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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有些烦人,昨天才出来太阳,结果今天一大早又下雨了。

    有几天没去老福记吃面了,别说,还真有点想了。

    一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老福记。”

    “好勒,老板,侬坐好。”

    黄包车夫兴冲冲的拉着车就跑。

    细雨不断的打落在黄包车夫的身上,可是却丝毫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下雨天还出来跑生意啊?”

    孟绍原坐在车上问了一声。

    “哎哟,老板,侬真会说笑。”黄包车夫一边拉着车一边说道:“我们天生就是苦命,拉一天的车,交去车份子、牌照费、违章罚款,剩下的,正好够一家人吃的,一分钱都剩不下。一天不跑了,一天就得饿肚子了。我饿得起,家里的老婆孩子饿不起啊。”

    孟绍原有些好奇:“这一个月得交多少钱啊?”

    “像我这样有牌照的,一个月得交25个银元,再加上牌照费违章罚款什么的,这拉一个月,到手的也就七八个银元。”

    “那是只能勉强果腹了。”孟绍原大是同情。

    “本来呢,苦点就苦点,可现在生意难做,上海有黄包车五万多辆,本来就车多坐车的人少。后来呢,有了轿车、有轨电车,生意更加不好做了。还有啊,上海最大的车行,祥生车行做得更绝,开通了一个叫车电话,4000号,意思是‘四万万同胞要车请打四万号号码’,这一来可好了,有钱人家一个电话,黄包车直接到人家家门口等着了,像我们这些在路上拉生意的,哪里竞争的过人家啊?”

    这个祥生公司有头脑,想法领先于这个时代啊!

    孟绍原的那个时代,一个电话,出租车可不是直接到你家门口接你的吗?

    想想自己那个时代,什么电话叫车,软件约车,都是这时代人家玩剩下的啊。

    再听听这广告词:

    “四万万同胞要车请打四万号号码!”

    绝了!

    人家一听就记住了,可比什么“今年过年不送礼送礼就送XXX”要强的太多了!

    出租车呢,也有,不过价格太贵。

    一辆出租车,每小时的费用基本在四到五元,普通人根本用不起,而黄包车,一小时才四角钱,价格相比之下还是有优势的。

    再者,上海虽然有出租车公司,但车辆太少了。

    一辆全新的福特车在上海一万两千块大洋,而上海市长的月薪不到两百块大洋。

    可惜啊,黄包车虽然依旧有竞争力,但拉车的确只能勉强过活。

    车份子、牌照费认了,但这巡捕的罚款实在吃不消。

    准确的说,不叫罚款,就是找个借口讹你的钱。

    不给?车没收了,让车行老板拿钱到巡捕房来拿吧。

    最后倒霉的可不还是黄包车夫?

    “喂,喂,停住。”

    正在那里聊着,边上的茶馆里冲出两个巡捕,也不顾下雨,拦住了黄包车。

    “老总,什么事?”黄包车夫恭恭敬敬的问道。

    “罚款!”领头的巡捕面无表情。

    “为啥呀?”黄包车夫一脸委屈。

    “为啥?今天什么天?”

    “下雨天啊。”

    “下雨天拉客极其危险,罚你的是危险拉车罪!”

    孟绍原听了这话差点喷了出来。

    危险拉车罪?

    从古至今你听过这个罪名吗?

    “老总,不,爷,您是我亲爷。”黄包车夫连连哀求:“我这今天才拉的第一桩生意,口袋里一角钱都没有,骗你我是孙子。”

    那么早,又是下雨天,这点巡捕倒信。

    像这样口袋里没钱的,巡捕一样有办法。

    一个巡捕绕到车后,把黄包车的牌照摘了下来:“危险驾驶,罚款三块,有钱了到这来拿,我们哥俩一上午都在这。晚了,可就要去巡捕房拿了。”

    黄包车夫想死的心都有了。

    三块钱啊,得啦多少客人啊?今天一天不光是白做了,这下雨天,车份子钱能不能够凑齐都玄了。

    可客人还在车上呢。

    黄包车夫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把客人拉到了目的地。

    孟绍原从车上下来,掏出了一块大洋放到了黄包车夫的手里。

    “老板,我找不出啊。”

    “不用找了。”

    “啊?”

    一块大洋啊,黄包车夫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拿回去,给老婆孩子吃点好的。”孟绍原笑了笑:“对了,明天上午9点,到亚尔培路892号号找我,我还要用你的车。”

    “哎,哎,好,老板,谢谢侬,我明天一准准时到。”

    黄包车夫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千恩万谢的拉着车离开。

    孟绍原一眼就看到那个老乞丐坐在老福记面馆门口,屋檐那里勉强可避雨。

    可怜啊。

    这种恶劣天气还要出来讨饭。

    孟绍原叹了口气。

    一会吃完了,再让伙计给他一碗面吧。

    正想进去,老乞丐忽然说道:“老板,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嗯?

    在孟绍原的印象里,老乞丐可从来没问人开口主动要过吃的啊?

    他一怔,脚步停了下来。

    老乞丐猛然说道:“快走,里面有人要杀你!”

    什么?

    孟绍原不暇思索,正想立刻离开,猛的,“砰砰”两声。

    大约是下雨天,让杀手的视线受到影响,两枪全部打空。

    孟绍原朝着边上一扑,顺手掏出枪来。

    可是,街那面的杀手,早有准备,子弹不停的朝着这里扫来。

    面店里,四个杀手一下踢翻桌子,朝着店门口猛冲出去。

    孟绍原要完了!

    ……

    伊次潜草冲在了第一个。

    杀死孟绍原,这是帝国上海特工第一功!

    他的一只脚刚刚迈出店门,就看到一条人影骤然扑来。

    伊次潜草心口一疼。

    一把锋利的尖刀扎进了他的心脏。

    老乞丐!

    “跑啊!”

    老乞丐狂吼一声。

    趁着杀手一怔的功夫,孟绍原几个翻滚,翻到一角,浑身泥水,狼狈不堪,可也顾不得了,反手毫无目的的射出一枪,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

    “砰砰”!

    子弹打在老乞丐的身上,老乞丐倒在地上。

    杀手顾不得伊次潜草和老乞丐,疯狂的朝着孟绍原逃跑的地方追去。

    老乞丐的身上被打了两个血洞。

    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嘴里喃喃说道:

    “我不是狗,不是狗!”

    ……

    孟绍原发狂的朝前奔跑。

    几个杀手发狂的在后面追着。

    子弹不停的从身边飞过。

    孟绍原一边要逃命,一边要提防子弹,速度大大减慢。

    而身后的杀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按照这么下去,孟绍原很快会被对方追上!

    完了。

    这次真的要完了。

    “先生,快!”

    一辆黄包车猛然冲出。

    孟绍原根本没有考虑时间,一下变跳到了黄包车上。

    几发子弹,打在了黄包车上。

    黄包车夫根本不管,拉着黄包车就是一路飞奔。

    按照普通人的理解,拉着一辆黄包车,车上还坐着一个人,是绝对跑不过追兵的,但实际情况绝非如此。

    黄包车夫常年拉车,有个外号叫“泥脚板”,就算拉着辆上面坐着人的黄包车,一般人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他们。

    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他们路熟。

    上海的大街小巷,那些你平时根本听都没有听过的犄角疙瘩,他们一样烂熟于心。

    就看到黄包车夫一个左转,接着跑了十来米,又是一个急速右转。

    就好像开车玩漂移一样。

    就这两个动作,没多少时间,就把追兵甩没了。

    黄包车夫不敢怠慢,继续拉着黄包车专门找小巷转。

    至少半个小时,黄包车夫才停了下来,气都不带喘的:“老板,要去哪里?”

    孟绍原惊魂未定:“亚尔培路,892号。”

    终于是看清了,就是刚才拉自己的那个黄包车夫。

    “嘿嘿。”黄包车夫继续拉起车来,一点都不害怕:“本来明天要去那的,没想到今天就拉老板去了。”

    孟绍原忍不住问了一声:“你怎么会出现在那的?”

    “我看着雨下大了,老板又给了我一个大洋,我想着,今天的钱都够了,躲躲雨,等雨小了再拉客吧,可就听到枪声了。我害怕,本来想跑的,可一看到被追杀的是老板你,我想啊,老板你是个好人,我得救你。”

    你是个好人,我得救你。

    就是那么简单的理由。

    孟绍原又追问了声:“你不怕?”

    “怕?不怕!”黄包车夫一点都不在意:“当年斧头帮在上海砍人,几百号人啊,血肉横飞的,我一样照拉生意,我记得,拉了好几个受伤的人,去了大夫那里,这场面我见得多了。”

    成,成。

    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救自己的居然是这样的两个小人物。

    “老板,到了。”

    黄包车在亚尔培路892号停了下来。

    一看到客人要掏钱,黄包车夫赶紧说道:“不用了,老板,你都给了我一个大洋了。”

    “那成。”孟绍原也没有固执:“记得明天来找我。”

    ……

    “你这是怎么了啊?”

    看到了孟绍原这幅样子,吴静怡被吓了一跳。

    “被人追杀了。”

    “什么?你没事吧?”

    “本来死了,可是被一碗面和一个大洋给救了。”

    吴静怡听得一头雾水。

    一碗面和一个大洋?

    什么意思啊?

    孟绍原也没有多解释:“你立刻派人去老福记面馆,看看那里有没有一个老乞丐,如果还活着,记得,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孟绍原差一点就挂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所谓奇耻大辱,倒并不是说堂堂的孟主任居然遭到了暗杀,主要是他孟少爷跑回来的方式实在是太狼狈不堪了。

    连滚带爬跑出来的啊。

    身上倒是毫发无伤,但全是泥水,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奇耻大辱!

    一碗面、一块大洋救了他。

    这谁能够想到?

    孟绍原同样做梦也都想不到,自己的一点善心,居然有一天会救了自己的命。

    吴静怡找到了那个老乞丐,身中两弹,还没有死。吴静怡立刻将他送到了医院里急救。不过情况不容乐观。

    孟绍原立刻第一时间飞奔到了医院。

    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如果没有老乞丐的警告,以及在关键时刻挡了日本人一下,孟绍原现在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不过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冲他摇了摇头:“不行了,过不了今天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叫花子而已,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抢救呢?本来一听是个乞丐,医生根本不想救,可是吴静怡直接拿出了一叠钱扔到了他的面前。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进病房的时候,孟绍原心情沉重。

    那个老乞丐醒了,看起来气色似乎还可以,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老乞丐也看到了孟绍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肉面……真好吃。”

    大肉面,真好吃。

    孟绍原搬过一张凳子,在老乞丐的身边坐下:“你为什么要救我?就是因为面吗?”

    “大肉面,真好吃……”老乞丐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没人对我那么好,谢谢你。”

    谢谢我?

    老乞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仅仅因为一碗面,反而要转过来谢谢自己?

    孟绍原的眼眶有些发红:“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杀我?”

    “他们打我,说日本话……带着枪……照片落到了地上,我认出来了,照片上的人就是你……”

    老乞丐虽然说得不算详细,断断续续的,孟绍原却还是听懂了。

    几个带着枪,身上还藏着自己照片的日本人,不是要杀自己还是为了什么?

    所以,即便是下雨天,老乞丐也依然在面店门口等着孟绍原,为的就是报恩,及时的向孟绍原发出警告。

    孟绍原语气凝重:“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心愿没有?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够帮你做到。”

    “真的?”老乞丐的眼睛亮了。

    “真的!”孟绍原非常认真的回答他:“在上海,我有无限的权利!”

    我有无限的权利,在上海!

    本来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老乞丐,却一下又回复了生机。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口气那么大。

    但他却看到了希望:“我叫庄宝邦,河南人……十年前,我的老婆孩子被人杀死了,装进麻袋,扔进了黄浦江,我的五根手指也被他们给砍掉了……”

    庄宝邦,孟绍原终于知道了老乞丐的名字。

    他看着庄宝邦残废的左手,冷冷地说道:“害你全家的人是谁?”

    “长春堂,梁胜海!”

    庄宝邦不暇思索脱口而出。

    “知道了。”

    孟绍原站了起来:“别死,至少再活几个小时,他怎么对付你的,我就替你怎么对付他!”

    随即叫了一声:“医生!”

    “来了,来了。”一直在外面候命的医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孟绍原一指病床上的庄宝邦:“给他注射强心针!”

    医生一怔。

    这叫花子活不过今天了,强心针的费用不便宜,何苦呢?而且早死,对这叫花子其实也是个解脱啊。

    但孟绍原是金主,他也不敢多问。

    ……

    “长春堂梁胜海是谁?”一走出病房,孟绍原立刻问道。

    吴静怡对上海的一切掌握的非常清楚:“是青帮的一个分支,专门管那些卖艺的艺人,凡进上海滩混饭吃的艺人,不管是说书的、卖唱的、练杂技的都要先给他们拜帖,约定了应该交纳的费用,才可以在这里讨生活,否则别想混下去了。

    梁胜海拜的老头子是‘通’字辈的,所以他是青帮‘悟’字辈的,和杜月笙、张啸林这些人同辈,今年刚过完六十大寿,长春堂的生意,也都交给他的儿子梁立井打理了,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老婆呢?”

    “他老婆是管公共租界暗娼的。”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孟绍原冷笑一声:“我不管什么青帮长春堂,三个小时之内,给我把梁胜海和他的老婆儿子都抓起来。”

    “明白。不过将来青帮问起来怎么办?”

    “什么青帮黑帮,军统要抓人,不用问过他们。让他们都给我放老实点,我最近心情不好,惹急了我,通字辈悟字辈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

    连打两针强行针的庄宝邦,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可这也不过是在强行拖延时间而已。

    接着,他被送离了病房,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负责一路上照顾他。

    没办法,钱啊,医生和护士全都是看在钱的份上啊。

    ……

    可是推着救伤车,一进那个仓库,医生和护士立刻就后悔了。

    七八个杀气腾腾的大汉站在那里,全都带着武器。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跪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两个蠕动着的麻袋,里面分明装的就是人啊。

    “梁胜海!”

    就算过去了整整十年,庄宝邦还是一眼认出了跪在地上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梁胜海!

    他嘶哑着声音叫出了这个名字!

    梁胜海刚刚过完六十大寿,本来已经准备收山了,可谁想到居然被绑架了。而且他的儿子梁立井,竟然也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凶神恶煞,直接从长春堂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

    “你……你是谁?”

    梁胜海根本没有认出救伤车上的那个濒死病人。

    “我是谁?你问我是谁?”庄宝邦喘息着:“十年前,你杀了我的老婆孩子,砍了我的手,你看看,你还记得这只手吗?”

    一只没了五根手指的手抬了起来。

    啊,梁胜海似乎隐隐有了印象。

    是十年前那个练杂技的一家人?

    这几个外乡人,来了上海,不但没有拜帖,还一分钱不肯交,自己派人威胁他们,那个男的还敢顶撞自己的人。

    所以他派人杀了他的老婆孩子,废了他的手。

    这都十年了啊……

    “看样子我没抓错。”孟绍原让手下架起梁胜海,把他的一只左手放到了一个桶上。

    边上的许诸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梁胜海大声嘶嚎着。

    “你叫梁胜海,青帮悟字辈的。”孟绍原缓缓说道:“麻袋里,是你的老婆和孩子,一会我把他们扔到黄浦江里……”

    “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啊!”

    梁胜海一声惨叫,一只手指被切了下来。

    那边,护士发出惊叫,医生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孟绍原点着了一根烟:“你杀人家老婆孩子,我杀你的老婆孩子。你切了我恩人的五根手指,我切你五根手指,再加上你的一条命当做利息,童叟无欺!”

    ……

    庄宝邦亲眼看着自己仇人一家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没有什么遗憾了,一直到死前,他还在那喃喃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看着庄宝邦的尸体,孟绍原默默地说道。

    ……

    一大早,来到亚尔培路892号的苏德金,看着面前这辆崭新的黄包车,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这个……这个真的是送给我的?”

    “是送给你的。”孟绍原微笑着:“我帮你上了牌照,你不用再交份子钱了。而且巡捕房那边我也派人打了招呼,每年的牌照费永远免除,这辆车,走在公共租界,就凭你这块牌照,再也没有哪个巡捕敢罚你的款了!”

    自己的车,自己的车!

    哪个黄包车夫不想拥有一辆完全属于自己的车?可那只是在梦中奢想而已。

    苏德金却美梦成真了。

    有了自己的车,不要牌照费,还不用再怕罚款了。

    就因为自己昨天救了这个年轻人吗?

    苏德金知道对方肯定会给自己回报,但却绝对没有想到回报会这么丰厚。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先生,侬,侬究竟是啥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里,我说了算,我有着无限的权利!”孟绍原淡淡地说道:“你不知道你救了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你的一次义举,从此后改变了你的生活。对了,去恒隆公司找一个叫许成波的,从此后,你给许成波包车,每个月三十块大洋!”

    苏德金浑身一颤,差点当场给孟绍原跪下来了。

    包车?黄包车夫最向往的生活,而且是每个月三十块大洋啊!自己这次真的发财了。

    “去吧,好好的过日子吧。”孟绍原拍了拍他的肩膀。

    ……

    “孟主任,就这两个人吧?”

    “没错,就这两个人,一个人,一碗面。一个人,一块大洋。我帮了他们,他们救了我。”

    “孟主任,我查过了,你的司机杜长水最有嫌疑。”

    “他?”

    “是的,在这点上我有重大的责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孟绍原打断了吴静怡的话,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恩,我已经报答完了,现在该报仇了!”

    恩,已经报完,现在该报仇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堂堂军统潜伏区上校主任,叱咤上海滩的孟少爷,居然被人追杀得如此狼狈,这样的奇耻大辱如果不洗刷干净,那还有脸在上海滩继续混下去?

    杜长水站在那里,身子微微颤抖。

    偏偏,审讯室里非常的安静。

    许诸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孟绍原则坐在那里,端着一杯茶,不时的吹去上面的茶叶,喝上一口。

    就这样过了至少有七八分钟,孟绍原终于放下杯子:“还不说吗,杜长水?”

    “孟主任,我实在不知道您要我说什么啊。”杜长水小心的回答了一句。

    “你知道的。”孟绍原淡淡地说道:“我被人追杀了,差点就死了。知道我喜欢去老福记面馆吃面的,没几个,都是我的心腹。日本人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杜长水一脸的委屈:“孟主任,这事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孟绍原笑了笑:“吴助理查了查,你的嫌疑最大。不过我老实告诉你,只是嫌疑而已。可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脾气?一个嫌疑犯,我基本认定他就是罪犯了。有证据还是没证据都无所谓,进来了,你就别想全身而退了。”

    这点亚尔培路892号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之前,有个嫌疑人怀疑他是汉奸,并且孟主任通过观察他,准确的指出了这一点,可是这人就是不肯承认。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失踪了,第四天在黄浦江里发现了这个人的尸体。

    孟主任做事,不需要证据。

    “我还要杀很多人,真的没有什么耐心。”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我给你三十秒,现在开始计时。”

    “不用了,孟主任,是我对不起你。”杜长水叹了口气:“老母六十寿诞那天,他们找到了我,但我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情报,就说了你平时喜欢去老福记面馆吃面。”

    成了。

    就这么一个情报,就足以置孟绍原于死地了。

    孟绍原冷冷的问道:“对方几个人,长得什么样,能够认出他们吗?”

    “一共三个人,一个是翻译,一个叫高木健司,还有一个,是女人,叫赤木彩纱。”

    赤木彩纱?

    孟绍原这次真的怔在了那里。

    赤木亲之的老婆赤木彩纱?

    我靠,自己差点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那次在警务处见到赤木彩纱,她怀疑是自己杀了赤木亲之,可问题是孟绍原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啊。

    一个女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教训啊,女人发起怒来,可怕。

    “孟主任,我出卖了你,死不足惜。”杜长水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只是如果可能的话,请让我再见一次我的老母亲。”

    “没有这个机会了,杜长水。”

    孟绍原冷冷地说道:“家法如山,你死有余辜。许诸。”

    “到!”

    “拉出去,埋了。”

    “是。”

    许诸面无表情,一把拉住杜长水领子就离开了这里。

    吴静怡推门走了进来,把一份名单放到了孟绍原的面前:“这是我们第一批报复名单,长野株式会社社长长野中乙等共二十八人。这些人里,有日特,也有多次向日特提供帮助的日本商人。在公共租界日本侨民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杀!”

    孟绍原看都不看:“二十八人格杀勿论!还有,全面帮我寻找赤木彩纱、高木健司等人行踪。”

    吴静怡皱了一下眉头。

    赤木彩纱?是不是那个赤木亲之的老婆?难道这起刺杀案和她有关?

    “对了,孟主任。”吴静怡接着说道:“老福记面馆门口,被庄宝邦刺死的那个日本人,叫伊次潜草,我们顺藤摸瓜,抓获了其中一名日特,根据他的交代,当天一共有六名杀手,面馆里四名,面馆外两名,现在还有四名逍遥法外。”

    “名字,住处都有了?”

    “都有了。”

    孟绍原站起了身:“让马岱带一个小队,晚上10时集合。”

    ……

    中日关系研究交流会。

    这个所谓的交流会,在上海滩的历史已经有五年了,这是当初日本驻沪领事馆和几个人中国人联合办的。

    后来,中国人逐渐退出,在这里的全部都是日本人了,并且逐渐的被发展成了领事馆的一个特务联络点。

    常住在这里的,一共有九个人。

    松井博之和他的几个同伴一直住在这里。、

    伊次潜草死了。

    真的很倒霉。

    目标没有杀死,可是伊次潜草却被一个老叫花子给杀死了。

    高木健司交给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村田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大约又去喝酒了吧。”

    松井博之有些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喝酒啊。”

    ……

    “孟主任,就是这里。”

    孟绍原看了看周围:“行动,五分钟后撤离。”

    两个特工翻进了围墙,一会,大门打开了。

    孟绍原从容的走进了院子里。

    懈怠如此,居然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

    这是一个松散的,并不被上级所重视的日本特务联络点,孟绍原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赤木彩纱想要报仇,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就启用了这个特务联络点。

    按理说,这样的特务,就算精心准备,也几乎没有可能能够刺杀到孟绍原。

    问题是,孟绍原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女人会对自己动手。

    耻辱啊。

    孟绍原的脑子里又冒出了这两个字。

    特工们已经打开了房门。

    孟绍原掏出枪走了进去。

    “砰砰砰”!

    枪声,在夜色中响起……

    ……

    还剩下一个活的,松井博之!

    孟绍原看了他一眼:“老福记面馆的面好吃吗?”

    “八嘎!”

    “砰!”

    松井博之刚刚骂了一声,一颗子弹已经打穿了他的脑袋。

    马岱迅速拿出一块布,蘸着鲜血在墙壁上写了几个字:

    “开始了!”

    开始了!

    ……

    中日关系研究交流会,夜里响起的枪声,让周围的居民惴惴不安。

    一直到了造成,巡捕才姗姗来迟。

    谁吃饱了撑的不要命,会在夜里杀手还在的时候来啊?

    再说了,不要睡觉啊?

    好家伙。

    九条人命,平时住在这里的几个人无一生还。

    有的人身上还被打了几枪,生怕不能死绝死透一般。

    ……

    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处长辛克莱尔来的时候,发现日本驻沪领事馆武官广泽伯满,以及万田义男、川本小次郎等日本人都已经到了。

    自从赤木亲之遇刺,外务省在上海的特务机构遭到沉重打击,现在领事馆方面,不得不暂时需求和日本陆军情报机构的合作。

    “警务处长先生!”广泽伯满挥动着拳头:“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九个日本公民死了,这才血腥的谋杀!我代表大日本帝国,要求公共租界立刻破案,缉拿凶手,告慰帝国英灵!”

    缉拿凶手?就算是一个笨蛋,也知道这事军统方面肯定脱不了干系。

    你杀我,我杀你,都多少时候了?

    缉拿凶手?到哪去缉拿凶手?

    辛克莱尔的目光落到了墙壁上。

    开始了!

    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什么意思?

    “不对。”川本小次郎低声说道:“这里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联络点,军统特工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兴趣?为什么大动干戈,杀了那么多人?”

    “你最近一直在忙着整理田七的资料。”万田义男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在老福记面馆,发生了一起枪击案。你知道被刺杀的对象是谁?”

    川本小次郎一怔:“孟绍原?”

    “没错,就是他。”

    “这。”川本小次郎难以置信:“我们有针对他的刺杀行动?”

    “没有!”

    “海军的人做的?”

    “我问过了,也不是。”

    川本小次郎满头雾水,不是陆军的人,也不是海军的人,外务省的情报机构遭受重创,其它的杂牌特务组织,也没有这个能力。

    那是谁想刺杀孟绍原,而且还几乎就成功了?

    “我们正在抓紧调查。”万田义男苦笑声:“可是,执行那次刺杀的,是伊次潜草,这里被杀的,也都是领事馆的人,你发现什么没有?”

    “赤木亲之!”川本小次郎骤然反应过来:“他们都是赤木亲之之前准备整合的力量,都是他的部下。问题是,他们肯定需要一个领导他们的……不对,难道是赤木彩纱?”

    “是不是她,只有当着她的面问了才知道了。”万田义男面色阴沉:“她要为赤木亲之报仇,而且杀的是支那特工的头目,无可厚非。但是,她的莽撞行动,非但会打乱我们的部署,而且会引起孟绍原的愤怒报复,不,我想报复已经开始了。”

    报复已经开始了,地上九具尸体就是明证。

    “报告。”万田义男的手下走了进来,语气急促:“就在刚才,长野株式会社遭到袭击,社长长野中乙身亡……而且,另外几处日本人聚集地也遭到突袭,伤亡还在进一步的统计中。”

    “完了。”川本小次郎一声叹息:“本来,我们就在和军统互相刺杀,现在,战火又升级了!”

    他可以确信的是,这场战争已经被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潮了!

    ……

    “孟主任,下一步呢?”

    “给我全力追查赤木彩纱和高木健司的藏身处,记住,要活的,不要死的!”

    谁都知道,孟绍原眦睚必报,报仇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在上海爆发的刺杀与反刺杀,报复与反报复,进行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之前,对日特的刺杀,主要是由军统上海潜伏区区长周伟龙和程一鸣领导,而现在当孟绍原正式进入后,骤然间变得轰轰烈烈起来。

    周、程指挥的刺杀,完全针对的是日本特工。孟绍原就不一样了,他向自己的部下提出了一个要求:

    无差别刺杀。

    刺杀目标不仅仅局限于日特特工,也包括了汉奸、日本的同情支持者等等在内。

    按照他们内部的说法,孟绍原下达的命令是,一旦对方有日特、汉奸嫌疑,哪怕证据不足,也可以动手。

    这种“无差别刺杀”,在后来引起的争议还是比较大的。

    赞成方认为这次持续了数月之久的行动,极大的打击了日本特务机关,震撼了汉奸团体,用最短的时间稳定住了军统在上海的局势。

    而反对方,则认为在此次刺杀中,出现了多次误杀事件。

    比如上海知名商人陆建平,曾经担任过上海工商总会会长,是上海工商界老资格的领袖,和之前被刺杀的黄景轩差不多,在淞沪会战爆发的时候,做了不少好事。可是在上海沦陷之后,迫于压力,他的工厂开始和日本人合作。

    他被第一时间认定为汉奸,上了“锄奸名单”。

    当天,在陆建平参加完一次开幕式后,当场遭到枪杀,身中四弹身亡。

    陆建平究竟有没有当汉奸,他和日本人合作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已经无法得知了。

    但至少这次刺杀,给上海工商界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先是黄景轩,接着又是陆建平。

    军统已经把刺杀目光盯到了工商界。

    过去这种情况可没有出现过,和日本人合作,顶多会被人在背后唾弃一声“奸商、汉奸”之类的,可是现在确实真的开始杀人了。

    而且一杀就是俩,还全都是在上海滩很有知名度的。

    震撼是震撼,但随即带来的还有恐慌。

    有些商人已经在动脑筋,是否结束在上海的生意,举家迁往香港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孟绍原做了一个决定,他拜托蔷薇夫人蔡雪菲为自己设宴,在蔷薇公馆宴请那些商界名流。

    蔡雪菲不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自从淞沪抗战爆发到现在,孟绍原在上海做的那些事情,她全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她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一个来到上海只有几个月时间的人,居然能够把上海滩搅得风云色变。

    邱管家当然是不乐意的。

    那个粗鲁无礼的男人,就算在上海滩买了大房子,能够呼风唤雨,可是在他的眼里,依旧还是个粗人,那是断然不能和夫人相提并论的。

    可是夫人偏偏就吃这个男人的这一套,那能怎么办呢?

    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毕竟,晚上这里要来二十多号人呢。

    不是每个商界人士都能够接到蔷薇夫人邀请的。至少要是有名望的名流才行,不算邱管家如何对孟绍原不满,但他绝对不会给夫人丢脸的。

    到了中午的时候,孟绍原的管家阿劳居然来了。

    这两个管家大约生来就是死对头,一见面都是满来对对方的不屑。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邱管家的英语非常好:“现在还没有到晚宴的时候。”

    “我来检查。”

    “什么?你来检查?”

    邱管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和他的主人一样无礼的黑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来到蔷薇公馆进行检查?这简直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我觉得你很幽默,先生。”邱管家决定做一个懂礼貌讲文明的人,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这里是蔷薇公馆,不是你家,你有什么资格能来检查呢?”

    “我代表我的主人,先生。”阿劳丝毫都不让步:“我的主人非常重视这次宴会,所以我必须确保宴会的完美。”

    “从这里出去。”

    “不,没有完成主人的任务前,我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会一直待到晚宴结束。”

    素质,素质。

    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邱管家用尽可能平和的声音说道:“我最后说一次,从这里出去。”

    “我拒绝。”阿劳决定在完成主人任务的同时还是当好绅士:“每一道环节我都需要看一遍。”

    “滚!”

    “你再骂人吗,先生!”

    “是的,我在骂人,从这里滚出去!”

    “你居然骂人,你丢尽了绅士的脸。”

    “绅士,你懂什么是绅士吗?”

    “我也许不懂,但我至少知道你很不懂礼貌。”

    “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你不懂礼貌,粗鲁,无知……啊!你打我!”

    “我打你了,怎么样……啊!你敢插我的眼睛!”

    ……

    “打架啦!邱管家和阿劳管家打架啦!”

    ……

    厨子们放下了菜,佣人们放下了手里正在擦拭的器皿,他们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绅士的世界真是让人不懂啊。

    ……

    就在蔷薇公馆发生斗殴……不,正在积极准备晚宴的时候,孟绍原则又一次的见到了川本小次郎。

    说来也奇怪,虽然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会争锋相对,但很多的时候却好像两个老朋友在那聊天。

    没有什么剑拔弩张。

    “这是我的朋友从日本给我带来的茶叶,您尝尝。”川本小次郎居然还给孟绍原带来了礼物。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孟绍原摸了摸口袋:“我也没有给你带来什么礼物啊?”

    “啊,不必,不必。”川本小次郎这么说道:“孟先生,这次我邀你相见,是必须要告诉你,针对你的刺杀,和我以及陆军情报部没有任何关系。”

    孟绍原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一定会刺杀我的。”

    “是的。”川本小次郎回答的非常认真:“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只要被我们抓到,那就一定不会放过。能够杀了你,对于上海的局势会产生很大的转变。可惜,留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如果面馆是我负责刺杀,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被一个人当着面说出要杀了自己这样的话,换个人早就翻脸了,可孟绍原一点都不生气,那样子似乎还觉得对方这么说天经地义:

    “你没这个机会,我这次遇险,主要还是忽视了赤木彩纱,我认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外国女人,不能那我怎么样,所以这次也带给了我很大的教训。”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赤木彩纱做的,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川本小次郎叹了口气:“这次事件发生的太突然了,完全让我们猝不及防,让原本恶劣的上海局势,进一步的变得复杂起来,而这,绝对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孟先生,死了太多的人了,我们的人,你的人,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能发现新的尸体。我们都备受压力,这样的损失继续下去,是我们彼此都无法承受的。所以我建议,暂时休战吧。”

    休战?

    川本小次郎是来要求休战的?

    孟绍原淡淡地说道:“让我来纠正你几个看法。第一,这样的损失你们承受不起,可是我们能够承受得起,我们用十个没有经过怎么训练特工的命,来换你们一个特工的命,这笔买卖很值得。我们随时可以补给,但你们做不到。军统的人会越打越多,你们呢?

    这一点你可以看成是我在胡言乱语,但下面这一点才是你们最头疼的地方。我们在上海开战,你们必须应战,我想,你们大约把超过一半的力量,用到和我们的战争上了吧?以至于情报工作现在很难展开,前线的军事指挥官,大约正在不断的对你们训斥。”

    川本小次郎苦笑了一声。

    他发现,每次谈话孟绍原总能戳中问题的关键点。

    没错,随着和军统战争的爆发,陆军情报机构能够提供给前线的情报越来越少了,已经引发了某些前线高级军官的不满。

    甚至,连对国军将领的策反工作都已经暂时停止了。

    过去,这一工作主要是由上海特务机关进行。

    “最起码我想和你休战。”川本小次郎话锋一转:“我和我的人不想再继续进行这样的消耗了。而为了表达诚意,我想再送你一件礼物。”

    “哦,什么礼物?”孟绍原有些好奇。

    “田七!”

    “田七?”

    川本小次郎立刻说道:“是的,田七,那个背叛你的人,他现在就在我那里,我可以把他交还给你,以换取我和你单方面的休战!”

    田七暴露了?田七没有取得日本人的信任?还是川本小次郎真的害怕了,想用田七来换“和平”吗?

    不,不对。

    这是一次试探。

    如果自己拒绝接手田七,那么说明田七的叛变肯定是有问题的。如果自己答应接手田七呢?

    从情报反馈来分析,川本小次郎并不信任田七,但他又无法抓到田七的把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把田七交还给中方,反而能够减少日方的威胁。

    而且,这是川本小次郎私自决定的。

    孟绍原忽然笑了:“我接受你的这份贵重的礼物!”



    蔡雪菲今晚宴请的,都是上海滩商界的头面人物。

    上海商界总会的老会长李格、新任会长强沧源、秘书长董扩召等等。

    还有这个公司的董事长,那个贸易行的总经理。

    有些人,从清朝开始就在上海办实业,几代人经历了太平天国、清朝倒台、民国成立所有的历史进程,才终于有了现如今的局面。

    有些人,过去风风光光,但是在越来越多的洋货冲击下摇摇欲坠,虽然名满上海,但眼下无非就是在那苦苦支撑而已。

    还有些人,正在那里想方设法的变卖自己产业,想要跑到香港或者南洋去。

    如果不是蔷薇夫人的面子,想要这么多的人济济一堂,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晚宴采用的是眼下最时兴的自助餐的形式,这种方式是二十多年前美国商人格鲁特带到上海的,结果很快风靡起来。

    这些人彼此之间全都认得,见面后,聊天聊得热热闹闹的,可要是谁说到了眼下局势,一个个不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

    一说到被打死的黄景轩和陆建平,个个都是愁眉不展。

    “这陆建平办的工厂,虽然的确是日本人在那合作,可他实在也是……”

    “嘘,别说了,别说了。”这话刚一开口,立刻有人打断:“隔墙有耳,军统的那些人神通广大,可别传到他们耳朵里去了……”

    最早说的那人一个寒颤,赶紧闭口不言。

    “其实军统也没那么可怕。”

    就在这个时候,偏偏还是有人说起了军统,只是这个人一说话,非但没人制止,反而一个个脸上带起微笑。

    蔡雪菲。

    全场除了蔷薇夫人,谁有这样面子?

    “军统的确是杀了不少的人。”蔡雪菲缓缓说道:“可据我所知,他们杀的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和汉奸。日本占我上海,军统铁血锄奸,原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夫人说的极是。”上海工商总会会长强沧源接口说道:“日本人杀得,汉奸杀得,可杀了陆建平,大可商榷。陆建平一时糊涂,可罪不至死,他也是做了不好好事的啊。还有黄景轩,他当然是罪有应得,但短短时间之内,我上海工商总会连死两人,而且都是死在军统的手上,难免让我等人心惶惶。”

    这些都是在场人的担心,强沧源话里还有一层意思,谁知道军统的下一颗子弹会不会对准自己的脑袋啊。

    “我了解诸位的担心。”蔡雪菲微笑着:“所以我今天特别请来了一位重要客人,来为大家回答这些问题。”

    特别客人?

    晚宴是在蔷薇公馆花园里举行的,所有人就看到一个人缓缓出现。

    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头发花白,戴着黑边圆框眼镜,胡子很长,大多也都花白了。

    看样子,总有六十岁出头了,不过还是风度翩翩,身上透着儒雅之气。

    一看到这个人,蔡雪菲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老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吗?

    孟绍原!

    这打扮,孟绍原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化妆好。

    虽然孟绍原名满上海,但见到他真实面目的人还真的不算多。

    “这位是?”秘书长董扩召情不自禁问了声。

    “鄙姓孟。”孟绍原已经在那做自我介绍了:“诸君可能有人听过我的名字,孟绍原。”

    孟绍原?

    董扩召一怔:“你是那个……”

    孟绍原当然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正是,鄙人正是军统孟绍原。”

    军统孟绍原!

    一瞬间,全场安静下来。

    天,孟绍原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每个人的心里都开始产生了一些畏惧。

    他今天,又是来杀谁的?

    谁会是今天的倒霉蛋?

    还有不少人心中好奇。

    这就是孟绍原?

    传说里孟绍原杀人如麻,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一位大学教书的教授啊?

    “别怕,我今天来,不是想要找诸位麻烦的。”孟绍原像是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思:“今日,我来,无非是和诸位聊聊天而已。我知道各位都是商界精英,时间紧凑的很,再加上我这人面目狰狞可恶,人见人厌,所以我就说几件事,各位若有疑问也可问我,到时候,我立马拍拍屁股走人,免得耽误了诸位喝酒兴致。”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不少人脸上露出笑容。

    孟绍原太了解这些人的心态了,都害怕自己,带着畏惧的情绪,怕是没有效果,紧要的是让他们放松一些。

    果然,这话说了出来,很多人都觉得,其实孟绍原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

    “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我军统奉命继续抗战,是杀了不少的人。”孟绍原打铁趁热:“有日本人,有中国人。其中九成以上是证据确凿,死有余辜。有没有错杀的?坦率的说,有,多不多?很少。”

    “孟先生。”说话的是上海工商总会的老会长李格:“我老了,也不怕什么了。若是说话有什么得罪孟先生和军统的地方,要杀就杀我吧,可我还是得把我们这些人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李会长是吧?请说。”

    “黄景轩同意出任中日亲善联谊会的会长,为我上海工商界所不齿,杀得好,算是为上海除害。这点上我等毫无异议。但是陆建平死的却有一点冤了。”李格看起来倒是真的一点都不怕:

    “昔日,中英棉纱之战,中美面粉之战,中日坯布之战,他陆家的人都有参与,在大上海那是做的轰轰烈烈,尤其是中日坯布之战,陆建平是举倾家荡产之力助之,最后虽然打赢,但也只是惨胜,可这次的胜利,却保留了我们中国商人的尊严。

    日人占我上海,凡我国人,皆应奋起反抗,这点我们也都知道。但说到底,我们无非就是一些商人,扛不了枪,上不了战场。战战兢兢,无非就是保护好工厂公司,能为抗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这些工厂公司,哪个不是我们的心血啊。

    日本人找到陆建平,威胁他如果不合作,那么会第一个打击他的工厂,陆家六代人辛苦经营啊,他怎么能够忍心放弃?他那是被迫和日本人合作,无非为了保全工厂而已。但我相信,他的那颗心啊,还是始终向着中国的。”

    孟绍原很耐心的听完:“李会长的意思,是我们错杀了他了?”

    “正是此意。”为了上海商界的未来,李格看着也是豁出去了:“如此有功之臣,杀了,未免让人寒心。”

    “我承认,陆家对民族产业的确有功。”孟绍原淡淡地说道:“但诸位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为什么中日坯布之战,陆建平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助之?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真的破产了,上海工商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的,你们会大家融资,助他东山再起。他一来没有了后顾之忧,二来又博取了一个非常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啊?”

    这个说法,在场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博取名声而已?

    孟绍原继续说道:“这次呢?咱们反过来想一想,不和日本人合作,最坏结果无非又是破产而已,前次陆建平不怕,难道这次反而怕了?因为他很聪明,知道这次和上次中日坯布之战的环境已经不一样了,日本人占领了上海,诸位自保尚且不暇,哪里还有空去管他呢?他这次要破产,那就是真正的破产了,再无翻身之日。”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的是这么一个道理。

    “他的爱国,是看环境而定的。”孟绍原一笑:“诸位可以想象看,从中英棉纱之战,到中美面粉之战,再到中日坯布之战,哪一战到了后来,陆家不是大获其利,到了后来,钱赚到了名声也有了,这样的‘爱国’之举,多做几次倒也无妨。”

    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让人拿来了一份卷宗,交给了李格:“李会长无妨和各位看看,这是陆建平和日本人签订的合作,他们的纱布,全部提供给日本人,上海买不到一寸不。这些纱布,最终运到哪里?日本人那里!

    他是在为日本人做事,向日本人提供物资。助日本人和我中国打仗,占我国土,杀我国人,他看着尚有一些爱国之心,可无非只是隐蔽的更深而已。这人和汉奸无异,我不杀之,天理不容!”

    李格谨慎的打开卷宗,大略看了一下,面色略变,随即便把卷宗递给了身边的强沧源,让其一一传递下去。

    孟绍原冷笑一声:“若是杀了这样的人,让上海工商界寒心的话,那我也就认了,这样的败类,我以后非但要继续杀,而且还要多杀。在座诸君,爱国者居多,卖国者甚少。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正需要诸位携手与国家并进退,而不是抽身离开。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想要变卖资产,离开上海,可我就是想问,你们能去哪里?你们有那么轻易的离开吗?日本人会放过你们?工部局会让你们那么轻松的就走了?我军统倒是欢迎大家去重庆,但你们又是顾虑重重,瞻前顾后。”

    现场再一次的沉默下来。

    是啊,要离开上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孟绍原说的没有错,要离开上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且,现在看起来陆建平死的未必就有想象中的那么冤了。

    “诸位。”孟绍原坦陈说道:“我今天来是和大家交朋友的,所以才把为什么要杀陆建平解释的那么清楚,也希望诸位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上海丢了,日军正在急速向我首都进军,眼下需要的,是我全国各界上下一心,共同抗战。

    工商界,乃我国之重器,将来抗战胜利,建设这个国家,要靠的还是诸君啊。你们现在就算走了,又能够去哪里?香港?南洋?美国?如果国家都没了,你们就算去了天涯海角,又有什么意义?何去何从,诸君自行抉择吧。”

    这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的了。

    李格问了一句:“孟先生,我冒昧的问一下,如果我们留了下来,可当中又有人要当汉奸了,比如我,孟先生该怎么办?”

    “我必杀之!”孟绍原回答的毫不迟疑:“我留诸君,是为国家,杀汉奸,也是为了国家。”

    “孟先生诚不欺我。”李格面色严肃:“诸位,既然今天孟先生推心置腹和我们说了这些,我也说一句。大家都别急着走,上海刚刚沦陷,如果我们这些做实业的,一个个都狼狈的逃走,不仅对中国实业家的形象是种损毁,而且也让上海人心惶惶。我建议,再等一等,再看一看,大家的心也静一静。”

    李格是老会长,资格老,威望高,只要他这么说了,而且愿意留在上海,那么事情便等于是解决了一大半。

    其余的人,或者依旧会心存疑惑,但大部分都会按照李格说的,“等一等、看一看”。

    只是,孟绍原注意到,在李格说那些话的时候,有一个清晰的眼神交流,而且是对着自己的这个方向。

    这个眼神肯定不是给自己的,那么只可能给一个人:

    蔡雪菲!

    李格那么爽气的劝说大家留下,不全是因为孟绍原的那些话,想来蔡雪菲之前已经做了工作了。

    晚宴气氛没有那么尴尬,蔡雪菲招呼大家尽兴。

    有的人在那悄悄讨论留下来了,将来该怎么办。有的人在那说万一日本人找上门来威胁的话该怎么办。

    两个多小时后,客人们陆续告辞。

    李格、强沧源和董扩召留了下来。

    得,肯定有事。

    孟绍原一看就猜到了。

    蔡雪菲把他们请到客厅,让人上了咖啡。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孟绍原不想耽误时间,开门见山的就问道。

    李格一怔,随即笑道:“蔷薇夫人之前就警告过我们,和你说话一定要坦率,不能绕圈子,看来此言非虚。”

    少给我戴高帽子了。

    你们三个上海商界大佬一起出面,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绍原,这次他们真的是遇到难处了。”蔡雪菲在一边说道:“战争尚未爆发之前,上海、南京相近,两地工商界也来往密切。”

    强沧源接口说道:“淞沪会战爆发,我们和南京电报往来频繁,不断通报上海战况,起初,我们以为上海是守得住的,告诉南京同行千万不必担忧。上海一丢,日军继续向南京进逼,南京危矣。那些南京同行的厂房机器,已经有大部撤离,可他们的人和家眷,却还都留在南京,万一首都不能保全……”

    孟绍原明白了。

    还是得怪唐生智,为了表明自己能够守住南京的决心,他下令第一军军长胡宗南所部,严防长江航线,不许一人一卒离开南京过江。

    结果大量人员滞留南京。

    等到唐生智终于发现南京守不住了,匆忙之间下达撤退命令的时候,胡宗南的第一军司令部还在滁州,命令根本来不及传到北岸,于是酿成了南京大撤离时候的惨剧。

    废物啊。

    孟绍原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

    “孟先生。”秘书长董扩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现在,我们和南京方面还勉强保持着联系,水路不通,陆路呢?上海来不了,日军已经占领苏州,直逼无锡、常熟等地,那里也是死路,我们的一众同僚都被困在南京,进退不得。

    他们在电报里向我们求援,可我们一些做生意的人,能有什么办法?万般无奈,只能找蔷薇夫人来商议,她人面广,人请多,或许会有办法。蔷薇夫人一听,立刻向我们举荐了你,说你若是愿意帮忙,一定会有办法的,孟先生,拜托了。”

    说的简单。

    南京已经全面封锁,只许进,不许出,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孟先生,我们决计不会让你白辛苦的。”李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这里是存在汇丰银行的三十万美元,是我上海、南京等地同仁共同募集的,专门用来办理撤离事宜,现在就交给孟先生,若是不够,孟先生尽管开口。”

    好家伙,三十万美元啊。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一笔让人眼花的巨款啊!

    这些商人,那是真有钱啊。别看日本人现在占领了上海,中国商人的日子不好过,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他们的口气,拿三十万美元出来还是容易得很。

    从南京撤离当然困难,可孟少爷是什么样的人?

    见钱眼开,有钱什么事都敢帮你做。

    问题是,应该怎么撤离呢?

    孟绍原在那沉吟,李格几个人却会错意了:“孟先生,我们也清楚,要做成这事很困难,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若是孟先生能够成功把他们救出,从今往后,上海、南京工商界唯孟先生马首是瞻。”

    嗯?

    这条件听起来可比三十万美元还要具备诱惑力啊。

    虽然什么马首是瞻只是说说的,但自己帮了他们这么一个大忙,将来有事找他们,他们决计也会再三掂量的是不是?

    怪不得李格会帮自己说话,有这么一个大难题在等着自己呢。

    孟绍原沉吟着:“大约有多少人。”

    “连着家眷总有两三百号人的样子。”

    什么?

    两三百号人?

    孟绍原被吓了一跳。

    本以为就是十几个,充其量几十个人,那自己还可以让特工们设法掩护出去。

    现在这么一大票的人,怎么弄?

    “两三百号人?”孟绍原只有苦笑了:“目标那么大,就算我勉强把他们弄出南京,下一步该怎么办?陆路肯定走不通了,只有水路。问题是国军封锁江面,不许任何船只离开。好,就算我想到办法了,一路上遇到日本军舰怎么办?”

    难,难啊。

    “绍原。”蔡雪菲开口说道:“你会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姐姐哎,您这是太看得起我了吧?

    三十万美元,上海、南京两地工商界的效忠。

    这还不算。

    以上海工商界的领袖力,其影响可以辐射到江浙两地啊。

    这绝对是一块大肥肉。

    到嘴里的肥肉,要想让孟绍原吐出来,那可没有那么容易。

    “我尽力吧。”孟绍原一咬牙。

    “多谢,多谢。”

    李格等三人大喜过望。

    似乎只要他孟绍原一答应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孟绍原也只能苦笑而已。

    ……

    “绍原,这次多谢你了。”

    李格三人一走,蔡雪菲就说道:“我知道眼下南京四面封锁,要想弄那么多人出来困难重重,但我们这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先别急着谢我,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到呢。”孟绍原只觉得头疼不已:“南京不仅仅只是四面封锁,而是已经成为死地了。别说那些商人,现在就连当官的想出来都难。乱了,全都乱了,两三百号人啊,我想到就伤脑筋。”

    “你会有办法的。”

    谁想到,蔡雪菲的话里却充满了对孟绍原的信心:“当初护送黄金,你一怒杀人,让黄金平安到达四川。后来你大闹上海滩,闹得上海滩是风云色变。在我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你不能办到的事。”

    别,您这高帽子别往我头上戴。

    “绍原。”蔡雪菲认真说道:“你若是能办成了这件事,不光是上海、南京两地商界欠你一个天大人情,我也欠你一个人情,将来若要偿还尽管开口。”

    我要你以身相许,你肯不?

    切,什么人情,都是嘴里说说而已,真到偿还时候定是推三阻四的。

    孟少爷可不是傻子,要不是看在三十万美金的份上,那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成了,我再想想办法吧,反正我也准备去一趟南京了。”

    “你要亲自去南京?”蔡雪菲一惊:“你刚才自己都说了那里可是死地了啊。”

    “死地,也得去。”孟绍原镇定地说道:“我是什么人?特务,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是要去。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处理好呢。”

    去,是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可就难说了啊。

    ……

    “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把孟绍原送走,蔡雪菲喃喃说着,一回头,看到邱管家的样子,吓了一跳:“邱管家,你嘴唇怎么破了?耳朵那还有血?”

    邱管家冷笑一声:“为国争光而已。总算不辱使命,那个黑管家眼睛也被我打肿了。”

    ……

    “阿劳,你这怎么回事?眼睛怎么了啊?”

    “主人,那个该死的邱,但我没有给主人丢脸,我也狠狠的教训了他!”

    什么啊,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怎么把那些人从南京给弄出来啊?

    孟绍原设计了很多种方案,但随即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别的不说,光是怎么离开南京,就已经一筹莫展了,自己虽然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可是去了首都,又正值保卫南京进行到如火如荼的时候,自己一个小小的军统上校算个屁啊。

    再者,就算真的有办法,把人从南京给弄出来了,怎么安全到达四川?

    没办法,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妥善的方案。

    这个任务接的很不明智,孟绍原开始有些后悔了。

    “孟主任,有人求见。”

    “不见。”

    “这个人才到上海,刚从轮船上下来,立刻直奔这里,你一定想见他的。”

    “哦,谁啊?”孟绍原有些好奇了。

    吴静怡神秘一笑:“等他进来了你就知道了。”

    谁啊,乘轮船来的,还直奔自己这里?

    等到那人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孟绍原一怔,脱口而出:

    “丹尼尔?”

    前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长丹尼尔!

    丹尼尔又一次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孟绍原,他手里拎着的皮箱落地,然后,他就如同见到了自己久违的“恋人”一般,飞奔几步,冲到孟绍原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孟,我的朋友,分别了那么久,我真是想死你了!”

    如果不是丹尼尔,孟绍原一定会怀疑这家伙是想趁机扼死自己。

    被他抱了好半天,孟绍原废了老大的劲才挣脱了丹尼尔的拥抱:“分别了那么久?不,不,我记得我们分别没有多少时候啊?”

    他忽然发现,丹尼尔的眼眶竟然是微微红的。

    我靠,这家伙真的动感情了啊?

    丹尼尔深情的看着孟绍原,但是他的目光,总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金元宝,一大叠的钱,或者是一尊尊贵神圣的财神爷雕像:

    “在中国,我学到了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按照这么算,我们分别了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不,不,丹尼尔。”孟绍原赶紧说道:“你回英国才多久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些该死的日本猴子,竟然悍然对中国发动了罪恶的战争!”丹尼尔义愤填膺,愤怒不已,他的手还不断的捏成拳头挥动着:“我在中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深厚的感情,我爱这里的一切,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她!

    当我在英国知道了这场可怕的战争,我惦记着你的安危,我的朋友。我恨不得立刻飞到你的身边,我的朋友。正好,大英帝国准备派遣一位观察员,或者说是特使,来上海,观察远东战局,确保英国利益。我一听,我又能和我的朋友重新相逢了,所以我找了很多人,才终于谋到了这个职位,你为我激动吗,我的朋友?反正我很激动,我听说我得到了这个职位后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

    我激动?

    我激动个毛线,为什么你家孟少爷觉得钱包在那不断的跳动?

    丹尼尔说的是滔滔不绝:“我一接到了任命书,立刻准备来中国,当我听说当天下午,就有一艘从伦敦到上海的货船即将起航,我立刻就出了一笔钱上船了!”

    “等等,你坐货船来的?”

    “是的,我的朋友都劝我耐心等待,过几天就有轮船了,但我实在等不及了。那是‘坎布里亚破浪’号,全世界航速最快的货船啊。我一天都无法忍受对你的思念。”

    孟绍原听的是瞠目结舌,他注意到丹尼尔只带了一个皮箱:“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是的!”丹尼尔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由于时间太过匆忙,我没有时间回到我的庄园,所以临时购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来了。”

    “那你以后怎么生活?全部买新的?”

    “有你的啊,我的朋友。”丹尼尔兴致勃勃:“我从遥远的伦敦来了,来看我的朋友,难道我的朋友会不管我吗?”

    你妹啊!

    孟绍原心里一片悲怆,这丫的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啊!

    “你瞧,我的朋友。”丹尼尔在那炫耀似的:“原本,‘坎布里亚破浪’号要在横滨等城市进行补给,一天到两天不等,但是我告诉船长,我担负着国王陛下的特殊使命,所以一旦补给完成,我们立刻马不停蹄,直奔上海而来!”

    孟绍原无语了。

    这家伙他妈的为了钱……

    慢着,慢着。

    孟绍原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盯着丹尼尔:“‘坎布里亚破浪’号呢?”

    “刚进港口,船长和船员们都累坏了,他们会在上海修整一段时间。”

    “听着,我如果出一笔钱,让他们帮我跑一趟船,而且我确保他们这趟赚的,超过他们从伦敦到达上海的利润,他们会愿意吗?”

    “当然会愿意了。”丹尼尔狡黠的眨了眨眼:“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可以帮助你,席勒船长和我已经是朋友了,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搞定。”

    孟绍原要的就是这句话:“我要你们悬挂大英帝国的旗帜,从上海到南京,接一批人出来,然后安全的把他们送到成都,你有没有办法做到?”

    “听着,这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孟绍原特别提醒了一下对方:“现在的南京,只许进不许出,并且,日本人控制了江面,随时都会遭到他们的拦截。”

    丹尼尔气概云天的拍了拍胸脯:“我说了,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提出的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能够完成。”

    孟绍原倒还真相信他看在钱的面上,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那么好吧,开个价,丹尼尔,做成这件事连同‘坎布里亚破浪’的费用,一共需要多少钱?”

    “你在侮辱我吗?我的朋友?”丹尼尔面色涨得通红,如同受到了最大的侮辱一般叫了起来:“我们是朋友,为什么要谈钱呢?不,不,朋友之间谈钱可真是可耻啊……五万美元。”

    “太贵了,我只能出三万美元。”

    “我是一个绅士,真的不想和朋友讨价还价……五万美元,不能少了。”

    “得了吧,三万美元,我坚持,你能够赚上一大笔的。”

    “在英国,朋友间这么争执真的很不好……四万八千美元,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我坚持三万美元。”

    “难道我们朋友间的友情,还不值一万八千美元吗?”

    “不值,一分钱都不值。听着,就三万美元。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笔奖金,如果你能够顺利的完成任务,把人安全送到成都,回来后我再给你五千美元的奖励……此外,我会给席勒船长五千美元,作为几百号人,在船上的吃住费用。”

    “这钱可以交给我,我会妥善负责他们的吃住的……”

    “不行,我不信任你,你会黑了这笔钱的。”

    “你对一个绅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好吧,成交。”

    “成交!”

    ……

    丹尼尔身为英国人,却一直使用美元交易,其实是有道理的。

    英国于1821年正式采用金本位制,英镑成为英国的标准货币单位,每1英镑含7.32238克纯金。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英国废除金本位制,金币停止流通,英国停止兑换黄金。

    1925年5月13日,英国执行金块本位制,以后又因世界经济大危机而于1931年9月21日被迫放弃,英镑演化成不能兑现的纸币。

    1931年9月20日,英国正式宣布废除英镑金本位,并将英镑贬值30%,以改善其商品在世界市场的竞争力,从而改善对外贸易,从而作为克服经济危机的主要措施之一。

    然而当英镑贬值不可避免地发生时,许多外国央行损失惨重,并被斥责为对外汇储备处置不当,有多家央行负责人被解除职务。其时荷兰央行行长杰拉德威瑟林引咎辞职,英镑崩溃给荷兰外汇储备带来的毁灭性打击最终使他自杀谢罪。

    所以这一时期美元已经基本取代了英镑的国际流通地位。

    ……

    丹尼尔满面春风,再度伸出双臂:

    “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朋友,我最亲密的朋友。”孟绍原和丹尼尔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那么多时候没有看到你,真是想死我了。”

    “一样啊。”

    丹尼尔凑在孟绍原的耳边问道:“孟,你老实告诉我,运送这么多人离开南京,你赚了多少钱?有十万美元吗?”

    “丹尼尔,你这么说真的太让我伤心了,这次我不但一分钱没有赚,未来的这四万美元还是我自己掏的腰包。”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相信你呢,孟?”

    “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彼此信任吗?”孟绍原松开了丹尼尔:“对了,我得还给你一个人。”

    “还给我一个人?谁?”

    “阿劳。”

    “什么?他在你那里?”

    “是的。”孟绍原把阿劳怎么在自己那里的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这个该死的家伙。我已经找到新的仆人了。”

    丹尼尔猛的想到了什么:“啊,孟,你知道吗,阿劳是个勤劳善良的仆人,完全能够侍候好你,这样吧,我用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把他转让给你,比如一千美元?”

    “滚蛋!”

    “嘿,九百美元!”

    “我顶多给你一百美元!”

    “孟主任,你真的决定亲自去南京?”

    孟绍原点了点头。

    吴静怡有些担心:“之前你自己曾经说过,南京就是死地,进去容易出来难。20日开始,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已经下令全城戒严,22日,日军战机空袭南京,无锡、江阴等地已经接敌,宜兴、武进、广德重兵云集,一旦大打出手,南京戒备更严,几乎没有出来可能。所以,还是恳请孟主任多加考虑。”

    “不考虑了。”孟绍原断然说道:“我告诉你件事,22日日机轰炸南京之后,委员长和夫人当天下去,就乘坐汽车巡视南京,以安稳民心。委员长和夫人尚在,我难道就不能在南京?此去南京,除了安排南京商界人士转移,我还要检查一下所部对之前命令下达完成情况,南京一旦沦陷,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孟绍原口口声声说南京一定会丢,虽然之前他详细解释过为什么这么说,但听在吴静怡的耳朵里却还是不怎么相信。

    南京,怎么着也能守上个一年半载的吧?

    “吴静怡。”

    “到。”

    “调甘宁、马岱、许诸和我一起前往南京,命令,祝燕妮支队,急调南京附近两个小队,随时准备接应。我离开后,上海一应事物,全部交给你来处理。”

    “明白。”

    “吴静怡,我人虽然不在,可对日特袭击作战,一刻不能停止。多和周区长、程书记进行联络。还有,尽快给我锁定赤木彩纱和高木健司的位置,一旦发现,密切监视,我要是能够活着回来,交给我来处置,要是我死了,立刻干掉她们!”

    “是!”

    吴静怡心里居然有些同情起赤木彩纱了,你说你好好的要刺杀孟绍原做什么?这位孟少爷那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你得罪了他,他追杀你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停手啊。

    “交换德川本多的那批药品,往‘坎布里亚破浪’号上装上一批,这艘船明天下午就走,我会随船同行,必须在此之前装船完毕。”

    “明白。”吴静怡随即说道:“还有件事,在我军统和上海日特机关全面开战后,之前日本海军特务机关置身事外,但看到刺杀愈演愈激烈,出于自身考虑,现在日本海军特务机关已经和陆军陆军特务机关联手。

    日本海军‘对沪研究办公室’谷繁原道大佐,成立‘上海挺进队’,任命山崎武冈中佐为挺进队队长,对我特工展开追杀。前日,我闵行路29号联络点被端。昨天,我榆林路17号、30号联络点相继被端,具体伤亡数字还在统计中。”

    孟绍原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所谓的“帝国三虎”,赤木亲之已经死了,松本仁继正在和军统绞杀在一起,现在,剩下的一个谷繁原道又跳了出来?

    孟绍原冷冷的问道:“挺进队的据点在哪里?有什么线索没有?”

    “暂时没有。”

    孟绍原沉默了一下:“启动‘西施’,弄清楚挺进队的位置。如果我不在上海,由你亲自指挥刺杀,给我干掉挺进队。日本人想要扩大战争,我们就满足他们!”

    “明白!”

    ……

    苗成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还是比较满意的。

    再年轻个二十岁,依旧是风度翩翩啊。

    转过身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田七一脸的无精打采,很是不悦:“为什么看着那么不高兴?今天是松本大佐宴请我们的日子,应该高兴一些。”

    “我现在全身都是伤啊。”田七咬牙切齿:“你给人天天打几顿,看能不能够高兴的起来?我一动就疼……”

    “够了,够了。”苗成方很是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年轻人,不要被打了几顿,就叫苦不迭,那是大日本帝国对你的考验,只要你能够通过了大日本帝国的考验,从此后,你就飞黄腾达了。”

    你妈的!

    田七恶狠狠的在心里骂了一声。

    你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被日本人当祖宗一样供养着,你家七爷天天被皮鞭抽,你倒和个没事人一样,你还有点良心吗?

    “苗先生!”

    被松本仁继派来,专门负责苗成方生活起居,以及保护他的宇野光雄中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今天的‘晶报’。”

    “好的,放那吧。”

    “放这了,苗先生。对了,松本大佐刚才打来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五点,你安排车子吧。”

    “好的,苗先生。”

    苗成方拿起了“晶报”。

    都是一些时事新闻。

    “晶报”主编余大雄的一支笔可不得了,笔锋犀利,可看得让人大呼过瘾。

    但凡报纸,从民国时候开始,就刊登有广告。

    甚至有的小报,居然主要是以做广告为主,整版都是广告。

    “晶报”当然也不例外。

    在底角的一小块地方,等着一个广告:

    “通联公司大酬宾,三号香皂,仅售六角六分……香油,九角八分八厘……”

    “三号。”

    苗成方立刻低声说道:“三号是‘明月梦’……田七,把‘明月梦’拿过来。”

    田七立刻忍着疼痛起身,在苗成方的一堆书里找到了那本小说“明月梦”。

    苗成方沉声道:“六角六分……第六页第六个字,是什么?”

    “‘挺’字。”

    “九角八分八厘……第九页,第十六个字……”

    “‘进’字。”

    这是孟绍原和苗成方共同制定的传递情报的方式。

    这种方式的巧妙之处在于,报纸都是日本人帮着苗成方买的,每份报纸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可是,苗成方只要一看就明白了。

    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个特殊的含义。

    “三”号香皂,代表的数字是“三”,三是什么意思?除了当事人没有明白。

    它代表的是一本书的编号。

    只有制定计划的人,才知道是哪本书。

    这个计划大部分是孟绍原制定的,而他的灵感,说起来也有趣。

    当初抢劫了正金银行,孟绍原故意留下了一串数字,用来混淆日本人的视听。

    结果那位中野探长当真了。

    在蔷薇夫人家里,孟绍原和中野探长见过一面,他一通胡说八道,说数字可能和某本书有关,结果中野探长信以为真。

    这就苦了这位探长了。

    据说中野回去后,大肆收集中外书籍,仔细研究,发誓要在有生之年破解这个密码,抓获正金银行凶手。

    按照这么刻苦钻研下去,没准十几二十年后,中野探长能够成为一位博学志士也未可知。

    孟绍原当时灵光一闪,把思路引到了这个方向。

    现在,这是他向“西施”传递的第一份情报。

    苗成方代号“西施”!

    “田七,组合起来是什么?”

    “挺进队位置。”

    “挺进队?”

    苗成方眉头皱了起来:“海军部成立了挺进队,由谷繁原道亲自指挥,山崎武冈担任队长,这是准备对挺进队动手了。”

    田七低声说道:“只是他们的位置不好确定……”

    “我知道。”苗成方沉吟着:“可是既然上面安排了任务,也是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完成。田七,准备好参加今天的晚宴吧。”

    ……

    松本仁继专门在一家日本人的餐厅设宴款待苗成方和田七。

    作陪的,是万田义男和川本小次郎。

    在川本小次郎的手里,田七受了不少的苦,所以松本仁继特意让松本小次郎亲自到门口迎接,大约也是为了化解这样的尴尬吧?

    “川本君。”松本仁继特别吩咐:“田七是苗先生带来的,之前已经经过了你严格的审查,但是一无所获,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嫌疑可以排除了。苗先生对于我们的重要性,我想你应该清楚,他很大度,把田七交给了你。

    我听说,你在审讯未果后,虽然把田七交还给了苗先生,但却私自和孟绍原达成了协议,要把田七交给他?我知道你的用意,是彻底消除隐患,我很赞赏你的这一点。可是你要记住,我们要在上海站稳脚跟,离不开苗先生的帮助,所以田七不能走。”

    川本小次郎答应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田七都没有什么嫌疑了,就连孟绍原都在追杀他,可川本小次郎就是不太相信,田七真的会背叛孟绍原。

    证据呢?川本小次郎的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也许,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尝试一下会好的许多。

    所以站在门口迎接的川本小次郎,一看到苗成方和田七从轿车上下来,立刻迎了上去:“苗先生,田先生,欢迎。”

    苗成方点了点头:“田七,你身上有伤,慢慢走,我先进去。”

    他是故意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田先生,您的伤好些了吗?”川本小次郎殷勤的问道。

    “多谢关系,好多了。”

    “真是抱歉。”

    川本小次郎叹息一声:“我是从工作角度考虑,才不得不如此的,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衷。希望这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们之间没有友谊,有的只是工作关系。”田七淡淡说道:“我能够理解你,但是我会耐心等待报复的机会,请你在工作上不要出现任何差错。”

    田七,居然威胁起了一个大日本帝国的军官!

    晚宴上,松本仁继充分表现出了他的热情。

    苗成方回归后,给他们带来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上海恶鬼”孙小宝。

    日本人苦苦追寻了“上海恶鬼”那么多年,结果与一无所获。可是苗成方的出现,终于让日本人完成了这个心愿。

    为此,松本仁继还受到了上峰的嘉奖。

    苗成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

    他之所以对苗成方如此信任,完全是因为他的上级“北海道夜叉”藤原归川的推荐,而在铲除了“上海恶鬼”之后,他对苗成方的信心已经更加强大。

    “苗先生。”酒过三巡,松本仁继说道:“我们接到了藤原将军的指示,根据目前上海的局势,我们几乎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这个部门,主要由中国人领导……”

    这倒是一个特殊的情况。

    一个由中国人领导的情报部门?当然,这不可避免的会遭到日本人的监视,但却也可以给自己提供极大的便利。

    这是苗成方和田七心里同时冒出来的想法。

    “这个部门,将配合日本情报部门,一起稳定上海局势。”松本仁继继续在那说道:“苗先生,我认为没有谁比比更加能够适合这个职位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我已经上报了,具体的实行,还需要得到上级的许可。”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需要谢谢你,松本阁下。”苗成方看起来却对这个职务并不是特别的感兴趣:“我的目的,只是忠诚的当好这个‘汉奸’。”

    松本仁继这几个日本人都有一些错愕。

    没错,有很多的汉奸,但至少他们还会有犹抱琵琶半遮面,总会想方设法的否认自己是汉奸。

    像苗成方这么坦率承认的可还是真的不多见。

    “汉奸就是汉奸,没有什么可以多解释的。”苗成方却平静地说道:“那些不肯承认自己是汉奸的人,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落到军统的手里,还能为自己辩解一下,所以这些人的立场是不坚定的,他们可以和日本合作,也一样可以再次叛变。

    而我却不一样了,我手上沾了太多军统特工的血,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保住我自己性命的唯一方式,就是坚定的和你们合作到底,把在上海活跃的全部中国特工,逐一铲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些话,听在中国人的耳朵里,毫无疑问是无耻到了极点。

    但听在日本人的耳朵里,效果却大不一样了。

    苗成方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甚至出卖了“上海恶鬼”,也许,现在军统的人恨他入骨吧?

    “苗先生,请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不,你们保护不了我。”

    苗成方打断了松本仁继的话:“军统想杀一个人,谁也保护不了他。赤木亲之对于你们来说如此的重要,都一样被杀了,更何况我这个汉奸呢?”

    这话让日本人有些尴尬了。

    苗成方却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他们想杀了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哪怕如同一只野狗。野狗流浪的时间太久了,它总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野狗流浪的时间太久了,它总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川本小次郎领悟到了一些什么,怪不得苗成方能够在上海生存那么长的时间,却一直没有暴露过。

    每个情报工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生存的方式。活着,才能够更好的完成任务。

    而对于田七来说,却是另外一种感悟。

    苗成方这些话是对日本人说的,可也就是在那教自己,别人怎么看待并不重要,野狗终有找到生存处的那一天。

    “好了,这些都是我的私人问题。”苗成方话锋一转:“那个部门,我想应该是陆军情报部的吧?海军的那些人未必会满意的。”

    “海军?”松本仁继冷笑了一声:“海军在上海能够做什么呢?啊,为了应对和军统的战争,我们现在的确是在联手,因为我们都必须面对军统这个强大的敌人。前几天,在军方的撮合下,我和谷繁原道开了一次会议,制定了一些共同合作的内容。

    谷繁原道成立了一支挺进队,由他的部下山崎武冈亲自负责,我尽管不乐意,但是来自军统的威胁太大了,借助他们的手,消耗一些军统的力量,甚至转移军统的视线,也是不错的选择,所以,我还是向他们提供了一些情报的。”

    “这事主要由我和挺进队沟通。”万田义男接口说道:“军统的几个联络点接连被拔除,我想着应该成功引起了军统方面的注意力,松本君的计划正在实行,这将极大的缓解我们自身的压力。”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只是,挺进队的队长山崎武冈,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工作者。”

    “哦,为什么这么说?”苗成方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声。

    “我记得我第一天去拜访他,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很守时,在约定好的地方到了他那。”万田义男带着一丝不屑:“可他居然还在喝酒,看到我的时候,他身为中佐,不但没有向我这个上级敬礼,而且居然招呼我一起喝酒。而且,竟然还有艺伎陪伴着他,荒唐。

    我特别提醒了他,他大约才发现了什么,终于让那个艺伎回去了。但却依旧一边喝酒一边和我讨论公事。如果不是松本君特别交代过,我根本懒得和他说话。如果他是我的部下,我会让他滚蛋的。交代完了任务,我就立刻离开了。”

    松本仁继笑了笑:“不过还好,这个人虽然好酒,但杀人的时候还是很干净利落的。军统方面现在大概正暴跳如雷吧?”

    “万田大佐,我个人并不建议你晚上去。”苗成方认真地说道:“军统的活动非常猖獗,又是上海机关的机关长,夜晚出行,很容易遇到危险。”

    “谢谢你,苗先生,我自身也很注意这些。”万田义男的话里还是带着几分感激的:“我的路线很安全,能够提供给杀手伏击的地方几乎没有。而且我是乘轿车去的,也就十多分钟的时间。”

    “还是小心为妙。”苗成方叹息一声:“那个孟绍原就好像是一条疯狗,看到谁都想咬上一口。”

    “是的。”松本仁继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这次设宴,一是为了款待苗先生,二是为了向田先生道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是商讨如何对付孟绍原,这个人已经成为了我们最大的心腹大患。而要铲除他,我想离不开苗先生和田先生的帮助。”

    ……

    这顿晚宴,吃了差不多有三个小时。

    他们仔细商讨了未来对付军统,尤其是对付孟绍原的计划。

    一回到自己的住处,苗成方让田七帮自己倒了一杯茶:“你知道挺进队的位置在哪了吗?”

    田七一怔,摇了摇头。

    “仔细的想一想你今天听到的每一句话。”苗成方的声音很低沉:“万田义男选择的路线很安全,能够提供给杀手伏击的地方几乎没有,公共租界里有多少地方符合这一点要求?能够让他晚上出去也不担心?

    轿车开去只需要十多分钟,这就给我们提供了极大的线索。从‘云公馆’开车十多分钟,并且一路上都是安全的,一共有几处地方,几条路线?田七,那里有公共租界的地图,i自己去看看,琢磨一下,想不出来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觉了。”

    田七站在地图前,怔怔的看了好大一会,这才转头缓缓说道:“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地方,汤恩路!”

    “没错,汤恩路。”苗成方的嘴角闪过了一丝笑意:“日本侨民的聚集区,那里合适的伏击地点几乎没有,符合了万田义男所说的一切。下一个问题,汤恩路那么大,具体又在哪里?”

    田七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疏忽了一点,山崎武冈叫了一个艺伎。”苗成方缓缓说道:“艺伎听起来带了一个‘伎’字,可是在日本却是很高雅,是上流社会才能接触的。那么说,在汤恩路上,一定有一个艺伎提供地点。告诉我们的人,找到这个地方,密切监视,他们一定会有收获的。要找到一个艺伎提供点,可比找到一个特务联络点容易多了。”

    田七呼出了一口气。

    仅仅凭借着几句话,苗成方就得到了那么多的线索,并且迅速锁定了大致地点?

    “田七,你要牢牢记住。”苗成方放了了杯子:“身为一个潜伏人员,你不能总想着要迅速获得一份重要情报。我们情报的来源在哪里?不是什么去打开一个保险箱,却窃取一份资料。所有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的记在脑海里并且加以分析。”

    情报来源不是深入虎穴,不是当个孤胆英雄直闯龙潭,一个成功的潜伏者,不用经历那么多的惊心动魄,他们要做的,是把一个个得到的碎片拼接在一起。

    那些在别人看起来毫不重要的东西,在潜伏间谍的脑海里却完全不一样。

    而这,也是苗成方给田七上的新的一课。



    “坎布里亚破浪”号!

    大英帝国的旗帜非常醒目。

    孟绍原和丹尼尔一起站在了甲板上。

    江风吹过,凉凉的。

    江面上,经常可以看到各式的船只。

    包括悬挂着日本国旗的战舰。

    从上海到南京的距离非常近,走水路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越是接近南京,能够看到的日本战舰越多。

    这些,都是用来封锁南京的。

    孟绍原之前说的没错,此时的南京,在日军的全面封锁之下,已经逐渐的成为了死地。

    如果这个时候允许撤离,还能够撤出大量的平民。

    可是那个该死的唐生智啊。

    没有哪艘战舰来阻拦“坎布里亚破浪”号,一来因为它是进入南京,二来主要就是船上悬挂的那面英国国旗。

    “老板,还有20分钟到达南京。”

    “坎布里亚破浪”号船长席勒走上甲板说道。

    当然要称呼“老板”了,这艘船可是孟绍原包下来的。

    孟绍原点了点头:“丹尼尔,你得和我一起进城。”

    “当然。”

    丹尼尔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你出钱,我办事。如果你的钱出的足够多了,我甚至愿意和你一起去东京。”

    和一个眼里只认钱的人共事,还是有好处的,只要出钱,就绝对能够买来他的“忠诚”,当然,前提是要和丹尼尔一样有职业道德。

    “坎布里亚破浪”号开始靠岸。

    能够看到,江防阵地上岸防炮虎视眈眈的盯着江面。

    阵地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

    这些士兵,既是防备日军的突袭,也是为了防备南京城里的人离开。

    一个国军上尉来到了船上,他是奉命前来询问的。

    都这个时候了,一艘英国船只却来到南京,不得不让人诧异。

    “他们是英国人。”孟绍原亲自和那个上尉交涉:“我是他们的翻译,英国人给南京送来了粮食和药品。”

    “英国人?送粮食和药品?”上尉简直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这些外国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心了:“先生,奉上峰命令,任何进入南京的船只,都必须要进行检查。”

    “那不行。”孟绍原摇了摇头:“英国人不会答应的。”

    “但这是我接到的命令。”

    “我们有担保人。”

    “谁?”

    “萧山令!”

    “谁?”上尉怀疑自己听错了:“哪个萧山令?”

    孟绍原笑了:“南京有几个萧山令?宪兵副司令、南京警备司令、防空司令、兼南京市长、警察厅长萧山令萧长官!”

    上尉晕头转向。

    自从宪兵司令谷正伦因病前往武汉就医后,萧山令一跃而成为了南京宪、警的头号人物。

    可是这个人居然说萧长官为他们担保?

    “你、你等等,我去证实一下。”

    上尉摸不清底细,也不敢轻易得罪了面前这个人。

    “我们在这等着。”孟绍原笑了笑:“联系到了萧长官,他要问起我是什么人,就说他的债主到了。”

    “啊?”

    上尉傻了,感情萧长官还欠着这位小爷的债呢?

    孟绍原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没错,债主,就说有人来问他要欠的那挺重机枪了。”

    “孟?怎么回事?”

    丹尼尔不是特别理解。

    “我去找我的靠山了。”孟绍原笑嘻嘻的:“现在船上等着吧。那人就是一个小小上尉,他还得向他的长官汇报,他的长官又得向长官的长官汇报……”

    ……

    南京宪兵司令部。

    “萧司令,雨花台工事在我数万民工努力之下,全部抢修完毕。”

    “好,命令宪兵第二团、教导团、练习团进入工事,全力备战。”萧山令面色凝重:“日军已经全面突破我国防线第一线,南京已成前线,随时都有爆发战争可能。”

    “是!”

    “萧司令。”他的联络参谋韩秉海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古怪:“江防那里来了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个……那边说,您的债主来了。”

    “什么?”萧山令一怔,接着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欠过别人钱了?”

    刚才还繁忙无比的司令部,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真的,对方就是这么说的。”

    韩秉海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说,那个债主是来问您讨要重机枪的。”

    “胡说八道,他们简直就是……”萧山令刚骂了这么一句,猛的想起了什么:“你说那个债主来要什么?”

    “重机枪!”

    “我知道了,是那个小无赖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萧山令的嘴角居然闪过了一丝笑意。

    从南京保卫战实施开始到现在,韩秉海不知道多少时候没见萧司令笑过了:“那个人,是乘坐英国人的船只来的,江防部队要上船检查,他说您可以为他担保。”

    “担保,担保。”萧山令摇了摇头:“我帮他担保就是了。”

    韩秉海赶紧提醒了一下:“萧司令,万一那艘船上有问题……”

    “别人会,他不会。”萧山令不暇思索说道:“这个人不但没问题,而且是专门检查问题的。韩秉海,你去趟码头,亲自把他带回来。”

    “是。”

    “对了。”萧山令叫住了他:“记得,千万别答应他任何事,最好是一路上连话都别和他说,切记切记啊。”

    为什么啊?

    韩秉海满头雾水。可是,当他离开司令部的时候,萧山令的嘱咐还是再度飘来:

    “一定要记得,不要被他骗了!”

    ……

    一个多小时后。

    孟绍原出现在了宪兵司令部。

    “报告!”他的声音响亮无比:“萧司令,我孟绍原回来了!”

    “好小子!”正在那里忙碌的萧山令,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来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

    “好小子,听说你去上海了,一去就那么久,我还怪想你的。嗯,黑了,也结实了。这次回来,给我带什么礼物没有?”

    “没有!”孟绍原大声回答:“萧司令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孟绍原不敢破坏萧司令的清名。”

    “他妈的,小气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

    萧山令笑骂了一句,正想说话,忽然看到陪着一起进来的韩秉海愁眉苦脸,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升起:“韩秉海,怎么回事?”

    “萧司令,我……”韩秉海嗫嚅了半天都说不出来。

    孟绍原笑嘻嘻地说道:“萧司令,我来帮他回答,他一路上一共答应给我三挺机枪,五枝冲锋枪,三十箱子弹,还有十箱手榴弹!”

    “什么?”萧山令眼睛瞪得老大:“韩秉海,你是个联络参谋,谁给你的胆子私自答应的。”

    “我……”韩秉海委屈的都快要哭了:“我刚接到他,他就说能猜到昨天晚上我做了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相信他?他就和我打赌,一箱子弹……”

    “结果你输了?”

    “输了。”韩秉海垂头丧气:“然后他又加注,说能猜到我媳妇的性格,要是他赢了,子弹加倍,他输了,不但不要,还倒过来给我们两箱子弹……”

    然后,孟绍原又赢了;然后,他的赌注继续加倍加倍再加倍;然后,韩秉海在到达司令部后就欠了一屁股的债……

    赌徒的心理啊,往往就是如此。

    “滚,滚!”萧山令被气坏了:“你欠下的债,你自己还,别想着动老子的主意。”

    “萧司令,消消气,消消气。”孟绍原倒倒过来劝起了萧山令:“这不路上无聊,和你的部下开个玩笑。当然啊,冤有头债有主,您部下欠的,您可得认账啊。”

    “滚!”萧山令张嘴就骂:“你个坑蒙拐骗的东西,骗到我这个司令头上来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枪毙了你?”

    “我信啊。”孟绍原还是笑模笑样:“就算您枪毙了我,您也还是欠着我债啊。对了,我能知道您昨天晚上临睡觉前做了什么事……”

    “一派胡言,您要是能知道……”萧山令刚说到这里,猛的住口:“好小子,才骗了我部下,又想让我上钩是不是?”

    “别啊,萧司令,这样多没意思。”孟绍原低声说道:“我认真和您打个赌,我要赢了,您部下输我的那些东西您得认账,但我不白要你的,我告诉你日军目前的动态。”

    萧山令眼睛一亮:“真的?”

    “我能骗您?”

    “那行,这赌我和你打!”

    ……

    五分钟后。

    “孟绍原,成,成。”

    萧山令竖起了大拇指:“我输了,武器弹药我一会给你,说吧,情报。”

    “日军金泽第九师团已经在苏州分兵,秋山义允之第六旅团编成秋山支队横渡太湖,与井出宣石第十八旅团在常州汇合之后,沿金坛、天王寺、淳化镇并列向南京东部方向攻击……”

    孟绍原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全部告诉了萧山令。

    萧山令的脸色愈发凝重:“你的情报非常重要,看起来,南京防卫有必要做一些调整了,来人啊!”

    等到萧山令命令下达完毕,孟绍原这才笑着说道:“萧司令,我这情报值钱吧?那武器弹药什么时候给我?”

    “值钱,值钱。”萧山令连连点头:“警卫营长,命令,立刻给我把孟绍原关了禁闭!”

    “啊!萧山令,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