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迷踪谍影 > 全文阅读
迷踪谍影txt下载

    “王精忠见过长官!”

    甲板上,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壶茶,一只杯子。

    “长官请。”

    王精忠毕恭毕敬说道:“此去无锡,尚有一段路程,长官请歇息,若是累了,可以到船舱里小酣片刻。”

    孟绍原坐了下来:“那些孩子们的安全,务必要保证。”

    “请长官放心,此去水路,一路安全,若是长官和孩子们少了一根头发,王精忠任凭长官处置。”

    王精忠说这话的时候,信心十足。

    然后,孟绍原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王精忠,怎么说?”

    “这?”王精忠整个人都懵了。

    这算什么?

    明着碰瓷了吗?

    孟绍原把头发小心放到桌子上:“我也不打你,我也不骂你,可你刚才自己吹牛,你真当吹牛不要上税?”

    袁忠和在一边乐不可支。

    哥们,这谁啊?这孟少爷啊!

    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无赖!

    你满上海的打听打听去,谁愿意招惹这个混世魔王。

    平时避着他都来不及,您倒好,自己主动凑上去?

    王精忠一脸尴尬:“长官,您说怎么说?”

    “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敲诈勒索别人的……”

    孟绍原才说了这么一句,袁忠和的心里已经恶狠狠的“呸”了一声。

    可他孟少爷却自顾自地说道:“可是长官掉了一根头发,那是天大的事情啊,说枪毙你都是轻的。这样吧,我这次呢,带着三十个孩子,这次去了无锡,少不得要拜见我的老师,我会让老师从中挑选几个留下,你一定要确保这几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吃,要吃最好的,穿,也要穿最好的,决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

    王精忠一听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这不过小事一桩,孟长官何必绕这么一大个圈子呢?

    可孟绍原这哪算结束啊:“王精忠,走水路那么有自信?”

    “那当然。”

    一说起这,王精忠那是一脸的骄傲:“日军本身在这一带的防御力量薄弱,在水上,他们的实力更是不值一提。”

    这话说的倒是实话,王精忠说的日军水上实力不值一提,说的可不是日本海军,而且是特定的指这一带。

    南京沦陷之后,日本海军迅速调往徐州、武汉战场,造成江苏一带水面力量异常薄弱。

    尤其是在武汉会战最关键的时刻,甚至连俗称“豆舰队”,吨位小、吃水深度很浅的河用小炮艇也大部抽调到了武汉一线。

    剩下的,主要是起到防御作用,一般不敢深入。

    江苏一带本身就江匪、湖匪较多,这么一来,更是横生。

    不管是土匪、忠义救**、四路军的游击队,一旦遇到情况,直接就往水面上跑。

    尤其是在太湖一带。

    日军曾经说过:

    “如果能够剿灭这些湖匪,那么地方也就安定了。”

    可说说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小股土匪倒还算了,可是像王精忠这样背后有军统支持的大股武装力量,简直就是当地日军的切肤之痛。

    这帮家伙无法无天,什么船都敢打劫。

    弄到后来,日军驻苏州指挥官森木一都实在忍无可忍,联络无锡、常州等地日军,又借调了一些船只,准备彻底剿灭这些湖匪。

    可王精忠一看到日军大举出动,立刻往太湖深处一躲,任凭你在湖上闹得天翻地覆,我就是不出来。

    你地形没我熟,力量又不足,你拿什么剿我?

    再把这一消息通知给岳镇川、魏云哲所部,两人乘机联络各支队、分队,大闹天宫,接连拔出日军、伪军据点,迫使日军不得不再从太湖上撤回来救急。

    水陆呼应,让森木一都顾此失彼。

    他也曾经向上级请求,请求增兵扫荡,可却遭到上级一顿训斥,大致意思就是身为地方长官,连小小的土匪都奈何不得,实在无能云云。

    到了后来,无计可施的森木一都,只能委托中间人和王精忠谈判,日本有船只经过,按照每船实际运货数量、价格,向王精忠交纳一定的“船只损耗费”来确保船只安全。

    说白了,这就是保护费。

    这也开创了日军向游击队交纳保护费的一大先例。

    从此后,王精忠名声大噪,人称:

    太湖王!

    当然,这都是特定的条件造成的。

    江苏被日军视为粮仓之一,断然不容有失,与其在前线酣战正急的时候花大力气去剿匪,还不如花钱买个太平。

    孟绍原也知道,自己的这个部下“太湖王”,纵横太湖多少年,皮毛都没伤过,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忽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孟绍原朝王精忠看了看:“王精忠,想办法帮我弄几艘炮艇来。”

    “啊?”王精忠整个人算是傻了,好半天才说道:“长官,这在太湖上没人敢碰我是真的,可弄炮艇?日本人非得和你拼命不可。还几艘?我连一艘都弄不到啊。”

    心里想,长官哎,您这一根头发也太贵了吧?

    袁忠和也实在忍不住问道:“孟区长,您这要炮艇做什么?上海也没地方给您用啊?”

    “我要个屁的炮艇。”孟绍原正色说道:“我是给我老师送去的,我留在老师那的几个孩子,我得让他们学习舰艇技术,我还想让他们学习潜艇,可咱们也弄不到啊。没办法,弄艘炮艇凑合一下,过个三四年的,这些孩子我得派大用场!”

    他心里早就在那琢磨一件大事,可也不能和自己的这些部下明说。

    王精忠一听长官说的如此认真,当时也不敢再怠慢:“长官,这真的是太困难了,不过总之我尽力就是。”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帮我弄到。”孟绍原显得有些固执:“骗不到去偷,偷不到去抢,连抢都抢不到,那就给我去买,别在乎价钱。”

    李之锋在边上听的清清楚楚,觉得这位长官果然是与别人大不相同。

    他要一样东西,先是骗、接着是偷、随之是抢,实在没办法了才是买。

    此时在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这位孟长官已经定下了一个天大的计划。

    一根头发。

    一艘炮艇。

    孟绍原心里转的那点心思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了吧?



    这一路走来果然是顺风顺水,顶多就是偶有波澜。

    王精忠仗着路熟,专捡难走的水路,又是顺风而行,日军根本没有看到,进入太湖,偶然有小股土匪,只要亮出“王”字旗来,没人敢来骚扰。

    随即,船队里又陆续多了几条小船,那是分批前来护航的。

    进入到太湖苏州段、无锡段,岳镇川和魏云哲派来“保驾”的船只也到了。

    一个个船首上架设着机枪,威风凛凛。

    问起岳镇川和魏云哲,他们的人说两位支队长已经在无锡,陆路迎接长官。

    坏了。

    袁忠和心里一个“咯噔”。

    坏了坏了。

    孟少爷这一上船就没动好心思,先是勒索了王精忠一把。

    就是一根头发引起的惨案。

    现在老岳和小魏都没第一时间来“护驾”,不正被这个无赖区长抓到把柄?

    老岳、小魏啊,你们也不懂事,都跟了孟少爷多长时间了?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

    你们都是封疆大吏,又都分配在了好地方,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的。

    孟绍原在上海只怕就盯上你们了。

    你们看着,他孟少爷这次一来,不狠狠的敲笔竹杠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孟长官,咱们快靠岸了。”

    “啊,还挺快的。”

    孟绍原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妈的,喝了这么多的水,尿急。”

    船上解手最是方便不过。

    来到船舷,解开裤子就能尿。

    袁忠和也有尿意,站到了孟绍原身边一起解手。

    “老袁,比赛啊,看谁尿得远。”孟绍原居然在这事上也是如此兴致勃勃。

    袁忠和哪会和他比?万一被他抓住岔子怎么办?

    当时让了半尿,还不忘恭维一声:“长官就是长官,迎风尿三尺,老袁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输了吧?”

    “输了,输了。”

    “对了,我刚才没说赌注是什么吧?”

    啊!

    袁忠和面色惨白。

    防来防去,还是没有防到他孟少爷这一招啊!

    孟少爷系上裤子,慢吞吞地说道:“咱们都是老兄弟了,随便玩玩算了,就一万大洋吧,哎,我不收法币啊。一会下船写支票给我。”

    袁忠和差点晕倒。

    这,只怕是他这一辈子最贵的一次尿了……

    ……

    “孟区长!”

    “孟区长!”

    一下船,岳镇川和魏云哲,早就各自带着一个小队在那迎接了。

    这又有段时间没见了,两个红光满面。

    尤其是岳镇川,这小日子过得叫一个惬意。

    这家伙本来就嗜赌,可赌技又不行,十赌九输。

    可开始独自带队坐镇地方之后,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逢赌必赢的诀窍。

    把那些汉奸商人、地主集中起来,摆上牌九,岳镇川专门坐庄。

    和赌场里略有不同的地方是,赌桌周围站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大汉。

    谁敢赢?

    最早,有个不信邪的地主犯了倔强,就是要和他岳镇川真赌。

    结果,杀了岳镇川个片甲不留。

    岳镇川当场也没翻脸,到了第二天,这个地主家里忽然冲进大批武装人员。

    为首的就是岳镇川。

    这地主本来就帮日本人收集过粮食,岳镇川当场给他定了汉奸的性,家产全部充公。

    人倒是没事,也算是他岳支队长大发善心的了。

    这以后,岳镇川赌品差,只能赢不能输的“名声”算是在汉奸中们中传开了。

    “孟区长吉人天相,入万军丛中片叶不沾,恭喜孟区长脱离险境。”岳镇川一边让人安排孩子们,一边不断恭维,大拍马屁。

    “少来这一套。”孟绍原倒还是惦记着正事:“给孩子们换上干净衣服,好好的吃一顿,美美的睡上一觉,明天带着他们见我老师去。”

    “赶紧的,赶紧的。”岳镇川和魏云哲不敢怠慢。

    等到安顿好了孩子,一桌酒宴也已备好,还是按照老规矩,就在当地的一个被定为汉奸,暂不处理,以观后效的大地主家里。

    这里是魏云哲的地盘,他专门挑选的这个地主,说是有个上海来的国民政府大官要赏光来他家里用餐,那是地主家祖上积德,也可帮他多少赎点罪。

    用餐的标准嘛,马马虎虎,十二道凉菜,十八道热菜也就勉强凑合了,这位上海来的长官不挑剔。

    只是要多荤,少素。

    这可苦了这个大地主了,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忙碌起来。

    “老岳,小魏。”王精忠这两年和他们混得烂熟:“我这还带了两坛子好酒呢,咱们今天为长官接风,怎么都得喝光了。”

    “那是,那是。”岳镇川大喜,一看袁忠和一副愁眉苦脸样子:“老袁,这有段日子没见了,怎么一看到兄弟们一副苦瓜脸?”

    他妈的,你尿个尿尿掉一万大洋试试开心?

    袁忠和使个眼色,把岳镇川和魏云哲叫到自己身边:“哥几个,小心点,孟少爷现在越来越不要脸了,改骗为公然勒索了。”

    “啊,怎么回事?”

    “我在船上尿个尿,他能敲诈我一万大洋!”

    “我的妈呀!”

    “我这还不算什么,王精忠那里,一根头发,硬着被他勒索了一艘炮艇。”

    岳镇川和魏云哲面色顿时大变。

    孟绍原这不要脸的神技,怎么练得如此炉火纯青了啊?

    ……

    “孟区长,请,请,这是真正的太湖白鱼。”

    “孟区长,我敬您一杯,海量,海量!”

    酒席上,岳镇川和魏云哲都是心怀鬼胎,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少爷,那日子可难过的很了。

    酒过三巡,岳镇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恭恭敬敬放到桌上:

    “孟区长,这是我上会去一个汉奸家里搜剿到的,真正的英吉利表,据说还是从宫里流出来的,至少值个几千大洋。这是属下孝敬您的。”

    “好,好。”孟绍原瞥了一眼怀表,手却没动:“就这表,撑破了天也就值个几百大洋,沾到了宫里流出来的,身价翻了几倍啊。”

    魏云哲心里冷哼一声。

    什么啊?

    孟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块怀表就能打发他了?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诸位远道而来,我给大家弄了点助兴的小节目。”

    魏云哲拍了拍手。

    没一会,两个丫鬟端进了一张古筝,接着,一个看着二十七八岁,姿色上佳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进来,微微道个福,坐下,轻抚古筝,弹奏一曲。

    弹得极是悠扬动听。

    李之锋、小忠,包括索菲亚和艾莉森在内,都没见过这样场面,虽然听不懂弹的是什么,但只觉得非常享受。

    “魏云哲,什么意思啊?”孟绍原不紧不慢问道。

    “这是当年苏州城里有名的‘赛昭君’。”魏云哲一脸讨好之色:“当初为了聆听她的古筝,多少达官贵人彻夜等候,尚且不得一闻。日军攻破苏州前夕,她到乡下亲戚那藏了起来,这才躲过一劫。我听说您要来了,费了好大力气才了她。”

    孟绍原“哦”了一声:“你倒蛮有孝心的。”

    “那是,那是。”魏云哲还不知道他孟少爷的脾气,一个是好钱,一个是好女人,“赛昭君”那是断然会对他的胃口的,当时凑近孟绍原说道:

    “我和赛昭君说过孟区长是什么样的人,她极是钦佩您的为人,今晚愿意侍奉在您身边,您就算把她带回上海去她也是断然愿意的。”

    孟绍原皮笑肉不笑,也不说话。

    一曲弹罢,掌声四起。

    赛昭君起来又道了个福:“诸位都是抗战英雄,赛昭君一介女流,能为诸位英雄弹奏,也算是为抗战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孟绍原也听不懂弹的是什么:“你刚才那一曲叫什么名字?”

    “回长官话。”赛昭君接口道:“这叫‘高山流水’,当年小凤仙也曾经为松帅弹奏过,原本是弹给知音听的。”

    松帅说的是蔡锷,当年他被袁世凯软禁在北平,整日混迹在名妓小凤仙那,用来麻痹袁世凯。

    赛昭君这么说,自然是把自己比作了小凤仙,把孟绍原比作了名将蔡锷。

    这女的果然能够讨人欢心。

    “哦,这样啊。”孟绍原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几个人都是一愕。

    怎么了?

    孟少爷怎么让她出去了?

    赛昭君也有一些不解,可她也不争辩,微微一笑带着两个丫鬟离开。

    “小忠。”

    孟绍原立刻说道:“跟上她,这两天你都给我盯着这个女人,不要让她察觉,等我回来再说。”

    “是。”

    小忠随即起身出去。

    “孟区长,怎么了?”魏云哲发现了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了?”孟绍原冷笑一声:“苏州沦陷有段时候了,赛昭君难道一直藏在乡下?她过得惯那里的生活?日军扫荡,难道从来没有发现过她?这么一个漂亮女人,日本人发现了难道会放过?你看她的穿着打扮,哪里像在乡下生活了那么久的?还有她的两个丫鬟,站在她的身边,可一直在默默的观察我们呢。”

    现在的乡下,生活质量环境很差,可断然没有孟绍原自己那个时代的农村生活如此惬意。

    魏云哲脸色一变:“孟区长,你的意思是她有问题?”

    “她当然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孟绍原脸色一变,声音骤然变得严厉起来:“魏云哲,你好大的胆子啊!”



    魏云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本来是想拍马屁的,结果谁想到差点出大事情?

    这要是孟绍原也没有发现,赛昭君又真的是日本人的间谍,那麻烦可就大了。

    “一个个占山为王,都成封疆大吏了。”孟绍原语气缓慢,但却严厉:“日本人看到你们害怕,你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横着走,这一亩三分地,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你们也不想想,日本人凭什么看到你们害怕?百万**都败了,你们一些游击队他们能真的怕你们?他们只是一时抽调不出力量来对付你们!暂时让着你们!

    我接到的情报,日本人的春季大扫荡即将开始,假设赛昭君是日本人安插的间谍,大扫荡一旦开始,你们在日军的眼里还有没有秘密可言?你们的根据地,你们日常活动的范围、时间他们都会掌握的一清二楚,你们就算想跑,恐怕都没有地方能跑了!”

    岳镇川、魏云哲几人都是冷汗淋淋。

    “你们是忠义救**,不是真的山大王。就算真的是山大王,也得防备着官府的围剿,不要一点警惕都没有!”孟绍原轻轻叹息一声:“抗战爆发至今,我已经没了几个兄弟了,我想等到抗战结束了,你们都好好的,你们一个个都是完整的人!咱们这群兄弟,还可以在一起赌钱,一起大碗的喝酒!”

    几个人瞬间便被感动了。

    孟绍原虽然有点无耻,可对兄弟那真的是没话说。

    穆德凯牺牲,他一怒血洗上海。

    项守农殉国,他比谁都伤心。

    “我错了。”

    魏云哲站起身来,大声说道:“魏云哲玩忽职守,有负所托,请长官责罚!”

    “我是心疼你们,坐下吧。”孟绍原又叹了口气:“老袁,魏云哲,你们是当初萧大哥借给我的人,现在萧大哥没了,我得帮他照顾你们。咱们喝过血酒,拜过把子,不是亲兄弟,可比亲兄弟还要亲,好好活着,我不能再丢兄弟了。”

    魏云哲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可随即,孟绍原又缓缓说道:“你们呢,和李之锋一样,没有接受过正经的特务培训,都是军人出身,情有可原,大的处罚呢,也不必了。”

    魏云哲心里一惊。

    不好,他孟少爷干脆给自己来个爽快的处罚,比如处分甚至是降职什么的,可他说的偏偏是“大的处罚不必了”,以他孟少爷的秉性,绝对大有文章要做。

    果然,孟绍原淡淡说道:“可不处罚,你又不接受教训。这样吧,拼着将来我挨戴先生的责骂,我也得维护自己兄弟,你拿个五万大洋的罚款算了吧。”

    魏云哲汗都下来了:“孟区长,孟长官,您还是罚我吧。五万大洋,五万啊,您让我到哪去弄啊?”

    “你有办法的,魏云哲。”孟绍原皮笑肉不笑:“仔细动动脑筋,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们都是土财主,家底子厚。五万大洋,总比枪毙活埋好吧?”

    魏云哲欲哭无泪。

    都听说你差点被戴副局长枪毙活埋,现在好,您把这一套用到我们身上来了?

    岳镇川幸灾乐祸。

    让你小子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吧?

    “还有你!”

    万万没有想到,孟绍原忽然把矛头对准了岳镇川:“老岳。”

    岳镇川一个激灵。

    孟绍原第三次叹了口气:“你啊,赛昭君是从你苏州地界上找来的,她潜伏在那,你为什么没有发现?”

    “孟区长。”岳镇川忽然变得聪明起来:“我有错,但错比魏云哲少,所以您要勒索我,怎么也不能比魏云哲多。”

    “怎么能叫勒索?长官怎么可能勒索你?”孟绍原面色一沉:“长官还是爱护你们的,不过你态度如此诚恳,也罢,就罚你个三万吧。”

    我草你!

    岳镇川心里把孟绍原祖宗都骂了个遍。

    这见过心黑的,没见过这么黑心的。

    你别当军统了,你当奸商去多好。

    李之锋这次算是大开眼界了。

    打从上船开始,孟长官的捞钱之路就没停过。

    他忽然害怕起来。

    妈呀,孟长官将来别把黑手伸到自己身上来吧。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袁忠和凑近他低声说道:“你放心,这位爷向来只坑那些独自镇守一方的支队长,你在他手下只管吃香的喝辣的。”

    这还好。

    可换一个角度想想,这些封疆大吏一年能捞多少钱啊。

    “老袁,在那嘀咕什么呢?”孟绍原骤然问道。

    “啊,我说长官出事最为公道。”袁忠和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我那苏北可不比苏南富裕,做实业的很少,地主家也就那样。而且,各村镇的自卫队也都是这些地主拿的钱。”

    “你他妈的就和我哭穷吧。”

    孟绍原盘算了一下,算上袁忠和打赌输给自己的钱,一共弄到了九万大洋,总得凑个整数才行。

    目光才落到王精忠身上,王精忠赶忙说道:“孟长官,您也别找我借口了,要我拿多少钱您说。”

    这小子,有前途,有前途。

    孟绍原正愁一时半会找不到借口呢:“你再拿个一万给我,这些钱,在我明天离开前务必凑齐,明天见到我的老师,我得把这笔钱给他。”

    “不是。”岳镇川小心翼翼问了声:“您这要给您老师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孟绍原一脸忧国忧民:“拿我自己的钱,我不是心疼吗?”

    我靠!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

    孩子们从武汉一路奔波到了无锡,终于安顿下来,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梦里,没有枪声,也没有谁大喊着让他们起来逃命。

    孟绍原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孩子们都已经进入到了梦乡。有的在那甜甜的笑着,大约是梦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有的脸上挂着泪痕,或者是想自己的父母了吧。

    他又悄悄的走了出来,小忠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孟大哥,赛昭君和她的丫鬟一早就关灯睡了。”

    “别急,继续给我盯着。”孟绍原冷笑一声:“她们知道在这里不能轻举妄动,可等明天我们走了,一定会有所动静。我留两个卫士给你,必要的时候,把她们给我拿下。”

    “是!”

    “陪我坐会,聊聊天。”孟绍原在院子里找了张石凳坐下:“你多大了?”

    “过完年就十八了。”

    “才十八?读过书?”

    “读过两年私塾,读不下去,正好遇到马站长,我就干了军统了。”

    “还是得多读书。”孟绍原掏出了烟:“总不能一辈子都干特务吧?抗战早晚都得结束,那时你想过做什么吗?”

    小忠摇了摇头。

    谁会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啊?

    “小忠,我和你说,等到抗战结束了,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干特务了。”孟绍原话里有话:“当工人,自己做买卖,遇到谁,都别和他说自己做过这行。”

    小忠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你呢,孟大哥?”

    “我不行。”孟绍原苦笑一声:“我在咱们军统算是个高层了,还是大区上海区的区长,我他妈的想低调都不行。你孟大哥我将来怎么办,我早想好了,老子的命运得老子自己做主。”

    小忠一句都听不懂。

    这战场形势对中国方面来说那么危急,孟大哥可怎么好像已经在盘算以后的事情了?

    他小心地说道:“孟大哥,以后不管你怎么样,都带上我成不?你当工人,我当工人,你做买卖,我跟着你做买卖。”

    “成,我带着你。”孟绍原笑了:“老子是大特务,大流氓头子,老子想当工人,没哪个工厂敢要。老子去做买卖,铺子没人敢光顾。可少爷我只要活着,就得吃香的喝辣的,看到美女就动色心,谁也奈何不了我,你信不信?”

    “我信!”

    小忠没有丝毫犹豫。

    孟大哥不管说什么,他都信。

    “你们在说,那么开心?”

    索菲亚也走了出来。

    “我在说,我孟绍原的命运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孟绍原笑嘻嘻的:“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索菲亚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哎呀,疼,疼!他妈的,老外进了中国也得听我的……三从四德,你轻点……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小忠,你他妈的是死人?长官我被人打了你不救我?救命!”

    小忠把头转了过去,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孟,在美国,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其实我知道,你们中国也是这样的。”

    “你松开啊,他妈的,你能当我的情人……我手要断了……你这是谋杀亲夫……不是,亲情人……什么一夫一妻,摩-门教,你们摩-门教不是一夫多妻制?”

    论口才,索菲亚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孟绍原的。

    既然说不过,能动手干嘛还要和他诡辩?

    据说这一晚,孟绍原被索菲亚拉到了房间里,惨叫声不绝于耳,可惜他那么多的部下,一个个都因为他孟少爷的无耻,谁都没来救他。

    到了后半夜,惨叫声好像渐渐变味了,也不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只是天亮的时候,孟绍原出门脚步虚浮,也不知道昨晚吃了多少的苦头。



    “老师。”

    “来了?”

    “来了。”

    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何儒意,他永远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天塌下来,他一定还在那里看书。

    “坐吧。”

    何儒意淡淡说道:“你在上海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居然被日本人称为‘地表最强特工’,当年我在杭州教你,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只是今天这局面我还真的没有想到。”

    “都是老师教的好。”

    “你别和我来这套。”何儒意一笑:“你心里虽然把我当你老师,但要谈到如何尊重,只怕那也未必。你不过是想着我还有用处,这才对我毕恭毕敬而已。”

    “老师真的是冤枉我了。”孟绍原那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拿出来给老师看:“俗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绍原不敢有任何怠慢老师的意思。”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万大洋的支票:“您瞧,这是我孝敬您的。”

    何儒意看了一眼支票:“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老师,瞧您说的,我这不是看您帮我训练特工辛苦,特意来孝敬您的?”孟绍原那是一脸的委屈真诚。

    “你?”何儒意不屑一顾:“你孟绍原有那么好的心,太阳只怕得打西边出来。我在太湖中间帮你训练特工,你倒是没亏待过我们,一应补给供应都由王精忠来负责。可你大老远的给我送十万大洋来?说吧,我可没空和你兜圈子。”

    孟绍原这才笑嘻嘻地说道:“老师,我这次从武汉带回来三十个孩子,都是孤儿。我想您从中挑选那个五六个出来,帮我训练。”

    “我本来就是帮你训练人才的,可你出了那么一大笔钱,只怕你的要求不简单吧?”

    “老师明鉴。”孟绍原接口说道:“我知道,您在这里训练出来的,大部分都是专攻一项,可这批孩子不同,我要您把他们训练成全才。”

    “什么?”何儒意一怔:“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全才?再说了,训练一个全能特工,可不是三两个月就能做到的。”

    “我的意思是,大部分的特工知识都要掌握。”孟绍原补充了一下:“什么爆炸、开车、无线电。重点还要让他们学习英语、日语,最好是加上丛林作战经验,熟悉各种枪械的使用,以及在任务达成后,如何提前选择安全撤退路线,如何选择最恰当的交通运输工具带着大量比较笨重的物资逃跑。我已经让王精忠帮我弄艘炮艇了。”

    “你还想让他们学习开炮艇?”何儒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一定非得是炮艇,反正快速船只就行。”孟绍原紧接着说道。

    何儒意在那想了一下:“这个就为难我了,我也不懂怎么开炮艇,你真当你的老师是万能的?”

    “教官,我来想办法。”孟绍原看着早就考虑好了:“我就算是绑架都给你绑架来几个教官。时间不要紧,这次咱们不是速成班,您教上个三四年的都行。”

    说到这里,他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还有一点一定要让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一个孟绍原!”

    “只有一个孟绍原?”何儒意琢磨了一下,猛然问道:“孟绍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老师,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您。”孟绍原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声音:“这世上我绝对信任的人不多,但您肯定是其中只有,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拜托您来做。只有一个孟绍原,他们要绝对无条件的服从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永不背叛!”

    “孟绍原,你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孟绍原笑了一下说道:“再过三四年我才用得着他们,老师您有的是时间,拜托了。”

    何儒意愈发的看不透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了。

    这个时候,他居然在那谋划几年后的事情?

    他想做什么?

    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何儒意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为什么要对他绝对服从?

    一个特务头子,就算抗战胜利了,带着几个无条件服从他的手下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老了,老了。

    思维跟不上年轻人了。

    “绍原,你很聪明。”何儒意没有忘记提醒一下:“但不要聪明过头了,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不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老师,我又不傻。”孟绍原看着一点都不在意:“千万千万拜托了。”

    “行吧,总之我尽力就是了。”何儒意也有一些无奈:“你一个人在上海到处周旋,我也帮不上你的什么忙,能帮你做点事情就帮你做点事情吧。”

    孟绍原大喜过望:“多谢老师,您需要什么,和我说,弄得到的我弄,弄不到的我抢也要抢回来。只是这些孩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吧,看看那些孩子去。”

    何儒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孟绍原,虞雁楚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

    “你没对她怎么样吧?”

    “老师,我都说了我不是那种人。”

    “你?我信谁都不会信你!”

    ……

    何儒意一直都在和那些孩子们很随意的聊着天。

    听着说的话没头没脑,有一搭没一搭的。

    孟绍原却知道这是老师开始帮自己选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尚恒。”

    “多大了?”

    “十三岁。”

    “你父母呢?”

    “被日本人杀死了!”尚恒回答得居然非常沉稳。

    何儒意又问道:“如果现在让你帮你爸爸妈妈报仇,你愿意吗?”

    “愿意!”尚恒大声回答道:“只要能够帮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妹妹报仇,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何儒意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一个孩子身上:“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常相坤,十二岁。”

    “你呢,让你为你爸爸妈妈报仇,你愿意吗?”

    “不愿意。”

    “哦,为什么?”何儒意顿时来了兴趣。

    常相坤平静的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还小,我力气不够,不会打枪,我打不过那些坏蛋。”

    “那你就不想为爸爸妈妈报仇了?”

    “不,我要去学本事,等学成了,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这两个孩子,都留下。”何儒意指了指尚恒和常相坤:“在我这里学个几年,将来能够成大事。”

    他随即又选出了几个孩子,一共凑了七个,最小的十一岁,最大的十三岁。

    这个训练基地,能够出现孩子,也算是稀罕的了。

    “你大概还有话要对他们说吧?”何儒意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声。

    “是,老师明鉴。”

    “那成,你们七个留下,其他的跟我出去。”

    孟绍原等到何儒意带着孩子们离开,关上了门,他看着这七个孩子,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们的家人是被谁杀的?”

    “日本人!”

    “是谁救了你们?”

    “孟大哥!”

    孟绍原缓缓说道:“你们没了家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家人,就是你们的哥哥。我给你们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再请最好的老师教你们学本事。将来学成了一身本事,我带着你们找日本人报仇去。可一家人要有一个家长,你们说他是谁?”

    “孟大哥!”

    七个孩子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牢牢记住你们今天说的。”孟绍原沉声说道:“你们过去都娇生惯养惯了,在这里学本事一定会吃到苦头。你们要是想哭,想跑,受不了了,就想想你们的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想想他们正在等着你们报仇,想想你们都是男人!再苦再累,都要熬下去。谁要是熬不下去了,和何老师说,我派人回来接你们。我还会照顾你们,还会给你们过最好的生活,可孟大哥以后不会再把你当成自己家里的人!”

    “孟大哥,你放心吧。”尚恒大声说道:“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死了,我们听你的,留在这里学本事,学好了,孟大哥带着我们报仇!谁要是受不了先跑了,我揍他!”

    “好,可你们是兄弟。”孟绍原摸了摸他的脑袋:“兄弟不打自家的兄弟,他们学不了,让他们走,可他们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孟绍原相信,这七个孩子没一个会离开的。

    十二三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小男人了啊!

    ……

    “好了?”

    “好了!”孟绍原带着七个孩子出来,把他们交给了何儒意:“老师,从现在开始,除非你要求,否则我绝对不会来这里打扰你。这些孩子,拜托了。”

    何儒意把他叫到了一边:“绍原,孩子们交给我,你放心。可是老苗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暂时安全。”孟绍原也低声说道:“而且还当上了主任。”

    “老苗虽然和我有仇,但他是接受了我的请求才去日本人那里的。”何儒意也同样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帮我照顾好他,当年特务训练班的老朋友,没几个剩下了。”

    “老师,我会尽力的。”孟绍原郑重的承诺道:“每个派出去的人,我都希望他们能够活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尽管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1939年新年的脚步悄悄的逼近了。

    这个新年,对于上海来说,或许可以过个稍稍轻松一些的年了。

    发生在1937年的那场可怕的战争,硝烟过去没有多久,对上海的破会是极其巨大的。

    一年多的休养生息,让上海还是恢复了一些元气。

    可战争,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有人到处奔波,呼吁所有人团结起来,一致抗日。

    有的人装聋作哑,只当战争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田七坐在办公室里,一大盘瓜子被他嗑了一半了。

    “田先生。”情报总部的顾问宫道宏史走了进来:“听说了吗,丁默邨和李士群的组织,挑选了一处新的办公场所,准备从大西路搬到极司菲尔路76号去了。”

    “76号?”田七只顾着嗑瓜子:“那是不是以后可以称呼他们76号了?”

    宫道宏史想了想:“这么叫好像的确不错。”

    田七大概不会想到,很快,“76号”这个叫法,便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

    “羽原中佐还没回来吗?”

    “没有。”

    “听说他在南京差点抓到了孟绍原。”宫道宏史专门强调了“差点”两个字:“可惜啊,功亏一篑。”

    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土肥原贤二一到,羽原光一立刻受到重用,如果再让他继续立功,很快就要超过自己了。

    宫道宏史也算是看明白了,在上海要想做事,绝对离不开田七、李士群这些汉奸们的支持。

    羽原光一比自己更早看清楚这一点。

    而田七这一个阶段对自己的态度也是相当的亲善,他说的话总能恰到好处的说到你的心坎里。

    所以,在宫道宏史看来,既然羽原光一能够拉拢住田七,那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呢?

    “田先生,一会下班了,我们找家小馆子喝两盅去?”

    “宫道阁下邀请,我是一定要捧场的。”田七把瓜子壳堆得整整齐齐:“说起来,前几天正好有人送给我两瓶好酒呢。”

    “报告!”

    正在那里说话,情报总部的一个特务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军统上海潜伏区区长助理吴静怡出现在了。”

    “什么?”

    田七和宫道宏史同时都是一惊。田七随即问道:“不会弄错?”

    “不会的,不会的。大西路那里,李士群去年12月亲自出手,挖来了一个军统特工,叫费兵,这小子和我以前认识,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刚才中午时候约着一起喝酒,费兵看到马路对面轿车里下来一个女人,他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个女人是吴静怡!”

    “看一眼就能认出?”宫道宏史也有一些怀疑。

    “我一句瞎话没有。”这特务赌咒发誓:“费兵的眼力界特别好,特别能记住人,他以前两三次见过吴静怡,这次只看了一个侧脸就能断定。”

    “可惜啊。”宫道宏史一声叹息:“这次,又要被李士群他们立功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田七的脑子里冒出了几个想法。

    上海军统高层每到新年前就会检查工作,同时进行慰问,吴静怡身为孟绍原的助理在上司不在的时候履行职责责无旁贷。

    吴静怡是孟绍原最得力的助手,这在上海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一旦她被抓捕,那么,军统上海的整个情报工作都会陷入到混乱中,尤其是在孟绍原还没有回到上海的情况下。

    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种悲剧发生。

    “绝不行!”

    田七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决不能让李士群抢占了这份功劳!”

    宫道宏史都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隔壁办公室的苗成方应该听到了。

    他只要能够听到,就应该猜出自己不会平白无故这样大吼大叫的。

    田七恼怒的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猛的抓起装瓜子的盘子朝着地上重重一扔。

    “砰”!

    一地碎片。

    一是弄出大动静来再次提醒苗成方,二是为苗成方偷听争取时间!

    “宫道阁下。”田七恶狠狠地说道:“李士群是我们情报总部最大的竞争对手,不能够让他们得逞。你,吴静怡落脚处在哪里?”

    “介德路281号的一幢两层小楼里。”

    “那是以前的冯公馆,是个商人住的地方。”田七立刻说道:“宫道阁下,如果我们能够现在出发,我想可以抢在李士群的前面!”

    “好!”

    宫道宏史本来也就跃跃欲试:“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可以尝试一下!”

    “让所有人集合!”田七抓起电话下了命令,一放下电话:“只要能够抓到吴静怡,就是大功一件!”

    “我去准备一下!”

    宫道宏史立刻走了出去。

    他往右手一看,看到苗成方正好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

    吴静怡暴露了!

    田七在向自己示警!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苗成方一定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想办法营救的。

    但那是吴静怡!

    目前在上海主持军统全面工作的吴静怡!

    虽然在公共租界,但为了抓到吴静怡,李士群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介德路281号。

    田七已经告诉了自己吴静怡的落脚点。

    吴静怡肯定会对自己的安全工作有所准备,但为了抓到他,李士群一定会大举出动,还会动用到季云卿和吴四宝的人。

    就算他伤亡惨重,但只要能够换掉吴静怡,也是绝对划算的!

    啊,田七这么做,一是告诉自己,让自己设法警告吴静怡。

    第二个原因,是一旦吴静怡有落到日本人手里的可能,他会设法打死她的。

    吴静怡不能被捕!

    苗成方在这瞬间也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他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情报总部的大部分人都被调走了。

    苗成方溜进了田七的办公室,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拨通号码,用手绢捂住了话筒:“帮我查一下介德路281号陆公馆的电话……好的,我知道了。”

    他迅速拨通了新的电话号码:

    “是陆公馆吗?我是天鹅……”

    ……

    “吴总指挥。”

    林璇把吴静怡迎了进来:“辛苦了。?”

    “没有什么大碍。”吴静怡检查了一下屋子:“快过年了,代表孟区长来看望一下大家,你们才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林璇淡淡一笑。

    自从上次冒然刺杀田七,被孟区长严厉训斥一通,还受到了一个处分,这以后,林璇明显成长了不少。

    “大家都坐吧。”吴静怡招呼着:“抗战进行到现在,已经到了一个紧要关头,我们虽然在上海,但对于前线的支援同样必须做到事无巨细……”

    电话响了起来。

    林璇起身接了电话,面色骤然一变,她匆匆放下电话,对吴静怡只说了两个字:

    “天鹅!”

    天鹅!

    十万火急!

    这是孟绍原亲自制定下的暗号。

    一旦发出“天鹅”警报,就意味着事态严重。

    吴静怡的面色也变了:“哪里来的电话?”

    “不知道。”林璇急匆匆地说道:“对方最后说的是立刻撤离。”

    ……

    “四宝兄!”

    一看到吴四宝带人增援到了,李士群顿时大喜:“有四宝兄的协助,这次吴静怡一定跑不掉了。”

    “季老板一和我说你李先生要协助,我吴四宝义不容辞。”吴四宝拍着胸脯。

    自从那次他老婆被绑架事件,吴四宝和日本人的关系非常僵。他也不能把人全得罪了,他知道目前李士群正在日本人那里得宠,靠拢他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看,这里一共有几个口。”李士群让人拿来手绘地图:“只要我们能够封住了这几个口她们就没地方可以跑……”

    “砰砰”!

    骤然,枪声响起。

    “谁在打枪!”李士群怒不可遏。

    还没有部署好,这不是给对方预警吗?

    “砰砰砰砰”!

    爆竹一般的枪声响起。

    是对面那幢二层小楼开的枪!

    怎么回事?

    怎么就暴露了?

    李士群部署的非常周密,他知道对面小楼周围肯定有明哨暗哨,他的部署是,先把小楼的几个口堵死,然后发起突袭,一举拿下。

    他们人多势众,吴静怡不可能跑掉!

    可现在对面怎么就发现了?

    ……

    林璇亲自拿着一挺冲锋枪,一口气打空了一个弹匣。

    “吴总指挥,从安全门撤退吧。你们,全力保护吴总指挥。”

    “好,打一分钟,你们也撤。”

    “是!”

    ……

    “怎么会有枪声?”

    车子停下,宫道宏史眉头紧锁:“看样子李士群已经动手了。”

    “没那么容易。”田七也不知道苗成方有没有把情报传递出去:“宫道阁下,你带人冲过去,不管怎么样,咱们这次都要分一杯羹。”

    “好,你呢?”

    “我从后面绕过去。”

    “田先生,你的枪法好,拜托了。”

    ……

    林璇拿出一枚手雷,扔了出去。

    爆炸声中,她轻蔑的笑了一下。

    “撤退!”

    林璇迅速从安全门撤离。

    吴总指挥已经脱险了。

    “分头走!”

    林璇吩咐了一下自己的手下。

    她把冲锋枪藏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容的走进了一条巷子。

    只要离开这条巷子就安全了。

    对面,一个人和自己迎面走来。

    林璇骤然好像受到了雷击一般。

    田七!



    “孟大哥,赛昭君动了,你一走,她就说让自己的丫鬟回去帮自己拿些东西。我们在半道抓住了那个丫鬟,可是一不小心让她服毒自杀了。”

    “没事,丫鬟只是个小角色。”孟绍原倒不担心:“她是让丫鬟去传递情报,有重要人物来了。成啊,既然这样,我就去拜会拜会赛昭君。”

    “我和你一起去吧,万一她身上带着武器。”

    “你傻啊。”孟绍原啼笑皆非:“她既然敢到这地方来,会傻乎乎的带着武器?一把手枪,救不了她的命,不带武器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孟绍原敲了敲房门。

    没一会,丫鬟就开了门:“长官好。”

    “赛姑娘在吗?”孟绍原说这个称呼的时候觉得特别古怪。

    什么叫“赛姑娘”?

    “在的。”

    “是长官来了吗?”

    里面传来了赛昭君的声音。

    “长官请。”丫鬟让出身子:“我正好要出去。”

    她很识趣的把屋子让给了孟绍原和赛昭君,还顺手关上了门。

    赛昭君似乎早就预料到孟绍原一定会来,优雅地说道:“长官请坐,可惜这里没有好茶。”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和赛姑娘聊聊天。”孟绍原自己很随意的找地方坐了下来:“你也别总叫我长官了,我姓孟,你叫我孟绍原好了。”

    那一瞬间,当听到这个名字,赛昭君脸上同时出现了几种表情。

    惊讶、怀疑、狂喜。

    孟绍原!

    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留住他。

    等到进剿的军队到来!

    生擒孟绍原!

    “啊,那好,我就叫你绍原吧。”赛昭君随即便恢复了镇定:“你威风凛凛,那么多的人听你的话,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昭君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没事,没事,我聆听姑娘一曲,大饱耳福,可惜啊,不能常听姑娘演奏,人生一大遗憾。”

    “你要走了?”

    “是啊,回上海去。”

    不能让他离开,无论如何要拖延时间。

    赛昭君的反应也极快:“昭君最崇拜的就是英雄人物,那位长官那天找到我,说一定要尽心侍奉你,昭君虽然不能常伴绍原身边,但也愿意陪伴你共度良辰,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说完,她居然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一个女人要留住男人,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何况,是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女人。

    “等等,等等脱衣服啊。”孟绍原却说道:“你怎么比我还猴急?哎,我问你点事你再脱衣服。”

    “绍原请问。”赛昭君停下了手里动作。

    孟绍原掏出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在烟盒上弹了弹:“我孟绍原也算是号人物了,你以前真没听过我的名字啊?”

    “从未听起,但昭君知道你一定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英雄豪杰算不上,大特务倒勉强可以受之。”孟绍原竟然开始自吹自擂起来:“日本人称呼我是地表最强特工,死在我手里的日本人,不知道有多少。哎,我还和你说,我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看到女人就脚软,但我再好色也不能和一个日本间谍上床啊!”

    赛昭君面色一变,勉强笑道:“绍原的意思我实在听不明白。”

    “你懂,你怎么不懂?”孟绍原笑眯眯地说道:“地表最强特工,你当是叫了好玩吗?我从第一面见到你,就知道你有问题。你别不信啊,真的,你派出的那个丫鬟也被我们抓到了,你说这事闹的,我听了都不敢相信。”

    赛昭君咬了咬牙:“我派丫鬟帮我去取掉东西,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长官?”

    “怎么好好的从绍原又变成长官了?”孟绍原叹了口气说道:“你嘴硬,你继续嘴硬,你猜,是你嘴硬还是你的丫鬟嘴硬?你真当你们日本人是老虎,用刑厉害?就那么狗屁刑具在我眼里一钱不值,你要试试我的刑具不?你能撑过一种我就放了你。”

    赛昭君冷笑一声:“长官都是这么和一介弱质女流这么耍威风的吗?”

    “你怕了,你心里其实已经怕了。”孟绍原接口说道:“你把‘一介’和‘弱质’放到一起说,重复了,这说明你在强调你的弱小,你在加重你的语气,你在安慰自己。”

    没有人可以在孟绍原面前说谎,赛昭君忽然就想到了日本特工界流传的这句话。

    “赛昭君,赛昭君。”孟绍原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你怎么能够取这个名字?你叫赛貂蝉赛贵妃不好吗?非要赛过王昭君?王昭君虽然一生悲惨,可对咱们中国是有大功的。我一直都非常尊敬她。赛?赛你妈的头!”

    刚才,孟绍原一直温文尔雅,忽然骂出一句脏话,顿时让赛昭君错愕不已。

    孟绍原点上了烟:“你给我听着了,我虽然不和日本女特务上床,但我的弟兄们不在乎,你顶得住,还是你的丫鬟顶得住?别动!”

    孟绍原忽然掏出枪来,对准了正准备有所行动的赛昭君:“想掏毒药自杀?我也不怕告诉你,什么是地表最强特工?枪法如神也是其中之一。我可以先打断你的双手双脚,可还让你活着,还帮你包扎,然后让眼睁睁的看着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这是在那大吹法螺了。

    枪法如神这四个字用在他的身上,真正只有天知道。

    可“地表最强特工”这几个字那是真能唬人,赛昭君迟疑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可怕一幕,手到底还是停止了动作。

    “这就对了。”孟绍原笑了笑:“我也不想真的为难你,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的交易,你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我放了你,而且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真的?”

    “我是孟绍原,孟绍原说的话就是保证。”孟绍原淡淡说道:“我呢,得到了我想要的情报。你呢,也不用受苦了,而且可以继续当你的间谍,那不两全其美?”

    “我叫深田荣子。”“赛昭君”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隶属于上海情报机关直接管辖,同时,我也是‘松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什么是松计划?”

    “这是上海方面川本小次郎少佐制定的一项计划,大量派遣精通中国文化,会说流利汉语的特工或者愿意和我们合作的中国人,潜伏到苏南一带的城镇、农村,刺探情报。川本少佐认为,中国抵抗组织借助这些地方大肆活动,如果能够掌握了他们的确切行踪,那么就等于掌握了他们的命脉,肃清他们指日可待。”

    深田恭子全部说了出来:“我从小就被父亲带到中国,学习中国文化,因此被川本少佐看中,发展我成为了特工之一。那两个丫鬟,其实都是我在中国时候认识的日本好友。”

    川本小次郎?

    孟绍原可有段时候没听过这家伙的名字了,在上海的时候,他的风光似乎都被羽原光一给压制得死死的。

    这家伙也是个角色,居然制定出了这个计划。

    不过的确是抓到了中国武装组织的命脉,像岳镇川、魏云哲这些人的支队,以农村为自己的大本营。

    这里,是日本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经常只有扫荡的时候才会出现。

    嘿嘿,还好自己发现的早,“松计划”?日本人为什么老喜欢取这些名字当做自己的计划呢?

    孟绍原脑子里居然在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嘴上却在那里问道:“都有多少人参与到了松计划当中?”

    “我真的不知道。”

    “你总有上级和联系人吧?”

    “是的。”

    “把他们都写下来。”

    深田恭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过了纸和笔。

    “别做小动作,那样对你不好,真的。”孟绍原手里还是握着枪。

    还好,深田恭子做特务不是科班出身,完全能够控制得住。

    “就只有这么多了。”深田恭子把写好的名单交给了孟绍原。

    孟绍原看了一下,满意的收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指挥!”

    “什么?”深田恭子大惊失色:“你不是说会放了我?”

    “是啊,我会放了你啊。”孟绍原一脸眼色:“而且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肯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这个人说话是最算数的了。”

    上海军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你去打听一下,信神信鬼就是别信他孟少爷的话!

    孟绍原皮笑肉不笑:“你的一个丫鬟呢,死了,服毒死的,打你可以说她是落水死的,我找人帮你作假。哎,你也别想着自杀效忠你的天皇,你只要敢自杀,我就敢把和我合作的事情公布与众,还有你亲手写的交代材料,你是死了,可你还有家人吧?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因为你是叛徒,你猜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深田恭子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命也是真的不好,被发展成为一个特务也就算了,还让她遇到了孟绍原这么一个天字第一号不要脸的人。

    就这威胁利诱可是他孟少爷的拿手好戏!

    孟绍原洋洋得意的离开了房间。

    身后,传来了深田恭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除了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怎么,你堂堂的孟区长也心软了?”

    “我不心软,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孟绍原语气有些凝重:“苗成方,民国成立之后中国最早的一批特务,为自己的国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冒死潜伏,送出了大量的情报。可就这么要被出卖了,还是被自己人,被自己的学生所出卖!”

    “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孟柏峰冷冷地说道:“是一个人重要,还是抗战的最终胜利重要?田七继续潜伏,他可以继续送出多少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他一个人抵得上一个师,甚至是一个集团军,这个道理,难道需要我教你吗?”

    “这些道理我都懂。”孟绍原叹了口气:“我对不住他了,爸,你去吧,我知道该怎么配合行动。”

    孟柏峰走到门口的时候,说了一句:

    “等到胜利的那一天,记得给他立快碑!”

    立块大大的碑。

    上面写:

    “英烈永垂不巧”!

    那些所有为了国家民族独立奋斗牺牲的英烈们,永垂不朽!

    ……

    下班了。

    苗成方整理了一下,拎起包走出了办公室。

    他掏出了烟斗,压上了烟丝。

    走过田七办公室,来到院子里,他停下,点着了烟斗,美美的吸了几口。

    然后,才倒出烟灰,小心的收好了烟斗。

    这一切,都被待在办公室里的田七看得清清楚楚。

    苗成方从来不走在路上抽烟。

    这次为什么跑到院子里抽了一斗烟?

    他在给自己传递信息?

    行动了?

    田七打开抽屉,拿出了手枪。

    行动了!

    苗成方在给自己创造机会!

    一个出卖自己的机会!

    ……

    田七悄悄的跟在苗成方的身后。

    他知道,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人。

    那是用来监视苗成方的!

    ……

    苗成方特意选择了走这条路。

    再往前走,是军统的一个高级联络点。

    那里,就是暴露自己最好的地点。

    “先生,要车伐?”

    一辆三轮车殷勤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听到这个声音,苗成方一阵错愕!

    孟绍原!

    是孟绍原!

    他竟然亲自出动了!

    带着草帽,化着妆,如果不是听声音,还真不容易分辨的出。

    苗成方上了车。

    “全都安排好了,小如意菜馆。”

    苗成方点了点头。

    他不清楚孟绍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许是田七通知的吧?

    “跑快一点,你这样不像一个车夫。”苗成方特别提醒了一下。

    “老苗,我想慢点,再最后送你一程。”孟绍原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哆嗦的。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同志,即将牺牲的事情更加残酷的?

    “这不是你。”苗成方却显得异常的冷静:“帮我最好做一件事。”

    “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帮你做到!”

    “何儒意和月杏的孩子,被我送到了长沙,收养他的父亲叫顾博庸,是个外科大夫,有机会,找到那个孩子,还给何儒意。”

    “我知道了。”孟绍原默默说道。

    ……

    “那是田七?”

    “是他!”

    “他怎么也在?”

    “不知道。”

    “立刻回去向柳川阁下和羽原中佐汇报。”

    “好!”

    “我会沿途一路留下记号的。”

    ……

    路再长,也终究有到头的时候。

    苗成方从黄包车上下来,把钱给孟绍原的时候,用只有孟绍原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为了胜利!”

    为了胜利!

    永别了,老苗!

    这一刻,孟绍原的眼睛里分明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那闪动!

    ……

    苗成方坐了下来。

    “先生,侬吃点啥?”

    伙计殷勤的走了过来。

    上海餐馆点菜和北方有所不同。

    北方靠伙计背菜名,上海则是菜单。

    苗成方打开了菜单:“松江的鲈鱼有吗?要正经的新鲜的,不要拿假的来糊弄我!”

    这是暗号!

    伙计立刻回道:“先生,您来真来巧了,阿拉店里正好有。”

    “那给我来条,记得放糖,我喜欢吃甜的。”

    苗成方紧接着低声说道:“我已暴露,掩护我撤退!”

    “先生,我们店的这几样菜味道不错的。”伙计凑近了他:“五分钟后,从后门出去!”

    ……

    “田七为什么会来?难道他……”

    “不,他在监视苗成方,不要惊动他。”柳川康纯低声说道:“羽原中佐,你的判断很准确,苗成方的嫌疑最大。现在让我们看看,他们准备演一出什么戏!”

    “看,苗成方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他要去哪?”

    “可能要逃跑,跟上他!”

    ……

    “这里走!”

    伙计警惕的朝周围看了看,迅速的带着苗成方准备撤离!

    “苗成方!”

    就在此时,一声大吼传来!

    田七!

    田七!

    伙计急忙拔枪。

    “砰砰砰”!

    田七率先开枪,压的伙计根本无法抬头。

    苗成方闷哼一声,右腿中弹,“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他没有痛觉,永远都不会感到疼痛。

    “走,走啊!”

    苗成方大叫:“别都死在这里!”

    ……

    “交火了,田七打倒了苗成方,我们要不要上!”

    “不,不要上!看看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田七没有杀他!”

    “如果田七和苗成方是一伙的,放他走,或者直接杀了他灭口是最好的,可他就打伤了他?”

    “你看,田七把他拖走了!”

    “奇怪,他想带苗成方去哪?田七到底想做什么?跟上他们!”

    ……

    苗成方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这里距离“小如意”菜馆不远,是座小庙,里面原来供奉的是土地菩萨,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苗成方被绑在了柱子上,他喘息着:“田七,你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我大家心里都清楚。”田七冷笑着:“那个电话是你打的,情报是你传递的,对不对?”

    “你当然知道!”

    这一刻,苗成方已经完全进入到了状态,他清楚的知道这场戏应该怎么演,因为就在刚才田七拖拽他的时候,说了一句:

    “也出卖我!”

    苗成方大声说道:“田七,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你忘了孟绍原是怎么交代给我们任务的吗?”

    “我没忘,我记得!”田七嘶声说道:“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上海丢了,南京丢了,徐州丢了,武汉也丢了,没希望了,中国没希望了!从南京城破的那天起,从我杀齐全鲁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中国没希望了!”

    “我知道你变了。”苗成方死死的盯着他:“你手上沾了那么多同志的鲜血,我一直都怀疑你不是为了任务,而是真的杀了他们,难道你忘了军统的家法吗?”

    “家法?”

    田七猛然重重一拳砸在了苗成方的脸上:“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暴露?我是和你一起进来的,你牵连到了我!牵连到了我!我是田副主任,是日本人眼里的功臣!我不是孟绍原身边的狗!你混蛋,日本人再也不会信任我了,我的一切,都完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苗成方讥讽的问道。

    “因为你还有用。”田七拔出了一把尖刀:“你知道军统的很多秘密联络点,说出来,万一日本人发现了我的身份,我靠着这个可以活命。老苗,咱们同事一场,你就当帮帮我吧。”

    苗成方对他“呸”了一口。

    田七笑笑,忽然一刀扎在了他中枪的伤口上。

    苗成方惨呼。

    田七慢慢的拔出了刀:“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想活着,我真的想活着啊。”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

    苗成方忽然说道。

    “为什么?”

    ……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

    柳川康纯和羽原光一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就是田七的秘密!

    他是军统潜伏特工!

    他和苗成方一起带着特殊使命来的。

    但他,目前看起来是真的叛变了军统!

    ……

    “你真的快要死了。”

    苗成方说话的声音很低,让田七不得不凑近了才能听清楚。

    就在此时,苗成方猛的用头对着田七一撞!

    田七一声惨呼。

    苗成方迅速挣脱了束缚,像只雄鹰一般扑上。

    他对着田七的手腕一切,一把夺过了尖刀。

    接着他毫不迟疑,对着田七的胸口就是一刀!

    扎的是如此之深,如此用力,他大吼:“去死吧,为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同志!”

    绑他的时候,苗成方特意把手撑开了一些。

    而且,他是真的在打田七!

    ……

    “不好,田七有难!”

    羽原光一叫道。

    ……

    田七对着苗成方肚子上一拳,接着奋力拔出了胸口的匕首!

    他知道,如果苗成方全力,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是老苗故意这么做的!

    他扑在了苗成方的身上。

    在他举起尖刀的时候,他看到老苗笑了,然后他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田七清楚的看清了他的口型,他要说的是:

    为了胜利!

    日本人已经冲了进来!

    为了胜利!

    田七一刀扎进了苗成方的心口!

    为了,胜利!

    ……

    田七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胸口不断的淌着血。

    他看到了柳川康纯,看到了羽原光一,看到了他们的手下。

    他吃力的指了指苗成方的尸体:

    “是他……”

    接着,田七轰然倒地。

    “快,送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柳川康纯这次是真的急了!

    ……

    孟绍原默默的点着了烟。

    他的耳边,到现在都还在盘旋着苗成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为了胜利!



    1939年2月1日,孟绍原带着一群孩子安全回到上海。

    从去年12月他奉命紧急赶往重庆,到一路兜兜转转回来,他离开了这座城市两个月。

    亲切、陌生。

    变化很大。

    两个月的时间里,军统上海区和日本方面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根据统计,从1938年12月,到1939年2月这段时间里,双方总计爆发大大小小枪战127起,平均一天两起。

    军统方面死亡、被俘、失踪人员为68人,此数字未统计军统外线成员。

    这些外线成员往往是最艰苦的,他们不是军统注册人员,但承担起了大量的工作。一有行动,往往都是这些外线人员率先出动。

    但是出现伤亡,抚恤、补助金少得可怜,有的甚至没有。

    上海站还算好,有走私底子在那撑着,孟绍原又财大气粗,规定外线人员伤亡一律按照正式在册特工标准补助。

    可别的城市大部分站、区,这一群人是生活在特务链最底层的。

    而这一时期,也标志着军统和日特方面的斗争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即“民国二十八年上海全面战争期”。

    此一时期的特殊之处除了上海公共租界的特有因素,还在于双方都兵强马壮,精英云集,已经有了决战的条件。

    尤其是日本方面,土肥原贤二亲自坐镇,并且在得到了李士群之后,如虎添翼,日本方面认为已经有了重新夺回公共租界主导权的优势。

    不过,在这一问题上,李士群却秉承了不同的看法。

    他认为不应当和军统争夺主导权的问题,而是应该采取全面封锁,把军统的势力死死的困在公共租界内,使其身居孤岛,无从施展。

    而在日控区,则集中力量采取全面检查,把散布在各处的军统特工逼回到公共租界。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非常毒辣,也完全可行的计划。

    孟绍原在大上海之所以能够呼风唤雨,依靠的就是以公共租界为大本营,和日控区交相呼应。

    土肥原贤二在深思熟虑之后,再度采用了李士群的计划。

    全面战争期到来,军统上海区最困难的一年也行将出现。

    孟绍原熟悉这些,而他这次回到上海,就是要力争改变这一局面,让日本人重新回到他想看到的正确轨道上来。

    孩子们一回到上海就被安顿好了,他们会重新接受教育,重新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而戴笠的一份电报也提前到了。

    鉴于孟绍原之前的出色表现,戴笠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正式任命孟绍原为军统局上海潜伏区区长。

    “代理”两个字终于去掉了。

    而且在电报最后,还提到了鉴于南昌方面情报机构遭到日方破坏,由上海方面抽调出一个小队,加强南昌方面情报力量,主要任务为监视南昌该地动态。

    孟绍原立刻回电接受任务,同时把自己带着孩子们从武汉到上海的事情汇报了一下,同时还汇报了自己所“掌握”的四路军游击队方面的情报。

    戴笠的回电也很快到来,大致意思就是这些孩子们的父母有些是党**官,有些是社会名流,孟绍原做的很对。

    随后话锋一转,对其提供的所谓四路军鄂南游击纵队第二支队的所谓情报不可信,并且还说道:

    “花花肠子不要多动,迫不得已一次合作尚可理解,来往频繁则属危险举动。你为一地最高军政长官,一举一动,皆有人看。宵小之徒,落井下石不足为奇,慎之,慎之!”

    言外之意不难理解。

    这一次就算了,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孟绍原的笑话,在等着你孟绍原出问题,千万不要被这些人抓到了把柄。

    孟绍原也知道戴笠是真爱护自己。

    一地最高军政长官?

    可不嘛,上海是沦陷区,自己可不就是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了?一想到这,孟少爷又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吴静怡先详细汇报了这两个月的工作,接着又说起了自己之前遇险的情况:“这次差点就要殉国了,还好接到了‘天鹅’的电话,只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打这个电话的人是谁。”

    是谁?

    不是田七就是苗成方。

    孟绍原心中一片雪亮。

    “季云卿已经彻底投敌。”吴静怡随即汇报道:“他和吴四宝是目前日本人在公共租界最为依赖的力量,根据事后调查,这次季云卿吴四宝的打手也大批出动。”

    “日本人封锁租界,那么租界内依靠的就是这些人。”孟绍原在那沉吟一会:“看来上次还是没有把他们打疼。李士群的这条计很毒,要是我们真的被困死在了公共租界,等于就断了一条胳膊,得打破这条封锁,得让日本人认为光依靠季云卿和吴四宝是不行的。”

    孟绍原一回来,吴静怡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再困难的事情都有他孟少爷来负责了。

    “陈箓那边怎么样了?”孟绍原忽然提到了这个大汉奸的名字。

    “活动的很频繁,尤其是在得知汪精卫叛变投敌后,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声明,欢迎汪精卫领导整个中国,大肆宣扬只有投降,才是中国唯一出路。过去,他尚有顾虑,可汪精卫叛变后,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和儿子陈友涛撕下了之前所有伪装。”

    孟绍原冷笑一声:“那就从他先开刀!这个人是元老,影响力很大,不是季云卿吴四宝之流可以比拟的。之前我一直没有杀他,就等着这一天!”

    吴静怡觉得,孟绍原话里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目前的局面一定会出现的。

    “联络他的卫士长刘海山,让他寻找机会,并且把陈家新的地图绘制出来。成立暗杀小组,由我亲自负责,调沈力、叶蓉进入暗杀小组。”孟绍原下了决心:“一旦成功刺杀陈箓,影响力将会巨大,也能够让日本人意识到,靠季云卿和吴四宝成不了大事!”

    “明白!”

    “对了,帮我把季双和甘宁叫来。”

    “是!”

    ……

    “报告,季双、甘宁奉命报道!”

    “嗯。”孟绍原看了他们一眼:“季双!”

    “到!”

    “日军进攻南昌在即,奉戴局长命,由上海抽调一个小队增援南昌,我觉得由你带队。”

    “是!”

    “你的任务,是监督南昌方面日特的破坏,注意密切和当地军事机构合作。”

    “明白!”

    “挑选人员,准备一下出发吧。”

    “是!”

    季双一走,孟绍原的目光落到了甘宁的身上:“自从你被老师调到上海,也有段时候了,单独带队,屡立战功,我现在有个新的任务想给你。”

    “请长官吩咐!”

    孟绍原沉默了一下:“你是何儒意培养出来的,算是我的师弟,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你,做事谨慎,行动大胆,适应力强,语言学习能力也相当不错。所以,我想调你去一个新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特别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不管长官要调我去哪,我都义不容辞。”甘宁大声回答道。

    “那就好。”孟绍原缓缓说道:“我想调你去菲律宾。”

    “哪?”

    甘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个,菲律宾,吕宋。东南亚的一个国家,现在由美国人在殖民。”

    “吕宋我听说过。”甘宁瞠目结舌:“那里离咱们很远吧?”

    “也算远,也不算远。”

    “日本人占领那里了?”

    “没有,美国人占领那里了。”

    “长官如果派我去日控区,再危险的地方我都去,可菲律宾?美国人?咱们也没和美国人打仗啊?我去那里做什么?”

    孟绍原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这个,日本人现在虽然没有占领,但我估计早晚都会动手。这个,你到了那里,一定要融入当地生活,尤其是要熟悉马尼拉这座城市。那里什么地方可以隐蔽,港口哪些地方防御松懈,统统要了如指掌。”

    甘宁试探着问道:“长官,你说日本人早晚会进攻菲律宾,到时候我是不是要帮美国人打仗?”

    “你?一个特务帮美国人打仗?”孟绍原啼笑皆非:“我派你去不是打仗,是在将来要做一件大事,这事我暂时也没把握,你只管把自己当成一个当地人深度潜伏下来,死了多少美国人,多少菲律宾人都和你没关系,你好好保护好自己就行。

    你呢,再精心挑选几个绝对可靠的人一起去,全部由你指挥,我再特批你一部电台,记得,只能我联系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经费方面不用担心,我给你充足的费用。过个三四年,我再给你调一批你的师弟来,全部由你负责。”

    甘宁完全就是一头雾水。

    孟绍原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此任务你不必一定要接受。”

    “长官。”甘宁也下定了决心:“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终极任务是什么,但长官既然安排了就一定有用意,我愿意前往。”、

    “好!”孟绍原大喜:“你的疑问,暂时憋着。等过了几年,我做成这件大事,带着你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保管你们太太平平。”

    此时,一个计划已经在孟绍原的心里逐渐形成!



    田七的一个脑袋有八个那么大,倒不是因为日本人正在调查的事。

    而是,孟柏峰回来了!

    孟柏峰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查自己离开上海前给田七留下的功课。

    堂堂的军统特工,堂堂的“血狐”田七,还要和个学生一样做功课考试。

    这到哪说理去?

    “孟先生,有个紧急情况。”

    “在乎这一两个小时吗?”

    “这。”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想急匆匆的补救,又怎么能够补救的过来?”

    孟柏峰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把能做的事做了?”

    这脑路清奇啊。

    所以,田七愁眉苦脸的接受了一次考试。

    英语对话,欧美等国历史、人文全部包括在内。

    田七勉强过关。

    孟柏峰看起来却很不满意:“你资质尚可,可在努力方面,还远远不足。”

    “孟先生。”田七一张苦瓜脸:“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了。”

    “你的吃饭时间呢?你的上茅房的时间呢?”孟柏峰对这个解释不屑一顾:“你都可以在脑海里反复复习这些,永远不要找借口,时间是自己挤出来的。”

    田七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一直有个梦想。”孟柏峰叹息一声:“我想培养出一个最强特工,这希望恐怕就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最强特工?

    田七一怔:“您儿子孟绍原不就是地表最强特工?”

    “他算什么?”孟柏峰冷笑一声:“动动小聪明,有点自己的本事,可他太懒。什么是最强特工?文武兼备,天文地理,格斗射击,无一不精。通晓几国语言,进,则可以雷霆万钧。退,则可以藏身于人海之中无迹可寻。”

    田七差点晕了过去。

    其它倒也算了,可自己又是跟着苗成方学日语,又是跟着孟柏峰学英语,听他孟先生的意思还是不满足?

    再学下去,这是要死人的啊。

    田七忽然有些疑惑:“孟先生,您别不是想培养出最强特工,您这是想给自己儿子培养出一个最强助手吧?”

    即便如孟柏峰者,听了这话也未免有些尴尬,咳嗽两声:“恩师如父,孟绍原在我心里的地位原是和你差不多的。这个,鉴于你目前的状态,再学个几年勉强可以用了。”

    什么叫学个几年,还勉强可以用了?

    这不是摆明了给他儿子弄个最强助手加贴身保镖?

    孟柏峰这时赶紧话锋一转:“你刚才说的紧急情况现在可以说了。”

    田七不敢怠慢,急忙把苗成方有可能暴露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这次不暴露,早晚也会暴露了。”

    万万没有想到,孟柏峰居然如此说道:“我这次忽然回上海,也是为了此事而来,有人认出了苗成方,还有一个叫何儒意的人。越南情报机关已经向上面汇报了此事。”

    田七怔住。

    越南方面怎么会出事?

    “做情报工作的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环节会出现问题。”孟柏峰冷冷说道:“今天你还是安全的,可也许明天你就被俘。苗成方一定会暴露,时间问题而已。他的死活原本和我没有太大干系,可你是我训练出来的,我的心血不能那么白费。”

    “孟先生。”田七有些急了:“苗成方也是我的老师,他也教过我。请你想想有什么可以弥补的办法,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当然有办法。”

    孟柏峰毫不迟疑说道:“我是谁?我是孟柏峰。”

    田七顿时看到了希望:“孟先生,什么办法?”

    “出卖他!”

    “什么?出卖他!”

    “没错,卖了苗成方,保护你!”

    “那不行!”田七想都不想:“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你算是什么潜伏特工?你算什么狗屁‘血狐’田七?”孟柏峰勃然大怒:“孟绍原派你潜伏在日本人的身边,是为了整个抗战胜利做事,不是要你行妇人之仁!苗成方一旦暴露,你是他引荐的,你以为日本人还会信任你?之前那么多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究竟是两个人一起死好,还是牺牲一个保护另一个好?”

    田七什么也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孟柏峰说的是对的,但他真的做不到。

    恩师如父,这是孟柏峰刚才说过的。

    现在,要自己出卖苗成方?

    要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苗成方死在面前?

    “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潜伏特工。”孟柏峰摇了摇头:“你以为杀了几个军统的人,日本人就会对你言听计从?田七,一个合格的潜伏特工,为了完成任务,什么人都可以牺牲。一个苗成方的死,如果能换来明天的胜利,值了。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出卖我,记得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不要有一秒钟的迟疑,卖了我!”

    田七伸出了自己的手:“这里,已经沾了太多同志的血了。”

    “手上一旦沾了血,洗不干净了,这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孟柏峰死死凝视着他:“就算有一天抗战胜利了,你以为你会得到原谅?你以为你就是个英雄了?你不是,你是个凶手,是个出卖同志的罪人,没人会同情你,所有被你杀死同志的家人,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十八层地狱才是你的最终归宿!可你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田七惨笑:“是,我不能回头了。我是凶手,功劳簿上没有我的名字,没人会记得我做的事情。我要杀人,我要潜伏下去,我要活下去。可笑的是,我还放了林璇。”

    “你说什么?”

    “救吴静怡的那天,我在小巷子里遇到了我曾经的手下林璇,我没开枪,我放了她。我不想自己的手上沾到她的鲜血。”

    “啪”!

    孟柏峰狠狠的一个巴掌扇到了田七的脸上:“为了你的潜伏,牺牲了那么多的人,眼看着苗成方也要牺牲了。你居然放了一个女人?你不配,你不配当我得学生!田七,你抬头看看,那么多死去的英灵在看着你,他们都在唾弃你!”

    “噗通”一声,田七跪到了地上:“我不配,我不配。我心软了,我当时真的心软了。我想开枪的时候,我想到了花儿,想到了所有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

    他忽然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力扇着自己巴掌:“我不想做这份工作,我想当个厨子,我就想当个厨子啊。我以前很爱一个女人,她死了。我喜欢花儿,可我只能强暴她,殴打她。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同志,每天晚上我都会被噩梦惊醒。我不想做了,真的不想做了,把我送到战场上去当个敢死队吧,我实在做不下去了!”

    这一刻,他过去所有憋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其实,无论是孟绍原还是孟柏峰,都清楚的知道,田七继续这么下去,要么将走向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要么早晚都会崩溃的。

    可现在这么一哭,好了,好了。

    人,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和渠道的。

    当他哭完,他的情绪将得到彻底的调整,他会变得无所畏惧,一个全新的田七将会出现!

    “哭完了,站起来。”孟柏峰冷冰冰地说道。

    田七擦去了泪水,站起了身。

    这一瞬间,孟柏峰发现他变了。

    完成了一次质变。

    过去,他是“血狐”田七,是“恶狼”田七!

    可现在,他冷静、沉着、一往无前!

    血,在沸腾!

    田七平静地说道:“我该怎么出卖苗成方?”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孟柏峰觉得很欣慰,他也许有机会看到一个史上最成功潜伏间谍的诞生了:“不能随随便便的出卖,毕竟你是苗成方推荐给日本人的,在他行将暴露的时候你出卖他,日本人会觉得有可疑,必须把整个过程设计的巧妙一些。而且整个过程中,都需要苗成方的全力配合,这件事没他不行。”

    “但他现在被日本人监视着,我没有办法和他单独接触。”

    “为什么一定要单独接触?”孟柏峰却说道:“苗成方是个老资格的特工了,在这种时刻他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想,他会给你创造出机会的。”

    说完,不屑的一笑:“日本人在那监视?好啊,咱们就反过来利用日本人的监视,挖个坑让日本人跳进去。这件事,还需要孟绍原的配合。”

    ……

    一定要给田七创造个机会!

    苗成方打开了一瓶酒,倒上,喝了一口。

    自己距离暴露越来越近了,羽原光一早晚都会查到自己头上。

    与其暴露两个,不如干脆只牺牲自己一个!

    最大的问题是田七。

    他会不会果断的牺牲自己?

    一旦田七有任何的迟疑,那么就完了。

    怎么才能让日本人相信,田七虽然是自己引荐过来的,但他已经变成了一条日本人忠实的走狗?

    日本人在监视自己?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反过来,弄个陷阱,让日本人乖乖的跳进去,完美的保护好田七!

    孩子,一旦出现这样的机会,你千万不要心软,为了胜利,什么人都可以牺牲。包括我在内。

    苗成方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

    孩子,来吧,让老师死在你的手里吧!



    “除了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怎么,你堂堂的孟区长也心软了?”

    “我不心软,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孟绍原语气有些凝重:“苗成方,民国成立之后中国最早的一批特务,为自己的国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冒死潜伏,送出了大量的情报。可就这么要被出卖了,还是被自己人,被自己的学生所出卖!”

    “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孟柏峰冷冷地说道:“是一个人重要,还是抗战的最终胜利重要?田七继续潜伏,他可以继续送出多少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他一个人抵得上一个师,甚至是一个集团军,这个道理,难道需要我教你吗?”

    “这些道理我都懂。”孟绍原叹了口气:“我对不住他了,爸,你去吧,我知道该怎么配合行动。”

    孟柏峰走到门口的时候,说了一句:

    “等到胜利的那一天,记得给他立快碑!”

    立块大大的碑。

    上面写:

    “英烈永垂不巧”!

    那些所有为了国家民族独立奋斗牺牲的英烈们,永垂不朽!

    ……

    下班了。

    苗成方整理了一下,拎起包走出了办公室。

    他掏出了烟斗,压上了烟丝。

    走过田七办公室,来到院子里,他停下,点着了烟斗,美美的吸了几口。

    然后,才倒出烟灰,小心的收好了烟斗。

    这一切,都被待在办公室里的田七看得清清楚楚。

    苗成方从来不走在路上抽烟。

    这次为什么跑到院子里抽了一斗烟?

    他在给自己传递信息?

    行动了?

    田七打开抽屉,拿出了手枪。

    行动了!

    苗成方在给自己创造机会!

    一个出卖自己的机会!

    ……

    田七悄悄的跟在苗成方的身后。

    他知道,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人。

    那是用来监视苗成方的!

    ……

    苗成方特意选择了走这条路。

    再往前走,是军统的一个高级联络点。

    那里,就是暴露自己最好的地点。

    “先生,要车伐?”

    一辆三轮车殷勤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听到这个声音,苗成方一阵错愕!

    孟绍原!

    是孟绍原!

    他竟然亲自出动了!

    带着草帽,化着妆,如果不是听声音,还真不容易分辨的出。

    苗成方上了车。

    “全都安排好了,小如意菜馆。”

    苗成方点了点头。

    他不清楚孟绍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许是田七通知的吧?

    “跑快一点,你这样不像一个车夫。”苗成方特别提醒了一下。

    “老苗,我想慢点,再最后送你一程。”孟绍原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哆嗦的。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同志,即将牺牲的事情更加残酷的?

    “这不是你。”苗成方却显得异常的冷静:“帮我最好做一件事。”

    “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帮你做到!”

    “何儒意和月杏的孩子,被我送到了长沙,收养他的父亲叫顾博庸,是个外科大夫,有机会,找到那个孩子,还给何儒意。”

    “我知道了。”孟绍原默默说道。

    ……

    “那是田七?”

    “是他!”

    “他怎么也在?”

    “不知道。”

    “立刻回去向柳川阁下和羽原中佐汇报。”

    “好!”

    “我会沿途一路留下记号的。”

    ……

    路再长,也终究有到头的时候。

    苗成方从黄包车上下来,把钱给孟绍原的时候,用只有孟绍原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为了胜利!”

    为了胜利!

    永别了,老苗!

    这一刻,孟绍原的眼睛里分明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那闪动!

    ……

    苗成方坐了下来。

    “先生,侬吃点啥?”

    伙计殷勤的走了过来。

    上海餐馆点菜和北方有所不同。

    北方靠伙计背菜名,上海则是菜单。

    苗成方打开了菜单:“松江的鲈鱼有吗?要正经的新鲜的,不要拿假的来糊弄我!”

    这是暗号!

    伙计立刻回道:“先生,您来真来巧了,阿拉店里正好有。”

    “那给我来条,记得放糖,我喜欢吃甜的。”

    苗成方紧接着低声说道:“我已暴露,掩护我撤退!”

    “先生,我们店的这几样菜味道不错的。”伙计凑近了他:“五分钟后,从后门出去!”

    ……

    “田七为什么会来?难道他……”

    “不,他在监视苗成方,不要惊动他。”柳川康纯低声说道:“羽原中佐,你的判断很准确,苗成方的嫌疑最大。现在让我们看看,他们准备演一出什么戏!”

    “看,苗成方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他要去哪?”

    “可能要逃跑,跟上他!”

    ……

    “这里走!”

    伙计警惕的朝周围看了看,迅速的带着苗成方准备撤离!

    “苗成方!”

    就在此时,一声大吼传来!

    田七!

    田七!

    伙计急忙拔枪。

    “砰砰砰”!

    田七率先开枪,压的伙计根本无法抬头。

    苗成方闷哼一声,右腿中弹,“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他没有痛觉,永远都不会感到疼痛。

    “走,走啊!”

    苗成方大叫:“别都死在这里!”

    ……

    “交火了,田七打倒了苗成方,我们要不要上!”

    “不,不要上!看看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田七没有杀他!”

    “如果田七和苗成方是一伙的,放他走,或者直接杀了他灭口是最好的,可他就打伤了他?”

    “你看,田七把他拖走了!”

    “奇怪,他想带苗成方去哪?田七到底想做什么?跟上他们!”

    ……

    苗成方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这里距离“小如意”菜馆不远,是座小庙,里面原来供奉的是土地菩萨,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苗成方被绑在了柱子上,他喘息着:“田七,你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我大家心里都清楚。”田七冷笑着:“那个电话是你打的,情报是你传递的,对不对?”

    “你当然知道!”

    这一刻,苗成方已经完全进入到了状态,他清楚的知道这场戏应该怎么演,因为就在刚才田七拖拽他的时候,说了一句:

    “也出卖我!”

    苗成方大声说道:“田七,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你忘了孟绍原是怎么交代给我们任务的吗?”

    “我没忘,我记得!”田七嘶声说道:“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上海丢了,南京丢了,徐州丢了,武汉也丢了,没希望了,中国没希望了!从南京城破的那天起,从我杀齐全鲁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中国没希望了!”

    “我知道你变了。”苗成方死死的盯着他:“你手上沾了那么多同志的鲜血,我一直都怀疑你不是为了任务,而是真的杀了他们,难道你忘了军统的家法吗?”

    “家法?”

    田七猛然重重一拳砸在了苗成方的脸上:“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暴露?我是和你一起进来的,你牵连到了我!牵连到了我!我是田副主任,是日本人眼里的功臣!我不是孟绍原身边的狗!你混蛋,日本人再也不会信任我了,我的一切,都完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苗成方讥讽的问道。

    “因为你还有用。”田七拔出了一把尖刀:“你知道军统的很多秘密联络点,说出来,万一日本人发现了我的身份,我靠着这个可以活命。老苗,咱们同事一场,你就当帮帮我吧。”

    苗成方对他“呸”了一口。

    田七笑笑,忽然一刀扎在了他中枪的伤口上。

    苗成方惨呼。

    田七慢慢的拔出了刀:“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想活着,我真的想活着啊。”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

    苗成方忽然说道。

    “为什么?”

    ……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

    柳川康纯和羽原光一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就是田七的秘密!

    他是军统潜伏特工!

    他和苗成方一起带着特殊使命来的。

    但他,目前看起来是真的叛变了军统!

    ……

    “你真的快要死了。”

    苗成方说话的声音很低,让田七不得不凑近了才能听清楚。

    就在此时,苗成方猛的用头对着田七一撞!

    田七一声惨呼。

    苗成方迅速挣脱了束缚,像只雄鹰一般扑上。

    他对着田七的手腕一切,一把夺过了尖刀。

    接着他毫不迟疑,对着田七的胸口就是一刀!

    扎的是如此之深,如此用力,他大吼:“去死吧,为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同志!”

    在绑他的时候,他特意吧手撑开了一些。

    而且,他是在真的打田七!

    ……

    “不好,田七有难!”

    羽原光一叫道。

    ……

    田七对着苗成方肚子上一拳,接着奋力拔出了胸口的匕首!

    他知道,如果苗成方全力,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是老苗故意这么做的!

    他扑在了苗成方的身上。

    在他举起尖刀的时候,他看到老苗笑了,然后他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田七清楚的看清了他的口型,他要说的是:

    为了胜利!

    日本人已经冲了进来!

    为了胜利!

    田七一刀扎进了苗成方的心口!

    为了,胜利!

    ……

    田七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胸口不断的淌着血。

    他看到了柳川康纯,看到了羽原光一,看到了他们的手下。

    他吃力的指了指苗成方的尸体:

    “是他……”

    接着,田七轰然倒地。

    “快,送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柳川康纯这次是真的急了!

    ……

    孟绍原默默的点着了烟。

    他的耳边,到现在都还在盘旋着苗成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为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