达官贵人,大多是出席了一下,给足了吴春明两口子面子,然后酒没喝,饭没吃就走了。

    但这次婚礼足够引起巨大轰动。

    这些,全都是蔷薇夫人办到的。

    等到酒席散去,客人们陆续离开,吴春明拉着自己的媳妇儿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孟长官,蔡夫人,谢谢,谢谢,我们吴家,永远不敢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

    “起来吧。”

    孟绍原扶起了他们:“以后好好的过日子,两口子闹矛盾了,悄悄的解决,别让别人看笑话。”

    吴春明拼命的点着头。

    “还有,有个叫孙咏兰的。”孟绍原提到了这个名字:“吴家嫂子,你认识吗?”

    郑新娣想了一会,迷茫的摇了摇头。

    “有机会,去看看她。”孟绍原淡淡一笑:“去了,你就会知道了。你是她的恩人,她也一样是你的恩人……”

    回去的时候,是乘坐的蔡雪菲的车子。

    “就要回南京去了吧?”

    孟绍原默默的点了点头。

    “每次你来上海,总会闹得天翻地覆的。”蔡雪菲微笑着:“这次一样也不例外,这么排场的婚礼,足够那些小报津津乐道好几个月了。你也算是给上海的那些小报记者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生财之道啊。”

    孟绍原也笑了。

    “你要的军火,我会尽快给你送到南京去的。”蔡雪菲随即说到了正事:“只是现在南京局势紧张,各出入南京的水陆要道都有重兵把手,还需要你去协调一下。”

    孟绍原“嗯”了一声:“夫人,送来之前给我来份电报,我会负责安排的。”

    “还有,你投资在我这的钱,什么时候派个人来盘下账?”

    “这就算了吧,夫人。”孟绍原笑了一下:“既然当初说了全部交给夫人负责,那绍原自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查账,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蔡雪菲也没有勉强他。

    这个年轻人每次来到上海,虽然总是闹得天翻地覆,可却总能够给人带来特别的乐趣。

    老实说,虽然每天酒宴舞会不断,但蔡雪菲觉得一点意思没有。只有这个年轻人来了,才会带来别样的生机。

    比如这次,蔡雪菲就觉得特别好玩。

    只是孟绍原不会一直在上海的,尤其是这次的双十二事变,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决,他会更多的时候留在南京。

    再想要看到他,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绍原。”蔡雪菲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也不知不觉的变了称呼:“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国家大事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次委员长西安蒙难,国内局势动荡,尤其在南京,你们这些力行社的特务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我想,无论委员长是否能够平安回到南京,戴笠恐怕都会受到处分的。戴笠要是地位不保,你们……算了,这些丧气的话不说了,要是南京实在待不下去了,就来上海吧,凭借你的本事,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总能找到事情做得,也不至于在南京受气。”

    孟绍原心里大是感动。

    他很想告诉蔡雪菲,这次不但委员长能够平安回来,而且戴笠也会平步青云。

    自己这些特务,好日子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但他不能说出这些:“夫人,谢谢。但我终究是力行社的人,不能一出事就跑了。南京不管将来局势如何,我总会留在那里。倒是夫人这里,不要把过多的产业放在上海。我的意思是,不要把全部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嗯,我会记得你的这些话的。”

    蔡雪菲根本就没有把孟绍原的话,往其它地方想。



    全中国的目光,都在盯着西安。

    现在,这个国家就好像坐在了一个大火药桶上,任何一点火星,都足以引发一场可怕的大爆炸。

    12月22日,宋美龄、宋子文、戴笠到达西安。

    张学良、杨虎城亲自去机场迎接。

    让戴笠没有想到的是,刚下飞机,他被就张学良单独软禁了,而且士兵当场就把他的两把左轮手枪给缴了械。

    戴笠被软禁在宾馆的地下室,冒险来西安,连委员长的面都没有见上就被关起来,不等于白走一趟?

    这时,戴笠却很聪明的做了一件事,他写了一份遗书:

    “自昨日到此,即被监视,默察情形离死不远。来此殉难,同志所愿也。唯未见领袖,死不甘心。”

    他很清楚,这份遗书,早晚都会被委员长看到的。

    张学良没杀他,也不敢杀他。

    戴笠冒死来到西安,是他没有想到的。

    一旦杀了戴笠,就等于和整个力行社结下了仇。

    那些失去依靠的特务,会把他视为最大仇敌。

    到时候,他将不得不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

    而且,即便事变得到解决,杀了委员长的爱将,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张学良不但很快放了戴笠,而且还把自己的配枪给了戴笠。

    戴笠知道自己成功躲过一劫。

    当他终于见到委员长后,戴笠跪在委员长的面前,痛哭失声,臭骂自己失职。

    而委员长大吼一声:“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当吼出这一声的时候,在委员长心里,已经把戴笠当成了“自己人”。

    从这一刻开始,戴笠的人生命运发生了巨大转折,冒死赶赴西安,追随领袖同生共死,他从委员长的普通亲信,变成了自家人。

    而在遥远的南京,一个人的命运,也随之将发生重要改变:

    孟绍原!

    “西安通信恢复!”

    当魏大铭拿着刚从西安接到的电报,冲进办公室兴奋的叫了一声,在唐纵召集下,正在开会的科级干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魏大铭手里的那份电报上。

    魏大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老板无恙,勿念。丙子年亥梗。”

    一片欢呼,顿时从会议室中传出,甚至有人开始鼓掌。

    唐纵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老板,是委员长。

    老板无恙,说的是委员长平安。勿念,说的是事变即将解决,委员长刻日可归。

    戴笠这一次冒险冒对了。

    前几天,中组部调查科那边,曾经派人来密会过自己,希望自己能够过去,但被自己婉拒了。

    他要赌一把,赌戴笠能够平安回来。

    一把全押,前途身家性命。

    输了,一无所有。

    他赢了!

    就和戴笠一样赌赢了!

    力行社还是那个力行社,但戴笠将不是那个戴笠。

    唐纵,也不再是那个唐纵!

    “还有一份电报。”

    等到大家安静下来,魏大铭的脸色有些古怪:“这份电报,是单独给孟绍原的。”

    什么?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听错了吗?

    在如此关键时刻,戴处长竟然单独拍了一份电报给孟绍原?

    他是什么身份?

    一个组长而已。

    前次,戴处长出征前,特别让孟绍原参加了科级干部会议。

    这次更加离谱,单独拍个电报给孟绍原?

    唐纵心知肚明,咳嗽一声:“让孟绍原来一趟。”

    此时的孟绍原,刚从上海回来。

    被唐纵急着召见,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他急匆匆的进入会场,听说戴笠单独有电报给自己,也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当他拿到那份电报,更是惊讶。

    电报上,只写着这么几个字:

    “电:孟绍原。”

    然后?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下面一片空白。

    孟绍原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

    戴笠给了自己莫大的前程。

    这份空白电报,就好像一张空白的支票,你需要多少钱,自己填就是了。

    戴笠是在告诉他:你需要什么样的前程,自己填!

    未来,戴笠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在力行社,孟绍原也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戴笠赌对了,唐纵赌对了。

    只有孟绍原没有赌,他只是顺着历史的潮流,顺手推了一把。

    “回个电,小孟。”唐纵特别亲切地说道:“趁着我们魏总在这里。”

    是啊,是该回个电。

    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请给戴处长回电……上面也什么都不要写。”

    唐纵和魏大铭互相看了一眼,这戴处长和孟绍原都在那里打什么哑谜啊?

    孟绍原知道,戴笠会懂的。

    他给了自己任由自己书写的前程,而自己回的电报,则是在那告诉戴笠:

    孟绍原的前程,永远是由你戴先生来书写的。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永远也都不需要说破。

    “那我就按照这样回了啊。”魏大铭嘀咕着走了出去。

    “委员长平安无恙,戴处长也平安无恙,这是国之幸事,家之幸事。那个,小孟,你找个位置坐下吧。”

    唐纵的一句话,便确定了一件事:

    能够在这个办公室里坐下的,都是科级干部,那么,等到戴处长一回来,孟绍原便会正式跃入到这个阶层中。

    太不可思议了。

    力行社提拔最快,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一旦在这个部门成为科级干部,不敢说是权势熏天,最起码,在南京也可以横着走了。

    只是,还有一个小小问题:

    谁挪一下位置?

    在这里,各个科长、股长、副科长、副股长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有人上,必然有人要下。

    下的那个倒霉蛋又是谁呢?

    科长股长们不担心,就算戴处长再偏心,也总得一步步来,先把孟绍原提拔成副科长副股长再说吧。

    真正要担心的,该是那些副手们。

    “今天,有好消息传来,理应庆祝,但委员长一日不归,我们便一日不能放松警惕。”唐纵清了清嗓子说道:

    “自从事变爆发,南京街头,总有人在那蠢蠢欲动,还有人说,我们力行社的这些特务,平日里嚣张跋扈,到了关键时刻,为什么不组织一批人去西安营救委员长?混账,说这话的人简直就是不嬲腮!”

    他是湖南人,一生气,把家乡的骂人话都说了出来:

    “我们中,也有一些同志,听到委员长蒙难,戴处长赴死,就开始动摇了,心里活泛了,花花肠子动起了。

    你们中的人有没有主动联系过别人?有没有人主动联系过你们?我承认,我有。但我拒绝了,我的心,在力行社,其它任何地方,我都不去。”

    总务科的科长冯啸才,还以为唐纵在说自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和唐纵虽然都是科级干部,但两人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戴笠不在,整个力行社全都是唐纵在那主持大局。

    “齐洪海。”

    唐纵忽然点名了自己的副手。

    “在。”齐洪海一怔。

    唐纵朝他看了看:“听说,前天你和中组部的苗炎一起吃了顿饭?”

    “啊,是,是。”

    齐洪海有些慌乱:“苗炎以前是我同学,这次他正好来南京,大家同学一场,所以我请他吃了顿饭。”

    “同学好啊,关键时刻,同学可以拉你一把。”唐纵话里有话:“可同学不要走得太近,走太近了容易出事。”

    齐洪海背后冷汗冒出。

    苗炎这次其实是特意来找自己,让自己反水的。原以为很秘密,怎么唐纵那么快就知道了?

    唐纵本来就和他不对付,齐洪海一直都被压着,这次事变,齐洪海还以为有机会,但万万没有想到,戴笠竟然平安无恙即将归来。

    “我再重申一下纪律。”唐纵面色冷峻:“越是在这样时候,大家越是要一条心。我们二处,纪律你们是知道的。谁要是违反了,不用等戴处长回来,我唐某人的枪,也一样可以杀人!杀错了,杀冤了,拿我唐纵脑袋去顶!”

    这话杀气腾腾,平日里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唐纵瞬间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孟绍原心里一片雪亮。

    那天,自己和唐纵交根交底之后,唐纵已经决定帮自己了。

    而要动的那个人:

    齐洪海!

    这家伙也是一个笨蛋,本来屁股就不干净,现在还和中组部的人互相勾结?

    再加上这次自己从上海带回来的证据,等到戴笠一回来,齐洪海这次是死定了!

    唐纵又交代了几句,然后说道:“孟绍原。”

    “在。”

    “码头那边,我们缉私队的截获了一条船,开往上海的,听说船上的人很横,好像是季云卿的人,还打着一个什么陆军少将的牌子,你去看一下吧。”

    “是。”

    唐纵忽然冷哼一声:“委员长这次西安蒙难,我们的情报工作的确没有做好,委员长回来后,该惩罚的惩罚,该卷铺盖滚蛋的滚蛋,可还没到这个地步,就一个个的不把我们力行社的人放在眼里了?一个小小的走私贩,居然也敢这么嚣张?”

    “唐科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绍原平静的回答道。

    杀一儆百,虽然只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走私船,但是随着戴笠平安的消息传来,力行社上上下下全部都松了一口气,也该杀只鸡给猴看:

    力行社,还是那个力行社!

    只要戴笠不倒,力行社就一定不会倒!



    戴处长单独拍电报给孟绍原,孟绍原公然参加科级干部会议,二处上上下下全部都知道了。

    一组的人扬眉吐气。

    不管走到哪里,但凡看到一组的人,总有笑嘻嘻的和他们打招呼的。

    这等到戴处长一回来,这帮家伙一个个都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不趁着现在和他们搞好关系,还等什么时候?

    “走!”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孟绍原,意气风发:“带上家伙,去码头,跟着我,找麻烦去!”

    林璇悄悄拉住祝燕妮:“燕妮姐,你说,咱们孟组长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像一个狗特务了?”

    祝燕妮抿嘴而笑:“像,你这么一说还真像!”

    “咳咳。”身后项守农咳嗽两声,面色严肃:“哪有你们这样背后说领导坏话的?嗯!再说了,咱们孟组长那叫像狗特务?本身就是。”

    “咳咳。”袁忠和走了过来,脸色非常难看:“岂有此理,一个个都翻了天了,孟长官那是你们可以背后议论的?说狗特务,我们都是狗特务,那孟长官成什么了?”

    “狗头!”

    孟绍原耳朵一热。

    奇怪,为什么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呢?

    一行人从两辆轿车上出现。

    “孟组长。”

    二组的四中队长程海培急匆匆的迎了上来:“刚刚接到唐科长的命令,这事交给你们处理。”

    “怎么个情况?”

    “从广州那边开来的船,开往上海,按照南京紧急管理条例,咱们力行社的缉私队和缉私处合作检查过往船只,我们要求这船靠岸,想登船检查的时候,这帮小子拿出了军队里的特别通行证,不让我们登船,我们觉得特别可疑,僵持在了这里。”

    “军队的特别通行证?”孟绍原皱了一下眉头。

    “可不,一条商船,拿着军队的特别通行证,这又不是打仗,民船军用。”程海培也是个老资格的特务了:“而且他们还自报家门,说是上海季云卿季老板的人。这不是瞎扯嘛,季云卿什么时候替军队做事了?”

    “那也不一定啊。”孟绍原似笑非笑:“他有一个门生,不是什么奉军旅长?”

    “毕庶澄?”程海培一撇嘴:“早他妈的被张宗昌的人乱枪打死了。”

    “这事交给我们吧。”

    “哎,那辛苦你了,孟组长。”程海培掏出一包烟,给一组的人发了一圈,凑近,悄悄说道:“孟组长,前几天,我老家给我带上来几只老母鸡,我没舍得吃,晚上,我给您送两只去。”

    程海培陪着笑脸:“孟组长,以后可要请您多多关照啊。”

    你二组的人让我一个一组组长多多关照?

    这消息可传得快啊。

    “这个,老母鸡啊。”

    孟绍原一本正经:“我也不会烧啊。”

    “交给我,交给我。”

    程海培大包大揽下来……

    一张广东警备司令部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亮在了孟绍原的面前。

    看了看通行证的格式、印鉴,好像的确是真的。

    签发日期是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6月签发的,有效期是一年。

    签发人,是一个叫孙国能的少将,广东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

    这就有些麻烦了。

    和军队的人正面硬抗,会有些麻烦事情的。

    也不知道这张通行证是花了多少钱买来的。

    “不对吧。”

    跟着一起出来历练的季双忽然说道:“广东警备司令部?那是陈济棠主政广东时候的叫法,现在叫广东警备区了啊?陈济棠兵变失败,今年8月都跑到香港去了。”

    孟绍原看了看季双,这小子脑筋转的快啊。

    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

    拿着通行证的那个人面色一变。

    通行证是真的。

    可是刚弄到手,六一事变爆发,陈济棠失败,九月份跑到了香港。

    可是他们依旧在利用这张通行证,行走于广东上海。

    遇到检查的,出示通行证,再送上一笔钱,谁也不会仔细检查,更加没人想到这层。

    本来新的通行证还在那里想办法,万万没有想到,经过南京的时候,双十二事变爆发,检查的比任何时候都严格。

    结果这船就被暂留羁押在了南京。

    靠着这张护身符,才竭力阻止了缉私队的商船。

    那些缉私队的特务,和缉私处的人,根本没想到广东警备司令部已经更名为广东警备区,也没有想到过签发这张通行证的,是跑到香港去的陈济棠的人。

    连孟绍原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中国那么大的,有哪个人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都清楚?

    没想到,季双这个刚加入力行社的小特务却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这个,陈济棠反对政府,反对委员长,兵变失败,仓皇潜逃,你拿着他的通行证,想要做什么啊?”孟绍原脸色一板:

    “西安兵变,委员长蒙难,你用叛军首领的通行证企图蒙混过关,我怀疑你想声援西安,运送军用物资给那些叛军!来呀,抓人!”

    真正是冤枉了。

    如果要去西安,吃饱了撑的要先来南京,再去上海,然后再绕个天大圈子去西安?

    可是被这帮特务抓到把柄,他们有什么道理可讲?

    那个人完全慌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长官,辛苦,一点小小意思,请兄弟们喝顿酒。”

    “贿赂?”孟绍原正气凛然:“本长官一心为国,从不接受来历不明财物,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岂能收取你的支票!”

    田七、袁忠和、祝燕妮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从不接受来历不明财物,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说谁啊?

    包拯?

    海瑞?

    反正肯定不是说的孟长官吧?

    那人收回支票,硬着头皮:“在下陶建宝!”

    “陶建宝?谁啊?不认识。”孟绍原听都没听过这名字。

    陶建宝不认识,淘宝倒经常用。

    “长刀短刀快枪、苍鹰猎豹黑虎,一把金斧震上海,十三太保最英雄!”陶建宝一抱拳:“在下十三太保,黑虎陶建宝!”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怎么又出来一个十三太保?

    那个护送善款的爱国义士万龙心麾下有十三太保,这里呢?

    “不是,你们和万龙心什么关系?”孟绍原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声。

    “万龙心?”

    陶建宝冷笑一声:“他们算是什么东西?我们是季云卿季老板手下十三太保!”

    袁忠和悄悄在孟绍原耳边低语几句。

    这所谓“十三太保”,其实是季云卿手下十三个打手,据说身手都不错。季云卿也正是靠着他们,叱咤上海滩。

    原来如此。

    可是上海滩到底有多少十三太保啊?

    陶建宝报出名头:“江湖来江湖去,江湖路江湖走!今日放兄弟离开,他日上海,你就是我十三太保贵客,但有恩怨,我等兄弟无不出手鼎力相助!”

    “不去唱戏可惜了。”季双在后面嘀咕一声。

    孟绍原看着他:“我要是不答应,不放你们走呢?”

    陶建宝手一伸,“呼啦啦”十几个手下一起站在他的身后,他解开衣襟,露出腰间两把斧头:“无非尽忠报主,血洒五步而已!我十三太保没一个贪生怕死的。”

    “哦,十三太保,你是黑虎,排行十三啊?”

    “正是!”

    孟绍原怔怔的:“你知不知道,在国外,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什么?”

    “砰!”

    枪声响过,陶建宝低头,看到心口冒出鲜血,一脸难以置信,倒退几步,仰天倒地。

    孟绍原手中枪口,还在冒着一缕青烟。

    “他用叛军的通行证帮叛军运送物资,你们看到的啊。”孟绍原拿枪口点了点地上陶建宝的尸体:“还拿斧头威胁长官,你们也看到的啊!”

    是,是,反正你孟少爷栽赃陷害那是一把好手,怎么说怎么是。

    不过,大概、也许、似乎这次也不算是栽赃陷害吧?

    “还有没有什么太保了?”孟绍原的目光从陶建宝手下的身上逐一扫过。

    妈呀,这家伙怎么说开枪就开枪,说杀人就杀人啊?

    谁他妈的还敢在这个时候找死啊?

    “让开,让开!”孟绍原上了船,踢了踢陶建宝的尸体:“脑子有病,都事变了,整个首都都戒严了,你撞这风口上?这不死了白死?你们,过来!”

    他居然把陶建宝的手下召集到自己面前:“给你们好好的上上课,说说国内形势……哎,田七,你们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搜啊……这西安啊,张杨二人发动兵变,扣押了委员长,南京呢,全部戒严,你说你们现在走私就算了,还经过南京?

    经过南京又算了,还公然不允许上船搜查?这不是摆明了和政府对抗吗……项守农,你搜上面做什么?脑子和他们一样坏了啊?搜船舱里啊……咱们继续说啊,拿假证件,用攻击性武器威胁本长官,这是找死啊,本长官不杀他都不足以平民愤……”

    这位长官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陶建宝的手下一个个都懵了。

    搜查就搜查呗,怎么给他们上起课来了啊?

    “有发现。”

    田七急匆匆走了上来:“这次抓到一票大的,而且船舱里还藏着人。”

    “你们全都给我老老实实站着别想跑啊。”孟绍原精神振作:“看看去!”



    这船货真的有不少东西。

    药品、鸦片、橡胶……甚至还发现了一些武器。

    “那里。”

    田七朝着左面努了努嘴。

    一定要非常仔细的看,才会发现船舱里有个很隐蔽的暗舱。

    孟绍原拔出了枪,来到暗舱面前,敲了敲:“出来吧。”

    没人出来。

    “再不出来,扔手榴弹了啊。”

    “别扔,别扔,我们出来!我们出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暗舱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爬了出来。

    可是随即,居然又有一个女人爬了出来。

    估计也就是二十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的。

    这怎么回事啊?

    孟绍原和田七互相看了一眼:“你们什么人?走私贩?”

    “不是,不是。”那个男人急忙说道:“我叫李辉,她叫夏雯。我们……我们是从广州私奔出来的。”

    私奔的?

    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没想到这次遇到真的了。

    “不对啊,私奔就私奔,躲在走私贩的船里做什么?”孟绍原顺口问了一声。

    李辉一声叹息:“夏雯的父亲,在广州很有权势,我们私奔,他肯定会派人抓我们的。而且从广州出发到上海,一路上都有她父亲的人。所以我找到了这条船,出了一笔钱藏在船里。我们想着到了上海就安全了。”

    这样啊。

    孟绍原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把陶建宝的手下,叫了几个进来一问,有个陶建宝知道这事,还真是这么一个情况。

    陶建宝见钱眼开,顺路带回去两个人,能够赚上一笔,也没什么。

    这小两口在船上特别老实守规矩。

    吃饭的时候出来,一天当中,抽个十分钟到甲板上去晒晒太阳。

    船要是靠岸补给,一定会躲到暗舱里防备被夏雯的父亲发现了。

    一对小鸳鸯啊。

    “成了,我们不是夏雯父亲的人。”孟绍原也不想为难他们:“走吧,一会我让人送你们去火车站,买张车票去上海,这艘船被扣押了。”

    “谢谢,谢谢。”李辉连连鞠躬:“夏雯,快谢谢长官。”

    夏雯非常怕生,一直躲在李辉身后,大约是担心她的父亲会忽然追出来吧?

    此时来到面前,冲着孟绍原深深鞠了一躬。

    李辉一把握住了夏雯的手,也是一个鞠躬。

    不对!

    有问题!

    李辉在握住夏雯手的时候,悄悄的用力握了一下。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老子派来的人,夏雯为什么还那么害怕?

    他在那里畏惧什么?

    李辉的那一握,是在给夏雯勇气,提醒她他们就快过关了。

    而且,孟绍原在那回忆着,刚才自己盘问李辉的时候,他的回答镇定自若,一点破绽也都看不出,他乍见自己,多少应该有些担心。

    但他表现的太镇定了。

    居然连自己都没从他脸上发现什么表情。

    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除非……

    这个人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

    “你们带着行李没有?”孟绍原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声:“我说了这船要扣了,自己的行李赶紧的拿出去。”

    “哎,好的,好的。”

    李辉重新爬进了暗舱,不一会就拿出了一个藤条箱。

    “等等。”孟绍原笑了笑:“按照规矩,还是要例行检查一下的。”

    “好的,好的。”李辉立刻把藤条箱放到了一边。

    箱子被打开了。

    衣物、生活用品、一些钱。

    没有什么异常的。

    孟绍原是背对着他们的,他在箱子里检查了一会,悄悄的掏出了一样东西,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放到衣服下面,一下“搜”了出来,举起,猛的回头,厉声道:

    “夏雯,这是什么?抓起来!”

    那是一把手枪!

    夏雯大惊失色,一下用身体护住李辉:“鸣海君,快跑!”

    鸣海君?

    “李辉”叹息一声,然后脸露苦笑:

    “我们什么时候带过武器啊?”

    孟绍原笑了。

    箱子里的确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他孟少爷会栽赃陷害啊。

    他早就看出了夏雯胆小,所以掏出自己的手枪,装成是对方的,回身的时候,特意大吼的名字是“夏雯”。

    处于高度紧张,而且随时担心会暴露的的那个人,一定会做出本能的真实反应的。

    果然,夏雯的反应,把一切都暴露了。

    田七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两个人。

    “外面,我想都是他们的人,我们跑不掉的。”“李辉”握住了夏雯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我没有武器,对你们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放下,放下。”孟绍原一点都不担心,让田七放下了枪:“鸣海君,日本人啊?日本人的称呼,一般是称姓,鸣海?应该是你的名吧,能叫的这么亲热,你们还真是一对恋人。来,老老实实的说,你到底叫什么,省得大家麻烦。”

    “李辉”一直都握着夏雯的手不放:“我叫岛本鸣海。”

    “你呢?”孟绍原看了看夏雯:“你真叫夏雯?”

    “是的,他真的叫夏雯。”岛本鸣海叹了一口气:“这事和她没有关系,请你们不要为难她。”

    “我们又不是坏人。”

    孟绍原慢吞吞地说道:“本来是来查走私的,结果抓到了一个日本人,有意思了。走吧,跟我们回去协助一些调查,有意思,有意思。”

    “我叫岛本鸣海,日本千叶人氏,很早就加入了情报机关,隶属于陆军部的,前年,我进入了广州特务机关……”

    一进入审讯室,岛本鸣海竹筒倒豆子的交代了,而且交代的内容大大出乎意料。

    居然是个特务?

    查走私查到一个特务?

    田七忍不住对孟绍原看了看,这位孟组长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吧。

    “继续说下去。”

    孟绍原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惊讶。

    “我直接接受广州特务机关机关长大冈佐保的指挥……”看起来,岛本鸣海并不准备隐瞒什么:

    “上个月,大冈机关长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必须要说明的是,之前我们成功的策反了一个叫夏庆彦的中国官员……”

    夏庆彦给日本人提供了不少的情报,而这些情报,都是由岛本鸣海负责耳朵。

    他多次进出于夏家,身份是日本来的商人,也因此和夏雯相识,并且逐渐喜欢上了这个中国女孩。

    陈济棠失败逃亡香港后,夏庆彦的日子开始不好过起来,而且他出卖了这么多的情报,越想越害怕。

    所以,他找到了大冈佐保,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和他们合作了,大家只当不认识,不要再来往了。

    这不是傻子吗?孟绍原在心里这么想到。

    当汉奸,说不当就不当?你以为你的主子会放过你?

    果然,大冈佐保一听说,知道他早晚会向国民政府自首,威胁到广州特务机关的生存,所以当机立断枪杀了夏庆彦。

    然后,又派了岛本鸣海和另外两个特务去干掉夏家的人灭口。

    在之后,就和孟绍原在自己那个时代看过的狗血剧一样,大冈佐保不忍心杀死夏雯,所以带着她逃跑了。

    狗血啊,太狗血了。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那么狗血的剧情啊。

    别说,在真实的历史上,还真有这样事情发生,只是孟绍原绝对不会想到真的让自己碰到了。

    岛本鸣海知道大冈佐保不会放过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广州。

    所以,他出了一大笔钱,上了陶建宝的走私船。

    他也清楚,大冈佐保肯定会通知一路上的日本特务,想方设法追杀他们,所以决定一路跑到上海,再想办法离开中国。

    “你不会跑到香港去?”孟绍原有些好奇:“广州跑香港不是更加快速?”

    “那样子不安全。”岛本鸣海平静的回答道:“在香港,大冈佐保的势力更大,更加容易找到我们,只有从上海跑出去才是最安全的。那里龙蛇混杂,我们的机会更多。”

    “嗯,好像是这个道理。”孟绍原点了点头:“我是岛本啊,我抓到的日本特务也不少,可像你这样爽快交代的没几个,为什么?”

    “为了夏雯。”岛本鸣海苦笑一声:“你既然知道了我是日本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可以忍受你们的酷刑审问,可惜,夏雯是我的弱点,我不想看到她有任何的伤害。既然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全部说出来呢?”

    “你说出来了,我知道你是日本特务,更加不会放过你了。”

    “这可能是我和夏雯现在唯一能够保命的办法了。”岛本鸣海坦然说道:“你也是特务吧?你们需要我的情报,我对广州特务机关非常了解,我会和你们合作的。但前提是,确保我和夏雯的安全。”

    孟绍原缓缓问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万一你们是故意这么做的,用的是苦肉计怎么办?什么特务啊,追杀啊,都是在那演戏呢?”

    “你可以这么怀疑我们。”岛本鸣海苦笑了一下:“你也可以扣押我们,等调查清楚了再行决定。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可以杀了我,但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夏雯,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

    “暂时扣押下来。”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我会请我们在广州的同事协助我们一起调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