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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袭的警报声尖利的响起,在武汉的上空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

    尽管日军距离武汉还远,但这样的空袭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银色闪光”号缓缓的靠拢到了码头。

    似乎不管在武汉发生了什么,都和这艘美国邮轮无关。

    那面美利坚合众国的旗帜,特别的醒目。

    “戴先生,到了。”

    “哦,你陪那些俄国人先下去吧,注意安全。”

    “是的。”

    此时的孟绍原,根本没空去照顾自己的家人。

    阿纳托利斯基和他的同伴们,在孟绍原的陪伴下,终于踏上了武汉的土地。

    他们中的许多人居然都忍不住开始欢呼起来。

    战斗,他们即将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开始战斗!

    “看啊!”

    忽然,有个苏联飞行员指着天空大叫。

    天空上出现的,对于这些苏联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伊15和伊16战斗机。

    苏联人喜欢把她们分别昵称为“黄莺”和“燕子”。

    而这也是苏联援助中国的主力机型。

    伊15是双翼机,飞行稳定,转向盘旋性能优异,缺点是飞行速度较慢。而伊16是单翼机,飞行速度快,俯冲、爬升性能出色,不足之处是操纵没有那么灵活。

    面对它们的主要对手是日本的九六式,这两种战斗机分别在机动性和速度上大占优势,二者又刚好形成互补,在历次的空战中,苏联飞行员利用双机配合的战术,战果显著。

    而苏联为中国提供的轰炸机,则是图波列夫设计局设计,外号为“喀秋莎”的斯勃快速轰炸机。

    它以轰炸机的面目出现,其速度甚至比日本九六式战斗机还要快,单凭速度就能摆脱日本飞机的追击。

    随着苏联援助的大批到达,到1938年2月,中国各战场的空军已有390架作战飞机,其中主要是苏制飞机。

    再加上大批的苏联援华志愿飞行员,中国空军的主力防空力量,实际上已经由苏联志愿航空队承担。

    南京沦陷后,中国的空中力量大部分配置在华中地区的机场,武汉因为战略位置突出,集中了三分之一的战机,超过一百架。

    随着苏联飞机和飞行员的到来,天空的局势开始发生逆转。

    在中苏两方的共同协商和配合下,他们联手在武汉上空上演了一出好戏。

    4月28日,几十架战机先后起飞,故意低空飞过武汉,做出大规模调动的假象。当晚,这些飞机又悄悄地返回了各自的机场。

    果然,29日下午,日本28架轰炸机在18架战斗机的护航下,气势汹汹地来到武汉上空,却一头扎进了伊15、伊16战斗机早已编织好的大网里。

    伊15依靠突出的机动性,与日本护航战斗机缠斗,伊16则施展开速度优势,上蹿下冲,狼入羊群一样撕咬着日本轰炸机。

    一架架日本飞机拉着长烟从空中坠下。最后双方战损比是36比5,创造了中日开战以来最大的空战战果。

    在日本航空兵的口中,苏联志愿飞行员被称为“暴徒”,他们吃足了这些“暴徒”的苦头。

    而此时出现在武汉上空的,正是这些勇敢的“暴徒”们!

    12架日本双翼战斗机飞临武汉上空,8架苏联飞机和1架中国飞机迅速起飞拦截。

    日本人一开火,一架苏联飞机就垂直俯冲脱离危险,日本人紧紧追赶着一直向下,苏联飞机突然来一个垂直翻滚,再次脱离,然后猛然对着日本飞机开火。

    击中!

    日本飞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火焰,接着急速想着地面坠落!

    “乌拉!乌拉!”

    地面上的苏联飞行员,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

    有的人还摘下帽子,不停的冲着空中舞动。

    孟绍原也亲眼目睹了这场激烈而精彩的空战。

    加油,加油!

    保卫武汉,保卫中国!

    空战进行的非常猛烈,3架日机被击落,1架负伤仓皇逃离战场。

    而中苏空军方面,仅仅只有一架负伤。

    两国空军,再度保卫了武汉的天空!

    而就在所有人以为空战即将结束的时候,天空上最精彩的一幕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了。

    “撞击作战”首次出现在空战中!

    顾名思义,撞击式作战就是用自己的飞机去撞毁敌方的飞机。看上去颇有些同归于尽的架势。

    在未来,这看起来和日本航空兵的“神风敢死队”似乎是同一种做法。其实,这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日本的“神风敢死队”是自杀式袭击,起飞后就没有归程。

    而苏联志愿飞行员的撞击作战则是艺高人胆大,撞毁敌人,自己还能安然返回机场。当然,这一方面凭借高超的技术和非凡的勇气,另一方面也有赖于苏联飞机的皮糙肉厚。

    第一个采用撞击作战的是苏联志愿飞行员古宾科!

    在这场空战进入尾声的时候,

    古宾科发现了一架日军九六式战斗机,马上驾着伊16追了过去。

    绕到敌人身后时,古宾科扣动了扳机,机枪却没有响--他的子弹已经打光了。但是古宾科并没有打算放掉这个敌人,而是准备生擒他。

    日本飞机加大了油门想跑,无奈速度没有伊16快,古宾科很快追上,与其比肩飞行。

    日本飞行员显然吓坏了,古宾科打着手势威胁他,让他朝武汉机场降落,他顺从地点头答应,并且驾机转向。

    没想到,刚准备降落,日本飞机忽然加速大角度拐弯,企图逃跑。

    这一下把古宾科惹急了,当即利用伊16的速度优势,居高临下向日本飞机撞了过去。

    按照古宾科的想法他当时是想撞坏敌机的尾翼,结果稍稍偏了一点儿,伊16的螺旋桨打在了日本飞机的机翼上,直接把它的右翼切掉了。

    古宾科感觉自己的飞机抖了一下,日本飞机就翻着跟头掉下去了。

    伊16的螺旋桨也变了形,但还是载着古宾科安然落地。

    地面上所有看着这场空战的中国人,包括那些苏联飞行员,全部都看得目瞪口呆。

    空中拼刺刀吗?

    “真是一个疯子啊!”

    就连阿纳托利斯基上校也都忍不住喃喃发出了一声呻吟。

    疯了,这帮家伙真的疯了。

    可疯的真是他妈的太精彩了!

    孟绍原也算是真的服了。

    都说老毛子不怕死,尤其是那些飞行员,更是把飞行、作战当成了一场自己的个人秀,可亲眼看到了,那份震撼完全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但是,这种空中拼刺刀的方式有好有坏。

    有了古宾科这个先例,不少飞行员都开始利用苏联战机比日本战机“更耐撞”的优势,在子弹打光的情况下主动撞击敌机。中国飞行员很快也有样学样起来。

    不过,在高速飞行的碰撞中,“更耐撞”的一方也不一定能够次次占有优势。

    中国飞行员陈瑞钿就曾驾机撞击日本飞机,敌机撞毁了,他的飞机也失去了一个机翼,只能跳伞。

    同样采用了这种大无畏举动的还有中国飞行员陈怀民,他的飞机也同时被毁,他被迫跳伞,伞降过程中被日本飞机扫射身亡。

    没有百战百胜的方法,只有在不断的战斗中学习成长。

    码头,已经被严密封锁。

    大批荷枪实弹的特工,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十多辆轿车、卡车呼啸而来。

    甫一停稳,又是一大群的特工纷纷从轿车上跳下。

    “绍原。”

    一眼就看到是毛人凤亲自带队。

    身后,情报科科长何芝园、行动科副科长王南星这些军统要员全部到了。

    “毛秘书。”

    孟绍原和他握了一下手,随即放低声音:“先把俄国人弄走,老板还在船上。”

    说着,转身对阿纳托利斯基上校说道:“上校先生,到这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从现在开始,由毛先生负责你在武汉的一切。”

    “谢谢你,孟先生。”

    阿纳托利斯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谢谢你在上海对我们的照顾,谢谢你一路上对我们的保护。孟先生,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友谊。”

    “上校先生。”孟绍原认真地说道:“如果你真的还记得我们的友谊,请在空中以我的名义帮我击落一架日本飞机。”

    “我会的!”

    阿纳托利斯基郑重其事的做出了自己的保证。

    1938年8月10日,阿纳托利斯基上校终于飞上了中国的蓝天,与日机展开决战,空战的15分钟后,他击落了第一架日机,并且大吼一声:

    “为了孟!”

    为了孟!

    阿纳托利斯基上校一直在中国战斗了整整三年。

    1941年6月22日,德国发动闪击战,兵分三路突袭苏联。

    苏联志愿航空队的飞行员们被召回祖国,参加卫国战争。

    他们把自己的战机留给了中国。

    同时留下的,还有200多名苏联飞行员的生命。

    他们长眠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1942年10月,阿纳托利斯基上校于空战中阵亡。

    这是一个英雄,无关政见、党派、意识,他用自己的勇敢,默默的守护了中国的天空整整三年,无论未来两国的关系会何去何从,至少他为这片土地尽到了自己的忠诚。

    他的名字,也会永远的被中国人民所铭记!



    “绍原,现在开始你不用保护我了,保护你的女人去。”

    戴笠上车的时候,特别这么交代了一句。

    毛人凤是真的羡慕。

    什么时候看到上司对下属这么说话?

    而且这个上司还是戴笠啊。

    “你。”戴笠还没忘记一指行动科的副科长王南星:“你也别保护我了,照顾好你的顶头上司去。”

    “是的,戴处长。”王南星赶紧一个立正。

    老实说,他虽然是行动科副科长,但因为孟绍原常年都在上海的缘故,所以他和这个上司的来往并不多。

    只是知道孟科长那是戴处长身边最受宠的,这次孟科长好不容易来趟武汉,怎么都要把他给讨好了。

    戴笠上车走了。

    孟绍原的夫人们也都陆续从船上下来。

    好家伙,拖家带口的那么多人。

    怎么还有外国人?

    王南星和他的手下眼睛都看直了。

    “还愣着做什么?”到底是副科长,反应的快,王南星急忙招呼:“赶紧的去拿行李啊。”

    “夫人,您小心点,您这里请。”

    “谢谢。”率先下船的蔡雪菲微微一笑。

    好家伙,瞧瞧人家这相貌,这气质,这身份,孟科长怎么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夫人啊?王南星心里啧啧称叹。

    这还只是开始。

    等到祝燕妮、尚倩怡、山下由梨爱这些女人陆续下船,王南星和行动科的队员们那是真正的彻底服了。

    要不怎么人家是领导呢?

    军统特务,结个婚都困难,可看看人家孟科长,那么多的大美人都是他的夫人啊。

    “孟科长,您可真是好福气啊。”王南星抓紧时机讨好地说道:“那么多的如夫人,整个军统也就您能做到了。自古美人配英雄,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有前途,有前途。”

    孟绍原笑嘻嘻地说道。

    之前也听说过王南星这个人,喜欢拍马屁,不太注重生活细节,对权利的要求不大,但业务能力极强,也是一个破案好手。

    戴笠专门安排王南星充当孟绍原的助手,那也是刻意如此安排的。

    一个善于讨好上级欢心,又不想抢上司位置,而且在上司不在的时候,能够为领导分担一大部分业务的部下,无疑和行动科科长孟绍原是绝配。

    王南星安排的极为妥善,把夫人们都安排在了两辆轿车上,每辆轿车各安排包含司机在内的两名特工,保镖和佣人们则请他们上了卡车。

    “孟科长,您请,您请。”

    王南星殷勤的打开车门,请孟绍原上了车。

    车一开,王南星立刻说道:“孟科长,自从您就任行动科科长以来,一直忙于上海公务,弟兄们没能当面聆听您的教诲,实在是件天大的遗憾。这次既然孟科长来了武汉,无比多盘桓几日,好让我和弟兄们,天天能够向您请教。”

    王南星大着孟绍原十多岁,那样子却好像一个小弟小跟班一般。

    即便身为军统第一马屁精,孟绍原听了也都觉得浑身肉麻。

    “孟科长。”王南星却浑然不觉:“我们已经给你安排好住处了,就在‘藏韵苑’里,地方大,环境也还相当可以。”

    “那是个什么地方?”孟绍原问了声。

    王南星立刻说道:“这本来是一个大商人的,姓吴,可自从抗战爆发之后,此人不积极抗战,相反还总是说一些消极的话动摇民心,我们早准备对此人动手,可是武汉市政府副秘书长是他的后台,我们投鼠忌器,也就暂时放着他了。

    可是,那个副秘书长也是倒霉,日本飞机第一次空袭武汉的时候,您说怎么就那么巧,一颗炸弹正巧把他给炸飞了天,一命呜呼。少了后台,姓吴的也就老实多了,但像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可能放过他?没过几日就逮捕了他,还顺带着抄了他的家。”

    “这藏韵苑就是这么来的吧?”孟绍原笑了笑:“捞了多少钱啊?”

    王南星一怔。

    孟绍原笑了笑:“王副科长,你和我呢,不算太熟悉,可怎么说也是我的部下。好容易就这么一大块的肥肉,不多咬几口怎么行啊?今天呢,你也在,我就和你透个底。这汉奸发得国难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发汉奸的财,普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南星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这个顶头上司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或者是在那里试探自己。

    孟绍原淡淡地说道:“汉奸的钱,尤其是那些汉奸商人的钱,你可了劲的给我拿,但有一点,不能太黑,这从汉奸商人手里收缴到的钱,十块钱里面,总得有七块钱上缴吧?”

    至此,王南星再无怀疑,大喜过望。

    几时见到过这样的上司,公然鼓励部下去捞钱的?能跟着这样的领导,那真正是再快活不过的事情了。

    孟绍原就是这样的人。

    凭什么那些汉奸能够大鱼大肉,拎着脑袋和日本人玩命的就得过苦日子?总不能逼着人人都清正廉明,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吧?

    “孟科长体恤下情,兄弟们真正感激。”王南星这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了:“我掏心窝子的和您说句话,咱们军统局即将正式挂牌,每个月上面调拨的经费是五万元,听着的确不少了,可咱军统那么多的部门,再加上外勤的,分到手里能有多少?

    弟兄们过的都是苦哈哈的,很多人动着心思捞点零花钱,做些违法的事情也就在所难免了,没办法,总得过日子啊。我呢,身为副科长,对这些事情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的时候还会同流合污。可就算这样,有的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啊。”

    孟绍原立刻会意:“你说的这个人,是孙良群吧?”

    “科长英明。”

    “这件事,暂时的放一放。”孟绍原沉吟着说道:“我对情况还不是特别熟悉,让我慢慢的了解一下。”

    “是,是。”

    孟绍原忽然说道:“这次呢,来的匆忙,也没给弟兄们带什么见面礼,好歹我是你们的上司啊。”

    “孟科长您这是哪里的话,哪有我们当部下的,收您上司礼的?”

    “我这个上司,和别人不太一样。”孟绍原淡淡说道:“附近有没有什么肥猪啊?”

    哎哟,这位孟科长,门清啊。

    连肥猪这种专业术语都能说出来。

    肥猪,说的可是能够被特务敲诈勒索的对象。

    王南星那可是不知道,还是在南京的时候,孟少爷可就是敲诈勒索的一把好手,到了上海,那些奸商汉奸们,一听到孟绍原的名字哪个不是双脚打颤?

    “前面就有一个。”王南星赔笑说道:“他叫范怀仁,过去和日本商人打得火热,大家还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假东洋’。抗战一爆发,我们就对他动手了。不过这段时候呢,被我们敲诈的也差不多了,估计再逼,也没什么油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马大,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孟绍原漫不经心地说道:“烂船还有三斤钉,你别小看了这些奸商,看着给扒光了,其实啊,他们不定藏着多少私房呢。”

    在那略略考虑了一下:“先让人把我夫人们送到藏韵苑去,我和你去趟范怀仁的家里。”

    “不急吧。”王南星赶忙说道:“今天,兄弟们特意设宴,准备给孟科长接风洗尘,要不等到明天再去?”

    “不,就现在去。”孟绍原断然说道:“让前面停车。”

    “是,是。”

    轿车按了几下喇叭,前面的车队立刻停了下来。

    孟绍原走到第二辆车那,这里面坐的是蔡雪菲和祝燕妮,车窗摇下,他对蔡雪菲说道:“你们先去他们安排的地方,安顿一下,我去办点事。”

    “什么事那么急,才来武汉就要去做?”蔡雪菲问了一声。

    “有个汉奸,去拜会一下他。去吧。”

    车子重新开动了。

    “怎么一来就要对付汉奸啊?”

    蔡雪菲轻轻叹息一声:“难道处处都离不开他?”

    “雪菲姐,你还真相信他?”祝燕妮撇了撇嘴:“八成啊,他又动上人家脑筋了,不是人家家里有钱,就是有个漂亮的女儿。”

    蔡雪菲将信将疑:“不会吧?”

    “你想啊。”祝燕妮对自己的男人那是太了解了:“武汉那么多的特工,一个小小的汉奸,难道还要动用到他?我猜啊,刚才他在车上,听到那个王副科长说了什么,立刻迫不及待的要动手了,下马威明白吗?他这是准备来次下马威啊。”

    说完,自己都摇了摇头:“我们这位夫君啊,什么都好,就是一听到钱和女人啊,那是双眼放光,恨不得两手一把乱抓啊。”

    蔡雪菲也笑了:“燕妮妹子,说到了解这位大少爷,没人比得上你,想想还真是的,孟少爷除了对付日本人和汉奸厉害,这捞钱和找女人,那也是一把好手啊。”

    “哎。”祝燕妮忽然叹了口气:“这次我们都去重庆了,他一个人在上海,那是更加的无法无天,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还不定身边有多少的女人呢。”

    蔡雪菲抿嘴一笑:“打从你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难道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祝燕妮想想自己也都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范怀仁坐在那里身子抖个不停,心里那份懊丧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本来以为榜上了日本人,自己在武汉就可以横着走了,谁想到这中日一开战,自己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了。

    真的是人人喊打啊。

    尤其是那些军统的,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会下金蛋的老母鸡,不光抄了自己的产业,而且隔三差五的就来敲诈勒索一番。

    这把个范怀仁弄得是苦不堪言。

    最近一个阶段,也许是武汉局势变得紧张起来,那些特务心无旁骛,也许是他们也知道范怀仁身上没有多少油水了,来的也少了。

    可范怀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王南星居然又来了。

    而且,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王科长,请坐,请坐。”

    范怀仁一脸的卑微。

    “副科长。”

    王南星特别纠正了一下:“范老板最近一个阶段可好?”

    “快过不下去了啊。”范怀仁立刻开始叫起穷来:“厂子都给没收了,两幢宅子也没了,王副科长,我是真的没钱了啊,一家大小眼看着就要饿死了。”

    “范老板。”孟绍原淡淡说道:“我们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开始哭穷了?”

    范怀仁也弄不清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没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只是实实在在的太难了。”

    孟绍原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怀仁:“我呢,是从上海来的,难民我看得多了,可像范老板这样容光焕发的穷人不多啊。”

    “哎哟喂。”范怀仁立刻叫了出来:“我哪里是容光焕发啊,我就是胖了一些,看起来气色稍好一些。”

    孟绍原笑了笑:“范老板家有几口人啊?”

    “老婆和四个孩子。”范怀仁又开始叫起苦来:“原本家里还有佣人一大堆,可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全部遣散了,全部都遣散了。”

    孟绍原点了点头:“范老板过的很辛苦啊,这样吧,把你的老婆孩子都叫出来,给我看看。”

    “不必了吧。”

    范怀仁这句话才出口,王南星面色已经一沉:“让你叫你就叫,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是,是。”

    范怀仁是真怕招惹到这些煞星不客气,赶紧的把老婆孩子叫了出来。

    一个个穿的都是旧衣服,再看不到往日的风光。

    最小的才只有七岁。

    孟绍原朝那个孩子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了自己面前:“叫什么名字?”

    “范思贤。”

    “思贤?这名字不错。”孟绍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糖果递给了他:“我请你吃糖。”

    七岁的孩子哪懂什么,立刻兴高采烈的接过了糖,也不问父母的意见,剥开糖果纸就塞到了嘴里。

    可吃了几口,皱了一下眉头:“不好吃。”

    “糖还不好吃?”

    “没有爸爸昨天给我吃的日本糖好吃。”

    “瞎说!”范怀仁一个机灵:“长官,我认罪,我认罪,我留下了一点日本糖果,那是给孩子吃的,我全部上缴,我全部上缴。”

    “没有哪个必要。”孟绍原淡淡一笑:“小孩子爱吃糖,那就给他们吃,我们又不是不讲道理,范思贤,昨天没吃饱吧?”

    “吃饱了,吃的可饱了。”范思贤一仰头:“舅舅给我们送来的肉和鱼,还有一瓶酒呢。”

    范怀仁两口子面子一变。

    孟绍原却是饶有兴趣:“你舅舅一直来看你们?”

    范思贤欲言又止,悄悄的朝父母看了一眼。

    “别看他们。”

    孟绍原依旧是和颜悦色:“我猜啊,你一定是在吹牛,你哪来的什么舅舅,还给你们送肉松鱼送酒?”

    “真的!我真的有舅舅。”范思贤立刻急了:“爸爸妈妈那天还把一口大箱子让舅舅带回去,说里面装的是他们的命。”

    “这样啊。”孟绍原“哦”了一声:“范老板,你的老婆孩子可以先进去了。”

    范怀仁一头一头的冷汗。

    “小孩子嘛,你也别往心里去,大多数的小孩子都喜欢说真话,大人说的假话,往往会栽在小孩子的手里。”孟绍原淡淡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儿子,就知道他从小好日子过惯了,目中无人,啊,给你说这些也没用。”

    孟绍原忽然冷笑一声:“范老板,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心里清楚,身为奸商,所有财产应该如实报告,等待政府处置。可你却悄悄转移资产,罪大恶极。范老板,你这钱是转移到了谁的手里?准备做什么用的?王副科长,带回去仔细审问。”

    “是。”

    “长官,饶命啊!”

    范怀仁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军统那里他又不是没有去过,好人进去都得扒层皮啊。

    “王副科长。”孟绍原看都不看范怀仁一眼:“武汉怎么做我是不清楚的,不过我们上海呢,抓到像范老板这样的人,进去后,也不说什么,也抽上五鞭子,范老板的身子骨恐怕不行,三鞭子差不多了,我琢磨着那也够呛。”

    范怀仁浑身颤抖起来。

    孟绍原继续慢条斯理说道:“我看范老板的大公子有十五六岁了,武汉战事紧张,兵源也紧张,范公子正适合送到部队里去。二公子三公子,也可以为保卫武汉做些事了,修修城防,为前线输送物资,都可以。范老板虽是奸商,还和日本人有勾结,但总要给他一个反省的机会,将功赎罪。所以这事特事特办,今天就办了吧。”

    “是!”

    王南星心里直想发笑,这一位孟科长,吓唬人的手段那可是一等一的,真要这么做了,那范怀仁非得家破人亡不可啊。

    “长官,长官。”

    钱、命、全家人的名誉面前,范怀仁立刻做出了抉择:“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想着厂子也没了,这一家大小将来总得活下去啊。我做了那么多年,多少积攒起了一些体己钱。我把这些东西收拢在一起,交给了内人的弟弟,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有苦衷啊。”孟绍原看起来特别的理解:“可是,有苦衷是有苦衷,但国法却是国法。这样吧,范老板,我也不难为你,按照国法,所有财产上报,麻烦你现在就把那口箱子拿回来,给我们带回去清点,如果发现不是和日本人勾结得到的钱,我们一定如数奉还。”

    如数奉还?

    范怀仁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落到这些人手里的钱,居然还说什么如数奉还?

    算了,算了,谁让自己招惹到了这些人呢?

    钱,究竟没有命那么重要啊。

    “长官。”范怀仁大着胆子说道:“箱子,我一定拿回来,但还请长官绕我们全家一名吧。”

    “范老板。”

    孟绍原语重心长:“只要你配合我们,我们是会酌情考虑的。法律也无外乎人情,范老板,放心吧。”

    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你范老板花钱保命吧。

    孟绍原说完,看了一下时间:“王副科长,你陪着范老板去拿一下箱子,记得,态度要好,不要难为范老板。”

    “是。”

    王南星此时此刻心里那是一个崇拜。

    他孟科长才来武汉,风轻云淡,几句话,便让一个原本以为没有多少油水可刮的汉奸身上,又刮了一层膘下来。

    将来跟着他孟科长,那是真真真正的有好日子过了……

    ……

    王南星为了迎接孟绍原的到来,那是真正的煞费苦心了。

    藏韵苑算是武汉城里数一数二的住处,一进去,便能够看到之前主人的奢华生活,即便比起上海的蔷薇公馆来,恐怕也不逊色多少。

    所有人都安顿好了。

    这里也是临时住处,等到武汉的事情一了,他们便会被立刻转移到重庆去。

    孟绍原看到自己的夫人们的时候,她们正坐在那里休息聊天,一路的劳顿,都有一些疲乏,要不是为了等孟绍原,恐怕她们早去睡觉了。

    “绍原,你回来了。”

    “嗯,东西都安顿好了?”

    “也没什么可以安顿的。”蔡雪菲笑着说道:“反正也这里住上几天,还得走,我们就把要换洗的衣服拿了出来。”

    “花儿怎么样了?”孟绍原追问了一声。

    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田七的孩子,人家在敌人心脏部位提着脑袋为国效忠,女人孩子那是断然不能出现任何意外的。

    “花儿那次从医院出来,虽然伤养好了,可是身子一直很弱。”蔡雪菲轻轻叹息一声:“这次从船上下来,我看她精神不济,就让她先进房休息了。对了,一会你帮她请个医生回来,我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

    “这事幸亏你提醒,我一会就让王副科长去办。”孟绍原立刻答应下来。

    “要说起来,还真的得好好谢谢王副科长。”蔡雪菲柔声说道:“我们女人家,也不方便出面,你替我们谢谢他吧。”

    “要的,要的。”孟绍原笑着说道:“我拍戴先生的马屁,王副科长拍我的马屁,原本都是一样的道理,晚上他和同僚们要请我吃饭,我也还了他们一份大礼了。”

    这个时间,恐怕王南星已经拿到那口箱子里。

    他会不会如实汇报范怀仁藏了多少钱?孟绍原也不在乎。

    反正,这些都是送给武汉同事的礼!



    “孟长官到!”

    “嚯”的一下,雅间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长官好!”

    声音整齐划一。

    “都请坐,都请坐。”

    孟绍原笑容满面:“惭愧啊,虽然是行动科的科长,但在座的诸位,却大多是第一次见面,兄弟这个科长当的,实在是不合格啊。”

    “长官公务繁忙,威震上海,不熟悉那也不足为奇。”王南星笑着说道:“给长官介绍一下,这是行动科别动队队长杨友乐,这是第一行动大队大队长盛松祥……”

    他在那逐一介绍,孟绍原把这些人的名字全部记了下来。

    酒已倒满,孟绍原举起酒盅:“诸位,咱们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兄弟这次回到武汉,还望诸位精诚合作,团结一心。我敬诸位。”

    “谢长官!”

    所有人都再次站了起来,一饮而尽。

    重新坐下,王南星低声道:“孟科长,范怀仁那里的箱子我拿到了……”

    “不用说的那么低声。”孟绍原打断了他的话:“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吧。”

    “是,孟科长。”既然上司这么说,王南星也就不用再顾虑什么了:“那口皮箱我搜到了,里面全是黄金和外国钱,粗粗估算一下,不下二十万。”

    酒桌上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盛松祥一拍桌子,用的力气大了,酒盅里的酒都洒了出来:“真正岂有此理,我们还以为范怀仁已经是个空架子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藏了那么多的钱。”

    杨友乐咳嗽两声,示意他不要太过分了,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科长,他的秉性如何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万一是个自命清高的人,怎么办?

    王南星又接着说道:“孟科长,这二十万您看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奸商的钱有什么可以多想的?”孟绍原早就盘算好了:“一律没收,本来呢,按照规矩,没收的财物是要上缴的,我这次呢,破个例,一分钱不用交,大家给分了吧。”

    所有人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得这位孟长官那是顶顶体恤下情的一个好上司。

    王南星也是乐不可支:“多谢孟科长体谅底下人的辛苦,既然长官这么说了,我们再推辞那就矫情了。这二十万呢,我想着长官是……”

    “我是一定要拿大头的,对不对?”孟绍原帮他说了下去:“王副科长,惯例如此,长官拿走大头,各个部门呢,多少也要分点。这次我们再变通一下,拿出五万来,分给其它部门,剩下的我一分钱不要,都给弟兄们分了吧。”

    “那怎么可以?”几个人同时叫了出来。

    孟绍原笑笑说道:“来的时候我就和王副科长说过了,这次走的匆忙,也没给弟兄们带什么见面礼,这笔钱,就当成是我给大家的福利吧。”

    王南星本来还以为孟科长只是说说而已,谁想到他还真的就这么做了。

    他一再坚持,可是孟绍原看起来比他更加固执,说到后来喉咙都大了,王南星看他心意已决,只能作罢:

    “孟科长高情厚义,义薄云天,对兄弟们又是如此厚爱。旁的也不多说了,这份情,大家伙记在心里了。来,我们一起敬孟科长一杯!”

    这杯酒,每个人都是真情实意敬的。

    像这样善解人意,又处处为着部下着想的长官,你到哪里去找?将来非得听他的话,拼着命为他做事当成汇报不可。

    这也正是孟绍原的用意。

    他是行动科的科长,但常年不在行动科,和科员之间彼此都不熟悉,怎么领导他们,怎么让他们听自己的话?

    这个时代和他们讲大道理?

    那是真正的疯了。

    没什么比金钱更加能够拉拢他们的了。

    有的时候,金钱真的能够买来忠诚。

    哪怕仅仅只是暂时的。

    孟绍原需要把行动科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里。

    一个既能为属下设身处地考虑,又大方的上司,那是最受欢迎的了。

    “孟科长,感谢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孟科长对我们的好,兄弟们都记在心里了。”王南星感激零涕,可随即又说道:“就只是一件事,拿五万块钱出来分了,我们绝无意见,可别的部门倒好说,就是第三科那里,恐怕未必会收啊。”

    “没错。”杨友乐也说到:“别说不收了,没准还会闹出一点什么麻烦出来。”

    “你们说的,是第三科的代理科长孙良群吧?”孟绍原立刻会意。

    王南星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个人,接您的路上我也和你谈过了,这个人是个死脑筋,特别固执,全军统上下,除了余铎,他和谁的关系都处不好。上次,我为了抓个犯人,弄坏了一辆车,结果被他像疯狗一样死死咬着不放,最终还是我自己赔了钱了事。”

    “这个人,我了解了一下。”孟绍原沉吟着说道:“咱们军统里面,一个情报科,一个行动科,那是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孙良群为什么单咬我们行动科?我看这个人啊,八成是听到了我的什么风言风语,借着由头,杀鸡给猴看啊。”

    “他妈的!”盛松祥脾气急:“真把我们惹急了,他孙良群算个屁!敢动孟科长?他妈的他动一个给我试试看?”

    “你能拿他怎么样了?”孟绍原一笑说道:“孙良群这种人,往往特别麻烦,外人看起来,他清廉如水,铁骨铮铮,你真要动了他,肯定会有舆论压力。余铎又是军统老人,他推荐的人,就算是戴处长想要动,他不得不考虑再三啊。”

    盛松祥有些不太甘心:“那怎么办?就看着他不断的找我们的麻烦?”

    “那倒也未必了。清廉如水?”孟绍原冷笑一声:“我看他十有八九是贪图所谓的名声,这种人说难对付也难,说好对付也方便。他还没有和我见过,我摸摸他的虚实再说,王副科长,你帮我做件事,把孙良群的家底给摸清了。”

    “是,交给我吧。”王南星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孟绍原是真的不想和孙良群发生什么正面冲突,自己这次来武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而且现在正值武汉会战关键时刻,窝里斗的事情能够避免尽量避免。

    不过他要真的想闹点什么事情出来,自己恐怕也不得不出手了……

    ……

    “孙科长。”

    “小彭啊,什么事?”孙良群抬起了头。

    “我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小彭喘息了一声说道:“行动科的王南星,今天又去了范怀仁那里。”

    “哦,是吗?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他这次去,威逼利诱,逼迫着范怀仁把藏着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我特别去找范怀仁了解了一下情况,起初他还是吞吞吐吐的不敢说,后来在我的再三劝导之下,他才终于说了出来,行动科的那些人,居然拿他的家人来威胁他。”

    小彭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孙良群连连摇头:“孙良群是奸商不假,但他的厂子已经被查封,产业也被没收充公,按理说他的案子已经了了,怎么还能这样的敲诈?我之前也听说了,行动科的那些人,简直吧范怀仁当成了摇钱树,有事没事的就去敲诈勒索,他是汉奸,但汉奸也是有人权的,汉奸的权利也一样要得到保障!”

    “还有一件事。”

    “说,不要一半一半的说。”

    “是,和王南星一起去范怀仁那里的,好像是孟绍原!”

    “什么,真的?”

    “应该不会弄错。”

    “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孙良群冷哼一声:“孟绍原此人,骄横不法,为非作歹,欺凌良家,生活荒淫。仗着为党国立过一些小小功劳,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我早就想收拾他,可他远在上海,这次才来武汉居然就如此的不安分守己?

    不好好的考虑如果报效党国,初来武汉,就带着部下去敲诈勒索,影响极坏!他行动科是做什么的?是为国锄奸的,不是那些土匪流氓!不,我看此人比土匪流氓还要坏,还要不如。我军统好好的风气,早晚都要被他带坏!”

    小彭等他发泄完了才说道:“孙科长,我知道您看不惯这个人,但他是戴处长的心腹爱将,万一……”

    “为党国做事,没有万一,也没有动不得的人。”孙良群义正言辞:“小彭,你帮我去查下,孟绍原究竟敲诈了多少钱?从范怀仁那里敲诈到的钱,他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有没有中饱私囊?他到武汉,还准备怎么样兴风作浪?”

    “一共二十万,具体派什么用场了我会去查清楚的。”小彭也算是尽心尽责的了:“还有,我听说他一到武汉,就住到了藏韵苑。”

    “藏韵苑?”孙良群更是不满:“那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他可以住的?戴处长都没有住到那里去。我听传言,他有好几个老婆?”

    “是的,不少,藏韵苑住了很多女人进去。”

    “堕落,堕落!”孙良群连声说道:“这个人真正是党国败类,是国家的蛀虫!我要是不扳倒他,简直是天理不容!”

    孙良群此时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

    一定要扳倒孟绍原!



    (深切哀悼,在抗击****中牺牲的烈士和逝去的同胞!你们永远不会独行!)

    ——————————————————————

    军统武汉速成培训班的学员们,带着敬佩的眼神看着新来的老师:

    孟绍原!

    关于这个人的传奇故事,在军统内流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说的人多了,有的时候甚至到了极大夸张的地步。

    而无论怎么描述,都离不开一句话:

    不要在他面前说谎!

    据说,这个人能够看穿你的内心,能够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在所有的描述里,有人说他能够用双枪,三百步内百发百中。

    有人说他会功夫,十几米高的城墙跺跺脚就能翻过去。

    最让人觉得无语的是,有人说他跑的比火车还快!

    现在出现在学员们面前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孟绍原有些头疼。

    当老师?从何谈起?

    他根本没有做任何的功课。

    “我是孟绍原。”

    当他刚刚开口说出这句话,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的掌声。

    孟绍原都被吓了一跳。

    这些学员,绝大部分岁数和孟绍原差不多大,这个年纪,毫无疑问是有一种天生的英雄崇拜的。

    孟绍原忽然有了主意:“同学们,该说的特工技能,我想你们的老师都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今天的课,咱们来些不一样的,你们问,我来答,想问任何问题都可以。”

    学员们立刻变得兴奋起来,这可真正的是别出心裁了啊。

    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成的学员,率先问道:“孟老师,上海的情报工作是不是非常复杂?和武汉相比如何?”

    “很复杂。”孟绍原很快回答道:“上海这个城市比较特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她和武汉的情况不一样,武汉目前还控制在国民政府手里,可是上海呢?除了一个公共租界,都被日本人占领,我们的活动空间非常窘迫。

    日本也想要彻底控制上海,最鼎盛的时期,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日本机构,包括民间的,达到了上百个之多。也许今天和你谈笑风生一起吃饭的人,其实就是一个日本的特务,但是更可怕的是,现在这些特务机构已经大批量的开始合并了。”

    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了一下:“过去,由于隶属于各种不同势力的特务机构大量存在,所以给了我们以可乘之机,充分利用他们的矛盾,逐一击破。但是日本人不笨,他们也在不断的进行着调整,应对局势变化,变零为整!

    在座的诸位毕业后,其中有的人会被分配到上海,或许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同事。今天在这里,我需要送你们几句话。做情报工作,做的任何一件事,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对未来产生极大的影响,在你们的工作中要做到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这八个字对这一批的学员中许多人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孟老师。”一个女学员举手问道:“我知道,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没有浪漫的说法,但你似乎有些不同。有人说……”

    她显得有些迟疑。

    孟绍原一笑:“想说什么都可以,说错了也没关系。”

    “好。”女学员的胆子显然大了:“有人说上海孟少爷,平生最风流……”

    课堂里立刻传来了一阵低笑。

    我擦!

    孟绍原有些尴尬了。

    女学员却完全没有去管孟绍原的难堪:“他们还说,孟老师总喜欢用最古怪的方式完成最困难的任务。女人越多,孟老师越……越有动力……甚至还有人说,孟老师曾经还拿过上海舞王的称号。孟老师,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孟绍原有些无语了。

    他在那里组织了好半天的词汇才说道:“上海舞王倒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任务特殊……”

    他也没有说明白是什么特殊任务,一笔带过:“根据不同的任务,制定不同的方案,是情报工作中经常会出现的事。有的时候在外人看起来有些荒唐的举动,其实是为了掩护任务的顺利完成,做我们这行的,一定不要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

    风轻云淡,偷梁换柱,把他孟少爷的那些风流韵事,都说成了是在为任务而服务。

    这些学员,全都没上前线,谁知道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孟老师。”又一个学员开口问道:“据说没有人能够在您面前说谎,更加离谱的是,还传说您可以看出人家心里在想什么……”

    “你认为这很离谱吗?”孟绍原反问了一句。

    “是的。”这个学员胆子也大:“我以为这些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算命的通过察言观色,以及不断旁敲侧击,弄清楚了对方的情况,结果让人深信不疑……”

    “这些算命的,其实都掌握着一门古老的学科,心理学。”

    特务培训,务求严谨认真,遵循条例,所以反而有的时候对一些事物容易产生排斥心态。

    “传说有的是假的,有的却是在有事实基础上加以夸大的。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孟绍原忽然说道:“你,站到这里来。”

    那学员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赶紧站起身走到了孟绍原的面前,站得笔直。

    “结婚没有?”

    “报告,革命尚未成功,不敢有家室拖累!”

    “很好。”孟绍原看了他几眼:“你的家境比较优越……嗯,但是家教很严,你的父亲可能是个军人……嗯,你有两个姐姐或者是妹妹……对不对?”

    这学员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道:“是,我父亲在137师当旅长……我……我是有两个姐姐……”

    “轰”的一下,课堂里顿时炸锅了。

    孟老师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孟绍原笑了笑:“你穿的衣服,是‘何然居’定制的,上海也有一家,价格可不便宜。没有一定的家底,可不太会定制这家的衣服。每粒扣子都扣好,风纪扣都扣得整整齐齐的,这都7月了,武汉又是出了名的热,不是本人是军人,那就是有长辈当过兵,从小就这么要求你……”

    “可是……孟老师是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姐姐的?”

    “那也简单。”孟绍原若无其事地说道:“何然居的中山装,可是却被改良过,尤其是领口和下摆,上海很有一些时髦青年喜欢穿这种中山装。你母亲恐怕未必会这么时髦吧?”

    “那万一是我自己定制的呢?”

    “有可能。”孟绍原笑了一下:“不过你的袖口边缘处,领子那里,都被重新缝制过,加了一圈线,而且手工很好。这最早是上海人发明的,这么一处理,领子袖口不容易起毛边,而且看起来更加挺括,手工那么好,你恐怕不但没这手艺,而且想都不会想到吧?”

    学员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说你有两个姐妹?说穿了也简单。”孟绍原继续说道:“何然居的中山装,配的却是英国‘泰华’牌的马裤,说句老实话,有些不搭。同一个人帮你买的,恐怕肯定会帮你配一个系列的,但你没有。我就猜一定是通说你要外出了,姐姐们忙着帮你买衣服,买裤子。

    你呢,和两个姐姐关系都不错,姐姐送你的东西,你都收下了,谁也不愿得罪。你坦然的这么穿,也可以看得出你在生活里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至于说为什么也能看出是女人帮你买的裤子?也没那么复杂,泰华牌马裤有个缺点你知道吗?”

    学员迷茫的摇了摇头。

    “认真说,也算不了是什么缺点。”孟绍原缓缓说道:“马裤在欧美是一种穿法,到了中国呢,又是一种穿法。它的口袋太小,放不了东西,在中国人看来就不实用了。要是还是中国人会动脑筋,那些心灵手巧的女人,就在口袋下面加了一截,这么一来问题都解决了。你口袋里放的是钥匙吧?从垂落的地方来看,那肯定是也加了一截的。”

    所有的学员们恍然大悟。

    “至于你现在想什么?”孟绍原淡淡说道:“你在想,我不过是知道的多一些,看的仔细一些,未必就一定是传说里的神乎其神了。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学员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是神仙,也没那么神奇。”孟绍原认真地说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观察,未来你们走上前线,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可是呢,我自负的说一句,为什么我能做到?你们就做不到?为什么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可以发现这么多细微的细节?”

    这个学员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很好,你开始认真的思考了。”孟绍原的语速不快:“这就是心理学,心理学很新鲜,但也很古老。它不是一定要你立刻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是要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加上快速准确的判断,综合分析,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孟老师,我忽然觉得很深奥。”这个学员认真地说道:“开始我有一些不以为然,但经过您这么一说,我发现真的太复杂了。”

    孟绍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来多和我讨教的!”



    “绍原啊,局势紧张,你来武汉也没能给你好好接风。”

    毛人凤的办公室里,像情报科长何芝园、总务科长杨继荣、电讯科长魏大铭、会计徐人骥这些人都到了。

    这里面有之前的南京时候就相熟的老同事,也有前次到武汉来才认识的新朋友。

    “毛秘书,太客气了。”

    孟绍原笑着说道:“上次来武汉吧,差点被戴先生活埋了,这次再来,弄得动静大了,没准又得被枪毙啊。”

    几句话,说的所有人都笑了出来。

    杨继荣发了一圈烟:“总之什么都好,你孟科长千万被再来我的总务科了,那把食堂弄得是鸡飞蛋打,不得安宁啊。”

    “情报科也别来。”何芝园环顾一圈:“十份情报里倒有两三份是你孟科长提供的,来了做什么啊?我看魏科长,徐会计那里也是断然不会欢迎你的。”

    孟绍原嘀咕了一声:“我这他妈的不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又是一阵笑声。

    毛人凤摆了摆手:“你们还真别不欢迎他,一大早的,王南星给我送来一份文件,我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钱,在座的诸位也都收到了吧?”

    每个人都是含笑点头。

    “绍原,你一来就大撒银弹,这和革命誓词不符啊。”魏大铭开了一句玩笑:“都外面对我们闲言碎语很多,你这不帮着别人提供证据嘛。”

    “革命工作,要玩命,可也不能穷得叮当响吧?”孟绍原若无其事:“这钱,是汉奸的钱,是奸商的钱,我之前和王南星说过,凭什么汉奸奸商天天大鱼大肉,我们就得咸菜馒头?我孟绍原的脾气,就这样,我一边干革命一边得吃好住好。

    你魏科长,带领电讯科做了多少事?电讯奇才,密码天才,还是个发明家。你发明的小型收发机,只有冰棍那么大小,何等了不起的发明?放到欧美国家,那是要收专利费的,但你却无偿给国家使用,自己一分钱没有拿,光这点我孟绍原就佩服你。”

    这一点毫无夸张之处。

    作为戴笠特工通讯的头目,魏大铭是众所周知的“戴笠的灵魂”,他对军统有无法估量的重要意义。

    “军统少了我孟绍原不要紧,可不能少了你魏科长。”孟绍原继续说道:“但你每个月薪水才多少?一家大小等着你养活呢。你电讯科就不像其它部门,还有油水可以捞,真正是穷的叮当响的,比如我们杨科长,光伙食费里就能捞到不少好处。”

    “绍原,这可不能乱说啊。”杨继荣一听就急了:“传到戴先生的耳朵里,我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当戴先生不知道?戴先生不想管而已。你就算伙食费里不拿好处,可那些卖肉的卖菜的,哪个不要孝敬你?这些都是小钱,你总务科购买一辆轿车,能拿多少?每次用油,能拿多少?外勤的住宿路费,又是一笔好处。”

    孟绍原根本就不在乎:“戴先生心里和明镜似的,可你们只要做好了本分工作,心不是太黑的话,戴先生还是愿意放你们一马的。咱们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你赚到钱了,还不得特别珍惜这份工作?不得拼了命的去干,不得好好表现自己?”

    毛人凤几个人都是苦笑不已,这话也当真只有他孟少爷才说的出口了。

    孟绍原一指魏大铭:“可我们魏科长呢,清水衙门,买个配件,还得让别的部门去购买,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一心就想着把电讯工作做好。我们这些放外勤的,看在眼里,我们不想着办法帮他弄点钱,把家安顿好了,良心上说不过去啊。”

    魏大铭摇了摇头:“绍原啊,你捞钱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我没什么不好说的。”孟绍原一点不以为意:“武汉怎么样,我不清楚,可上海奸商多的是,他们的钱,我不拿白不拿。为什么?总部调拨给我们的资金就那么点,但上海的开销有多大?为了任务上高级饭店去吃顿饭得花多少钱?这些钱哪里来?”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本存折,一人发了一本:“这个呢,是我在汇丰银行给诸位开的户头,每个月我都会往上面存点钱,还请几位收好了。”

    “绍原,这是什么意思?”毛人凤掂了掂存折。

    “没什么意思,我孟绍原这个人说话从来不喜欢遮着瞒着。”孟绍原丝毫不加掩饰:“我算是封疆大吏,可你们这些京官我得孝敬好了,朝里有人好办事。”

    “荒唐,胡闹。”毛人凤哭笑不得。

    孟绍原却一本正经地说道:“真的,你都说了,我孟绍原这个人做事荒唐,背地里说我坏话的太多了,承蒙戴先生信任,现在暂时还平安无事,但老话说三人成虎,说的多了,戴先生未必就不相信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还请诸位多多帮我美言几句。”

    大胆啊。

    办公室里每个人心里都是一样想法。

    孟绍原这小子,居然肆无忌惮的额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可他这么一说,这钱大家拿的反而心安理得了。

    将来谁要是想对付孟绍原,暗地里多帮衬他一下也就算是还了他的人情了。

    徐人骥、魏大铭这些当初在南京的同事倒是最清楚不过了,他孟绍原做事有的时候相当简单粗暴,赚到钱了,大家都有好处,拿不拿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是负责情报的,我说几句。”何芝园开口说道:“上海方面,有周区长,程书记,还有他孟科长,但说起提供的情报,孟科长一个人就超过了两个人的总和,有些绝密情报,对我们的帮助非常重大,这些情报呢,来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我虽然不在一线,但也明白其中的一些细节。获得情报,可不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就能做到的。虚与委蛇,甚至假戏真做,那是在所难免。有些情报人员,还要送礼,陪着目标去玩女人,所以在外人看来很荒唐奢侈,但他们得到的情报价值却是无法估量的。”

    “成啊,金钱攻势所向披靡,何科长也帮着你孟科长说起好话了。”毛人凤笑了一下说道:“绍原啊,你在前线放心的做,只怕不叛国,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心里总有数的。”

    孟绍原的目的也达到了。

    自己在前线玩命,后方不能起火。戴笠虽然对自己信任,可万一呢?现在有这些人帮自己盯着,那也就算是放心了。

    电话响了起来,毛人凤接起电话:“是的,在我这里……哦,这事我还不太清楚……好的,我知道了,一会我让他去您那里。”

    挂断电话,毛人凤随即说道:“绍原,你的麻烦来了。”

    “什么麻烦?”

    “你从范怀仁那里查获的钱,戴先生已经知道了,他让你十五分钟后到他那里去解释一下。”

    孟绍原也不在乎:“这事本来就瞒不过的。”

    “你等等。”毛人凤说着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然后说道:“你们猜,之前谁去戴先生那里了?”

    “孙良群?”何芝园脱口而出。

    “除了他,还有谁?”毛人凤点了点头:“绍原啊,你一来,就被咱们这个当代海瑞给盯上了啊。这事十有**是他向戴先生汇报的。”

    何芝园冷笑一声:“这家伙就像条疯狗一样,见谁都要咬一口。”

    “没事,他属疯狗的,我也是属疯狗的。”孟绍原站起了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咬到他遍体鳞伤。诸位,我去戴先生那里了。”

    “去吧。”毛人凤挥了挥手:“等着戴先生骂你吧,骂完了,和我说一声,晚上喝顿小酒算是帮你接风。”

    ……

    “说吧。”戴笠一走进办公室就说道:“怎么回事?”

    “是!”

    孟绍原身子站得笔直:“我从汉奸范怀仁那里查获了他藏匿起来的二十万赃款。”

    “你本事倒不小啊,一来武汉,就弄到了二十万?钱呢?”

    “没了。”

    “没了?”

    “分了。”孟绍原丝毫不加隐瞒:“拿出五万,分给了各科科长,剩下的,让行动科的弟兄们分了。”

    “你个败家玩意!”戴笠骂了一声:“二十万,你眼睛都不眨的就分了?我们一个月的经费才只有五万,你一分钱不给我留?”

    “戴先生,我在上海可是让您带回来了一大笔钱啊,二百万啊!”

    “你个狗东西,那是你应该做的。”戴笠又骂了一句:“你自己捞了多少钱啊?”

    “一分没拿。”

    “真的?”

    “绝不敢隐瞒戴先生。”

    “你倒清廉的很啊。”

    “绍原不是清廉,而是在为戴先生考虑。”

    “越说越离谱了,你敲诈勒索,还是为我考虑?”

    “是的,戴先生。”孟绍原毫不畏惧:“弟兄们生活清苦,绍原帮着他们改善一下生活,钱,虽然是我给的,但人人都知道绍原是戴先生的人,不经过戴先生同意,怎么敢这么做?所以这钱,其实说到底,还是戴先生给他们的。”

    “你这张嘴啊,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戴笠都苦笑了一声:“现在好了,有人把状告到我这里了,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处置你啊?”



    戴笠终究还是没有处分孟绍原,只是“狠狠”的骂了他一顿。

    孟绍原也暂时没空去搭理孙良群,那支三十个人的深度潜伏组还在等着他去挑选甄别呢。

    约了一下时间,那三十个人目前正在接受秘密培训,要到明天才会结束,戴笠还特别吩咐了一下孟绍原,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带着家人在武汉转转看看。

    尽管日本人的飞机随时会飞抵武汉上空。

    可问题是,孟绍原不想理会孙良群,孙良群却偏偏并不愿意放过孟绍原。

    武将死战,文臣死谏,这可素来都是孙良群的宗旨。

    只要戴处长一天没有拿出处理结果,他就一天不会放弃。

    “戴处长。”

    一看到孙良群又出现在自己办公室,戴笠就有一些头疼:“孙副科长,什么事?”

    这种有些虚名,以清官谏臣自居的人,其实一直都是领导阶层最为头疼的。

    不管他们吧,他们天天来烦着你。

    你要处置了他们吧,他们又不是什么奸恶之徒,而且没准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成全了他们所谓“忠臣烈士”的名声。

    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也会纷纷为他们叫屈抱冤。

    更何况,孙良群还是能量极大的余铎推荐的,这也让戴笠投鼠忌器。

    “戴处长。”孙良群立刻说道:“听说你召见孟绍原了?”

    “啊,是的。”

    “他敲诈勒索可是事实?”

    “这个。”戴笠迟疑了一下:“孟绍原呢,的确是从范怀仁那里搜剿到了一笔钱,但范怀仁此人身份你也知道,是个和日本人勾结的奸商,没收他的财产并不不妥。”

    “戴处长。”孙良群毫不退让:“范怀仁是奸商,但他的产业已经被大半没收,这件案子已经了了,他过去所犯错误都已经偿清,奸商也有自己正当权利。我民国政府向来要以法制治理国家,否则,要制定法律做什么?”

    说这种大道理,戴笠是说不过孙良群这种整天钻研的人的。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应付,孙良群又问道:“再请问戴处长,孟绍原所谓没收的财产,高达二十万元,这笔钱他如何处置了?是否上缴?上缴了可有凭据?”

    这是孟绍原的一个软肋,也是戴笠的一个软肋。

    平时孟绍原这么做,谁敢过问?就算问了,戴笠一怒之下,还会引来一身骚,可偏偏现在遇到了孙良群这么一个人。

    戴笠心中有些恼怒,既恨孙良群不识好歹,又责怪孟绍原做事胆大。当时面色就有一些不好看了:“都没有。”

    “都没有?”孙良群立刻抬高了声音:“这根本是无法无天,私自截留,中饱私囊,目无法纪,视家法为无物,戴处长,这种人必须要严惩!”

    “严惩?”戴笠冷冷问道:“你认为应该怎么严惩?”

    怎么严惩?孙良群还真没想好。

    这种事可大可小,孙良群虽然固执,倒也不是笨蛋,他知道孟绍原是戴笠面前头号亲信,绝不可能重惩,顶好给他来个降级戴罪立功,再不济弄上一个处分。

    这么一来,狠狠的煞了孟绍原的嚣张气焰,而且他孙良群不畏权势,敢于把权臣扳下马的好名声也会迅速传开。

    “戴处长,孟绍原这种行径,必须从重处罚。”孙良群略略想了一下:“不过他于抗战稍有微功,我建议给予其处分,将其从科长降为副科长,暂时代理科长职务。”

    “轻了。”戴笠缓缓说道。

    轻了?孙良群一怔。

    “轻了!”戴笠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你也说了,孟绍原无法无天,目无法纪,降为副科长有什么用?”

    戴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毛人凤,立刻过来一趟。”戴笠拿起电话。

    没一会,毛人凤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戴处长。”

    “毛秘书。”

    戴笠冷哼一声:“孟绍原截留赃款,挪做它用,穷凶极恶,幸得孙副科长发现,这样的人不惩处那是绝对不行的。”

    毛人凤没有作声,可心里却迅速开始盘算起来。

    截留赃款,少了“私自”二字,而且什么挪做它用?这“它用”可就有讲究了。到自己腰包里也是“它用”,未经请示放到行动中也是“它用”。

    还有“穷凶极恶”?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穷凶极恶这几个字?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句“幸得孙副科长”发现,那就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是孙良群告发的。

    军统里,最不受欢迎的就是出卖自己同袍手足的人了。

    “孙副科长的建议是给孟绍原一个处分,并将其从科长降到副科长,我看这么做也不足以平民愤!”戴笠一拍桌子:“给我免去他的所有职务!”

    孙良群都懵了。

    这么重的处罚?根本意想不到。

    毛人凤却不动声色。

    “上次我就把他一撸到底,他还是不肯接受教训,好啊,好啊。”戴笠面沉如水:“武汉东门那里,不是缺乏人手?把孟绍原给我派到那里去,协助官兵一起看守城门!防备日特汉奸混入,要是这点小事他还做不好,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是,我这就去通知。”

    毛人凤心中一片雪亮,这还不是和上次一样,所谓的撤职,连个正式的手令也都没有。

    “孙副科长。”戴笠朝孙良群看了一眼:“这么处理你还满意?”

    “似乎略重了一些。”孙良群犹豫着:“毕竟,孟绍原是有功之臣。”

    “有功之臣更有重惩,否则何以起到警惕作用?”

    “戴处长,这么说,我对处理结果完全满意。”

    “对了,还有一点我要和你说清楚。”戴笠缓缓说道:“孟绍原这个人呢,是我爱将,今日我挥泪斩马谡,心中虽疼,但也无法。你呢,写份报告上来,详细写明你对此事处置结果的态度,并且还要写明,此事到此为止。”

    “好的,我回去就写。”

    “不必那么麻烦,就在这里写吧。”

    孙良群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里写?

    “毛秘书,给孙副科长准备纸笔。”

    “是。”

    毛人凤立刻拿来了纸笔。

    孙良群也没办法,只能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毛人凤心中冷笑。

    这件事,有得乐子看了!



    孟绍原被撤职,从军统行动科科长、上海特别办公室主任变成了一个看门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军统上上下下。

    这太让人震撼了。

    怎么可能?

    孙良群!

    这个人真的把不可一世的孟绍原给扳倒了?

    他真的把不可能做到的事给做到了?

    带着老婆在武汉转悠了一圈,刚刚回到藏韵苑的孟绍原,一接到这个消息也懵了。

    不是吧?

    戴笠真的那么绝情?

    “绍原!”祝燕妮可是真的急了:“戴处长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啊?你现在就去求他。这不公平啊。”

    “真要不做,就不做了吧。”蔡雪菲反而看得开些:“反正咱们也算是吃喝不愁,干脆不做了,好好的过几天舒心日子。”

    “急什么?”在那琢磨了一会,孟绍原似乎在那自言自语:“真要追究我的过错,这二十万就要我吐出来。这藏韵苑,咱们可也要被轰出来的。对了,有正式文件吗?”

    “没有。”甘宁倒显得沉稳许多:“是毛秘书打电话来通知的。”

    “这样啊。”孟绍原“哦”了一声:“雪菲,帮我准备一下。我立刻就去报道。”

    “去哪报道?”

    “看守城门去啊。”

    “你还真的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孟绍原什么都做过,就是没做过看门的!”

    ……

    “孙科长,恭喜恭喜。”

    孙良群的家里,一片喜气洋洋,第三科的人基本上全部到了。

    一个人讨好地说道:“那孟绍原气焰滔天,何等不可一世?但即便这样的人,竟然也被孙科长扳倒。整个军统上下,谁还敢小看我们三科?孙科长的名声,从此后无人不知!”

    “过誉了。”

    孙良群也是按捺不住心中得意:“我和那孟绍原,并无私仇,完全只是因为公事。我孙良群一心想要为党国效劳,从来不畏权势……”

    顿时,又是一片夸赞之声。

    “老师。”

    一个人忽然开口叫了一声。

    “太义啊,怎么了?”

    孙良群关切的问了一声。

    他以前当过老师,后来才被余铎招募进了力行社,说话的这个人叫罗丹志,表字太义,是孙良群最得意的学生,孙良群进了力行社也把他一起带了过来。

    罗丹志迟疑一下:“老师,学生自从进了组织,这些年来一直碌碌无为,实在愧领这份薪水。”

    “太义。”孙良群微微一笑:“过去老师受到压制,胸中抱负无法施展,如今正是你我师生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老师,学生不想做了。”

    “你说什么?”

    “学生不想做了。”罗丹志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学生资质愚钝,实在不适合在三科。当然,我也知道不许离开组织。学生想去总务科找份差使,还请老师批准。”

    “你!”孙良群忽然明白过来:“你是害怕将来孟绍原报复?你且放宽心,他已经被一降到底,再也没有往日威风了。”

    “是,学生是怕。”罗丹志也干脆全部说了出来:“免职?免职的文书在哪?”

    “暂时还未下来,不过想来也快了吧。”

    “老师,请听学生几句肺腑之言。”罗丹志认真说道:“孟绍原是何许人?军统上海三巨头,他麾下何止百千人?免职了,这些人谁来指挥?老师,你知道孟绍原被日本人称为什么?日本公敌,地表最强特工,你以为这样的人说免就免了?

    他横行上海,坐镇一方,他立下的战功,我们一辈子都无法望其项背。上海少不了他,军统也少不了他。即便是委员长,也对其赞许有加。委员长去徐州视察,还专门调他去保护,这样的人,让他去当个看门的,老师认为这可能吗?”

    “太义,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小了!”

    孙良群心中不悦:“古往今来,权臣有几个不是如此跋扈?但你看看但凡权臣,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老师,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都民国了,没皇帝了,过去的那一套,不实用了。”罗丹志叹息一声:“学生当初跟随老师,也是满腔热血,想要有一番抱负,但现在看清了,也想明白了很多事,老师,你斗不过孟绍原的。”

    “你!”

    孙良群气了,怒了:“你怎么如此没有志气?好,你要走,你要去总务科?你走,我绝不留你!”

    “谢谢老师栽培。”

    罗丹志对着孙良群深深鞠了一躬:“老师,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和孟绍原修好吧!”

    “滚,你滚!”

    ……

    孟绍原上任了。

    负责东门的,是个**的排长,姓丁,叫丁金根,参加过徐州会战,也是根老油条了。

    “丁排长,军统孟绍原奉命前来报道,请丁排长安排工作。”

    “你?听说你挺有名气的啊,怎么把你调来了?”

    “时运不济,被一免到底了。”

    孟绍原说着,拿出夹着的两条烟:“丁排长,来的匆忙,也没什么准备,这两条烟是孝敬你和弟兄们的。”

    “哎哟,是埃及烟?好烟,好烟。”丁金根眉开眼笑,接过了烟:“孟……孟老弟,你这才来,多不好意思。凳子呢,凳子呢?”

    让人拿来两张凳子,请孟绍原坐下:“前几天,我们这里混进了两个日本特务,差点闹出乱子来,后来上峰和军统商量,能不能调两个人来帮忙,毕竟,这事你们在行。可是没想到,把你孟老弟给调来了,你说这怎么说的?”

    “丁排长,我也是犯了小人了。”

    “小人最是可恶。”丁金根顿时大起知己:“我们固守徐州,连长让我们排当尖刀,结果他们自己找了路,却不来通知我们。你猜怎么着?我们误打误撞冲出去了,可连长却遭遇了小日本,一通打下来,被打死了。”

    孟绍原满脸带笑听他说完:“丁排长,你我是知己啊。弟兄们和倭寇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军饷能准时发吗?”

    “别提了,欠饷两个月了。”丁金根一声叹息:“要不是你今天来,我们这烟啊,都断了几天了。”

    孟绍原看他那样子,两条埃及烟舍不得抽,估计到时候会卖给烟铺,换上几个零花钱用。

    当时掏出自己的烟,散了一圈:“这里一共有几个兄弟?”

    “每班五个人,加上一个带队军官,六个。”

    “这样吧,丁排长。”孟绍原略一沉吟:“弟兄们真的辛苦,还都是和倭寇拼过刺刀的。从现在开始,当班的兄弟,每人每天一块大洋,军官两块,你丁排长三块,我给!”

    丁金根和他手下的弟兄们当是自己听错了,这天上掉馅饼下来了?

    “我身上也没带着钱,一会我的人来了,让他们给。”孟绍原点着烟,吸了几口:“每日一结,绝不拖欠。”

    “哎哟喂,你是活菩萨啊!”丁金根如梦初醒:“这让我们怎么谢你啊?”

    “谢什么,你是**,我是军统,大家都是为了国家效力的。丁排长,你要是这儿见外,可不拿我当兄弟了。”

    “哎,哎。”丁金根连连点头:“来人,给孟兄弟倒茶啊……孟兄弟,我们这也没什么好茶叶,你将就着喝点……我呢,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调来的,我也不敢多问,可我估摸着像你这样的人,在这里,待不了几天。这样,天热,你每次来,坐到那个阴凉的地方,看到有嫌疑的人呢,你就帮着指点一下,平时没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就多谢丁排长了。”

    天上掉下来个财神爷,怎么不让丁金根和他的兄弟们好好侍候着?

    眼看着到了中午吃饭时候,中饭也送来了,一人一个馒头,一根玉米,一份腌萝卜,一碗清汤。

    武汉会战期间,物资紧张,优先供应一线部队。

    像丁金根这批人,也就只能将就着垫饱肚子。

    像今天有白面馒头还算是不错的了,往日多是窝窝头。

    “这么艰苦?”孟绍原皱了一下眉头。

    “哎哟,能吃饱就不错了。”

    丁金根苦笑一声,忽然像是发现什么:“哎呀,怎么没准备你的中饭?孟兄弟,我这馒头给你,我吃跟玉米就行了。”

    “别啊。”孟绍原一笑:“丁排长,让兄弟们别吃了,一会有人送吃的来。”

    有人送吃的来?

    丁金根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一个黑人,一个漂亮的不得了的女人,带着两个伙计来了。

    来的是阿劳和尚倩怡。

    “主人。”

    阿劳带着人走过来说道:“您的中饭到了。”

    他说的是英语,丁金根也听不懂,可随即尚倩怡说的可是正宗的中国话啊:“绍原,我找了家‘熙源香’,里面的菜据说味道不错,我让厨子做了八个菜,让他们伙计送来了。你尝尝看,也是味道不合口,我明天再换一家。”

    “都拿出来,丁排长,招呼着弟兄们一起吃饭。”孟绍原吩咐着:“明天开始,做十二个菜,一定要有鱼有肉,问问老板有没有肘子,给我们也弄个。饭用大桶给我装过来。”

    丁金根和他的弟兄们算是彻底看傻眼了。

    这位爷,是来看门的,还是来享福的啊?

    他丁金根看到过的人也多了,可像这位少爷,还真是第一次见!



    “孟绍原在做什么?”

    “他和城门那里的士兵在一起吃饭,熙源香的,八菜一汤,孟绍原还喝了一点酒,后来孙良群去了。两个人产生了对峙。”

    “哦,怎么回事?”

    ……

    孙良群决定带人去检查一下。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他是要去看看孟绍原落魄时候的样子。

    谁没有私心呢?

    即便连孙良群这种号称“大公无私”的人,一样有小算盘。

    不过,他和他的人看到的一幕却让他惊的下巴都掉了。

    孟绍原正在那里大吃大喝。

    熙源香的饭菜,八菜一汤,吃的可比军统食堂里的要好多了。

    一个黑人管家在那侍候着,一个美得不成样的美女在那帮着孟绍原捏肩膀。

    这是被降职,接受惩罚来的?

    这是来享受的啊!

    孙良群的部下面面相觑,熙源香的菜,他们平时想去吃,也得掂量掂量口袋里的钱,这位大爷倒好,八菜一汤!

    而孙良群心中的愤怒,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

    “孟绍原,你在做什么!”孙良群一声怒吼。

    原本以为会引来争锋相对的吼声,或者是反唇相讥,万万没有想到,孟绍原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在那吃的津津有味。

    搭理都懒得搭理。

    孙良群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上前两步,正想找孟绍原理论,可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了两个年轻人,阴沉着脸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许靠近!”

    “你们……你们说什么?”孙良群怀疑自己听错了。

    甘宁冷冷地说道:“孟主任身负重任,身上携带有大量绝密情报,未经许可,强行靠近,格杀勿论!”

    孙良群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人啊?自己可是堂堂军统第三科的副科长,代理科长啊。

    正在这里僵持不下的时候,在那吃饭的丁金根问了声:“孟兄弟,那是谁啊?”

    “我说的小人。”孟绍原淡淡说道。

    “就是他?”

    丁金根一听就来劲了:“孟兄弟,你先吃着。”

    他一挥手,带着两个士兵走到了孙良群的面前:“做什么,做什么?在这里大声喧哗什么?”

    “军统的。”丁金根一亮证件。

    “军统的?”丁金根接过证件,翻来覆去仔细检查好久:“各人自管门前事,这里是我负责的,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再次喧哗闹事!滚,滚!”

    “你说什么?”孙良群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滚!”丁金根提着嗓子暴吼一声:“来人,再不滚,给我用枪托把他们轰走!”

    ……

    “那个叫丁金根的排长,只怕已经被孟绍原收买了。”戴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小兔崽子,到了哪里都不肯吃亏啊。”

    说到这里,面色一沉:“世上有两种人最是可恶,一种是汉奸,出卖国家利益,还有一种,就是孙良群这样的腐儒!”

    毛人凤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戴笠冷哼着:“汉奸,我抓到了,说杀就杀。可是腐儒,我却偏偏还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毛人凤,你说呢?”

    “是的,戴先生。”毛人凤接口说道:“孙良群这样的人,看起来清正廉明,大公无私,可是,他们不是真心为了国家,而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名。他们只管自己的名声听起来是不是好听,至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孟绍原被暂停工作,每天造成的损失很大,原本正在做的事情被迫停止。如果有重要任务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这些,孙良群不会去考虑的。在他看来,他终于成功了,终于把孟绍原这个大奸臣扳倒了,他成功了,他成为了谏臣的楷模。”

    “是啊,所以说,有的时候孙良群这样的腐儒,比汉奸更加可恶!”

    毛人凤一听这话,便知道戴先生杀心已起。

    想想也是,孙良群整天出现在面前,偏偏碰不得动不得,不但惹人心烦,而且处处增添麻烦。

    现在他居然动到了孟绍原的头上,戴先生只怕是想借孟绍原的手,解决掉这个麻烦。

    此前,戴先生已经把自己的心腹爱将一撸到底,甚至派他去看守城门了。外界说起来,都是戴先生公而忘私,不徇私情,毫无污点。

    至于将来孟绍原会做出点什么事来,那和他戴先生的关系似乎也就不太大了……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孙良群怒不可遏。

    在一个被免职的小特务面前,在一个小小的排长面前,他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不行,一定要找戴先生理论理论。

    “孙科长,先吃饭吧。”

    一回到单位,他的部下小声建议道:“下午再想办法怎么对付孟绍原。”

    “嗯,吃饭,吃饭。”

    孙良群不愿意部下看到自己的窘迫,做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

    “你说你是谁?”孟绍原看了看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孟科长,我叫罗丹志,第三科预备科员,还是孙良群的学生。”

    “这样啊。”孟绍原一下来了兴趣:“孙良群的学生?你老师刚走,怎么着,你也是来痛打我这条落水狗的?”

    “不敢。”罗丹志从容地说道:“老师无礼,冒犯了长官,丹志是绝不赞成这么做的,为此还劝过老师。可惜老师不肯听我的。丹志以为长此以往,必有祸害,故此申请调离第三科,去总务科谋个差事,也算是继续为组织效力,为党国效力。”

    孟绍原来了兴趣:“你老师那可是素有清名的,你不跟着老师,却来跟着我这个骄横奢侈,而且现在无权无职的小特务?”

    “清名当不了饭吃,这个世道最没用的就是清名。”罗丹志淡淡说道:“这个道理,也是丹志在组织坐了那么多年的冷板凳悟出来的道理。乱世中,最得势的就是孟科长这样骄横奢侈的人物。孟科长现在看起来在守城门,可只要您愿意,明天就可以官复原职。丹志不趁着这个机会讨好长官,更待何时?”

    说到这里,还不忘记加了一句:“老师一把年纪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丹志却已经看透了。”

    有意思,这家伙太有意思了。

    孟绍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准备卖师求荣,这要是将来传出去名声恐怕要大大受损啊。”

    “名声一钱不值。”罗丹志轻轻叹息一声:“我有老婆,两个孩子,还有父母要赡养,混到现在,还只是一个预备科员,连个正式的都不是。我已经三十四岁了,三十而立啊。可看看我现在样子,一家人勉强糊口而已。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我愧对家人。

    老师得罪了长官,长官只是在找机会对付他而已,丹志岂能不明白这一点?若还是跟着老师,别说前途了,没准连性命都丢了,丹志怕死,因为丹志一死,全家老小怎么办?卖师求荣吗?若能保得前途性命,这点虚名丹志也不要了。”

    “好,你很好!”孟绍原微微点头:“你是个小人,可小人得看怎么用,小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罗丹志,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竭尽所能,报效长官,只要长官能够保住我。”

    “没人敢动你!”孟绍原略一沉吟:“你也不要想办法去总务科了,我安排你去行动科。甘宁。”

    “到。”

    “立刻把王南星给我叫来。”

    “是!”

    ……

    “什么,没菜了?”

    孙良群的手下一怔:“怎么就没菜了?”

    “这都几点了?”负责食堂的司务长温老五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要下班,难道我们不要下班?没菜了,饭也没了。”

    “那我们吃什么?”

    “你们吃什么管我什么事?”

    一个小小的司务长也敢这么说话,孙良群心中恼怒,正想发作,忽然看到总务科长杨继荣走了过来:“杨科长。”

    “哦,是孙副科长啊。”

    “杨科长,这可不对啊,怎么我们略略来晚了一点,饭菜都没了?”孙良群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杨继荣看了看时间:“11点30吃饭,现在都快12点30了,食堂的兄弟们也辛苦,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等着你们吧?孙副科长,以后来找点吧。”

    “砰!”

    温老五把个汤勺重重的往菜盆里一扔,嘴里骂骂咧咧:“饭勺在我手里,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说什么?”孙良群一瞪眼睛。

    “听不清?小兔崽子们!”温老五拉高了嗓门:“以后我温老五看不顺眼的人来了,勺子都给我抖三抖。要是行动科的兄弟来了,大肥肉管够!”

    “混账东西!”到了这个地步,孙良群也知道这是摆明了在帮着行动科对付自己了:“杨科长,你是怎么教训你的人的?”

    “温老五,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杨继荣斥责一声,接着笑笑说道:“孙副科长,他说看不顺眼的人,也未必说的就是你啊?息怒,何必往自己身上对照?”

    ……

    “孟科长,全都部署好了。”

    “哦。”孟绍原躺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哈欠:“告诉弟兄们,准备动手。啊,对了,好好的利用一下那个罗丹志!”



    “孙科长,会计那里说我们的资金暂时不批!”

    “什么?”孙良群猛的抬起头来:“手续不都是完善的?为什么不批?这钱可是我们给线人的奖金啊。”

    “我也不清楚,徐会计说了一大堆的,那些财务上的话我也听不明白,而且态度非常蛮横。”

    “孙科长。”一个部下小心地说道:“听说徐人骥和孟绍原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了,而且关系相当不错,我看恐怕又是帮孟绍原出头吧?”

    “孟绍原,孟绍原!”孙良群真的有些恼怒了:“到处都是孟绍原,难道军统上上下下全是孟绍原的人吗?”

    “孙科长,孟绍原在组织里的势力真的很大。”

    “大?大还大得过戴处长?大还大得过党纪国法?”孙良群愤怒的拍着桌子:“我去找戴先生!”

    话音未落,桌子上的电话已经响了起来,孙良群接起电话:“哪位?”

    “孙副科长,我是毛人凤,戴处长让所有人立刻去办公室开会。”

    ……

    几个科的科长、副科长全都到了。

    魏大铭也来了,一看到孙良群,立刻把他拉到了一边:“老孙,你怎么真的和孟绍原杠上了?”

    “我要对付的就是他!”孙良群一点都不在乎:“戴处长已经把他免职,我的心愿已了。”

    “老孙,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魏大铭叹息一声:“你叫戴处长什么?”

    “戴处长啊?”

    孙良群觉得这问题问的莫名其妙。

    “是啊,你叫戴处长,可是孟绍原叫他戴先生。”

    “那有什么?”

    魏大铭连连摇头:“一个称呼,就可以看出远近关系,孟绍原是戴先生的心腹,上海不可没有孟绍原。戴先生不是真的想免了孟绍原啊。你看看,你这么一来,等于和咱们绝大部门的科室结了仇,你寸步难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蛇鼠一窝!”孙良群冷笑一声:“孙某人忠心为国,就算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又能如何?”

    完了,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魏大铭和孙良群也是朋友,眼看自己朋友一意孤行,魏大铭一声叹息:“老孙,你最后听我一句劝,赶紧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一会会议结束,你亲自和戴先生说,请求让孟绍原官复原职,这样还能挽救,否则一切就都晚了。”

    “戴处长到!”

    随着这个声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都坐吧。”

    戴笠进来,率先坐下,也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这次会议,主要是讨论即将挂牌的军统局相关事宜。

    然后,戴笠又说了一下武汉保卫战军统要注意的要点。

    开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会,戴笠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的话散会。”

    “报告!”

    站起来的是会计徐人骥:“我有事要汇报。”

    “徐会计啊,有什么事说吧。”

    “是。”徐人骥拿出了一叠文件:“6月12日,三科进行司法培训,调拨经费200元,事后提供票据200元,但根据事后盘账,该次培训实际共用去188元。经过我们检查,是水果多出12元,提供了虚假单据,请问孙副科长对此作何解释?”

    “这。”

    孙良群怔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说道:“徐会计,这事情我能够解释得清。整个培训,其实我们用了205元,多出的5元,是我自己垫付的。我想着再加上去,要报销这5元钱手续太麻烦了,干脆我自己掏算了。碰巧那时候又有一张12元的收据找不到了。我就让他们加在了水果上面,这些我都有人可以帮我证明的。”

    “这么说孙副科长还是自己亏钱了?”

    “是的,5元钱,我还是垫付得起的。”

    “你孙副科长垫付得起,我徐人骥垫付不起!”徐人骥冷笑一声:“财务工作,一点差错都不能够出现,一块钱的偏差,都要让我们盘账一个晚上!这12元为什么要做虚假账目?为什么当时不能如实汇报?为什么非要等我今天问了,你才肯说出来?

    一次培训就做了12元的假账?我军统上下那么多的部门,那么多的会议,那么多的外勤,如果每次都出现12元的假账,孙副科长,你自己算一算吧。12元数目是小,假账事大!孙副科长,一个多小时前我为什么不批你的那笔资金?就是因为我不相信你三科!”

    说的声色俱厉,孙良群一时居然无言反驳。

    徐人骥抬高了声音:“戴处长,鉴于此种情况,我建议对历年来,尤其是在孙副科长代理科长职务之后,所有账目进行清查,在此期间,暂停三科资金使用!”

    “徐会计,你这是什么意思?”孙良群也怒了:“你是在帮孟绍原打抱不平吗?”

    “孙副科长,言过了。”戴笠忽然开口说道:“财务工作,丝毫不能出现差错,这点上徐会计做的没有错。他做好本职工作,怎么可以说他帮谁出头呢?”

    “是。”

    戴笠既然开口,孙良群又理亏,只能哑巴吃黄连。

    “徐会计,三科要批的资金是线人费吧?”情报科科长何芝园问了一声。

    “是的。”

    “孙副科长,你的那个线人我没记错是叫钟策峰?”

    “是的。”

    何芝园缓缓说道:“这个钟策峰呢,揭发了人事股干事黎水彬收了别人五百块钱,安排了一下对方工作,最终黎水彬被撤职查办,孙副科长答应给钟策峰一笔奖金,没错吧?”

    “没错。”孙良群也不知道何芝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事,原本孙副科长办的是没错的。”何芝园说话的速度不急不缓:“不过,前几天我们得到一份情报,发现钟策峰和日本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什么?不可能。”

    “你听我说完,孙副科长。”何芝园淡淡说道:“日本特务无所不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日本特务,不会在脸上写了字等我们去抓。司法方面你是行家,情报方面,我才是行家。所以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钟策峰是故意指证,破坏我们的力量啊?”

    孙良群有些发懵。

    钟策峰和日本人有勾结?怎么会?

    人事股长李肖白本来就因为孙良群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自己的人给查办了而恼怒不已,何芝园的话音一落他就接口说道:

    “黎水彬罪有应得,对他的处理我毫无意见。以下我说的都是公事,和私人恩怨无关。经查,第三科干事吴宇方,加入军统之前,曾在日本商社做过六个月,孙副科长,这点你知不知道?”

    孙良群迷茫的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我帮你查出来了!”李肖白冷冷说道:“吴宇方是你推荐的人,说他什么司法知识功底扎实云云。可是,孙副科长,你知道为什么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一个在日本商社做了半年的人,你居然不经审查保举进入?出了事掉的是谁的脑袋?”

    孙良群背后冷汗冒出。

    这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先把吴宇方羁押起来。”戴笠发话说道:“孙副科长,我本人是敬重你的,可你三科现在看起来问题很多啊。”

    “戴处长,我一定回去严加检查。”

    这时,戴笠的另一位秘书陈世贤推门走了进来,在戴笠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戴笠一听:“是吗?请!”

    说完,看了一眼部下:“1082团的齐团长说要和我争个公道,你们谁知道这时怎么回事啊?”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齐团长一进来,先对着戴笠敬了一个军礼,接着说道:“戴处长,你做你的事,我做的我的事,我们精诚合作,都是为了党国。我请你派人来协助检查日本特务,可不是让你来干涉我们工作的。”

    “齐团长,有话好说,怎么了?”

    “怎么了?”齐团长拉大了嗓门:“谁叫孙良群?”

    “我!”

    孙良群莫名其妙,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齐团长啊?

    “你就是孙良群?”

    齐团长冷笑一声:“我的部下,丁金根丁排长向我汇报,你带人企图冲击城门,寻衅滋事,有没有这回事?”

    “一派胡言!”孙良群这次是真的急了:“我是在中午时候去了东门那里,可我哪里有企图冲击城门,寻衅滋事的?”

    “那么你说是我的部下在骗我?”齐团长猛然指着孙良群的鼻子:“他妈的,老子的部下浴血徐州,九死一生,都是老子信得过的人!今天这件事,我给戴处长面子,就不再追究了,可以后你要是再敢到我的地盘去,就别怪老子我不客气了!”

    “你!”

    齐团长也懒得理他,朝着戴笠又是一个敬礼:“戴处长,告辞了!”

    齐团长怒气冲冲的走了。

    留下一脸委屈的孙良群。

    徐人骥、何芝园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会心微笑。

    八成是孟绍原又花钱,故意让齐团长来找孙良群麻烦的吧?

    “孙副科长,你这可就做的过分了!”

    戴笠还没有说完,没有来参加会议的行动科副科长王南星急匆匆走了进来:“戴处长。”

    “为什么迟到啊?”

    “因为我们在武汉发现了一个潜伏许久的特大日特机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