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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12月7日,日本参谋本部下达“大陆命第第二十四号”。

    这份作战命令,扫除了之前日本内部不统一的思想,明确了必须占领南京,并且将战争在中国全面扩散。

    同天,华中方面军司令部通告了《攻占南京城要领》。要求在南京守城司令官或市政府当局尚留在城内情况下,迫使中国军队开城投降。

    从这一天开始,日军全面开始向南京外围第一-线防御阵地进攻,并命令在突破该阵地后,继续向南京城复廓阵地攻击。

    随着命令的下达,日军开始以重炮猛烈轰击南京城,南京城内外顿时一片烟火。

    在占领南京外围重镇汤水后,第16师团长中岛今朝吾中将下令以助静二大佐的步兵第38联队、野田谦吾的步兵第33联队的一-个大队,经紫金山北麓向下关江边进击。

    而片桐护郎指挥的步兵第9联队、大野宣明指挥的步兵第20联队、步兵第33联队的两个大队,则由紫金山南麓进攻中山门。两路兵力直接对南京南北形成了钳击之势。

    战斗持续至午后时分,第66军第159师炮击了日军第16师团设在汤水炮兵学校内的师团司令部,第16师团长中岛今朝吾中将当即被炸伤左腿。

    讽刺的是中岛今朝吾本人就是炮兵出身,1903年11

    月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5期炮兵科,翌年3月授予炮兵少尉军衔,还曾被日本陆军派去法国留学。

    这个人虽然不能说是“炮兵之花”,但是至少对于炮兵的运用有一-定的心得。

    但是在南京外同作战之中,中岛今朝吾中将竟然把自己的师部设在了汤山作厂言家村中国陆军汤山炮校所在地,可以说有些过于狂妄了。

    同日,上海。

    日本海军成立不久的“挺进队”,竟然在日侨云集的汤恩路上被人连锅端了。队长山崎武冈和其下属十三人无一生还。

    这对于日本海军上海特务机关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损失。

    据说那天晚上,枪声忽然就在川源贸易公司响起,期间甚至还有类似手榴弹的爆炸声传出。

    而整个刺杀行动,只进行了短短的五分钟。

    等到日本捕房赶到的时候,杀手已经全部撤离。

    困扰日本方面的是,挺进队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山崎武冈好喝酒,喜欢女人,也许正是因此这些弱点被军统方面利用了吧?

    日本海军上海特务组织“对沪研究办公室”负责人谷繁原道恼羞成怒,而陆军上海特务机关则幸灾乐祸。

    毕竟,对手的重大损失,就是自身力量的极大加强。

    对此心存疑惑的就是川本小次郎了。

    军统方面为什么把目光对准了海军?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情报渠道?是不是自己内部出现了问题?

    当然,他根本没有怀疑到苗成方。

    苗成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情报。

    自从“回到”日本人这里,苗成方每天都过得非常惬意,躲在房间里喝茶看报,不是特别要紧的事,连大门都不愿意出的。

    不过,显然苗成方惬意的生活到此为止了。

    松本仁继在他的“云公馆”召开了紧急会议。

    “对支那首都的进攻,已经全面开始!”松本仁继的话语中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我确信,在帝国强有力的进攻下,南京的占领只是早晚的事情。”

    早晚的事情?

    田七心里很是不屑。

    在上海,你们打了三个多月,南京,那是首都,坚韧的国军将士将会在那里坚持上更长的时间,给予你们更加重大的杀伤!

    “命令。”松本仁继面色一正:“为了确保占领南京后,稳定当地秩序,肃清支那抵抗,我各机构将抽调人员前往南京。而前线司令部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是否可以抽调出对南京当地熟悉人员,充当入城后的向导,以及辅助军队扫清隐藏残敌。”

    “大佐阁下,你的中意人选是田七吧?”苗成方缓缓问道。

    “是的。”松本仁继的目光落到了田七的身上:“田先生之前长期驻守南京,对当地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吧?”

    田七缓缓点了点头:“没错,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并且,如果是大佐阁下亲自下令,我愿意前往协助。”

    “很好。”松本仁继看起来非常满意:“目前,金泽第九师团正在攻击淳化镇、高桥门,他们在那里遭到了支那军队的顽强抵抗。我们组织的樱井特务队已经在那里频繁活动,我会立刻派车送你到那,你隶属于樱井公浦少佐指挥,但可以单独向我汇报。”

    这是给予了田七一定的权利了。

    田七一句话也没说。

    终于要回到南京了,但却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回去的。

    他抬起头来,发现川本小次郎正在看着自己。

    目光中,依旧带着怀疑。

    田七却挑衅的笑了一下。

    ……

    此时的淳化镇战场,在国军第51师的顽强狙击下,日军金泽第9师团很难继续前进。但很快,日军便增派飞机对中国军队的阵地进行连续轰炸,并配合地面部队强行推进。

    中国军队第一线阵地几乎完全被森吾六大佐指挥的骑兵第9联队突破。

    12月8日16点多,日军以航、炮、步、骑联合作战,守军一营官兵尽皆阵亡,淳化镇几近失陷。

    第301团团长纪鸿儒重伤,连长几乎殆尽,排以下伤亡1400余人,

    301团几近全军覆没,已完全丧失战斗力。

    日本陆军金泽第9师团前锋已经一路尾随中国军队向南京外的高桥门扑来,而这里是第51师的第二线防御阵地。

    为了确保前线部队能够迅速撤入第二道防线,王耀武又想到了他手里控制着的两支预备队:才从上海撤下,刚刚赶到南京的邱维达的306团和张灵甫的305团。

    命令很快便下达:“第305团向淳化镇后方的管头、上坊镇一线推进,掩护师主力转移。”此时由于向方山迂回的日军则直接对淳化侧背形成了威胁,正面则以炮火猛轰,掩护进攻。

    三天下来,第51师已经伤亡达900余人,301团损失惨重。从高桥仿向看去,淳化镇完全笼罩在一片烟火之中,在那里激战连连。

    纪鸿儒的第301团几乎被打残了。从12月4日开始的接触战,到现如今,不过才短短三天,一个主力团几乎所剩无几了。日军猛烈的炮火之下,无数的中国士兵横尸遍野。

    这时的张灵甫也在为自己的老同学胡豪担心。

    在第51师内,黄埔四期毕业的不在少数,除了张灵甫之外,第151旅旅长周志道、第306团团长邱维达、第306团第3营营长胡豪、第305团团副常孝德都是四期军官生。

    虽然平日里张灵甫并不是一个很会交际的人,但这个时候,他倒也替自己的各位同窗担心,毕竟此次守南京实在是凶多吉少的一战。

    “告诉部队,紧急集合。”师长王耀武的命令声打断了张灵甫的沉思。

    “可是师座,第二线阵地还没有修筑完整啊。”

    张灵甫大吃一惊,什么情况这么急,他并不是一个质疑上峰命令的军人,却也难以理解。

    “来不及了,告诉弟兄们,准备投入战斗。”师长王耀武只留下这样的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师部的参谋官表情尴尬地站在那里一会儿,才悻悻然地上来告诉张灵甫具体情况。

    在听完参谋官的情况通报后,张灵甫下达了全团集合的命令:“将防务转交给接防的友邻第87师,由高桥门,向淳化镇以西阵地推进。”张灵甫的命令很是干脆。

    “全体都有,依次开进,向淳化方向推进。”面对着一众肃立在晚风中的弟兄,团副常孝德扯着嗓子吼道,他知道,此去将会是一场血战,很多弟兄都会将自己的命留在那里。

    和那些满脸烟尘的弟兄们一样,常孝德同样是一脸的坦然,这仗都打到了南京城下了,死就他妈的死个痛快,与其死在这枪子下,都比做个亡国奴强多了。

    要不然当初自己也不会考进黄埔军校,投军从戎,还不就是他娘的为了想以新式之军队拯救苦难之中国,那话怎么说的,誓死不做亡国奴嘛。

    日本人的炮弹几乎将大半个外线阵地炸成一片火海,到处都纷飞着无数的炮弹破片,燃烧着的大火将南京郊外的不少村镇都化为灰烬。

    依托着炮火的掩护,日军从各个方向向据守在城内、城外的中国军队接连发起着进攻,天空中飞舞着无数的流弹,星星点点的曳光弹胡乱地窜动在被不断升腾而起的照明弹照亮得如同白昼样的夜空中。

    不断滚滚而起的烟尘里,淳化镇内的那些民宅一栋接着一-栋轰然倒塌,满目疮痍的阵地再次沉浸在一-片浓烟烈火之下。

    从高桥门阵地往东,一路之上满是溃兵。

    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张灵甫觉得简直难以想象。在这之前,长官部还要求死守南京,战至最后一人,可眼前的这种场面,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而就在这一天的晚上,田七从上海紧急赶到了前线,并顺利和樱井特务队完成了汇合。

    “孟,就是这个人,盗窃了船上的物资。”

    席勒船长显得特别愤怒,他指着一块肉排不停的挥手,不停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最近两天,储备仓里总是丢失物资,尤其是吃的。我让托克大副仔细的检查,然后在货舱里找到了吃的,没错,就是中国人待的其中的一个货舱。”

    那个被抓到的“小偷”,叫尤悦诚,而是来岁,身材瘦削矮小,估计才只有一米五出头。他完全听不到英文,只是在那拼命的摆手:

    “我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我不知道这是哪来的。”

    一块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被腌制过的肉排,可以烹调加工,也可以直接食用。

    也难怪席勒船长如此愤怒,船员最看重的就是船长的食物和淡水,尤其是对于这些远航货船来说,食物都是有定量的。

    而英国人更是如此。

    在他们成为“日不落帝国”,在海上所向无敌的那段岁月里,他们四处征服、掠夺、殖民。

    而为了确保续航能力,他们对于物资的控制简直到了苛刻的地步。

    每天,“坎布里亚破浪”号都会对物资进行例行检查,毕竟三百多号人,每天的消耗都是非常巨大的。

    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发现了丢失物资的情况。

    主要是肉类,还有酒。

    从昨天到今天,一共丢失了25磅的肉,两瓶威士忌。

    怒不可遏的席勒船长,立刻下令全船检查。

    结果在这个叫尤悦诚的行李里,托克大副发现了这块肉排。

    席勒船长虽然愤怒,但还是很明白,这艘船是孟绍原包下来的,孟绍原是“坎布里亚破浪”号目前的老板。

    中国人偷了船上的物资,就得看孟绍原怎么处置了。

    孟绍原看了看尤悦诚:“席勒船长,昨天丢了多少东西?”

    “15磅的肉,两瓶酒。”

    “今天呢?”

    “10磅的肉。”

    “一定是他。”托克大副看起来一样非常生气:“我问过和他一个船舱的人,昨天晚上8点到9点之间,他失踪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回来。他一定是去偷了那些肉和酒,吃光了消灭了赃物才回去的。”

    “是吗?”孟绍原换成汉语问道:“尤悦诚,昨天晚上8点到9点你去哪了?”

    “我在船舱里实在闷。”尤悦诚非常胆怯:“可是规定不许擅自离开船舱,所以我就悄悄的溜到后甲板那里,待了一个小时,后来很冷,我就回去了。先生,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这块肉排是从哪里来的,不是我的,我发誓不是我的。”

    孟绍原当然知道不是他的,当然知道他是被栽赃陷害的。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噗嗤的”笑声。

    “你笑什么?”

    孟绍原一转身,发现是苏瑶。

    “对不起,孟先生。”苏瑶慌里慌张的:“我只是觉得很好玩。”

    “好玩?”孟绍原饶有兴趣:“哪里好玩了?”

    苏瑶迟疑着。

    “说吧。”孟绍原鼓励了一下她:“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苏瑶大着胆子说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15磅的肉有十二三斤吧?还有两瓶酒。你能够想象吗,在昨天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尤悦诚先去偷了肉和酒,然后一个人躲起来,吃了十几斤的肉,还喝了两瓶酒。”

    孟绍原也笑了。

    从指证尤悦诚是小偷开始,他就清楚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两天的时间里,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子,能够吃掉25磅肉外加两瓶酒?

    开什么玩笑。

    “一定是他偷的。”托克大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也许他有同党。”

    孟绍原淡淡说道:“可是离开船舱的只有他一个人,你见过哪个同党,会协助同伴吃肉,自己却饿着肚子?”

    “那么,就是他把吃剩下的肉扔到江里去了。”

    “可是这块肉呢?”孟绍原指了指那块肉排:“他又为什么要带在身上,当成自己的罪证?”

    托克大副一时语塞。

    席勒船长看不下去了:“或许,这个中国人看起来矮小,但胃口和酒量都大的惊人?我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

    “好吧,假设这个理由是成立的。”孟绍原不紧不慢说道:“他吃掉了十二斤的肉,尽管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毕竟还是有可能的。那么酒呢?一个人喝光了两瓶酒,酒量大到什么程度我不管,可是当他回到不通风透气的船舱里,难道不应该是满身酒味吗?为什么整个船舱里的人,没有一个闻到的?”

    席勒船长怔住了,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苏瑶。”孟绍原叫了一声:“你说,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吗?”苏瑶没想到孟先生居然让自己来说。

    “就是你。”孟绍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鼓励:“看看你能不能够破案。”

    “我想,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苏瑶也不怯场:“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尤悦诚。整个过程是这样的,进入到船舱里搜查的时候,趁着别人不注意,这个人悄悄的把肉排塞到了尤悦诚的行李里。”

    孟绍原笑的有些古怪:“那么,我想找到这个人,怎么找?”

    “很简单。”有了孟绍原的撑腰,苏瑶的胆子更加大了:“这块肉排,是托克大副发现的,所以很有可能栽赃陷害的人就是托克大副。”

    “你胡说。”托克大副叫了起来:“这是侮辱我的人格。席勒船长,我提出强烈抗议,这是对‘坎布里亚破浪’号船员,对一个英国人的侮辱!”

    “不要激动。”孟绍原若无其事:“如果我的人真的在冤枉你,我会狠狠的揍她,并且把她扔到长江里去的。苏瑶,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苏瑶一点都不畏惧:“那么大的一块肉排,不可能放在口袋里,只能放在胸口,如果现在让托克大副解开衣服,你们就会看到他衣服里的油渍。”

    托克大副面色大变。

    “托克,证明你人品的时候到了。”席勒船长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你的衣服,证明你是被冤枉的。”

    托克大副迟迟没有动手。

    “解开来!”孟绍原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托克大副:“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耐心,现在,立刻解开你的衣服。”

    “解开吧,托克,这家伙真的会开枪的。”一直没有说话的丹尼尔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太了解孟绍原了。

    托克终于犹豫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很快,一切真相大白。

    衣服里和胸口的油渍,清清楚楚。

    “托克,托克,你太让我失望了。”席勒船长不断的说着:“你让我丢尽了脸,让英国人丢尽了脸。”

    “总是有理由的。”

    孟绍原在乎的却是这点:“托克,你为什么要冤枉尤悦诚呢?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说吧,这将决定我对你采取什么样的处罚,否则,我会把你扔进长江。丹尼尔先生可以帮我担保的,我,一定说到做到。”

    “出师颂。”

    万万没有想到,托克居然用并不标准,但却绝对能听懂的汉语说出雷这三个字。

    这家伙居然会说中国话?

    出师颂?

    出师颂是什么?

    孟绍原一头雾水,可他随即发下尤悦诚的面色也变了一下。

    “嘿,等等。”孟绍原打断了托克的话:“尤悦诚,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出师颂?”

    “那是,一副字。”尤悦诚语气艰难:“你知道西晋著名书法家索靖吗?”

    索靖?不认识,托塔李天王李靖知道。

    孟绍原在艺术品方面根本就是个大外行,他哪里知道什么索靖?

    “索靖这个人,文武双全。他担任过大将军,但却又以书法闻名于世。但是他唯一留存于世的作品,却只有这么一副‘出师颂’。”尤悦诚张口就来:“这幅作品,光是密布在正文两侧的印文,就有29枚之多,非常罕见。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书画行当,有这么一句话,叫‘纸寿千年绢八百,’纸的寿命虽然比绢要长,但也不过千年而已,可这幅‘出师颂’,竟然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了,保存依旧完好,这简直不可思议,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在一千五百年的流传中,它要逃过多少次战乱战火,又有多少人为之付出过心血甚至生命,才能使它几乎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称她为无价之宝一点都不过分。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还是乾隆年间的事了。”

    她应该被存放在宁寿宫中。可惜的是,后来这件作品随着清朝的灭亡而消失了。

    关于她的失踪一共有三种说法,一种是皇帝赏赐给了王宫贵族或有功之臣;还有一种是被偷盗;而最后一种说法则是被末代皇帝溥仪带到东北之后失散的。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这幅“出师颂”杳无音信,它的下落始终是萦绕在人们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多少人苦寻而不得其门,最终郁郁而终。

    孟绍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问道:“尤悦诚,难道这幅‘出师颂’在你的手里?”

    尤悦诚迟疑着,最终,还是略显得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孟绍原基本属于那种对艺术品一窍不通的家伙。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知道了“出师颂”的珍贵。

    妥妥的国宝级的啊。

    而且,就在尤悦诚的手里。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

    “托克,你为什么懂汉语?为什么知道‘出师颂’?”

    “八国联军的时候,我的父亲是英国的一名少校。”托克再也没有隐瞒:“他在中国带了很多文物字画回国,接着,他很快选择了退役,开始专心研究收藏这些字画古玩,并且他确信,在欧洲还流落着更多的中国古玩字画,所以他开始专心研究中国的文化和历史。”

    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托克不但学习到了不少的中国古玩字画的知识,而且也学会了汉语,

    他选择到“坎布里亚破浪”号,也是知道了这艘船经常会去中国,能够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中国。

    席勒船长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怪不得,每次到达中国港口进行修整补给的时候,托克总会请假几天,然后带着一大堆在席勒船长眼里不值钱的“破烂”回来。

    那些都是中国的古玩啊?

    “那天,难民上船。”托克全部说了出来:“我在负责调度的时候,听到了尤和他父亲的对话。他们落在难民最后,而且应该认为我听不懂中国话。我听到尤的父亲对他说,‘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你身上的出师颂一定要藏好,这比咱们的命更加重要’。”

    托克当然知道“出师颂”是什么,当他听到了这个名字,欣喜若狂。只要能够把这幅价值连城的字弄到手,那么自己那么多趟的中国之行就算是完美无缺了。

    所以他设计了这个计划,冤枉尤悦诚,把他们父子关起来,到了某个港口驱逐他们离开,然后再趁机扣下他们的行李。

    再狠一些,可以按照船上的规矩,直接把他么父子扔到长江里去。

    孟绍原忽然问了一声:“托克,你几次从中国购买的那些古玩,回国后,恐怕发现都是假的吧?”

    托克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孟绍原笑笑没有回答。

    这个人虽然有中国的文物古玩知识,也懂中国话,但脑筋不怎么灵光,设计了这样一个局,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破绽百出。

    那两瓶酒估计也是他自己馋了,藏起来了吧。

    这样的脑子,怎么能不被那些精明到骨子里的古玩商人骗?

    不过这次的意外收获,是苏瑶。

    苏瑶的反应和判断力真的是太快了。

    仅仅凭借几句话,就知道尤悦诚是被冤枉的。

    留她在身边,有用。

    “耻辱,这是‘坎布里亚破浪’号的耻辱。”席勒船长非常生气:“在我的船上,我的大副竟然做出了如此卑鄙的行径,你玷污了全船的声誉。尤先生,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孟先生,怎么处置托克,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的,请相信我。”

    “增加船舱里人员每天的食物和淡水供应,并且补充肉类。”孟绍原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还有,托克交给我来处置。”

    “交给你?”席勒船长一怔。

    “是的,交给我。”孟绍原淡淡说道:“他玷污了中国人的名声,所以我会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赎罪吗,一直到他的罪孽赎清为止。这个期限不会超过八年。”

    托克起了黑心。

    托克想要黑掉“出师颂”。

    不过,他是船员,懂汉语,而且还是英国人的身份。

    最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脑子不太灵光。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值得被利用的。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在孟绍原的眼里都是有利用价值的。

    否则怎么办?驱逐托克?

    但这对孟绍原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没好处的事他孟少爷是绝对不会做的。

    废物都有其利用价值。

    至于为什么是八年?

    整个世界上也只有他孟少爷一个人最清楚了。

    “托克!”席勒船长把目光落到了托克的身上:“你愿意接受吗?”

    “愿意。”托克回答的有些艰难,可到了这个程度上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听着,托克,这是你唯一一次赎罪的机会。”席勒船长语气严厉:“你必须宣誓效忠孟,你要把他当成在未来八年里你唯一的效忠对象。如果让我知道了你继续不忠,那么我会向海员工会公布你的恶行,让你和你的家族,在英国处处都会受到嘲讽。”

    这是非常严重的警告了。

    托克低着头说道:“是的,孟先生,我宣誓效忠于你,我会尽力洗刷我的耻辱,但请无论如何保全我的名声。”

    这些英国人真是奇怪。

    孟绍原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消散。

    尽管,孟绍原很想开开眼,所谓的“出师颂”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可人家尤家父子把这字当成宝贝一般,绝对不会轻易给别人看的吧。

    心痒痒的,难受啊。

    算了,算了,不去想了。

    “苏瑶。”

    “孟先生。”

    “你很聪明。”

    对于这个女孩子,孟绍原不吝赞美之词:“一眼就看穿了这是栽赃陷害,还果断的指证托克就是设局的人。你今年才只有十六岁,大有前途。”

    十六岁?十六岁不小了,都可以嫁人了。

    在外国人面前没有丝毫胆怯的苏瑶,此时却脸红了:“孟先生太过了,苏瑶不过是胡乱猜测的而已。”

    “别孟先生孟先生的,太生分了。”孟绍原在那想了想:“你父母都滞留在了南京,原本是想着这艘船会去武汉的,但其实我们是直奔四川。到了那里,你有没有什么亲人可以投靠?”

    提到自己父母,苏瑶眼眶一红,默默摇了摇头。

    四川那么遥远的地方,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去那里。

    还有父母呢?等父母从南京出来了,要是去武汉找自己找不到怎么办?

    “你别担心,你父母如果安全离开南京,我会派人联系到他们告知你在四川的。”到了这个地步,孟绍原也只能这么安慰,虽然他知道苏瑶父母活着离开南京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到了四川,我会安顿你的。既然你在四川没有亲人,我就算你的亲人。”

    “谢谢你,孟……绍原哥。”

    绍原哥?

    亲人哎,不用哥哥妹妹的。

    这干哥干妹,干柴烈……那啥的。

    打住,打住。

    孟绍原发现自己现在的思想怎么那么龌龊呢?

    怎么看到漂亮女人就是想入非非的?

    自己又不是种马了。

    流氓、卑鄙、无耻!

    孟绍原心里狠狠的自责了一番,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当一个正人君子,人家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父母又生死不明,自己胡思乱想不合适。

    虽然苏瑶长得清纯可人,尤其是一双眼睛,年纪小小的就特别的迷人……

    我呸!怎么又想到这方面去了?

    孟绍原心里对自己的鄙视简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

    别说,很多事情你越不想,越会自己送上门来。

    才回到船舱休息,就有船员说尤家父子求见。

    孟绍原心里本来就对“出师颂”好奇,一听,哪有不见的道理?

    尤悦诚的父亲叫尤闳鹭,长得和他儿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进来,便是连声道谢。

    总之颠来倒去,就是如果这次没有孟绍原,他们父子可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云云。

    尤闳鹭在南京也算是个成功的商人,家里以前是开典当行的,这行当开好了那可绝对是个赚钱的买卖。

    孟绍原关系的却是那副字:“老尤,我听说‘出师颂’价值连城,你怎么会有的?放心吧,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而已,你不想说就算了。”

    “在孟长官面前,我怎么敢有所隐瞒。”尤闳鹭知道孟绍原的身份,要是让他不称心了,恐怕到了重庆也没好果子吃:“我尤家几代人都是开当铺的,民国六年,我那当铺来了一个老先生,一看过去日子过得不错,可到现在过不下去了。

    那老先生随着带着一副卷轴,不是字就是画。像这样的人家,过去一准是达官贵人,后来破落了,又没有一技之长,怎么办?只能靠典当过日子。所以啊,他们拿出来的典当品,十有八九都是好东西。我和他寒暄了一会,请他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结果不看则以,一看,尤闳鹭被惊到了。

    竟然是失踪了许久的“出师颂”!

    这宝贝尤闳鹭怎么可能放过?他巧妙的说辞,让老先生典当了一年,典当行的规矩,先扣除一年的利息,再把本金给他。

    “这一年我过的是提心吊胆啊。”尤闳鹭看着现在都有一些担心:“我就怕他老先生到了那个时候忽然弄到了一笔钱,回来赎当,那简直就是要了我的亲命了。万幸的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年后,上午10点一过,老先生依旧没有出现。”

    典当行对于这种珍贵的当品,在赎当的时间上绝对是拿捏的一分一秒不差。时间一过,就算你再带着钱出现,这当品也不再属于你了。

    所以,“出师颂”落到了尤闳鹭的手里,并且被他当成了传家宝,而且守口如瓶,谁也没有告诉。

    如果不是这次逃亡,就连他的亲儿子都被蒙在鼓里!

    (向各位读者大大致歉,再仔细查了一下,轮船的确是直接到重庆,之前查的资料有误,1933年,一艘英国货船从上海到重庆之路,船员的日记误导了我,写成了先到成都再到重庆,之前章节已经全部改正了。)



    “轰、轰!”

    天空中的飞机呼啸而过。

    炮弹接二连三的落在南京城里。

    一枚枚的炸弹不断落下,反复捶打着地面。

    一道道耀眼的火光不断升腾而起。

    巨大的气浪猛的喷射而出,附近的一辆卡车瞬间便被掀翻。

    士兵们无助的躲在阵地里。

    老百姓惊慌的躲在自己的家中。

    这是怎么了啊?

    这是是中国的首都啊,为什么让日本人如此的放肆?

    日本的大炮在肆无忌惮的轰炸,日本的飞机在肆无忌惮的轰炸。

    我们的大炮呢?我们的飞机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南京卫戍司令部里,唐生智面色发白的坐在那里,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嘴唇不断的哆嗦着。

    太快了,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司令,日军又对光华门发起了猛烈攻击!”

    参谋处长廖肯大声说道。

    “啊?顶住,让他们顶住。”唐生智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现在的他,面对前线的危急情况,翻来覆去下达的命令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顶住……不许后退一步,否则军法从事……”

    “顶住,光华门决不能丢,不惜一切代价顶住!光华门一旦丢了,什么都完了!”廖肯只能自己对着电话机大声叫道。

    本来,他还想询问唐生智,可是司令官的这幅样子,似乎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廖肯叹息一声,他把参谋处第一科科长谭道平叫到了身边:“87师在光华门反击几次也都没有能够把日寇打下去。我带着电话机去光华门看看,每10分钟和你通电话-一次,要是什么时候没有电话了,那大势也就完了。”

    堂堂参谋处长说出此话,战局之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做长官的都亲临一线了,下面的官兵就更不用说了。在一线,一直待在司令部的廖肯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但是,战争史上的一幕奇观出现了。任何被敌人大军压阵,兵临城下,并被炮弹反复梳洗的一座城市,城内不可避免的都会出现大混乱的局面。

    可南京没有!

    南京虽然绝望,但却没有出现大混乱!

    而这一切,将归功于军统留守特工,以及宪兵副司令、代理南京警备司令、防空司令萧山令!

    军统留守特工和宪兵展开了全面合作,在城里到处弹压骚乱,日谍、汉奸、逃兵都是军法从事的对象。

    在萧山令的命令下,大批的日谍、汉奸、逃兵被枪毙,宪兵们执行处决的枪声似乎就没有停止过。

    “无需手令,就地枪决!”

    这是军统留守特工前线总指挥齐全鲁和萧山令共同下达的命令。

    仅仅在南京卫成长官司令部铁道部门外,就-一次性处决了20个纪律败坏的逃兵,还有七八个为日军飞机引导轰炸目标的汉奸。

    没有人去签署枪决他们的手令,也不需要人去签署这张可有可无的手令,枪决就在长官司令部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就地执行。

    长官司令部的很多人都跑出去围观,看着那些汉奸随着枪声一一栽倒在地,带着垂死的抽搐,用喷溅的鲜血将尘土染红。

    而在这个时候,萧山令就坐在长官部的门外,面无表情地喝着茶。见过的场面太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林璇?”

    萧山令忽然看到了林璇:“你是那个孟绍原的手下林璇吧?”

    “是,长官,我是林璇!”

    林璇的脸上、身上沾着泥土和血迹,全然没有了往日娇媚的样子。

    她刚刚枪决完了一个汉奸。

    这个汉奸公然宣称南京绝对守不住了,大家赶快制作日本旗帜,迎接日军进城。

    他被林璇逮捕后,林璇当着很多人的面前,用子弹打穿了他的脑袋。

    没有害怕,没有惊慌,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林璇杀的都已经麻木了。

    要是七哥在的话……

    不,七哥已经是叛徒了,自己不能再想着他了。

    林璇有些恨自己不争气,每次杀人,脑海里总会冒出田七的影子。

    “孟绍原太不像话了。”萧山令看起来有些生气:“他怎么你一个女孩子留在孤城?”

    “长官,您冤枉孟科长了。”林璇淡然说道:“孟科长让我完成手里的工作,就去和燕妮姐汇合的。可正巧,齐总指挥那里缺人,询问我是不是可以留下来再帮他几天,我就答应了。”

    哎。

    萧山令心里一声叹息。

    这一留,再想走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啊。

    “自己多注意点。”萧山令也只能这么说了:“万一要是南京守不住了,记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将来有机会,再找孟绍原去。”

    说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一说到那个小无赖,还真的怪想他的。”

    “我也想他,还有燕妮姐她们……”

    林璇虽然这么说,其实她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

    “炮声啊,波澜壮阔。”田七放下了望远镜:“南京,守不了多少时候了,很快就将落到我们的手里。”

    “田桑,你的日语越来越好了。”樱井特务队队长樱井公浦少佐笑着说道:“再过一段时候,连我都要把你当成是真正的日本人了。”

    在田七刚到淳化镇的时候,樱井公浦对这个支那人还是相当排斥的,但是合作了没有多少时候,他便对田七刮目相看。

    这个支那人,凶狠冷酷,反应相当快。

    尤其是在特务队深入敌后,对高桥门进行破坏作战的时候,被中国军队发现,并且从两面包围上来。

    特务队即将全军覆灭。

    可就在这危急关头,田七竟然寻找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带着整个特务队安全的完成了撤离。

    从樱井公浦到特务队的特务们,都把田七当成了恩人。

    虽然他们早就做好了为帝国玉碎的准备,可是如果能够活下来又有谁不愿意呢?

    当终于推进到南京城外的时候,樱井公浦已经和田七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相信田七是大日本帝国真正的朋友!

    要知道,在上午抓到两个军统特工的时候,田七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直接枪杀了他们。

    其中有个人还认识田七,对田七破口大骂。

    田七却笑着枪杀了这个曾经的同事。

    没错,是笑着。

    樱井公浦可以确定这一点。

    一个人如果在杀一个认识的人还能笑,要么对方是他的仇人,要么就是这个人已经残忍到了变态的程度了。

    田七就是后一种人。

    “田桑,你这次是临时借调过来协助执行任务的。”樱井公浦忽然说道:“等到任务执行完毕,我应该可以开具一份考核证明。”

    “还有这种东西?”田七大是好奇。

    “是的,坦率的说,你之前是支那特工,和帝国刚刚开始合作,你的第一次任务,是需要前线指挥官给你开具考核证明的。而这份证明对你的将来会有一定的影响。”

    樱井公浦说着拿出了一个信封:“对你的考核,我已经提前写好了。你可以看一下。”

    “这个不合适吧?”田七有些迟疑。

    “没有关系,是我让你看的。”

    田七接过了信封,拿出了里面的考核。

    对于他的考核,樱井公浦只写了一句话:

    “帝国之鹰犬”!

    帝国之鹰犬!

    “鹰犬”这个词,在汉语里通常都带着强烈的贬义,可是在这里的性质却完全的变了。

    那是樱井公浦给予田七很高的评价,可以看成是他完全认可了田七这个人!

    从此后,田七有了一个新的外号:

    “帝国鹰犬”!

    在中国民间艺人的嘴里,一向有“军统七虎六豹五小龙”的说法,田七就是“七虎”之一,在民间评书中,他被称为“秃毛虎”。

    这也是民间艺人对这个军统叛徒的蔑视。

    只是“秃毛虎”的外号,却远远比不上“帝国鹰犬”这个外号响亮了。

    “非常感谢你,樱井阁下。”田七把证明重新装回了信封中,还给了樱井公浦:“现在,我们虽然兵临城下,但南京却还在负隅顽抗。而且即便进城,我相信也会遭到抵抗的。尤其是军统方面,一定安排了大量的特工潜伏下来,这将是我们今后主要的对手。”

    “他们的正规军都完蛋了,一些特工能够起得了什么作用?”樱井公浦一脸的不屑:“在帝国强大的军队面前,他们都只是一群蝗虫。”

    “樱井阁下,不要小看军统特工。”田七却认真地说道:“军统的首脑戴笠是个很有手段的人,而我之前的上司,孟绍原,也是个极度阴险狡诈的人。我们面对的挑战依旧非常强劲,也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樱井阁下,不可大意。”

    樱井公浦点了点头:“感谢你的提醒,田桑。但是我们也有秘密武器,那就是你。我听说,过去孟绍原对你非常信任,现在你成了他的对手,我想,他的一切安排都会被你识破的。”

    田七没有回答。

    他的心里一直都在疼,他到现在为止,都还记得,上午被自己枪杀掉的两个特工里,那个认识自己的人名字叫盛度汉,以前看到自己总是笑嘻嘻的样子。

    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一直到死都对自己骂不绝口。那是一条好汉啊。

    将来,自己还要杀多少自己人?又有还要造下多少的孽啊!



    现在,“坎布里亚破浪”号已经基本上安全了。

    不用再担心那些该死的日本军舰了。

    孟绍原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三百十四条人命啊,都攥在自己的手里。

    万一出现任何意外,自己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了。

    躺在船舱的船上,孟绍原翻着一本书,兴趣寡然。

    漫长的旅途啊,没有手机,没有电脑,除了聊天看书,就是看书聊天。

    而且,随手拿的书,不但是竖版繁体的,还是一本爱情小说。

    说的是一个穷书生,爱上了一个富家女,可人家富家女的长辈不答应,于是穷书生和富家女就如何如何的寻死觅活的故事。

    这穷书生真是太聪明了。

    孟少爷的想法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你想啊,一个穷得要命的书生,榜上了大款,成功入赘富豪家庭,自己得少奋斗多少年啊?

    他的想法,只怕王实甫这样的古代大文豪知道了都会被气得从地下爬出来和他理论。

    你说孟少爷的思想龌蹉吧,也未必就没有道理了。

    《西厢记》里,书生张生娶了相府小姐崔莺莺,那是一步登天啊。再说了,这世上张生和崔莺莺少,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事情多。

    什么时候才能到重庆啊?

    孟少爷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首歌,张嘴就唱: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

    苏瑶正好推门进来,正好听到了孟少爷在那唱歌。

    这……

    虽然孟绍原的嗓门一般,多少有些五音不全,但歌听着还挺好听的。

    “苏瑶啊,什么事?”

    孟绍原有些尴尬。

    “绍原哥,曾会长问你有没有空,他们想见见你。”

    “哦,知道了。”

    孟绍原翻身起来,走出了船舱。

    已经安全了,那些难民,也被分批带到甲板上来晒晒太阳。

    “孟长官,这就算安全了?”一看到孟绍原,曾简平急忙问道。

    “大致安全了,但不可掉以轻心,只有到了重庆才算是真正安全。”

    孟绍原这么一说,曾简平这些商人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就生怕出了什么事。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这里激动万分,孟绍原却有些心不在焉。

    尤家父子呢?都没到甲板上来晒晒太阳?

    尤家父子也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帮着尤悦诚洗脱了罪名,你好歹把“出师颂”给我看一眼过过瘾啊。

    万一你对我感恩戴德,说一声:“孟长官恩重如山,这幅‘出师颂’就送给你了……”那岂不更加美哉?

    幻觉,幻觉啊。

    几个人在甲板上聊了会天,站在曾简平身边的副会长施敦宇忽然叹息一声:“这路途如此漫长,百般无聊,现在安全了,如果能搓上几圈麻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曾简平和身边的人相视而笑。

    这位施副会长,为人乐善好施,什么都好,可就是麻将瘾大得要命,在南京的时候,一天不来上几圈那是连饭都吃不下的。

    在“坎布里亚破浪”号上待了那么几天,麻将碰都没有碰到,对他来说那是再难受不过的煎熬了。

    也巧了,孟绍原眼前一亮。

    本来他待在船上也无聊,打麻将绝对可以消遣时间啊。再说了,麻将这个娱乐项目,有益身心健康,还能顺带着赢点小钱。

    这,可是他孟少爷的强项啊。

    施敦宇不死心:“反正现在也没危险了,要不我们找张台子,打上几圈?”

    “老施,你说你啊,这麻将瘾大的没治了。”曾简平笑着连连摇头:“我是不会打麻将的。”

    “沈贞钦啊。”施敦宇不暇思索脱口而出:“让他来陪着打啊。”

    “那还差两个人呢。”

    曾简平说着顺口问了一声:“孟长官有没有兴趣?”

    “我啊?”孟绍原就等着他们问这话呢,可是却露出一脸难色:“麻将,我只勉强会一点,陪陪你们倒也无妨,打麻将的台子简单,可是没麻将牌啊。”

    “我有,我有。”施敦宇连声说道:“我带着呢。”

    啊?

    孟绍原是真心的服了,打麻将的瘾头如此之大,少见少有,人家逃难带的什么?这位主倒好,带了一副麻将。

    “打麻将?”

    丹尼尔也在甲板上,一听打麻将,也是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我在上海学过,算我一个好吗?”

    你?

    一个老外?打麻将?

    孟绍原和施敦宇互相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笑意,那意思是好像看到了一头大肥猪一般……

    ……

    一共四个人。

    孟绍原、丹尼尔、施敦宇和那个叫沈贞钦的。

    沈贞钦在南京是做洋货生意的,经常来往于沪宁两地,四十来岁,为人和和气气,看到谁都先带着三分笑脸。

    一坐下来,沈贞钦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这打多久啊。”

    “打到吃饭,打到吃饭。”施敦宇倒出了麻将。

    “这什么麻将啊,色泽那么漂亮?”孟绍原忍不住问了一声。

    “象牙的。”施敦宇带着几分炫耀:“平时我根本舍不得拿出来,这次逃难,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就这麻将不能不带。”

    好家伙,象牙麻将啊。

    光这一副麻将那就值不少钱啊?

    你看看,丹尼尔脸上那副贪婪的样子,孟绍原大是不屑。

    你看看,孟绍原脸上那副贪婪的样子,丹尼尔大是不屑。

    好了,开始认真赚零花钱了。

    孟绍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手的丹尼尔。

    个死老外,从自己身上弄了那么多钱,这次好好的宰宰你。

    你有本事从你家孟绍原手上吃到一张牌我就服你!

    ……

    “六万!”

    “吃!”

    “啊?丹尼尔,你不是自己刚才打了三万的?”

    “我打三万骗六万,三六万一条线,知道你会打这张。”

    我靠!

    孟绍原心里咒骂一声。

    “我说孟长官,您这小心一点啊,您都把丹尼尔先生给喂饱了。”

    坐在孟绍原上首的施敦宇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我哪知道丹尼尔这家伙打麻将那么厉害,在那扮猪吃老虎啊。

    “自摸!”

    孟绍原正在那里想着,丹尼尔抓过一张牌重重的朝着台子上一拍:“自摸八筒,给钱!”

    “他妈的,丹尼尔,算你狠!”

    ……

    这打了一圈牌,丹尼尔居然是大赢家。

    孟绍原仗着牌技精湛,也是收获丰厚。

    施敦宇是大输家,嘴里在那不断嘀咕着什么。

    沈贞钦也输了不少,不过这人牌品不错,一点都不在意。

    又掏出怀表来看了一下时间。

    看着他对麻将的兴致也不浓,在那等着吃饭呢。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邪了。”

    孟绍原又自摸了一副,施敦宇输的气喘吁吁:“孟长官,您这下家看得紧点啊。”

    “我这看得还不紧?”孟绍原大为委屈:“我都开风头牌盯着他了。”

    丹尼尔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自己来中国第一次接触到麻将,便深深的爱上了这项运动。

    为了锻炼自己的牌技,他还专门指示手下巡捕抓了不少的大老千,然后威逼利诱和他么学习过牌技呢。

    警务工作是够娴熟难说的很,但几年下来,丹尼尔的麻将技术那在大上海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孟绍原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要不然以他的牌技,妥妥的一杀三啊。

    ……

    “自摸!”

    “自摸!”

    就听到“自摸”声音,不断从孟绍原和丹尼尔嘴里传出。

    施敦宇输得脸色发白。

    沈贞钦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老看,老看。”施敦宇不敢对孟绍原发火,却把火气撒到了沈贞钦的身上:“就等着吃饭呢?好好的打麻将啊。几点了?”

    “有四点了吧。”

    孟绍原洗着牌,略一停顿,一笑:“早着呢,继续,继续,我还没赢够呢。苏瑶。”

    “来了。”

    孟绍原沏着牌:“给我换杯茶。”

    “好的。”

    “对了,甘宁那里有好茶叶,问他拿去。”

    “好的。”

    “孟长官。”沈贞钦好奇的问了声:“我看到您的手下有叫甘宁的,有叫马岱的,还有叫许诸的,是不是特意取的这名字啊?”

    “是啊,是啊。”

    孟绍原笑着说道:“我有个老师喜欢看三国演义,老痴迷于里面的这个计策,那个谋略的,所以就给我的手下取了这些名字。”

    “原来如此。”

    沈贞钦恍然大悟。

    ……

    这眼看着就快到吃饭时间了,甘宁走了进来,站在孟绍原身边看着他打牌。

    最后一幅打完,施敦宇还点了炮,最后一把又被丹尼尔给赢了。

    这没天理啊。

    原本是想宰肥猪的,结果却被肥猪宰了?

    这堂堂的中国人,打麻将却输给了一个老外?

    丢人啊,自己给祖宗丢人了。

    孟绍原也赢了不少,和丹尼尔一起美滋滋的点着钱,顺嘴还说道:“我说丹尼尔啊,你藏得够深的?打麻将技术可以啊?”

    “哪里,哪里。”丹尼尔一脸的谦逊:“侥幸,侥幸,你的麻将技术一样一流,什么时候再找机会切磋一下?”

    “一定,一定。”孟绍原心满意足的收好了钱。

    “这打了一下午的麻将,腰酸背疼的啊。”沈贞钦站了起来,揉着腰:“吃饭,吃饭,肚子真的饿了。”

    “沈老板,等一下。”孟绍原忽然说道,然后一指沈贞钦缓缓说道:

    “甘宁,给我把沈老板抓起来!”

    突发变故,让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这是怎么了啊?

    好好的,就是打一场麻将,为什么要抓人啊?

    难道是孟长官输不起?

    不对啊,他也没输钱啊?

    “动一动,打死你!”

    甘宁的枪口对着沈贞钦。

    “其实呢,刚才我要换茶,是传递了一个暗号。”孟绍原手里玩弄着一张麻将牌:“我的手下一听就知道,拿茶叶,就是带着枪到我这里来。没办法,日本间谍活动的太猖獗了,我不得不小心提防,我还年轻的很,不想那么早就死了。”

    沈贞钦不动声色:“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孟长官指教。”

    “本来我对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孟绍原放下麻将牌站了起来:“这还得多谢施老板啊。”

    谢我?为什么啊?施敦宇满头雾水。

    “你不断的拿出怀表来看,本来也是正常举动。”孟绍原走到了沈贞钦的身边:“可是施老板问你几点了,你的回答是,‘有四点了吧’。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来解释给你听。‘有’和‘吧’,前后连在一起,那是疑问,是自己都不确定,可你明明才看过时间。

    我当时听到就怀疑了,然后我悄悄看了一下时间,四点三十五分。沈老板,是你的表坏了?不会吧,你那么大的一个老板,带着一块怀表?而且你的怀表表面那么新,分明是才到手没有多久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你身上的那块怀表根本不会走字!”

    他从沈贞钦的身上掏出了那块怀表,打开,表面上和一块真的怀表没有任何区别,但正如孟绍原所说的,这块表根本就不走。

    “高科技啊。”孟绍原翻来覆去看着这块表:“本来我也不认识,可巧了,抗战爆发前,军统进了三块这样的表,是给高级潜伏人员用的,我见过。”

    这种“怀表”,是经典款的间谍用微型照相机,沈贞钦用的这款,和军统进的牌子相同:

    TICKA怀表相机。其使用特殊的小型胶卷,镜头焦距25mm  ,光圈16  ,简单的快门只有一个速度,镜头隐藏在表把上。

    TICKA怀表相机生产于1906年的英国,与美国产的EXP0不仅外观相像,功能也基本相当。

    这两款怀表相机是真正的间谍用装备,在全世界范围内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同时也是第一次有设备能做到“拍摄照片却不被人发现”。

    “好东西,好东西。”孟绍原看着这块怀表相机赞不绝口:“我眼馋很久了,可没地方弄啊,没想到你居然有一块。沈老板,需要我拆开它吗?”

    “不用了。”沈贞钦居然一点都不害怕:“没错,这是一款照相机,我也到手刚刚一个月都不到。你孟长官大名鼎鼎,可我们居然连你的一张清晰照都没有,不得不说是遗憾……”

    “可我们居然连你的一张清晰照都没有。”

    就这一句话,就完全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种相机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当真正的怀表用。”沈贞钦叹息一声:“但我又不能带两块表,这样更加容易引起别人怀疑。施老板啊,本来我都要成功了,可你为什么要问那么一句?功败垂成,功败垂成。”

    施敦宇听的面色发白。感情自己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是个特务啊?

    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解释:“孟长官,我和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当然。”孟绍原笑了一下说道:“你要是他的同伙,也就不会拆他的台脚了。好了,你们先回避一下,我要单独审问沈老板。”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孟绍原让沈贞钦坐了下来:“沈老板,爽爽快快的说吧,大家都是聪明人,你知道不说意味着什么。我还有一个叫许诸的人在那候命,这个人是用刑的一把好手啊。”

    “可惜啊。”沈贞钦又叹了口气:“我自从上了船,一直都想拍摄一张你的清晰照,但却始终没有成功,偷拍的几张都很模糊不清,这才是这种相机的缺点,必须要近距离拍摄才能洗出来的时候清晰。”

    孟绍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家伙已经偷拍自己不少照片了?

    变态!偷窥狂!不要脸!

    沈贞钦却根本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次听说要和你打麻将,我认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拍摄到你的清晰照片,并且将其顺利传递出去,对于我们是有极大的好处的。所以我不惜冒险,可惜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

    “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孟绍原立刻问道:“你的真实姓名?你在南京潜伏多久了?你的任务是什么?到了重庆后你的联络点在哪里?”

    “我的任务有以下几点。进行商品贩卖和毒品交易;策动中国各县独立,利诱某某为自治区长官,促其加速进行;向当地土匪提供枪支弹药,让其扰乱社会治安;编造散布谣言,扰乱人心,挑拨人民和政府之间的关系;拦截并窃取中国方面电报;搜集当地军事机密和绘制地图;收买失意军人政客。”

    沈贞钦丝毫不加掩饰,在那侃侃而谈:“至于我的姓名,我叫山本孝……我代号是‘猛禽’……”

    “山本孝?猛禽?”孟绍原笑了:“你很有经验啊。先是告诉了我你的那些所谓任务。可惜这些所谓的任务,我们在之前破获日特组织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你很会利用人的心理,先滔滔不惧的说出这些狗屁任务,然后再说出你的名字和代号。正常的人,在听到你的长篇大论之后,一般情况下都会对下面的话深信不疑。可惜啊,我不是一个正常人。”

    这下,就连甘宁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孟长官一眼。

    还有人说自己不是“正常人”的?

    “人在说谎的时候,无论这个人受过多么严格的训练,说谎的部分,总会有之前的语速有所不同。当你说到‘山本孝’和‘猛禽’的时候,语速相比之前明显加快,这种心理叫什么?那是你想尽快的说完谎,那是自我心理调整。”

    山本孝看着孟绍原。

    他的眼神里写的是好奇,以及对孟绍原这个人的研究,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的名字,并且还了解到一点,没人可以在你面前说谎。老实说,之前我还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现在看起来,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谎。”孟绍原淡淡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把真话告诉我了吗?”

    “不可以。”沈贞钦断然摇了摇头:“我承认,没有办法骗过你,但我也不会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孟绍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么抱歉,我必须要对你用刑了。”

    “没有什么可以抱歉的。”沈贞钦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笑了笑:“你落到我的手里,一样会是这样的结局,也许更加惨烈。不过让我感到庆幸的是,你不会携带很多特殊的用刑工具吧?你的用刑人员,只能在船上就地取材。我想,那些普通的刑具,我还是能够顶过去的。”

    “那又如何呢?”孟绍原问了声:“到了重庆我一样可以制作特殊工具拷问你。”

    沈贞钦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那是到了重庆之后的事情了。也许这一路上,我受不住死了,又或者被我找到了逃跑的机会,甚至是自杀的机会。”

    孟绍原看了他一会:“我发现你还是挺厉害的,我遇到过很多特工间谍,不过我有一种感觉,你是他们中最厉害的一个。”

    说着,转向了甘宁:“把马岱和许诸都调过来,许诸负责用刑,你和马岱负责监视。在到达重庆之前,如果这个人死了,逃跑了,自杀了,你们三个自裁吧。”

    “是的。”甘宁不动声色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会亲自喂他吃饭,喂他喝水,帮他解手。”

    “去吧,把人叫进来。”

    “我不去。”

    “为什么?”

    “我要看着这个人,不能分心,所以请孟长官去把马岱和许诸叫来,我在这里寸步不离。”

    很好。

    这就是孟绍原要的手下。

    属下顶撞你几句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如何完成任务。

    孟绍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路,你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吧。”

    ……

    马岱和许诸被叫进去了。

    已经是晚上了,甲板上的风很凉。

    丹尼尔来到了他的身边,把一个面包递给了他:“吃点东西吧,晚饭还没有吃。”

    “这不要钱吧?”

    孟绍原警惕的问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孟?”丹尼尔一脸的委屈:“我们是合作伙伴啊。真是要恭喜你了,孟,在船上,你居然还能抓到一个间谍。”

    “没什么好恭喜的。”孟绍原却一点都看不出喜悦来:“日本人的间谍无孔不入,现在,就连难民里都混进了一个间谍,而且我还可以确定是一个级别很高的资深间谍。”

    “孟,我发现你对那个相机很感兴趣。”丹尼尔认真地说道:“我可以通过我在英国有影响力的朋友帮你弄到,要多少有多少,当然价格会比较高一些了。”

    孟绍原一笑,然后开口温柔说出一个字:“滚!”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信誓旦旦可以在南京至少坚守半年以上的唐生智,待在他加固的指挥部里,所能够下达的唯一命令就是:

    “顶住,一定要给我顶住!”

    怎么顶?哪支部队正面死守,哪支部队侧翼掩护,哪支部队担任预备队,一概都不知道。

    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前线指挥官自己的决断。

    日军的炮火已经近乎疯狂。

    整个南京城都遭到了炮火的洗礼。

    而前线的将士们,依旧在那里浴血奋战!

    极其惨烈血腥的白刃战,早就已经多次爆发。

    毫无疑问,在这场保卫战中,始终都处在第一线,蒙受最大伤亡的,是王耀武指挥的第51师。

    赛虹桥、华严寺、中华门都是他们负责守卫的阵地。

    “命令部队继续推进,必须给我将中华门一线的日军赶出去。”为了能够鼓舞士气,此时在一线指挥部队的王耀武,在给部队下达要求死守各线阵地的命令后,以“革命军人连坐法”命令第153旅的旅长李天霞:

    “你立即亲自带领师部特务连,去督战,如有擅自退下来的部队,不管他们是哪部分的,一律军法处置!”

    “那么如果是别的部队呢?比如第88师或者第58师的?”李天霞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长那近乎冰冷的话语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心悸。

    王耀武没有半丝的话语迟疑:“退却之败兵还留着干什么?一律处决了。万不可因溃兵而乱我军之方寸。”

    李天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知道一旦溃兵形成,整个防线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崩溃,一个溃兵可以卷去一群人的败退,而一群人的败退又会使得整条防线崩溃。

    “命令部队第88师在此的一个营立即对日军展开攻击,如有不服从调遣,或是退却者,全部格杀!”

    王耀武近乎冰冷的话语使得李天霞的心又一下提了起来,自己是51师的,对方是88师的,师长说杀就要杀?

    但命令就是命令!

    按照第王耀武和李天霞的旅长的命令,第51师以张灵甫第305团为主力,随即对华严寺一线展开全面的反击。

    然而反击并不十分顺利,在接连的日军的炮击中,他们的反击遭到了很大的伤亡,炮弹爆炸声中到处都是冒起了滚滚浓烟,而反击的中国士兵则无遮无避地暴露在街面上伤亡惨重,以至于中华门外躺满了中国士兵的尸体。枪林弹雨之中,第51师和第88师一部虽然死伤惨重,但依然顽强地推进着。

    整个营的指挥全部陷入在混乱中,各作战连只能各自为战,拼命地组织进攻。

    升腾而起的照明弹不时地炸开,缓缓逝去的照明弹就如同黑夜里间或的阳光一样,给这片杀戮战场带来如同白昼样的光亮。

    只是每一次随着照明弹的升起,人们都被那涌入视线内遍地的尸首深深地震惊。

    除了第51师在正面的进攻之外,第88师一部组织了一批奋勇队从侧翼大迂回,利用正面的掩护向前推进。

    接连砸下的炮弹在废墟内腾起一道道烟柱,接连直上云天,高高悬挂在那夜幕之间。

    冬夜里的寒风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冰冷刺骨,如刀祥地在脸上刮动。

    此时李天霞独自静静地远眺著那片灰蒙蒙的夜幕,看着日军对一片废墟样的阵地展开一波又一波的大规模炮击。

    沉闷的爆炸声中,脚底的大地在微微地颤动着,烟火袅绕在战地的上空。

    “我是第88师的,妈的,你们没权逮捕我!”

    一个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军官的破口大骂引起了李天霞的注意,到底还是出现了溃兵。

    这个军官很快便被一名师部特务连的士兵一记枪托狠击在他的腮帮子上:“你个不要脸的逃兵,还有脸叫!”

    李天霞走到溃退下来的军官的面前,蹲了下来,逼视着这个被押解着的、两股战栗着的军官:“长官部有令,任何退却之徒一律军法严惩。”

    说完,他起身对着一群衣裳褴褛的溃兵们说道:

    “我们的身后就是中华民国的首都南京,没有长官部的命令谁也不可后退。杀一而儆百,你们是勇敢地死在自己的阵地上,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李天霞摘下手套,狠狠地抽在那个哆嗦的军官满是血污的脸庞上:“是条汉子下辈子就别他妈的当逃兵,身为长官居然弃自己众弟兄于不顾,亏得你还是个当官长的。

    ”丝毫不理会那怨毒的目光,李天霞转身过来,扫视了一眼那些退下来的逃兵:“是愿意这样去死,还是回阵地去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妈的,弟兄们,这样也是死,那样也是死,和狗日的小鬼子拼了。”

    那名军官也勉强地爬起身来,向着李天霞敬了个军礼,带着一群乱糟糟退下来的溃兵们又转身冲向了一片火海的阵地。

    前线的健儿,在舍身忘死的和倭寇反复肉搏,冒着空中和地面立体炮火打击,死守不退。

    可是他们大约想不到,正在他们每个人准备把命扔在首都的时候,从11号中午开始,指挥部便已经考虑撤退了。

    12日,委员长亲电唐生智,让其在南京多守一日是一日,如能坚持半个月以上,则大量援军都可到达。

    但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份电报到达唐生智手上的时候,这位之前信誓旦旦一定能够保卫南京的司令长官,已经仓促下达了撤退命令。

    撤退?怎么撤退?谁先撤,谁负责狙击掩护?

    无论在12日下午3时制定的“卫戍作战命特字第一号命令”八条,还是根据这一命令制定的“南京卫戍军突围计划”六点,都说的非常含糊笼统。

    八条六点中,充斥着大量的“自行炸毁、协同破坏、不得已时渡江”等等字眼。

    掩护渡江的36师应该怎么打,具体的坚守时间,什么时候能够撤等等,一概没说。

    这份匆忙间拟定的撤退计划,基本核心是大部由正面强行突围,少部分跟随卫戍司令部由下关渡江。

    但书面命令刚刚下达,唐生智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命令87师、88师、74军和中央教导总队这些中央军嫡系部队,有轮渡时可以先行过江,向滁州方向集结。

    一个指挥官,最忌讳的就是临阵失措、出尔反尔。

    可是这位唐司令长官,却什么都沾了!

    更加荒谬的是什么?

    挹江门外的沿江码头,人山人海,秩序混乱。

    要渡江的人千千万万,渡船却只有这么两三艘。

    好不容易严重超载的渡轮到了江心,对岸浦口胡宗南第一军居然开枪,禁止南边撤下来的渡轮靠岸。

    因为唐司令长官有名,不许任何人撤离南京。

    然后,他司令长官仓皇逃跑的时候,撤退命令却根本没有来得及通知北岸守军。

    一个堂堂的指挥官,昏聩到了如此地步,也算是古今罕有的了。

    南京宪兵司令萧山令可以走,但他却没有走。

    “宪兵团的给我留下来,顶住鬼子进攻,掩护友军撤退!”

    这是萧山令下达的命令。

    “萧司令,我们邱团长腿上受伤,怎么办,怎么办啊?”

    几个从前线溃退下来的306团士兵,抬着他们的团长邱维达惊慌失措。

    “快,王耀武知道你没过江,千辛万苦找了一条船来接你了,快走!”萧山令不暇思索:“就在煤炭港那里!”

    “萧司令,和我们一起走吧!”邱维达急忙说道。

    “我不走,首都沦陷,是我等革命军人耻辱!我已经准备杀身殉国了。”萧山令惨然一笑:“邱维达,你和那个孟绍原的认识?”

    “是,我们一起在青浦作战过。”

    萧山令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机会见到那个小无赖,告诉他,老哥哥答应他的事做不到了,我萧山令一辈子言出必行,可是这次要食言了!”

    “我要萧司令做的这件事是,不管南京保卫战打成什么样子,我都想请萧司令好好的活下去。一个活的司令,能够给国家带来的作用,远比一个死的司令要多。请您答应我!”

    那天,孟绍原是这么恳求他的。

    萧山令食言了。

    国破家亡,首都沦陷,身为南京警备司令的萧山令,他没有颜面再活下去。

    总要有军人,有一个高级军官来为这座城市撒上热血的。

    那个人,就是他萧山令!

    不是每个人都像唐生智那样。

    1937年12月12日,南京大撤退。

    是夜,51师306团团长邱维达,腰间绑着一条绳,被人从水中拉到了船上。

    次日,南京宪兵副司令、南京警备司令、防空司令萧山令,带领将士在下关与日军展开肉搏血战,激战5小时,终因众寡悬殊,背水无援,数千将士壮烈牺牲。

    那些还活着,不甘做亡国奴的士兵,在最后时刻把枪口塞到嘴里,义无反顾的扣动了扳机。

    萧山令举枪自戕,杀身成仁,兑现了自己誓与南京共存亡的诺言。死时半截身子屹立江水之中不倒。

    据说,萧山令杀身殉国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无赖,我们下辈子再见了!”

    1937年12月13日,南京,城破……



    “坎布里亚破浪”号缓缓靠岸。

    重庆!

    这座中国抗战的大后方城市,终于到了!

    那些难民们,纷纷站在甲板上,看着面前这座即将开始他们新生活的城市。

    有的人看着看着,忽然就哭了。

    而且是嚎啕大哭。

    南京,南京!

    他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啊?

    一个接着一个难民,从船上下来。

    “孟,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丹尼尔和孟绍原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坎布里亚破浪’号在完成补给后,我会和她一起回到上海。我想,你很快会来上海的吧?”

    “是的。”孟绍原非常肯定的回答道:“我会回到上海的,一定。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对了,丹尼尔。”孟绍原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在船上和我说的购买微型相机的事情,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可行。”

    啊!

    丹尼尔立刻变得兴奋起来,这意味着什么?一笔笔的钱正在空中飞舞啊。

    “不光是微型相机,任何先进的间谍设备,我全部都要。”孟绍原也是打定主意这次让丹尼尔好好的赚上一笔了:“你这家伙虽然不是个东西,爱财如命,可堂堂正正的捞钱,少爷我还真不好说你什么。有多少好东西给我弄多少好东西来,少爷我的钱包打开了!”

    “有您这句话就成!”丹尼尔大喜过望:“没错,我是不是个东西,爱财如命,可你给钱,我办事,我发誓,全世界最先进的间谍设备,军情六处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军情六处是个什么组织吧?Mi6,英国秘密军事情报机构!”

    还真别怪丹尼尔这么说,这个时代,别说是中国人,就算是英国人知道军情六处存在的都是少之又少。

    如果不是后来詹姆斯邦德的故事被搬上荧幕,军情六处这个现代最早的英国情报机构根本就不为人所知。

    嗯,嗯。

    孟绍原只当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组织。

    “为了确保效率。”丹尼尔特别强调了“效率”这两个字:“所以我会直接和伦敦方面电报联系,你也知道,电报是很贵的,所以这个费用当然要由你来承担。”

    “你妈的连这点小钱都不放过?”孟绍原算是服了:“成,成,电报费全部由我来承担。”

    纵观整个军统,孟绍原的精明是数一数二的,从来只有他占人家便宜,可丹尼尔仿佛就是他的天生克星一般。

    可是这个家伙,偏偏很有用处。

    遍体鳞伤的沈贞钦被押了出来。

    无论他的真名叫什么,起码他在船上一句话都没有吐露。

    许诸有些无可奈何。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嘴硬的人。

    沈贞钦看到了孟绍原,居然笑了一下。

    孟绍原也微笑着:“我们到重庆了。”

    “那又怎么样呢?”

    “我会让你开口的,我保证。”

    “我拭目以待。”

    沈贞钦被押了下去。

    “我们,下船!”

    这是孟绍原生平第一次踏上重庆的土地。

    八年啊,政府将会在这里待上漫长的八年。

    “长官好!”

    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

    邱兴昌!

    很早以前,孟绍原就派他来重庆布局,为的就是今天!

    黑了,瘦了,不过非常精神。

    站在他身后的,是陆义轩。

    还是一副猥琐的样子,可是现在这幅模样,孟绍原越看越是喜欢。

    邱兴昌代表的是孟绍原在重庆军统势力的布局,而陆义轩则是商业方面的布局。

    整个中国,没谁比孟绍原更加早的那么重视重庆了。

    现在,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孟,孟!”

    还没有等孟绍原来得及说话,一条人影飞奔而来。

    冲到面前,不容分说,一把抱住了孟绍原:

    “孟,我亲爱的朋友,我太想你你了,真的,我简直把秋天的大河都看破了!”

    能够把“望穿秋水”这个成语,说的如此销魂入骨的,普天下除了克雷特再无分号!

    “我说小克啊,你他妈的成语一点进步都没有啊。”

    孟绍原对丹尼尔、克雷特这样的老外,一见面就大力拥抱实在吃不消,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第二句话就是:

    “你怎么那么胖了?”

    没错,那么久没见,克雷特吃的那是白白胖胖的。

    “重庆的菜,我开始吃不惯,麻的,辣的,可是我后来喜欢上了,每次都是口水大滴,大开花朵,大风云破……”

    “停,停!”

    孟绍原实在受不了了:“你丫的三个成语能错三个,那是垂涎欲滴、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我说小克啊,你能不能别说成语了。”

    可能够再次听到小克不伦不类的成语,真好!

    “孟长官,车子在外面了。”邱兴昌恭恭敬敬地说道:“请上车。”

    孟绍原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发现不对了。

    码头上,到处都是特工。

    粗粗数一下,起码来了十多个人。

    “这些人怎么回事?”孟绍原问了声。

    “都是我来重庆后发展起来的。”邱兴昌立刻回答道:“为了确保长官安全,我调来了一批人,码头上十五个,码头外二十个。另外还有八处暗哨。配备了三挺机枪,任何企图针对长官的不轨,都将第一时间发现,格杀勿论!”

    我靠!

    不用那么大的排场吧。

    孟绍原瞠目结舌。

    这把邱兴昌派到重庆,因为他的家人都在这里,而且很有势力。

    但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发展到了这样的规模了?

    就为了接自己一个人,居然动用到了几十名特工?

    “孟长官。”邱兴昌一边陪着孟绍原朝码头外走去,一边说道:“主要是陆先生给予了我财政上的权利支持,负责也不会有今天。”

    “太谦虚了。”陆义轩微微一笑:“其实还是邱老爷子和小邱的父亲邱老板的全力协助。有了邱家,我们在重庆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自从陆义轩来到重庆,重庆和上海的航道早就被打开了。

    走私物资一船船的运到重庆,大量囤积,回去的时候满载的都是四川当地的土特产。

    而有些从上海运来的像西洋钟表、洋布之类的,才到重庆,往往销售一空。

    负责销售的就是邱家。

    根据陆义轩所说,也有很多四川商人找到他,希望能够做恒隆公司的代理商,但都被陆义轩一口否决。

    要货可以,找邱家去。

    恒隆公司只认邱家。

    这也是孟绍原最欣赏陆义轩的地方。

    没错,多找几家代理商利润会更高,但要在重庆让邱家坚定不移的支持自己,就必须让他们独家代理。

    利益,能够让这个同盟变得更加牢固!

    按照陆义轩之前的汇报,随着合作的加深,以及恒隆公司坚决的态度,让邱家非常感激,但凡恒隆公司在重庆的事,就是他们邱家的事。

    “那些是什么人?”

    孟绍原指了指前面。

    也有十来个人的样子,穿什么衣服的都有,一个个腰间鼓鼓囊囊的,肯定是带了家伙在身上。

    “是哥老会的。”邱兴昌急忙说道:“家父担心保护长官力量不够,所以就让哥老会的头排大哥,重庆总舵爷石孝先派了手下协助我们。”

    哥老会?袍哥?

    也不奇怪,四川号称十万袍哥,其实算上外围成员何止几十万之众,虽然组织严密上不如青帮,但声势和成员远超青帮。

    在四川做任何事情,都会有袍哥的影子在其中。

    像邱家这样经商的,肯定会和袍哥搞好关系。

    在四川,哥老会成都总舵爷是陈俊珊,重庆总舵爷是石孝先,此外,还有一个刘湘的亲信,号称是刘湘身边“戴笠”的大舵爷冷开泰。

    这些都是在四川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在四川发展,肯定要和袍哥打交道了,而且很快。

    在上海的时候,孟绍原没把那些青帮的看在眼里,因为他身后有军统,有巡捕房,有警务处撑腰。

    但是在四川,那就不一样了。

    毕竟这里可不是自己的地盘。

    强龙不压地头蛇,眼下自己初来乍到,立足不稳,可不能用对待青帮的态度来对待袍哥,很多事情都要依靠他们的帮忙。

    “孟长官。”邱兴昌踌躇了一下说道:“家父知道孟长官前来,很是高兴,所以特别让属下带了句话,他今天晚上在鼎川楼略备薄酒,不知道孟长官有没有时间赏光。”

    “有,有。”孟绍原不暇思索脱口而出:“别人请我,那我未必有时间,你邱家宴请我,我就算再忙也一定会出席的。”

    这可是给足了邱兴昌面子了。

    邱兴昌大喜,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多谢孟长官,到了五点半的时候,我开车来接您。”

    “嗯,好。”

    “对了。”孟绍原特别交代了一下:“今天就算了,以后千万不要弄那么大的排场,委员长,戴处长,那么多的高官都在重庆,你这样做未免太招摇了。”

    一边聊着,一边走出了码头。

    依旧到处可见特工和袍哥,外面停着三辆轿车,当中一辆轿车前,站着一个婀娜身影,一看到孟绍原,巧笑倩兮,眉目带情:

    “孟少爷,你怎么才来,本帅等的好苦!”



    邱兴昌开车,苏瑶坐在副驾驶上,孟绍原和尚倩怡尚元帅坐在后排。

    分开了一段时间,这位花国元帅愈发的迷人,那身材……

    孟绍原悄悄咽了一口口水。想到和尚元帅在一起的晚上,忍不住一颗心“砰砰”乱跳,恨不得现在就……

    所谓不爱江山爱美人,那是大有道理的。

    商纣王、唐明皇……那些为了博美人一笑连江山都可以不要的,过去孟绍原很难理解,现在完全感同身受。

    你想啊,一个正常男人,遇到尚倩怡这样的女人有几个能不动心的?

    尚倩怡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般,依偎在好久不见的丈夫身边,不时的说上几句悄悄话。有的时候还会凑到孟绍原耳朵边说上几句,还没说完,自己就先“咯咯”的笑了出来。

    这样的女人,最是能够让男人痴迷。

    邱兴昌只顾开车,充耳不闻,苏瑶的脸却是红彤彤的。

    看到尚倩怡,就算连女人都会心动,更何况是男人呢?绍原哥原来在重庆,还藏着一个嫂子呢。

    “长官,到了。”

    轿车停下。

    邱兴昌帮着开了车门。

    家到了?

    这,这是自己在重庆的家?

    孟绍原都有一些看得傻了。

    木结构穿逗式梁架民居,单檐悬山式屋顶,上铺小青瓦片……

    一进去,就是一个老大的院子,种满了花草树木,遮阴避阳,大夏天的在这里,遮住烈日,要多惬意有多惬意。隔几步就能看到用来休息的石桌石凳。

    前有一个坝,后有三个天井。分为前后两个院子,用重庆人的说法,叫做“上下院”。

    上院是个佣人们住的,下院则是给主人和主人的家眷住的。

    按照邱兴昌的说法,上院很大,除了可以给佣人住,警卫和司机等等也都可以安排在这里。

    还是算了吧。

    自己用什么警卫?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孟绍原还是懂的。

    “这得有多大啊?”孟绍原忍不住问了一声。

    “三亩多地。”

    三亩多?

    那算下来得有两千多个平方了啊?

    “这都是邱老爷子的好意。”尚倩怡温婉说道:“我来到重庆后,陆先生陪着我去拜访了邱家,邱老爷子说,你早晚会来,不如提前准备起来,让你以后在重庆也可以有个家。所以就把这座宅子给你了,我推辞再三,邱老爷子再三不肯。”

    孟绍原怔了怔:“邱老爷子送的?那怎么好意思。”

    “不要紧,不要紧。”邱兴昌急忙说道:“说起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是,这是我邱家的旧宅子,闲置已久,本来按理说是应该帮孟长官找座新宅子的,可是一时半会不好找,现在大量人口涌进重庆,房源更是紧张,所以只能先委屈孟长官住在这里了。”

    委屈?

    这种委屈不妨常来一些。

    孟绍原假惺惺的推辞一番,也就坦然接受了。

    既然和邱家已经是盟友,将来合作的机会多着呢。

    也不急着一时半会的。

    “孟长官一路辛劳,想来累了。”邱兴昌看了一下时间:“本来是要让孟长官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可是嫂夫人说她来帮你准备吃的。”

    嫂夫人?

    尚倩怡?

    别介,你要这么叫,被祝燕妮听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通腥风血雨。

    “跟我一起来的人,你都去安排一下。”孟绍原交代了一声。

    “是,已经有人安排了。”

    “两件事。”孟绍原还不放心:“一个是我的部下在船上抓到的犯人,一定要严加看守,决不能出半点岔子。还有,帮我留意船上的两个人,一个叫尤闳鹭,一个叫尤悦诚。”

    孟绍原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那副“出师颂”。

    “明白,长官要是没有什么其它事,我就先走了,五点半再来接长官。”

    “去吧。”

    孟绍原让苏瑶自己选个房间。

    按理说,在南京的时候,苏家也算是中产阶级了。

    可那么大的房子,苏瑶真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先休息着,我给你准备吃的去。”

    尚倩怡把孟绍原带到了房间里,温柔说道。

    孟绍原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

    里面的家具,床垫被子什么的全都是新的。

    两边墙角,还特别放了两盆富贵花。

    看得出来,为了迎接自己,尚倩怡很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没一会,吃的就端进来了。

    一盆粥,三碟小菜。

    孟绍原在船上待的久了,旅途劳顿,第一顿原不该大鱼大肉,需要清粥小菜,调理一下肠胃。

    这三碟菜,也都很有特色。

    一碟是芹菜呛花生米,一碟是豆角炒腊肉,一碟是醋溜土豆丝,都是尚倩怡亲自下厨做的。

    果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上得……

    尚倩怡帮着盛了一碗粥,自己坐在边上也不迟,就痴痴的看着孟绍原,好久才说了一句话:“你瘦了。”

    能不瘦吗?

    天天和日本人斗,九死一生的,又在长江上漂泊了那么多天。

    孟绍原喝口粥,吃口菜:“怎么不请几个佣人?”

    “陆先生原也说过,佣人都找好了。”尚倩怡很快回答道:“可我想,这是你的宅子,用的佣人满不满意,要你说了算,我就对陆先生说,那些佣人都先留着,工钱照给,等到你来了,满意的留下,不满意的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回去。”

    瞧瞧,瞧瞧。这才是这时代的女人啊。

    虽然孟绍原没有大男子主义,可要是身边有这么一个漂亮温婉懂事,一切以男人为主的女人在,那男人的虚荣心自然能够得到极大满足。

    过去,孟绍原在电影电视里看到什么刁蛮公主,泼辣媳妇,可是仔细想想,在中国礼教上千年的约束下,哪有这么多把刁蛮不讲理当可爱的女人?

    偶尔出一个太平公主之类的,那也绝对是极少数。

    上海等大城市的女权运动早就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但大多数的女子,还是按照自己认知去做事。

    “你看着办吧。”孟绍原也不想去管这些琐碎事情:“你认为好的就留下来,什么花匠佣人老妈子的,咱就按照暴发户的心态来做。”

    尚倩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咱也用不了多少人,有些事自己就可以做了。我知道你有钱,可男人用钱的地方多,今天有钱了,也不是以后就一直不缺钱,总还是要多留一些,应应急,万一将来有个事也好有备无患。

    我想啊,像花匠咱请一个,打理一下那么多的花草树木,顺带着呢,让把兼着把勤杂事情做了,咱给他开一份半的薪水,他拿钱多了自然高兴,咱呢,也可以省下半份薪水,其余的人我也打算都这么办。”

    这是一个能精打细算的贤内助啊。

    孟绍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尚倩怡仔细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又有些迟疑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自作主张了。”

    “什么事?”

    “我来重庆后,看到陆先生整天都很忙,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人用。”尚倩怡有些不好意思:“我反正也闲着没事,就会经常去帮帮陆先生的忙。帮他打理一下公司,安排一下发货顺序,检点库存,调派接货送货这些事情。”

    “哦?”孟绍原大觉有趣:“你懂这些?”

    “原先也不懂的,可是学着学着也就会了。”尚倩怡低着头说道:“我知道你把陆先生一个人留在重庆,全权打理,是信任他。我后来想,这样会不会让陆先生多心,以为你信不过他,派我监视着他?那样反而弄巧成拙了。”

    孟绍原只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接触账目?”

    “没有,那我断然不敢。”尚倩怡立刻说道:“如果真的碰了账目,陆先生一定会不高兴的。”

    “那就好,那就好。”孟绍原松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把陆义轩留在这里单独经营,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无条件的信任他。什么都可以碰,只有账本不能碰。他中过进士,是正经的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有些敏感,这些你也明白。”

    陆义轩可以主动把公私两本账目情况详细的向孟绍原汇报,可是如果尚倩怡以老板娘的身份去看账目,他就会以为这是来查账的。

    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在陆义轩的眼里,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可以接触到那些账本,一个是孟绍原,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看样子,尚倩怡身上又多了一个优点,做事很有分寸,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决不能碰。

    “这样吧,你以后就在恒隆当陆义轩的帮手,职位呢,就暂时没有了。你要记得,恒隆是咱们自己家的,利通公司是军统的,恒隆的事你都可以帮忙,但是利通公司那里,千万不能插手,全部交给陆义轩去打理,这点最最要紧。”

    孟绍原仔细吩咐。

    一碗粥喝完,孟绍原心满意足,看了一下时间还早。这肚子饱了,未免色心又起,中国老话说饱暖思**,那是大有道理的。

    也不多说,起身一把横抱起尚倩怡,就往床边走去。

    尚倩怡被吓了一跳,随即低声娇羞说道:“哪有大白天的就做这事的……”

    可是在孟少爷的眼里,什么白天黑夜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规矩的啊……

    鼎川楼。

    “今日昌巨包场”。

    门口,一块牌子竖在那里。

    “昌巨”是邱家的公司,满四川一说到昌巨没人不认识的。

    轿车停了下来。

    邱兴昌打开车门:

    “孟长官,到了。”

    孟绍原走进了鼎川楼。

    里面摆了有十桌。

    一看到邱兴昌陪着孟绍原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孟绍原看到陆义轩也在。

    陆义轩迎了上去,逐一介绍。

    邱兴昌的祖父,邱家的实际掌门人邱德松,邱兴昌的父亲,“昌巨的”董事长邱盛和,“昌巨”的总经理韩博涌……

    之前就听说过,邱家没有用自家人担任总经理,而是专门外聘的,就从这一点上来说,已经是属于非常开明先进的了。

    哥老会重庆总舵爷石孝先也来了。

    不光是他,重庆袍哥的什么执法大爷、圣贤二爷、当家三爷等等也都来了不少。

    这石孝先个头矮小,看着瘦弱,但能量却是极其巨大。

    其余的,都是“昌巨”和“恒隆”两个公司的员工,邱家的家人,以及重庆袍哥中管事的。

    这一次排场极大,就连久未露面的邱德松邱老爷子也出来了,可见邱家为了欢迎孟绍原,可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的。

    而且明显的做了两手准备。

    孟绍原应邀前来,皆大欢喜。若是孟绍原不来,也可以说成是昌巨和恒隆两家公司一起吃饭,加深感情。

    “孟长官,请,请。”

    邱盛和殷勤的邀请孟绍原在主桌坐了。

    主桌放在二楼,二楼也就他们这么一桌。

    主位是邱家的老爷子邱德松,左右两边主客位是孟绍原和石孝先。

    孟绍原右手边是陆义轩,石孝先左手边是邱盛和,然后边上是韩博涌。

    邱兴昌也被安排在了主桌上。

    显然,这也是邱盛和刻意安排的。

    一桌一共七个人。

    开场白自然是要邱老爷子来说的。

    “诸位,有幸光临,请用餐。”邱德松居然就说了这些。

    邱盛和来到二楼栏杆那里,对着下面叫道:“老爷子说了,请用餐!”

    顿时下面杯觥交错,推杯换盏。

    邱盛和回到桌前:“父亲,他们开始吃了。”

    “好,好。”邱德松立刻说道:“孟长官身居要职,职位特殊,老朽不敢过分宣扬,以免被别有用心之宵小有机可趁,故此今天告诉其他人,只说是昌巨恒隆联欢。孟长官是我们宴请的一位贵客,除了这桌上的,再无人知道孟长官的身份。”

    邱家能够四川有如此声势,果然是有道理的,就连这些细节也都考虑到了。

    然后,邱德松才开始了真正的开场白:“孟长官虽然远在上海、南京,但名望亦传到四川,倭寇入侵,孟长官奋勇杀敌,使得倭人闻风丧胆,大长我中华志气,老朽极为佩服,川人极为佩服,孟长官能来重庆,是我重庆之福,川地之福。今日略备薄酒,以为孟长官接风洗尘,诸位,请满杯!”

    所有都举起了酒盅一饮而尽。

    邱兴昌立刻起身,为大家斟酒。

    之前可是特别交代过了,就算上菜,把菜送到二楼口,自然有邱兴昌去端来。

    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上二楼。

    邱家做事极其细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孟长官非但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更是商界奇才。”邱盛和也顺势说道:“自把陆先生派来重庆,昌巨恒隆两家公司蒸蒸日上,我和韩经理常说,若是恒隆不来,我昌巨无非窝在四川,现在恒隆来了,我们向外的局面也就算是打开了。”

    商界奇才?

    孟绍原觉得稀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

    “客气了,客气了。”孟绍原谦虚地说道:“什么大英雄,什么奇才,绍原愧不敢当,无非就是秉着军人职责,舍身杀敌,一死而已。这次政府、难民大举进入四川,让川地徒增压力,川地父老倍觉艰难,给四川添麻烦了啊。”

    “孟长官哪里要说这样的话。”邱德松面色严肃:“国难当头,全国民众,无非上下一心,共赴国难。我四川虽然地处边陲,一腔热血,亦没有任何不同。政府来了,我们竭力欢迎。难民来了,我们竭力安排,无非如此而已。”

    “正是,正是。”邱盛和接口说道:“去岁四川连年遭灾,全国无不踊跃助之,现在,也该是我四川回报你们的时候了。更何况,以我重庆为例,那么多的人忽然涌入重庆,虽然未免造成各式各样的困难,混乱拥挤也是在所难免,可又有别的好处。

    我预计,这混乱局面,也就两三月之数,然后便会逐渐安顿下来。骤然增加了那么多的人口,必然增添无数商机。诸位请想,首先,原本南京等大城市的工厂、机器大举迁往川地,让我四川的工商业有了一个飞跃。那些人才,又可以极大的促进四川发展。

    其次,那么多的难民,没几个是带着全副家当来的,到了重庆安顿下来,要吃,要喝,要穿的住的用的,这些东西从哪来?天上掉不下来,只能就地解决,所以重庆大大小小的商户,等于凭空增加了无数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啊。”

    到底是商人啊,别人看到的是重庆的混乱局面,他们看到的却是巨大的商机。

    孟绍原心中大是感慨。

    “正是如此。”韩博涌点了点头说道:“旁的不说,一双外地进口的皮鞋,已经卖到了四百元以上,虽然法币有所贬值,但利润还是过去的一倍不止。若说皮鞋不是必需品,那么,大米油盐酱醋,那是必不可少的,也都一路看涨。”

    孟绍原的眉头略皱了皱。

    这对商家而言是好事情,但对难民来说就不是好消息了,他们的钱包会迅速的干瘪。这促使他们不得不赶紧的找到工作。

    人多工作有限,这又会让竞争变得更加激烈,资本方可以极大的压低报酬。

    可也没有办法,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老板,这位是石孝先石爷。”陆义轩担心把石孝先给冷落了:“当初恒隆初到重庆,虽然有邱家的鼎力协助,可是石爷也费了不少的心思,方方面面都帮了我们许多的忙。”

    “陆先生客气了,客气了。”石孝先带着浓重的重庆方言:“孟长官幺不到台,小日本谗奸掇事,可孟长官硬是老壳别在裤腰上和小日本干……”

    孟绍原十句里面顶多只能听懂一句,幸好有邱兴昌在一边帮着翻译。

    大概意思就是说孟绍原很了不起,小日本跑到中国来闹事,孟绍原是不要命的和他们斗。以后在重庆,任何事情,只要孟绍原吩咐一声,袍哥兄弟一定会鼎力相助云云。

    “石爷好汉。”人家的地盘上,孟绍原也恭维了一声:“昔日四川保路运动,全省各地,纷纷组织保路同志会,进而发展为反清武装力量同志军,原本就是以袍哥为骨干的。后来袍哥以十万之众,围攻成都,迫使满清政权崩溃,我原是非常敬仰的。”

    一听到孟长官非但对袍哥非常了解,而且还如此赞许有加,石孝先心里大喜。

    之前,邱德松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说国民政府这次以重庆为陪都,迁到这里,四川局势必然发生改变。

    只怕走在重庆街头,随便拉个人,都有可能是政府官员。因此如何和政府方面搞好关系,乃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重庆的总舵爷是石孝先,成都的总舵爷是陈俊珊,再加上一个大舵爷冷开泰,便构成了四川袍哥的主要势力。

    陈俊珊年纪大了,甚少管事,所以主要竞争就来自于石孝先和冷开泰。两个人表面上虽然客客气气,但心里都要把对方吃掉了。

    刘湘主政四川期间,冷开泰帮了他不少的忙。

    有一次刘湘从上海购运大批枪支弹药入川,在途经万县时,竟然被杨森的部下冒充土匪劫走,这一遭遇使刘湘大为恼火。

    同时委员长对南京、武汉水路的控制也很严格,生怕川军从水道偷运武器。恰好刘湘的军师刘从云知道冷开泰的通天本领,便向刘湘推荐冷开泰。

    冷开泰听说是从上海购买武器入川,连说:“这么小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冷开泰果然了得,亲赴上海托青帮购入大批枪弹,沿途用法国兵舰护卫,又通过汉口洪门帮杨庆山的疏通,大批枪弹平安运抵重庆。

    刘湘想不到一个袍哥头目居然如此手眼通天,便把冷开泰留在身边,先让他当了宜昌办事处副处长,后来又升为四川航检处长、四川善后督办公署情报处长。

    这一来,冷开泰摇身一变成了官家的人。

    相比之下,石孝先虽然坐镇重庆,统管数万袍哥,但在竞争中已经落到了下风。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国民政府迁都重庆,等于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给予了石孝先难得的机会。

    邱德松向他介绍,孟绍原乃是军统红人,能量很大,若是能够和他搞好关系,顷刻间就能够扭转和冷开泰之间竞争的不利局面。

    所以这次石孝先来赴宴,那是打定了要讨好孟绍原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