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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一块块绿色稻田,拼镶成了一大片起伏的原野,又有桃李樱树点缀其间。风景深处的一栋白墙青瓦房屋、在围墙环绕下,便是耿家的庄园。

    “父亲,姑婆生辰、为何不请咱们家?”

    耿浩问出的问题,似乎极难回答。他爹耿琦沉吟不已,好一会儿没答上来。

    耿浩的眼睛里有些血丝,好像有两团火在眼珠子里燃烧着。他不是今天才如此恼怒,自上回从梨园回来,耿浩浑身就像长了刺一样,谁都不敢招惹他!

    那个替耿浩赔了二十贯钱的汉子、又在梨园出手救了沐蓁的人,居然是汉王朱高煦。

    耿浩还是懂不少东西的,不敢在外人面前说朱高煦的不是,因为那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但是,他有一句敢怒不敢言的话:此人就是杀了他爷爷长兴侯的仇人!

    若是爷爷还在世,耿家何至于沦落至此?

    那天梨园遇到刺客,朱高煦赤手救了沐蓁一命;最让耿浩无法释怀的是,彼时自己居然躲开了……

    虽然后来沐蓁没有怪他,还不断安慰他:表哥不会武艺,见到兵器一下子会躲开,那是人之常情;表哥乃读书人,何必与人比勇猛?

    但耿浩还是觉得很羞辱!表妹离开梨园时,几番回头,她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还是被朱高煦打动了罢?比较之下,耿浩更是无地自容,转而恼怒不已。

    ……这时父亲耿琦终于开口了:“西平侯不给咱们家发请帖,自有他的道理。浩儿别管此事了。”

    耿浩刚才又想起了梨园刺客之事,正在气头上,听到这里、便脱口道:“先祖父在时,耿家何时如此颜面扫地?!”

    “你……”耿琦的脸马上红了,指着儿子却说不出话来。耿浩他娘赶紧快步过来,扶住耿琦,转头道,“浩儿,快向你爹认错!”

    耿琦一跺脚道:“没规没矩的逆子,你要翻天了?”

    耿浩的怒气未消,根本不服气,他干脆把之前的怨愤也说了出来:“宋晟的两个公子,以前在京师、我和他们还在一块儿像好友一样顽;可现在人家都要娶公主了,再看看我有甚么?今后若再遇见他们,我是不是要向他们下跪?”

    他父亲气得浑身发抖,马上去找了根棍子。

    不料耿浩直着脖子道:“父亲打罢,打死我倒省事了!”

    他父亲举起木棍,马上被夫人拼命抱住,夫人哭道,“你教他就教他,这么粗的东西打下去,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啊?”

    他父亲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松了手、被夺走了木棍,他怒视耿浩道:“他宋晟是西北大将,朝廷正用得上,宋晟还和燕王府有旧,耿家怎么比?你别什么都和别人家比……”

    耿浩嘀咕道:“爹娘也动不动就和别家的儿子比?”

    他父亲咬牙挥起了巴掌,又被夫人抱住,他瞪圆了双目看着耿浩,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这庄园是谁给的;外边那些良田谁不想要,非得给咱们耿家?沐府有什么对不起咱们,老夫人生辰不发请帖过来,又怎样?你他娘|的……”

    耿浩依旧直着脖子顶撞道:“姑婆生辰,云南的达官显贵肯定都要去,正是找门路的好时候!爹成天就守着那几块庄稼地,一点办法都不想,咱们家何时有出头之日?”

    耿夫人一边哭一边急忙喊道:“浩儿,你还不快走开!你爹正在气头上,别多嘴了。”

    耿浩这才转身溜出了堂屋。

    他跑进自己房里,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正放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小珍珠,那是他陆续从渔民手里买来的。耿浩抓在手里,琢磨着做一样什么首饰,当作给姑婆的礼物。

    珍珠是小了点,不过若是他亲手制作了玩意,那意思又不同了。

    ……

    六月初,沐家老夫人生辰,阵仗简直比过年还热闹。附近的几条大街几乎是水泄不通,很多地方官员、土司首领从上个月启程,就为了今天能赶上宴席。

    沐府内外敲锣打鼓、人山人海,又有杀猪宰羊的惨呼声凑热闹,喧嚣嘈杂不已。

    正门门楼前最堵,因为奴仆们要清点礼物,登记造册时还要唱礼单,很多人都排队等在那里。

    而且西平侯沐晟亲自在门前迎接宾客,他被一群青壮默默地围着,身边还有几个官员。若是不太重要的人,沐晟身边的官员就帮他招呼了,他只是微笑点个头就行。若是汉王、布政使、都指挥使等大人物,沐晟还要作拜礼,上前寒暄几句。

    耿浩抱着一只木盒子,好不容易排队到了门前。

    沐晟发现他了,沐晟的脸色顿时一变,那不欢迎的意思都写在了脸上!耿浩上前拜道:“晚辈为姑婆祝寿。”

    沐晟一言不发地点了头,又侧目看了身边的一个官员一眼。那官员急忙上来,一把就拽住耿浩的手臂道:“公子里边请。”

    “我带了点礼物……”耿浩道。

    官儿道:“不用在那里,一会儿公子亲自给老夫人罢。”

    “也好。”耿浩点头道。

    两个人前后进了内厅,耿浩以为可以直接见到老夫人,不料却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房前!

    “啥意思?”耿浩强忍着屈|辱问道。

    今天的沐府是多么热闹,喜庆的声音离得很近、又好像远得与耿浩毫无关系!

    那官儿沉声道:“老夫人在外厅中堂,暂且不得空,外厅又人多眼杂,望耿公子不要多心……一会儿桌席上有的菜,一样也少不了耿公子。”

    耿浩怒得眼睛都红了,“我像是没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吗?”

    官儿忙摆手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之意,午宴之后,老夫人再专门见公子,可好?公子先在里面歇一会儿,稍安勿躁。”

    耿浩握紧了拳头,心道:果然这世上之人,都是势利小人!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表哥也来为祖母祝寿呀。”

    官儿转身道:“小姐,这……下官不敢失礼,不过侯爷的意思,今天人太多了、甚么人都有,让耿公子在前厅乱走不太好。”

    “我知道了。”沐蓁微笑道,“你去忙罢,我来安抚表哥,定不会坏事儿。”

    官儿拜道:“有劳了。”

    耿浩看到沐蓁那美丽的桃心脸、精致的五官,表妹那笑吟吟的模样儿,让他的气也消了一些。耿浩依旧站在那里闷闷不乐。

    “表哥生气了?”沐蓁偏着头看他。

    耿浩道:“能不生气么?我耿家的人,好像见不得人了似的!”

    沐蓁轻声道:“我昨天听奶奶和我爹说话,表哥的几个伯父被一个叫陈瑛的人弹劾了,我爹好像很担心。我爹今天见到表哥便紧张,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因为那件事。”

    耿浩道:“陈瑛在建文朝,是个被人唾弃的小人,他就像一条乱咬人的狗,弹劾过的人多了!”

    “陈瑛确实是个坏人。”沐蓁附和道,她又小声道,“表哥别气了,今天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正好我可以有借口和表哥在一块儿,不然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耿浩听罢,看了一眼外面来来往往的奴婢,说道:“咱们俩就呆在这儿?”

    沐蓁道:“那可不太好,我们去前厅看戏罢。李楼先来了,在前厅专门为沐家的宾客唱戏哩!”

    耿浩点了点头。

    沐蓁指着他手里的盒子,“表哥给我准备的礼物?”

    耿浩道:“本来是送给姑婆的,今天不是姑婆生辰?”沐蓁听罢撇了一下小嘴,“那算了,你一会儿自己给我祖母罢。”耿浩把盒子递了上来:“礼太轻,西平侯也不收,反正我已经进来了,送给表妹罢……我亲手做的。”

    沐蓁打开盒子看到,赞道:“好漂亮的手链子!”然后道,“还是给我祖母罢,既然表哥亲手做的,那是一番心意哩。”

    二人说了一阵话,便往外厅那边走。

    在路上,沐蓁忽然叫住耿浩,小心地说道:“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个汉子,便是救我受伤那人,原来是汉王!”

    耿浩点头道:“我知道。那天在梨园,别人不是叫过他?”

    沐蓁沉吟片刻,便道:“今天汉王也来了,我知道他坐在哪里……”

    “表妹,何意?”耿浩脸色一变道。

    沐蓁忙道:“表哥勿急,听我说完。妹妹知表哥志向,见表哥四处受气,我也很伤心。不是表哥一个人在烦恼,我也在为表哥苦思出路哩。”

    耿浩暂时没吭声。

    沐蓁便继续道:“妹妹已经想清楚了其中干系。表哥家躲到云南来避祸,无非是舅公长兴侯得罪了今上;眼下谁都不敢拉扯耿家……但除了当今圣上家的人!而圣上家的人,只有一个就在近前,那便是汉王!”

    耿浩瞪圆了双目,以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沐蓁道:“表妹的意思,是要我去巴结讨好汉王?”

    沐蓁道:“也不算是讨好……但我觉得,这是表哥唯一的出路了。且机会很好,我们已经和汉王见过三次面,算是有点交情;现在表哥投靠他,比一般人容易得多。”

    耿浩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表妹,你知不知道我先祖父是谁杀的?”

    沐蓁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本章完)



    沐府内外吵闹非常,不知有多少人聚集在这里。除了宾客,还有宾客的马夫、跟班、家丁,甚至还有家眷。沐府的家臣奴仆们也在忙里忙外。

    很多宾客都走正南门,不过东门也有很多人。寿宴临时缺一些东西,有奴仆刚采购回来、正往门里送;还有梨园的戏班子在搬东西,沐府奴婢也来帮忙了。

    段雪恨穿着奴婢的衣裳,从一辆马车上拿了一只鼓,便径直往西门里走。

    她的脸上扑了一些深色的粉末,脸色看起来和很多奴婢一样黑,但走到门口时仍有点紧张。阳光刺眼,让少见阳光的她有点不太习惯。

    终于迈进了门槛,她埋着头就往敲锣的方向走,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没有人盘问她,或许沐府的人以为她是戏班子的、戏班子的人又以为她是沐府的奴婢。

    今天段雪恨混进沐府,不为刺|杀,只为一个人而来:胡濙。

    ……段雪恨的母亲段杨氏被抓了,她没有办法救出母亲;而且她内心里也不太愿意豁出性命、去做那件事。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段雪恨觉得做甚么都值得,那就是她父亲,可是已经死了。

    而她对活着的母亲,反而感觉很复杂。母亲养育了她、从小让她依赖;但是母亲心里很多怨恨,有时候会莫名地打骂虐|待段雪恨。

    母亲为了让她记得那些仇恨,很多年只让段雪恨昼伏夜出。母亲说,要记得这个世上只有无尽的夜幕、却没有青天。

    段雪恨常常觉得,母亲即可恨又可怜。

    不过她先父是个尽善尽美的人。段雪恨了解先父的一切,都是通过母亲段杨氏无数次的倾谈、事无巨细的叙述。虽然段雪恨记不起先父了,但因为母亲说得非常细致,让她觉得好像亲眼见过、先父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段雪恨坚信,如果他还在世,她们母女的日子一定充满欢笑……

    此前母亲被汉王抓获,段雪恨以为,母亲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但至今没有!

    按照她们的推测,汉王应该想搞垮沐家,然后进一步独占云南;如同当年元朝梁王毕生所求,就是这样!而她们母女,也是想让沐家遭受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汉王放走段杨氏、让段杨氏继续对付沐府,这样做对他有利才对。但汉王没有,段雪恨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不过母亲身陷汉王府的事,给段雪恨提了醒:仇敌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朋友。

    想要把沐晟的罪状、抖给沐家的仇敌,除了汉王会做这种事,还有一个人就是胡濙!这是段雪恨母女此前就得到了的消息。

    但是现在段雪恨愈发小心了。如果她也被抓住,那先父的仇、还有谁来报?

    所以段雪恨现在的打算是,目前应详尽地观察胡濙在做什么、与什么人结交,先瞧瞧有没有机会。她不会再贸然把自己暴|露给胡濙等人。

    她拿着东西,混在熙攘忙碌的人群里,来到了沐府前厅,不动声色地寻找着胡濙。

    前厅庭院里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乐工也来到了戏台两侧,但戏还没有开唱。就在这时,胡濙的身影出现在了戏台附近。

    段雪恨默默地继续往前走,把鼓送到戏台后面。

    她很快发现,胡濙正瞧着另一个人,那是个十几岁的英俊后生,长得眉清目秀……段雪恨见过此人,此人曾和沐晟的女儿沐蓁在一起。眼下也是,那后生旁边的小娘就是沐蓁。

    ……英俊后生,自然就是耿浩。

    就在这时,在一群戏子的簇拥下,已经装扮好的李楼先向戏台后面走去。耿浩旁边表妹沐蓁一脸惊喜道:“李楼先来了啊!”

    耿浩听罢也循声望去。他实在不知道,李楼先哪里让表妹如此痴迷。一连好几次去看李楼先唱的戏,耿浩也只是为了陪表妹而已,不然他可能并不会去看。

    李楼先似乎听到了沐蓁的声音,竟然朝这边走来了!

    沐蓁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耿浩不禁心道:那就是个戏子罢了,表妹比她尊贵多了,犯的着么?

    “李姑娘上回排的新戏,我没看全,有点事走了,今天李姑娘还会唱么?”沐蓁客气地问道。

    李楼先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但她不敢放心地笑,脸上抹着妆哩。她说话非常温柔,细声细气地道:“回沐小姐话,第二场就唱。今日整个戏班子都是汉王请来的,乃汉王送给沐老夫人的礼物。还有一份礼物,是汉王送给沐小姐的。”

    “汉王为何要送我东西呀?”沐蓁轻声问道,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耿浩。

    李楼先已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来,“妾身亲手抄的《西厢记》戏本,为了赶着抄完,昨夜熬了会儿夜,今日迟了一些,小姐若见到西平侯,还望小姐替妾身致歉。”

    沐蓁接过戏本,顿时把刚才的担忧抛诸脑外,一时间就喜出望外。

    李楼先微微屈膝道:“不敢让侯府的宾客久等了,妾身先告辞。”

    沐蓁指着戏本道:“多谢李姑娘。”

    这时耿浩已是满肚子的酸和苦!他看了一眼手里装珍珠手链子的盒子……表妹嘴上说漂亮,却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忘了;可汉王叫个戏子送了本破戏本,她就当宝一样!

    耿浩心道:这世上之人,只对有钱有势的人趋之若鹜!原以为表妹出淤泥而不染,可看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只因那汉王有权有势,轻而易举就让表妹激动成了这样……你怕是宁肯给人做妾,也不愿意跟着我这样落魄的人当宝罢?

    耿浩不愿再与表妹争执,他已不止一次清楚地说过:自己厌恶汉王!但表妹依旧不知收敛,把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那还说甚么?

    “这是李楼先亲手抄的戏本啊,表哥知道我喜欢李楼先的戏。”沐蓁小心说道。

    耿浩强行压着胸中的怒气,脸上憋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能借我看看么?”

    此时沐蓁竟然有点犹豫,耿浩看她双手使劲捏着戏本的样子,心里简直像塞进了一大袋冰块,整颗心都冷了。

    沐蓁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才终于把那破“宝贝”递了过来:“只要是我的,表哥想要、我都给你!”

    耿浩接到手,随手翻看起来。

    这时戏台子上再次响起了一阵丝竹锣鼓之声,好像要开始唱戏了。沐蓁转头看向了戏台子,耿浩道:“我去去就来。”

    沐蓁急忙道:“我就在这里等你,表兄别乱走呀,我答应了别人的。”

    答应了别人?便是刚才内厅那官儿,要把我当贼一样看着嘛。

    耿浩拿着戏本,径直去了一排廊房后面、院子角落的一处茅房。他绕过围墙进去,掀开帘子,骂了一声便把戏本扔进了茅坑!杀祖父的仇人,他的东西只配丢茅坑里!

    耿浩似乎好受了一点,从茅房走了出来,迎面一个穿青袍的官儿正微笑着目视他,马上又向这边作揖。

    “您是……”耿浩也忙回礼。

    此人在官员里算是年轻的,可能还不到三十岁,他说道:“我乃户科给事中胡濙,敢问小哥高姓大名?”

    耿浩皱眉道:“在下似乎不认识阁下,不知有何贵干?”

    名叫胡濙的官儿指着耿浩手里的盒子,道:“我在正门楼就见过小哥,小哥的礼没送,人却进来了?”

    耿浩道:“在下认识沐家的人。”

    胡濙道:“今天来的人都认识西平侯。”

    “在下没犯法,犯不着被人审问。”耿浩抬腿就要走。

    “哎!小哥误会了,我问多了,有错有错。”胡濙道,“不过小哥把那美貌姑娘的戏本扔了,如何交代?我刚才见得,那姑娘似乎很喜欢那戏本啊。”

    耿浩顿时停下脚步:“阁下什么意思?我何时把戏本扔茅坑的,那是不慎掉下去的!”

    “原来如此……”胡濙点头道,“小哥,我住在城东的报恩寺街,靠街面西头。你在附近问一下那些商铺小二,有好些人都知道那里住着个京官。”

    耿浩道:“阁下好生奇怪,我与您素不相识,为何要来找您?”

    胡濙道:“我就是先说一声,咱们能见面,那就是缘分,万一小哥想找我哩?”

    耿浩摇摇头,抱拳道:“告辞了。”

    那胡濙非常烦人,这时又道:“听小哥的口音,好像是京师来的?”

    耿浩不答,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前面廊房转角处,耿浩回头看了一眼,见胡濙的目光还在送自己。胡濙见他回头,又微微点头示意。

    他心道:只配穿青色官袍的官儿?我见得多了,若是先祖父在世,这等人给我提鞋也不配!

    耿浩回到戏台子附近,寻见了沐蓁。果然沐蓁看他空手回来,立刻就问:“表哥,我的戏本呢?”

    “不慎掉进茅坑了。”耿浩硬着头皮道。他已准备好被表妹骂一顿了。

    不料沐蓁竟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唉”地叹了一声气。耿浩有点困惑,忙道:“表妹骂我罢!”

    沐蓁摇了摇头:“我知道表哥心里不好受。”

    耿浩一时间没明白表妹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年长兴侯耿炳文战死沙场的情形,至今朱高煦还历历在目。。шщш.㈦㈨ⅹS.сом 更新好快。

    耿炳文临死前说,他宁肯战死沙场、也不愿老来受辱,请高煦成全他的晚节。老将军抓住朱高煦的刀、了结了自己。

    朱高煦再次回想一遍往事,至今仍不后悔,因为他觉得耿炳文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可能活不成;既然如此,戎马一生的将军、真不如死在战场上。

    今天朱高煦在寿宴上见到耿炳文的亲妹妹,便想说那事儿:只因他打心眼里敬重长兴侯,所以才杀了长兴侯。但朱高煦终于没有说出口,毕竟是在寿宴上,提起耿家伤心事不合时宜。

    沐老夫人的寿宴要持续三天,但朱高煦吃过午宴,意思尽到就告辞了。沐晟亲自送到正‘门’楼外,目送朱高煦的数百人仪仗浩浩‘荡’‘荡’离开。

    朱高煦回到汉王府,刚进端礼‘门’,便有‘侍’卫上前道:“禀王爷,‘门’楼里有个人、自称是沈府的人。他前来是为了送信,不过人等在‘门’楼,一定要亲眼见王爷。”

    “带过来。”朱高煦停下脚步。

    不多时就有个布衣汉子,跟着‘侍’卫走到了正‘门’楼里的宽阔砖地上。汉子上前叩拜,双手呈上了一封书信。朱高煦身边的宦官接了,官宦见朱高煦点头,便撕开了封口,把信纸拿了出来。

    朱高煦展开一看,是沈徐氏的亲笔信……上次他问过沈徐氏,帖子上的字是不是她写的;眼前信纸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寥寥数行隽秀却有韧力的行书。内容写着,在沐府寿宴上,胡濙和沐蓁的表哥耿浩有过‘交’谈,被梨园的李楼先看见了。

    朱高煦看罢收起了信,没理会送信的人,便继续向北面步行。

    沈徐氏为何要密告这个消息?朱高煦默默地揣摩她的用意。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此事仍不能说明、沈徐氏就同意投靠汉王府了……朱高煦见识过她的若即若离。沈徐氏那天晚上没有立刻答应朱高煦,就是想有所保留。

    正如她当晚便说出的疑虑,她与朱高煦并不能平起平坐。不对等的地位,或许让她觉得,沈府还是会被朱高煦以某种方式兼并。

    但沈徐氏又想从朱高煦这里得到一些庇护,更不愿意得罪汉王府。所以这次密告是一种示好和靠拢的意思?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脸上犹自‘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道:那寡‘妇’就是如此‘性’子,往往主动对人态度暧|昧,撩|来撩|去却又不肯就范,让人很恼火。那天朱高煦恼怒之下口出骂词,似乎也没有完全错怪她。

    ……

    京师的戏楼比云南更多,就连大一点的茶楼、酒肆也能听听小曲、杂戏。

    六月间的京师,已是非常炎热,午后大伙儿都不想出‘门’走动。人们除了可以午睡,若是能到戏楼听一出戏,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杜二郎就刚在一座戏楼里听了出戏。他走出戏楼,犹自还在哼哼着戏里唱的调子。

    他心情很好,最近又升官了。之前现实北镇抚司的小旗,一个月后又升了总旗。有指挥使纪纲提拔之故。

    纪纲把杜二郎当心腹,待他非常好。杜二郎有时候还真是,从心里感‘激’着纪将军。

    杜二郎走到‘门’口,还想着戏里的故事……汉朝的大司马卫青竟然曾是个马夫!卫青英雄了得,又因有他姐姐的裙袂关系,才被皇帝重用,成就了一番大业。

    哼哼了一阵调子,他忽然闭嘴站在了原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头没脑便喃喃道:“有趣,这出戏当真有意思!”

    身边的两个锦衣卫的跟班听罢,也赶紧附和了起来。

    杜二郎埋头想了好一会儿,便向洪武‘门’方向走去。他到锦衣卫衙署走了一趟,问明白纪纲今天不出去公干,便回头往北镇抚司那边去上值了。

    北镇抚司的库房里有一本卷宗十分奇怪,杜二郎前几天就发现它的特别之处了。

    听守库房的李校尉说,“靖难军”刚进城几天,圣上的心腹道衍大师、金忠等人就亲自来过,带着人在旧档里翻找、拿走了一些东西。道衍大师还趁同伴没注意,撕掉了几页纸,不过李校尉看到了……

    杜二郎现在是纪纲身边的红人,北镇抚司的武将就算官位比他高的,也对他相当客气。他在北镇抚司能过问的事也很多,不局限于他自己的职权;因为武将们会猜测,杜二郎办的是指挥使的事。

    所以他一早就找到了那本残缺的卷宗;但杜二郎之前没敢带走,盗走库房的卷宗是大罪!

    今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来到了北镇抚司库房,和李校尉等人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去佯作查找旧档。李校尉一直在身边跟着,一副听从吩咐的模样。

    校尉不是武将,不过是锦衣卫的普通军士,被人称作校尉、力士罢了。

    “你去给我‘弄’杯茶水来喝。”杜二郎闸巴了一下嘴,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李校尉忙道:“杜总旗您稍等,小的立刻去端。”

    李校尉刚刚从一副架子转身过去,挡住了视线;杜二郎立刻走到了旁边的木架前面,伸手从一只木盒子里拿出一份卷宗。然后他把绑着袜子的脚从皂靴拔出来,将卷宗塞进去,赶紧又把脚重新塞进靴子。

    这时,杜二郎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以前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但偷东西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怕过!

    等李校尉端着茶杯重新进库房时,杜二郎已坐到旁边的桌子边,正在翻看册子。他识一些字,但断句太复杂的文章根本就读不通,只不过装个模样罢了。

    “您请。”李校尉讨好道。

    杜二郎喝了几口茶水,便把手里的册子递给李校尉,指着架子道:“我在那里拿的,你帮我放回去。”

    李校尉忙道:“是。”

    杜二郎见他去放东西,便站了起来往外走。李校尉在后面道:“未有上峰手令,谁也不能带走卷宗,杜总旗没忘了把所有东西还回去罢?”

    “没哩!哦要搜身的,李校尉过来搜搜。”杜二郎硬着头|皮拍打、抖了几下身上的武服。

    李校尉走上来,等杜二郎展开双臂,随便‘摸’几下意思意思,便道:“杜总旗,得罪了。”

    杜二郎笑了笑,说道:“没事!”他这才发现自己走路的姿势不太对,有一只脚垫高了的,总有点不那么利索。不过幸好李校尉没叫住他。



    杜二郎拿了东西,还未到下值的时辰,他就找个由头离开了北镇抚司衙署。他没有回住所,而决定直接去玉器街、把东西交给那里的人。

    万一事发,只要没从他手里找到这本卷宗,北镇抚司衙署就没有凭据;就算有李校尉等人的供词,那也是空口无凭,坐实不了杜二郎盗窃库房卷册的罪!

    这些想法,杜二郎都是从纪纲那里学来的。在杜二郎眼里,纪纲是个很厉害的人。

    虽然指挥使心黑、又贪心,但做起事来很有章法,而且他还会吟诗!杜二郎亲眼看见,有一次纪纲从诏狱出来、满脸都是血,却在那里摇头晃脑念着诗句,样子十分怪异。

    杜二郎当然也觉得汉王很厉害,只是没追随汉王两天。刚认识汉王不久,杜二郎就被弄到锦衣卫来了。

    他找了个地方先把身上的武服换下来,便七弯八绕地溜进了玉器街,确信没有人跟过来。杜二郎在锦衣卫也干过盯梢、窥|探的活,大概还是知道弟兄们都是什么路数。

    斑驳的石灰墙壁上,有一些黑炭涂画的东西。杜二郎经过那里,便知道离那间铺子不远了。

    墙上画的究竟是啥?杜二郎一开始以为是水牛,因为江西很多水牛、长着角,但又觉得水牛比这个胖……留下图画的人、究竟想画甚么,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路过此地,一股熟悉的尿|臭味儿从风中拂面而来。杜二郎猜测当初汉王选这地方,肯定是随便找的;不然的话,亲王应该是很讲究的人。

    杜二郎走到楼下,抬头看了一眼,见二楼的铺子还开着。他便沿着梯子走了上去,走到大门口,见里面还有个顾客,正在和掌柜说着话。掌柜便是那个高壮的大汉,上次杜二郎见过的。

    “客官,你先瞧瞧有无中意的玩意。”掌柜汉子向门口看过来,招呼了一句。

    那柜台前的顾客也转头看了一眼,他是个高瘦的青壮汉子。杜二郎看着眼生,心道应该未曾蒙面。

    杜二郎道:“好,您忙。”

    杜二郎在铺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便忍不住猜测,那“顾客”也是汉王府的奸谍、或许与掌柜大汉早就是认识的!

    玉器街的路面不太干净,杜二郎步行过来,靴子上全是灰土。但那“顾客”的靴子却比较干净,此人可能不是步行过来的……不过,马车或者马匹在哪里?

    外面的楼下有一条甬道,可以行车。杜二郎以前来玉器铺,就是坐着马车、从那甬道进的院子。而能走甬道的人,显然不是一般的顾客。

    杜二郎想到这里,却没说出来。他也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一点好处。

    就在这时,掌柜对那顾客说道:“请客官到旁边的书房坐会儿,咱们的好东西,可不会摆在外面的铺子里。俺招呼了那边的小哥,便拿好玩意出来。”

    “也好。”顾客答道。

    二人便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掌柜出来了,看了杜二郎一眼,说道:“客官有何贵干?”

    杜二郎先摸出半块玉,掌柜点头道:“上次就瞧过了。”

    “借里面的楼阁走廊一用?”杜二郎指着铺子的后门,又转头看了一眼正门口。

    得到准予,杜二郎便走出后门,在楼阁走廊上径直脱了靴子,从里面拿出一团皱巴巴的卷宗递过去,小声道:“北镇抚司的东西,我冒死弄出来的,请兄台务必送到上头的手里。”

    大汉接了过去,点头道:“明白了,一定带到!”

    杜二郎抱拳道:“我不便久留,告辞!”

    掌柜的把卷宗揣进怀里,送杜二郎到铺子大门口,站在那里。

    ……掌柜大汉是陈大锤,他在这里开张铺子,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因为京师的事儿还没办好,王贵也没来消息,他便逗留了如许久。

    今天赵平来了,便是刚才那瘦高的顾客。陈大锤刚见到赵平,正好又见杜二郎也来了;于是陈大锤说了几句废话,便先接待了杜二郎。

    果然杜二郎的事比较简单,就送了本东西。

    目送杜二郎离开了玉器铺,陈大锤把铺面大门径直关了。然后他走进隔壁的书房,去见赵平。

    “俺等的那个女道士,一直没来。”陈大锤开门见山就说道。赵平是汉王府的亲卫百户,大家都是熟人,不用那么繁琐。

    赵平点头道:“咱们知道的,她恐怕来不了这里啰。”

    陈大锤听罢愣了一下,说道:“王爷叮嘱俺的事儿,就是接应那女道士。为何来不了?”

    赵平道:“王贵告诉我,等了许久不见女道士出来,就找了宫里的熟人、送了点礼,正好上门徐旧;王贵设法套出了一些消息。据说皇后身体不好,圣上专门给那道士在皇宫修了间道观,要她呆在宫里每天为皇后祈福。”

    陈大锤脸色难看,马上道:“皇宫戒备森严,俺的差事还能办成么?”

    “末将觉得,恐怕是办不成了。”赵平道。

    俩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阵。

    就在这时,赵平又道:“不过王贵想将功补过,干另一件事。今日派末将来,就是要与陈把总商议此事。”

    “将功补过?”陈大锤一脸困惑地看着赵平。

    赵平点头道:“咱们走了几千里来京师,除了送皇后三七药材,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接应那个女道士。现在人接不到了,总不能空手而回罢?”

    陈大锤道:“王贵想干啥事?赵百户直说!”

    赵平沉声道:“前阵子,长兴侯的三个儿子遭人弹劾意欲谋|反,其中耿璇被抓到了诏狱……那可是娶江都公主的驸马。长兴侯的另外两个儿子闻讯,干脆在家中自裁了!陈把总可知?”

    陈大锤皱眉道:“现在俺知道了。”

    陈大锤看了一眼赵平,觉得这厮知道得不少。赵平原来只是个小卒、马夫,他能当上百户,还是陈大锤给了他机会,让他照顾王爷的坐骑。而赵平只有那一次机会,就顺着杆儿往上爬起来了……

    据说赵平原来有童生功名,考了两次没考上秀才、才从军做小卒找出路。果然还是多读些书好啊!

    这时赵平接着说道:“不久北平都指挥使平安,又被人弹劾意图不轨。圣上没有治平安的罪,却也没斥责诬告平安的人,然后把平安调回了京师五军都督府。于是平安被吓着了,有一次在西安门外遇见王贵,悄悄告诉王贵他想投奔汉王,逃去云南以保性命!”

    陈大锤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沉声道:“平安是大将,这事儿不小!王爷没点头,咱们敢干这等事么?”

    赵平道:“不敢干。”

    陈大锤:“……”

    赵平沉吟片刻,说道:“王贵的意思,陈把总先快马回云南禀报,然后由王爷部署此事。”

    陈大锤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赵平又道:“陈把总再等两天,末将还要来一趟,把一份五军都督府的公文送给陈把总。王贵称,他认识王贞亮,王贞亮的爹王宁现在还在五军都督府做官;王贵先去找王贞亮,弄五军都督府的公文过来。然后陈把总带上都督府的公文离京,到驿站换马,便不用以汉王府的名义了。

    末将也以为,如此安排更妥当。免得咱们的人来来去去惹人注意、节外生枝。”

    陈大锤忍不住问:“王贵为何非得管这事儿,俺们真能将功补过?那平安是降将,王爷救他作甚?”

    赵平道:“末将也有此一问。王贵言咱们王爷与平安虽然在战阵上交手多次,却有旧谊;平安投降后,王爷与他交情仍然很好……末将也不知怎么回事,王公公一口咬定,王爷必定愿意救平安一命!”

    陈大锤点了点头:“临行前王爷交待过,此行听从宦官王贵的安排。既然如此,末将先回去禀报便是。”

    赵平抱拳道:“陈把总过两天先走,咱们剩下的人也要离京;在京师逗留太久,怕有人弹劾。末将不便久留,告辞了!”

    陈大锤也回礼道别。

    ……赵平要赶着回旧府,他不能离开王贵的身边太久。因为他还得到过一道密令,便是尽量跟在王贵身边!

    在云南时,汉王单独见过赵平,给了赵平一把短剑。说了一番话……

    朝廷里的人看在汉王的脸面上,应该不会动王贵。但以防万一有人不讲规矩,王贵遇急、就会服毒自|尽;若是王贵来不及服毒,赵平就要在身边捅一剑,帮王贵上路!

    如此安排,让赵平心里很紧张。这趟差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他观察一行进京的人,似乎他却没有王贵的待遇;可能因王贵是汉王心腹宦官,知道的事儿比赵平多罢?

    赵平坐上马车,拿起鞭子,犹自想: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饶是如此,赵平还是忍不住去想一个疑虑:平安是大将,就算与王爷有些旧谊,也不该随便就把生死托给王爷啊,似乎有点轻率……

    可平安就真的那么做了。

    。。。。。。。。。。。。。。

    /p>        京师的汉王旧王府里没多少人了,无非留了几个奴婢看着空房子。

    赵平离开玉器铺那会儿,已过了酉时;他刚回到旧府、天色便渐渐黯淡下来。若非是夏天,天儿会黑得更快。

    他刚要去王贵住的厢房,便被一个军士叫住了。军士抱拳道:“赵百户得稍等,王公公房里有人。”

    “谁?”赵平随口问道。

    那军士便上前两步,神秘地说道:“醉仙楼找来的姑娘,有一阵子了,估摸着再等等便能出来。”

    赵平愕然道:“王公公不是宦官……宦官也要找窑|姐?”

    军士“嘿嘿”笑了一下,说道:“王公公要找,俺们也不能拦着啊。”

    赵平在檐台下站定,瞧着王贵的房门,又道:“那我不便搅了王公公的好事,只好等一会儿。”

    ……厢房内,王贵刚刚穿好衣裳,到床边的布包袱摸了一叠宝钞放在桌子上。那姑娘看了一眼,没有异议就收了……虽然现在大明宝钞愈发不值钱、很多人都不愿意收,但好在王贵给得很多。

    “公公出手慷慨,妾身多谢了。”姑娘说道,也忙着整理衣衫。

    王贵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古代有人干这个,秦王给了那人一辆车,咱家这点报酬是姑娘应得的。你们干那一行挺不容易,你不是被醉仙楼的鸨儿逼迫的罢?”

    女子笑道:“哪会呀?妾身若不愿意,多少姑娘抢着这活儿。没法子,咱们没长倾国倾城的美貌,只能把客官们服侍得更周到,不然谁花钱找咱们呢?”

    王贵见她居然还能陪着笑脸,忍不住又摸了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

    那女子屈膝拜谢,拿着钱走了。

    不一会儿,赵平便走进到了厢房门口,几乎是女子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或是已在门外等了一会。

    “王公公好兴致。”赵平抱拳道。

    王贵若无其事地说道:“咱家以前就想干这事,却没干,你们也知道,咱家是个阉人。今天才发现,窑|姐并不嫌咱家。”

    赵平道:“王公公不觉得花了冤枉钱,窑|姐哪能嫌?”

    王贵点了一下头,沉吟道:“并不冤枉,她有反应,咱家可以看也可以想。”

    赵平一副不知怎么回话的样子,无言以对。

    王贵便问道,“看样子,事儿办好了?”

    赵平忙抱拳道:“回王公公,已办妥了,只等五军都督府的公文。”

    “好,王贞亮弄到了东西,会径直送到玉器铺,他去过那地方。”王贵道,他忽然又道,“赵百户刚才很吃惊?你以为宦官都清心寡欲?”

    赵平顿时一怔,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我倒是没想过……但清心寡欲的意思,不只有女色罢?”

    王贵盯着赵平,沉声道:“你们想要的,咱家都想要!金银、财宝、良田、地位,还有美人!咱家就算没有鸟,也要!”

    赵平一时间没能接上话,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王贵道:“王爷能给咱家这些东西,咱家也只能忠于王爷。你赵平不是阉人,但你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否则马上死!”

    王贵说完,眼睛里隐隐泛着红光。

    赵平沉声道:“末将从未想过会对王爷不忠。”

    “那就好。你若怕死,先把想干的事干了,像咱家这样。”王贵又道。

    王贵说完,长吁了一口气,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些不相干的话。

    或许,因为他感觉到了恐惧。死并不是最恐惧的事,还有生不如死……

    平安那事儿,王贵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反正他此行进京,并不负责此事。但平安说他在北平做都指挥使时,从北平官吏口中,打探到瞿能父子可能没死、却被人救走了。平安又悄悄问王贵:是不是汉王救走的?

    从来没人怀疑过的事,平安竟能想到这个!于是王贵不敢再对平安置之不理,怕事儿变得更麻烦。

    因为此事才是圣上的逆鳞!除此之外,没人敢动汉王、也没人敢动他王贵。

    王贵和赵平一起沉默了许久,王贵终于开口了,不动声色地说道:“陈大锤一旦离京,马上告诉咱家,咱们也要赶快走!”

    赵平抱拳道:“末将遵命。”

    ……

    云南府城的人口不少,不过一出城门,视线掠过附城的低矮房屋、就能望见成片的庄稼地了。

    一辆马车出城后,慢慢走到了田间的大路上。朱高煦和王斌二人穿着布衣,坐在马车上;赶车的是试百户王彧。

    这时王彧在前面说道:“公子,前面就是耿家庄田。”

    “停车,不往前了。”朱高煦道。

    待马车停稳,朱高煦便走了下来。他用手掌稍稍遮住刺眼的太阳,眺望着前方。起伏的大片稻田之间,零星有一些散居的房子,其中有一座最大的庄院,应该就是耿家住的地方。

    稻田里四处有几个农人,他们戴着草帽弯着腰,似乎正在稻田里拔着什么东西。

    “要是能安插个奸谍在耿家庄,那就再好不过了。”朱高煦沉吟道。

    王彧坐在赶车的位置没吭声,必定是一时想不到法子。朱高煦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最是在这种乡里、才不好放人进去。与城中人口稠密鱼龙混杂的情况不同,一般乡里的人彼此都是认识的。

    就在这时,一个牵着牛的短衣汉子往大路上来了,那汉子皮肤黝黑,戴了顶草帽、光着两条泥腿,一边赶牛,一边好奇地往大路上的马车看过来。

    短衣汉子没吭声,穿过大路要往另一边走。朱高煦先开口道:“兄弟,田里的人在拔稗子吗?”

    那人显然是汉人,听得懂朱高煦的话,便停下脚步道:“啥草都拔,有稗子,那些玩意要抢肥。你们打府城里来?”

    云南汉人大多是迁徙来的,什么口音的人都有,不过最多的人口来自临近数省,口音和川话有点相似。朱高煦正好听得懂四川话。

    “是啊。”朱高煦微笑着答道,“你们这一户人家,一年能收成多少?”

    “公子问我们这地方啊?这些地离城近,差不多都是达官显贵家的,我们交完了租,只够糊口。好在离府城不远,农闲贩点货,心思活的人一年能剩个几贯钱。”短衣汉子口齿倒是清楚。

    朱高煦听罢问道:“没人卖地了?”

    短衣汉子这时一脸恍然,道:“公子只能去别的地方问了,周围数里都是沐家侯爷的地,怕是买不到啊。”

    “多谢了。”朱高煦抱拳道。

    他重新回到马车上,叫王彧调头。过了一会儿,他便对指挥使王斌说道:“安插咱们的奸谍太扎眼,不过可以收买当地的佃户。农夫风吹日晒辛劳一年才剩得几贯钱,有咱们的轻巧买卖,应该有人愿意干。”

    王斌道:“末将担忧佃户靠不住。”

    朱高煦道:“派去联络的人,别说是汉王府的人,便不用担心了。”

    王斌听罢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有了!俺派个人,称是钱庄放贷的人。就说那耿公子借了钱不还,钱庄碍于耿家的关系,不敢轻举妄动。故此俺们想有人帮忙盯着,看耿公子与一些什么人来往。”

    “这法子好!”朱高煦赞道,“刚才那汉子说过,常有附近乡里的人到府城里贩货做买卖,咱们可以挑那等人。”

    王斌不好意思地说道:“俺在北平借过钱的,猛然就想到了。”

    朱高煦挑开车帘,伸出脑袋,回头又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耿家庄园。那庄子白墙青瓦、还有楼阁,修得确实不错,周围都是良田、其中大多是可以种水稻的水田。朱高煦心道:到底是勋贵,跑路了还能过得那么好。

    既然如此,耿浩和胡濙有啥好勾|搭的?

    从沈徐氏的密报看来,应该是胡濙去勾|搭耿浩。但一定是耿浩可以被利用,胡濙才会干这件事……朱高煦多少了解一点胡濙,连建文逃跑的密事,他都能知道点蛛丝马迹,必定很有心思;不然皇帝也不会重用他。

    这时王斌的声音道:“王爷,胡濙住在报恩寺街,守御所是否要在那边设个据点?”

    “此事缓图之,定要万无一失。”朱高煦放下帘子,转头道,“胡濙很警觉,若被他发现了,咱们不好解释。此前咱们无论是对付沐府、还是段杨氏,都没有关系,但胡濙不同、他是奉了父皇密旨的人。”

    王斌忙抱拳道:“末将明白了。”

    朱高煦穿了两件薄衣裳坐在马车里。云南的夏天果然不炎热,不过仍然能感觉到四季气温的变化。

    他想起来,王贵等人离开云南时,还是晚春初夏时节,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小队人马走驿道、并在驿站换马,云南到京师的路程不会超过一个月;如果事情顺利,他们的归期已不远了。

    朱高煦想到这里,不禁又从车窗眺望东北面。但东北面地形起伏,大路上的人视线并不开阔,只能看见起伏的庄稼地、天边若隐若现的山势黑影。

    ……

    ……

    (对不住大家,因为有事耽搁,刚刚才回家,只更了一章。)

    (本章完)



    /p>        七月初,陈大锤独身一人先回到了云南府城。朱高煦来到前殿东侧的书房,立刻召见陈大锤。

    陈大锤的头发上全是灰尘,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换了;汗水和泥土混合成黑泥,积在他的脖颈上,沿着皮肤的皱褶形成了两道明显的黑线。

    “俺一路马不停蹄,刚到府城,还没来得及回家。”陈大锤脏兮兮的脸上一副倦容,“有急事要禀报王爷。”

    朱高煦亲手提起茶壶,在一盏青花白瓷杯里倒上茶水,递了过去,“坐下说。”

    “谢王爷。”陈大锤捧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白瓷茶杯上立刻留下了几道黑指印。

    陈大锤双手拽开交领外衣,把手掌伸进去,传来“啪啪”几声线断裂的声音,他掏出了一本册子,说道:“俺在京师玉器铺守着的时候,来了个眼熟的后生,长得白净矮小,送给俺这个,说是冒死从北镇抚司弄来的东西。那后生叮嘱俺一定要送到王爷手里……”

    朱高煦接了过来,入手处有点潮湿,册子上还泛着某种酸|臭的气味,封皮上依然有几道黑指印。朱高煦马上随手翻看了一下。

    陈大锤的声音又道:“王贵还差遣百户赵平来说,长兴侯的长子被抓、另外两个儿子于家中自裁;北平都指挥使平安被弹劾,调到了京师五军都督府。后来平安遇见王贵,言称意欲投奔王爷!”

    “平安主动来投?”朱高煦翻看册子的手停下了,马上抬起头看着陈大锤一愣。

    陈大锤点了点头。

    ……朱高煦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又问道:“对了,我叫你们接应那个女道士,人在何处?”

    陈大锤的脸色有点难看,说道:“请王爷恕罪,俺们没能见到她。王贵从宫里的宦官那里打听到,圣上在皇宫里专门修了一座道观,要那女道士留在宫里、每日为皇后祈福……”

    朱高煦听罢,顿时怔在那里,良久没有吭声。

    陈大锤还在说了一些细枝末节。朱高煦恍惚中没细听,在地板上来回走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道:“你先回去洗个澡,这几天不用上值。”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告退。”

    书房里只剩下朱高煦一人,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妙锦的脸。那眼角上挑的妩媚杏眼、带着些许伤感,仿佛心事重重,偶然又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十分凄然。

    朱高煦心里感觉到一阵痛楚。又有零零散散的缠绵美妙的画面闪过脑海,他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凌乱。

    无数纷乱的情绪,在朱高煦心里来来回回了很久。他坐到几案旁边的椅子上、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懊恼随之而来!

    年初离京时,他若是再想想办法,马上接走妙锦,现在何至于长吁短叹!?

    有些事一时拖延,真的会稍纵即逝。

    朱高煦的情绪十分低落,这时不禁又想到,妙锦那美妙的身体、被朱棣的手抚摸的场面。

    他突然抓起几案上的茶杯,“哐当!”猛地摔到了地上,顿时瓷片四面飞溅!他的脸已涨|红了。

    几个宫女走到了书房门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见到朱高煦恼羞成怒的神情,她们在外面徘徊,好一会儿也没敢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朱高煦还是稍稍冷静下来了。他除了摔一只茶杯,并没有干甚么冲动的事。

    毕竟他遇到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前世的女友,主动向别人投怀送抱,他还不是忍了!不然呢,难道因此要去杀人?若是动不动就要豁出命,他可能长不了那么大。

    前世他不敢杀人,因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付出最惨重的代价!而如今朱高煦敢杀人、敢干很多严重的事,但他敢去杀朱棣么?

    朱高煦终于沉下心,寻思道:朱棣至少要看在皇后的脸面上,或许不会逼迫妙锦太甚?何况朱棣若用了强,以妙锦的性子,可能不会安安生生在宫里祈福。

    想到这里,他稍微好受了一点点。

    ……汉王府有几个美貌的妻妾,还有许多年轻的宫女,不过朱高煦在寝宫独睡了一晚上,一天一夜都是沉默寡言。

    第二天早上,朱高煦总算清醒了不少。洗漱吃完饭,他便揣着陈大锤带回来的卷宗,来到了承运殿的书房,屏退左右重新细瞧那本脏册子。

    看了好一会儿,他却没发现册子里有甚么值得关心的事。前面好几页都在写一个叫陈祖义的海贼头子,写了很多;陈祖义似乎算一个人物,然而朱高煦并不太在意。

    他干脆直接翻到了中间残缺的地方……昨天就发现了,这本册子中间被撕了几页。

    在残缺处的前面一页,很快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姚逢吉,苏州府长洲县人。朱高煦先是被“姚”姓吸引,然后才想到,姚广孝似乎也是苏州人!

    朱高煦赶紧看残缺之处的后面那些文字,读得非常仔细,逐字逐句地细读。

    后面又提到姚逢吉乃锦衣卫百户。锦衣卫查获其勾结海贼陈祖义,于是姚逢吉携子、女逃走,其妻于家中自尽;朝廷遂发榜悬赏缉拿案犯……朱高煦翻到最后一页,后面再也没提到姚逢吉,似乎此人尚未被抓获归案。

    姚逢吉是怎么勾结海贼、干了些甚么事,又是如何被查出来的?朱高煦摸着中间被撕掉的地方,皱眉沉思了许久。

    关键是,北镇抚司的卷宗、为何会被人撕掉几页?

    ……朱高煦把册子用手帕擦拭了一番,重新放进怀里,然后就出了书房。

    他径直来到后宫,向东侧的廊房建筑群走去。姚姬住的院子那道院门敞着,朱高煦便走了进去,见一个宫女正坐在檐台上洗衣裳,另一个宫女正在扫院子。

    她们抬头一看,洗衣裳的宫女立刻站了起来,另一个丢了扫帚、屈膝道:“奴婢拜见王爷!”

    “姚姬在屋里?”朱高煦问道。

    一个宫女道:“回王爷话,姚姑娘在里面,奴婢马上进去叫她。”

    话音刚落,姚姬已走到一间房门口,看了一眼朱高煦,她款款行礼道,“妾身未能迎接,请王爷恕罪。”

    她上身穿着浅红半臂,下身白色襦裙。她的秀发已长到了脖子,却还不能梳起发鬓;今天她也没戴帽子,头发看起来却是清爽柔滑,好像是中学女生的头发似的。朱高煦见状、只觉得有几分异样。

    他点头道:“咱们屋里说……你们不用上茶了,忙自个的事罢。”

    宫女们答道:“是。”

    朱高煦走进屋子里,便听到了一声“瞄”的叫声,那只猫却比姚姬的头发还长得快,已经是大猫了。这间房里有一道隔扇,隔扇外面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案,椅子上垫着软蒲团、桌案上摆着墨迹未干的纸和笔砚等物。

    他转过身,先把房门关上了。

    姚姬见状抿了一下朱唇,不动声色地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后面的帷幔也放了下来。朱高煦愕然,脱口道:“我不是想做那事。”

    姚姬脸顿时一红,又把帷幔挂了起来,轻声道:“我也不是……”

    “咱们到里面暖阁里说。”朱高煦指着隔扇道。

    姚姬便跟了进来,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朱高煦在一条腰圆凳上坐下,沉吟片刻才道:“姚姬还记得自己出生之地么,是不是苏州府长洲县?”

    “是。”姚姬应了一声。

    朱高煦沉声道:“姚广孝也是。”

    姚姬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他是我同族叔公。我以为,王爷之前就已猜到我们是亲戚了,都姓姚。”

    朱高煦道:“我还知道一个长洲县的人,也姓姚。”

    “哦?”姚姬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好像有点紧张的样子。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寻思她可能还有个姓姚的同党?他又道:“此人是苏州府长洲县人士,原来是个锦衣卫百户,后因私|通海贼陈祖义获罪,此人与子、女一并不知去向,其妻于家中上吊自尽……”

    他顿了顿又道:“此人名叫姚逢吉。”

    姚姬的脸色忽然变了,她一双大眼睛瞪在那里,身体仿佛一下子僵了似的。

    片刻后,姚姬用颤抖的声音道:“他在何处?”

    朱高煦摇头道:“不知,朝廷曾悬赏缉拿,但至今尚未归案。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姚姬忽然坐到了床边,怔在那里。这姑娘好像今年才十七岁,不过平素举止很沉着从容,像今天这样丧魂落魄的样子,朱高煦几乎没见过。

    朱高煦终于把自己大胆的猜测说了出来:“令尊名叫姚逢吉?”

    姚姬看了朱高煦一眼,点了一下头,“我本来记不得了,后来问别人才知道……王爷从何处得知?”

    朱高煦得到了确认,遂把怀里的卷宗拿了出来,递过去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旧档。”

    姚姬起身来拿,目光久久在朱高煦脸上回旋,“王爷在帮我寻找我爹么?”

    朱高煦不置可否,他也是偶然得到的东西,更不知杜二郎为何要弄这卷宗出来。

    (本章完)



    /p>        幽静的暖阁内,偶尔发出“沙”地一声翻纸的声音。姚姬正迫不及待地翻看着册子,朱高煦也沉默地坐在圆凳上。

    此时,朱高煦才想起一件事的微妙之处,原来被他忽略了。

    那次朱高煦想悄悄去接应盛庸的家眷,幸亏姚姬提醒了他;也因此,他才坐实了姚姬的奸谍身份!

    在姚姬暴露之前,她曾要求朱高煦陪她玩骑马马……非常幼稚,一般小孩儿才玩。但年纪不大的姚姬并非那种可爱小姑娘的性子。

    朱高煦现在才想到,彼时姚姬可能想起了她的爹。很多人都有执着的东西,敢情姚姬的执着是她的生父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开口道:“时间太久了,姚逢吉又是逃走的,现在难有头绪。不过我会竭尽全力为姚姬找到他。”

    姚姬抬起头道:“王爷没骗我?”

    “我何时爱骗人?”朱高煦皱眉道。

    姚姬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又看朱高煦,她垂下头抿了抿嘴,“我怀着不轨企图接近王爷,欺瞒了您,王爷为何如此对我?”

    朱高煦沉吟道:“假的事儿里,也会有真的东西。”

    他接着又道:“卷宗里写着姚逢吉携一儿一女逃走,但显然有偏差。你被姚广孝带走了,应该还有个哥哥或弟弟,也在姚广孝手下?”

    姚姬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朱高煦径直问道:“能告诉我,他是谁么?可在汉王府内?”

    姚姬摇头道:“不在汉王府。无论如何他是我眼下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出卖哥哥。王爷……”

    “好,我不逼姚姬。”朱高煦站了起来,“这卷宗你留着看,但不能把此物说出去,不然今后我要查令尊的消息,就更难了。”

    姚姬点头道:“我答应王爷……妾身送送您。”

    ……

    七月中旬,王贵等一行人也回到了云南府。

    王贵禀报的事,大抵和陈大锤所言差不多。只有一件事,王贵沉声道:“平安在北平查到,瞿能父子可能没死、被人救走了。平安还悄悄问奴婢,是否乃王爷所为。”

    朱高煦马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王爷,那平安有诈?”

    朱高煦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可能。虽然我与平安来往不多,但知道他是什么人!平安在战阵上,就是个狡诈的滑头,但他绝不会干那种事。

    他爹平定是太祖养子,这等身份地位的人,朝廷动他是因为不信任、以及对‘靖难之役’的清|算。就算平安愿意干那等龌|蹉事,他要死还是得死,迟早罢了!平安没那么蠢。

    咱们救人的事,如果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猜到。一个是姚广孝,另一个就是平安!”

    朱高煦如此认为,不仅觉得平安狡诈多智;而且朱高煦很认真地对平安说过:今后彼此再也不是敌人,平安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因为那次暗示,平安才会想到罢?

    王贵的声音道:“那咱们要不要去接应平安?”

    朱高煦不置可否,一时间十分犹豫……因为以前干那些事,引起了朝里一些人的警觉;上次想接应盛庸家眷,就差点被守株待兔了!现在救人,比救瞿能父子的风险要大得多!

    不过平安此人确实是一员良将。朱高煦与他多次交手下来,觉得平安的能耐远超何福之辈,不比瞿能盛庸任何一人差。平安各方面的能力中规中矩,不过他的骑战天下难有敌手,而且非常狡猾警觉、不容易中计。

    朱高煦这阵子被刺激了,想起前世头上泛绿、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实力;而今仍在奋力忍受、无奈妥协,不也是实力不够?

    于是他一面担忧,一面又很非常动心……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脸色铁青,说话却还镇定:“事不宜迟,迟了怕平安被找到罪名,已经下狱或自行了断了。”

    王贵听罢,顿足道:“奴婢错失了良机!早知王爷会赞同,奴婢在京师便该把这事儿办了。”

    “不怪你,这等大事,最好先与我商量。”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他接着又道,“陈大锤独自回云南,拿的是五军都督府送到云南都司的公文;咱们再派人进京,既不能拿汉王府的公文,又不能找云南官府,以免泄露消息。不过我可以找沈徐氏,让她弄一份云南府的路引,派陈大锤以商人的身份进京。”

    王贵附和了一句。

    朱高煦沉吟不已,他的策划还有问题……把平安接到巫山县,还是云南?

    前者只有王贵知道那地方,但朱高煦不想派王贵单独进京,这宦官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万一王贵出了意外被抓住,那就啥都完了。

    后者也有一个问题,平安的身材相貌比较特别……长得非常壮、如同一块方铁似的大汉,实在罕见;万一平安在关隘被认出来,也会有很多麻烦。而且派的人以商人的身份,不能到驿站换马,赶路会比较慢;一旦平安被认出来,就会被朝廷的人追上。

    “既不能让平安来云南,也不能去巫山县。”朱高煦道,“只能派人叫平安先逃走,另找地方暂且躲起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王贵抱拳道:“奴婢即刻去找陈把总。”

    朱高煦忽然抬起手制止道:“明天,明天再叫他到前殿书房来。”

    王贵道:“奴婢遵命。”

    刚才朱高煦最后一句话,他发觉了自己内心的忧惧和徘徊。

    哪怕是个赌徒,也会忍不住去想后果、后果是否承担得起;就算决定搏一把,下手之前也是很忐忑的。朱高煦不禁想:万一事情败露怎么办?要仓促起兵,以子叛父,发动不义之战?

    他不觉得现在的时机成熟了。何况他手下的护卫军队,大多挑选自各地卫所、不少人并未参加“靖难之役”,许多将士已经很久没打过仗了。

    而真正的战阵精兵,只能通过战争来历练,死掉十个人,剩下那个就是精兵;丛林里剩下的猛兽,就是这么来的!朱高煦下令护卫军,要他们勤加操练,也是无济于事,武将们也不太认真……没有仗打,大伙儿为啥要训练得太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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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沈家梨园大堂上,又是座无虚席。朱高煦到楼上坐下,不禁称赞了一句。大掌柜徐财六说,并非每天都又那么多客人,不过只要是李楼先的戏,通常就是这个场面。

    等了许久,沈徐氏终于来了。她穿着一身青色打底、深红衣边的布衣裙,深色的棉布料子看起来有点老气,幸得沈徐氏有雪白的肌肤和优雅的气质。立领的外衣把她包得严严实实,朱高煦觉得她这身打扮是故意的。

    沈徐氏见礼后,便在两只小杯子里都倒上茶,朱高煦顺手端起一只杯子。

    “公子稍等。”沈徐氏道,“妾身先饮。”

    朱高煦摇摇头,把小杯子里的茶水一口就喝完了。沈徐氏见状,看了他一眼,重新为他斟茶。

    “上回发生了点意外,但我并不觉得沈夫人会害我。”朱高煦道。

    沈徐氏似乎松了一口气,顿时带着戏谑的口气道:“公子身份尊贵,就不怕外边的东西不干净?”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随口道:“阴谋并不可怕。”

    沈徐氏饶有兴致地看着朱高煦,她的目光很明亮,样子也很认真,“公子何出此言?”

    朱高煦沉声道:“天下人未善终者,被阴谋毒杀、刺|杀的有多少?大多是被人明目张胆拿下,明知要死,却毫无办法。”

    沈徐氏沉吟道:“牢里的死囚,敢情不是因为他们先犯了罪?”

    朱高煦道:“那些罪、若能适用于天下所有人,我便赞同他们的死因是有罪。”

    沈徐氏的目光、如有形的东西在朱高煦脸上拂过,她轻声道:“公子今日似乎有些烦恼?”

    朱高煦道:“我只是随口说些空话罢了。”

    沈徐氏又用随意的口气道:“此前见面数次,公子倒从未这么说话。”

    朱高煦不再搭腔,微微侧目看着戏台子。戏子们唱戏的声音、以及看官们的嘈杂声恰到好处,既不影响他们在楼台上谈话,也能掩盖这里的说话声、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听到。

    片刻后,朱高煦回头道:“今日来见沈夫人,我有一事相求。请夫人帮我弄一份昆明县的路引,商人身份,二十余岁的汉子、身材高壮,北方口音。多谢了。”

    沈徐氏从容道:“商帮里能找到这样的人,过两日妾身便将东西派人送到王府。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朱高煦道:“上回丽江府铜矿的事儿,我已经派人给云南布政使送过信了,办妥了罢?”

    沈徐氏微笑道:“多谢公子。”

    片刻之后,沈徐氏又轻轻说道:“等李楼先唱完了这一场,妾身叫她好生陪陪公子,愿公子能忘却烦恼、因此高兴一些。”

    朱高煦听罢,“呵”地笑了一声,“沈夫人好意心领了。”

    沈徐氏又不动声色道:“我们这地方的东西,可不是王府里能有的,公子不想尝尝稀奇?”

    朱高煦微微摇头,心道:说得我好像没修过车一样。

    他说道:“稀奇是稀奇,不过干完那等事,心里总会空落落的。我最近没兴致,以后再说罢。”

    “也好。”沈徐氏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又小声笑道,“公子以为,要她们怎么做,才能让人打心里好受呀?”

    朱高煦道:“那不可能。就像我玩了李楼先,或给钱、或欠沈夫人一个人情,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但我的烦恼依旧还在,李楼先能解决吗?何况我与李楼先素无瓜葛,毫无情意,她真的在意我的苦恼么?”

    他顿了顿,又颇有些感触地叹道:“假如我的烦恼,是赌钱输得倾家荡产了;然后还花钱做此事,便是雪上加霜,无异于饮鸩止渴。人的烦恼,没有良药。”

    沈徐氏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看来妾身要告诉徐财六,得让姑娘们多一些情意。”

    “都是假的。”朱高煦随口道。他抱拳道,“我便不久留了,路引的事,望沈夫人保密。”

    沈徐氏起身道:“公子放心,妾身定会办得滴水不漏。妾身送公子出门。”

    “夫人留步。”朱高煦道。

    沈徐氏忽然又说了一句,“妾身很期待再次与王爷交谈,确是很有趣呢。”

    ……朱高煦早上起来,先到承运殿之侧的书房看看公文、奏报。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入内,说道:“体仁门外,有个人送来一封信,请王爷过目。小的们把人先扣在门楼了。”

    朱高煦道:“拆开。”

    宦官撕开信封,把里面的纸双手呈上来。朱高煦展开一看:故人别后近二载,可否一见?

    短短两行字,语焉不详。但朱高煦一看,心里便莫名有一种不祥之感。

    “把扣押的人放了,传王贵。”朱高煦立刻下令道。

    宦官抱着拂尘道:“奴婢遵命。”

    等王贵入内,朱高煦叫他备一辆普通的马车。然后王贵赶车,朱高煦从东边的体仁门出得王府,沿着大街往东走。

    朱高煦挑开车帘,观察着周围的行人和景象。

    不多时,忽然从街边的一条巷子里钻出来一个戴着大帽的粗|壮汉子。朱高煦见那身材,脸上已露出了哭丧的表情。马车根本没停下,那汉子便矫健地抓住后面的门板,撞开木板和布帘爬了上来。

    虽然穿着宽大的袍服,但那汉子极其粗|壮的身体依然掩不住,膀子上的肌肉把宽松的袍袖也撑起来了。汉子揭下头上的大帽,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平安是谁?

    “平安兄为何在云南府?”朱高煦第一句话便不禁脱口问道。

    平安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苦笑道:“说来话长。当年汉王叫我记住的话,我还记得,汉王忘了么?”

    朱高煦摇摇头,拍了一下车厢木板道:“王贵,去榕树街据点。”

    榕树街据点靠近沐府,本不是好去处。但那里的人撤走后,现在是座空院子;事情仓促,朱高煦想到了那地方,至少不会再让平安与人接触,又暂时有个藏身之所。

    朱高煦在院子门口先下车,从地上捡了半块砖,直接把铜锁敲掉,然后叫王贵把马车赶进院子。    院子里的砖地上,还有一些碎瓷片,朱高煦记得,那是上次从阿姑庙带回来的粗碗,摔破了查验,碎片到现在还没人打扫。

    朱高煦和平安走进堂屋,叫王贵四下察看一番。

    他们在方桌旁的条凳上坐下,平安便开口道:“我刚到云南府,今早才进城,立刻就来找汉王了。汉王若是怕被牵连,把我押送回京便是了,反正我眼下活着也只剩半条命了!”

    朱高煦道:“前阵子我派人去京师,给母后送药材,听说了一些事。平安虽被弹劾,却也在五军都督府做了个官?为何事情变得如此急?”

    “他娘|的!”平安开口先骂了一句,“诬告我的人,只是北平的一个千户。等我到了京师才打探到,那千户已经升作正三品的北平都指挥佥事了!便是把我当头驴,我也没那么蠢罢,还不知今上是啥意思么?

    没过多久,我便发现成天都有人在附近晃悠,不知多少人在琢磨怎么诬告我,好借此升官发财!我若不赶紧跑,还跑的掉么?”

    朱高煦沉吟道:“原来如此。”

    平安又道:“那宦官王贵是汉王的人,在皇城外边遇见了。王贵先招呼,我才冒死说了几句话。若非形势急迫,脑袋快保不住了,我也不会与一个阉人说那些话。”

    朱高煦沉思着,现在去责怪平安仓促已是无济于事,他只道:“平将军来了云南,一路上肯定有目击者,迟早会被朝廷查到,你这长相太奇特。”

    平安皱眉道:“王爷所言极是,便是太容易被人认出来,因此我才来云南,不然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算了!”

    他的虎目里露出了沮丧的神色,“汉王若难办,把我送回去罢了,还能向今上表个忠心。我没理由怨您啊。”

    “平将军勿急。”朱高煦站起来,背着手在破旧的堂屋里来回踱步。

    俩人沉默许久,朱高煦开口道:“我是想救平将军的,并非想要忤逆父皇……不过你我在战阵上多次交手,难免惺惺相惜;何况灵壁之战时平将军听了我的劝,没和我拼命,我也欠你一个大人情。”

    平安看了朱高煦一眼,点头道:“汉王说的是。我虽问过王贵瞿能父子的事,但我不相信乃汉王所为,您是今上之子,为何要做那些事啊?若汉王今日出手相救,也是看在私交情分上,末将定记得这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很好,就是这么回事。”朱高煦点头道。

    平安试探地问道:“汉王要保我?”

    朱高煦道:“当然要保你!刚才我就在想办法,你以为我在犹豫?平安忽然到来,一切在我部署之外,一时间没准备好罢了。”

    平安忙起身抱拳道:“末将若能捡到这条命,今后但凭汉王差遣!”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平安知道东边隔壁的府邸是谁家的么?”

    “不知。”平安摇头道。

    “沐晟。”朱高煦叹道,“平安和沐晟二人的父亲,同是太祖养子,你们的境遇却是大相径庭。”

    平安怔在那里,无言以对。.

    (本章完)



    /p>        王贵来到了堂屋里,在朱高煦旁边小声说了一句话,朱高煦便道:“你回王府一趟,叫陈大锤来。”

    “奴婢遵命。”王贵答道。

    这时坐在旁边的平安叹道:“沐晟风光地做着西平侯,我却如丧家之犬,实在愧对先父。”

    平安的事似乎很麻烦,朱高煦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心情也隐隐有点沉重。他却没有愁眉苦脸,神情异常冷静、几乎面无表情,他的语气也很平稳:“我认为任何时候,世上都有很多能人,风光的人也不一定就最有才能,只看有没有人欣赏他。”

    “伯乐?”平安脱口道。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道:“我也可以欣赏平安兄的品行。”

    平安不置可否,似乎在寻思他的品行高尚在何处。

    朱高煦又道:“正如平安兄所言,你现在来找我,落到了我手里;我若不顾情面,将你押送回京邀功便是了,无须太多麻烦。所以现在我要做的一些事,只为了善后,必不是要害平安兄。平安可以信我,听从我的安排么?”

    平安用力地点下了头。

    朱高煦道:“很好。”

    俩人又说了一些京师发生的事,许久之后,王贵和陈大锤赶着马车进来了。二人走进堂屋拜见朱高煦。

    朱高煦问道:“陈把总来云南后,家中有几个人?”

    陈大锤抱拳道:“回王爷话,末将家眷一共三人,贱内带着小子,还有一个同族兄弟做军馀,也跟着来云南了。不过媳妇闲不下来,在北平就营生过饭铺。而今末将立功升了官、又得了些赏钱,贱内就开了个更大的酒楼,请了丫鬟、小二、厨子、杂役等十余人,末将也凑合着住在酒楼后面的院子里。”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末将也知不合规矩,可没劝住贱内……”

    “只要我没说你违法,就没人觉得不合规矩。”朱高煦道,“酒楼里可有地方,能让平将军呆一阵子?”

    陈大锤想了片刻,忙道:“末将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其中有处别院、做了库房,末将可以收拾出来。”

    朱高煦道:“咱们现在就去,我亲自和你夫人打声招呼。以后除了陈把总本人,别的人不能接近别院。”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遵命!”

    “对了。”朱高煦道,“陈把总现在不用去京师了,这阵子也可以不必每天来上值。”

    平安听到这句话,微微侧目看过来,朱高煦也转头看着平安,道:“此地在沐府跟前,不够安稳;汉王府更是人多眼杂。只能委屈平安兄,在陈把总家中住一段日子了。等我安排好,再接平安兄换地方。”

    平安拜道:“此时此情,末将只要有个容身之所、已是求之不得,不敢挑三拣四。但听汉王安排。”

    ……朱高煦把平安暂且安顿下来,便回到汉王府承运殿的书房,继续看早上没来得及看完的公文和奏报。

    宫女们端茶进来后,在门口侍立,默默地等着朱高煦随时吩咐。

    朱高煦坐在后窗旁的书案后面,翻看着放在桌案上面的东西。云南军政他管不了,他也不细管汉王府诸事,唯有守御所的奏报,才是他看的重点。

    城北据点有两份奏报。

    已被收买的耿家庄佃户密告:有城里来的人,到耿家庄找过耿浩,二人去了一趟后山。

    昨日耿浩进城,城北据点的奸谍派人远远地跟了过去。因耿浩毫无戒备,便被奸谍看见他去了报恩寺街……而城北奸谍有命令,不能在胡濙住处的附近轻举妄动,因此他们没有跟进去。

    朱高煦又重新看了一遍奏报,便把卷宗扔到了桌案上,坐在椅子上仰头呼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呵”地自己笑出声来。

    他摩挲着宽阔的额头,又琢磨了一阵,便站起身离开书房。

    段杨氏仍被关押在端礼门东侧的廊房里。没有任何人能救出她,汉王府不仅有高墙、守卫,四面还有三卫驻军近两万人,云南府地盘上没有谁能攻进汉王府……除非沐晟调动大军发动战争。

    守卫打开了房门,朱高煦依旧制止了他们进来,独自走进房中。段杨氏今天没被绑了,她的情绪似乎也很平静正常,见到朱高煦还来行了个礼,“妾身见过汉王殿下。”

    “免了。”朱高煦做了个手势,立刻就道,“上回段夫人说了个交易,我没有同意。今天我也提一个交易,只看咱们能不能谈拢。”

    段杨氏道:“请殿下明言。”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依段夫人所愿,回报便是放了夫人。但我不需要你提供建文帝的消息,那不是我不感兴趣的事;我有另外两个条件,只要段夫人答应,咱们便算谈拢了。”

    段杨氏抬起头,“妾身愿闻其详。”

    于是朱高煦便说了两件让她做的事。段杨氏没怎么犹豫,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朱高煦见状,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道:“如果段夫人不按照约定、做到那些事,我便把你们的底细都告诉西平侯;往后咱们之间若要再打交道,也很难有信任了。只望段夫人稍加权衡。”

    ……

    陈大锤家开的酒楼,旗幡不写陈、而是秦。军户不能干经商等营生,陈大锤想掩饰一下;然而他没被处罚,却是因为汉王的关系。

    平安住的别院很小,只有几间房,大多房里堆满了杂物;其中一间房里有处地窖,里面堆了很多酒。

    平安刚住进来,觉得很满意。毕竟他带着两匹马走了几千里路,不敢住客栈、也不敢进驿站,风餐露宿近一个月,现在能安生落脚,还有人庇护,感觉已经好多了。

    刚见到朱高煦时,平安是很汗颜的,幸好他脸皮厚;而朱高煦似乎也不喜用道德、品性指责别人,没有让平安太难堪。

    不用人指责,平安也不齿自己贪生怕死的作为……只是实在不甘心、就那么背上一些莫名的罪名死在阴沟里!

    平安自忖,若明知死路,还要他甘心寻死,只有一种事:那便是实在没法活下去了。否则无论是夺妻之恨的屈辱、还是身败名裂的失败,都不至于让他寻死!

    而现今的处境,他显然并未彻底走投无路。他爹是太祖养子,人脉还有的,比如汉王就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汉王究竟想干甚么,平安眼下不愿意去想。

    平安在秦氏的院子里没住几天,朱高煦便又来了。此时天还没亮,院子里一片黯淡。

    “拜见汉王。”平安忙走出卧房执军礼道。

    朱高煦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今日平安兄随咱们出去办点事,回来再吃早饭。”

    平安听罢也没多问,立刻答道:“我穿身衣裳就来。”

    “平安兄。”朱高煦忽然又唤了一声,“灵璧相见,我说过咱们今后不再是敌人。今日再说一句话,我不会加害平安兄,你定要记得。”

    平安抱拳道:“多谢汉王!”

    穿好的衣裳,平安拿大帽戴上,便与朱高煦、陈大锤二人走出别院的门。门口堵着一辆马车,朱高煦亲手掀开车帘,请平安上马车。

    赶车的人是宦官王贵,朱高煦、平安、以及另一个高个青壮汉子坐进了车厢;陈大锤牵了一匹马在旁边。一行车马共五人不动声色地出了陈家院子。

    平安看坐在旁边的汉子,打扮很怪异。那人穿着一件蓝色的团领绸缎袍服、头上带着一块方巾,腰间还挂着一柄宝剑,看起来像个勋贵一般。但究竟哪个勋贵能参与汉王的密事,平安真猜不到。

    朱高煦与平安默默相对,一时间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平安便拨开车帘的角落,观看了一番外面的光景。车马似乎正往北走,街面上还没有行人,很多铺面和宅子的门都还没敞开。

    陈大锤骑着马,提着灯笼照路,不过城内各处都零星挂着灯笼,路上也不算黑。没多久天色已蒙蒙亮了,那些木板拼镶的铺子开得最早,街上也渐渐有了几分人气。

    平安第一回来云南府,对这城池不熟悉。也不知走到了甚么地方,车马便在街边停靠下来。骑马的陈大锤翻身下马,站在马匹旁边。

    等了许久,便有一个汉子快步向这边走过来了,汉子来到陈大锤身边,俯首耳语了什么话,然后离开了。

    陈大锤接着走到马车一侧,抱拳道:“禀公子,人来了。”

    朱高煦抬头看着平安,沉声道:“现在平安兄下马车,牵着陈大锤那匹马往北走,到第一个路口;然后往右走,走完一条街、路口有家米铺,平安兄此时先进铺子等着。咱们的马车绕道过来,到了米铺门口,平安兄便上车来。可好?”

    平安愣了一下,他来云南府后,朱高煦生怕他被人看见,今日竟然要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三条街?

    朱高煦目光炯炯,一脸诚恳地看着平安没再说话。平安只得抱拳道:“依汉王之言,我这就下马车!”

    这时朱高煦伸手过来,径直把平安脑袋上的大帽也摘了。

    (本章完)



    &1t;/p>

    平安牵着马走在街上,他微微有些错觉,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身在云南、而是走在内地一座普通的城池中。&1t;/p>

    &1t;/p>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走过一两个人,穿着打扮与京师等地的汉人大同小异。&1t;/p>

    &1t;/p>

    就在这时,街对面走来了一个衣着体面的后生,朝着与平安相反的方向迎面而来。俩人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面,平安现那后生正侧目看自己,他也转头看了后生一眼。&1t;/p>

    &1t;/p>

    但见后生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年轻英俊。平安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平安马上侧过脸去,闷头继续往前走。&1t;/p>

    &1t;/p>

    走到第一个路口,平安照汉王的意思,向右转了个方向,这时他趁机看了一眼后面,一个人影立刻躲进了旁边的门方后面。&1t;/p>

    &1t;/p>

    平安眉头紧皱,想了想依旧往前走。他走过一条街,果然见路口有一家挂着“米”字的铺面,且只有一家米铺。他不动声色地走过门口,忽然转了一下身,却见刚才那后生还跟在后面。&1t;/p>

    &1t;/p>

    平安把马拴在旁边的木桩上,立刻走进了米铺。里面有个汉子在“啪啪”打着算盘,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1t;/p>

    &1t;/p>

    等了一会儿,朱高煦的马车赶到了门外。平安看了一下,从门口到马车之间还有几步路,中间隔着一道檐台和阳沟。&1t;/p>

    &1t;/p>

    车帘掀开了一角,朱高煦的脸出现在车窗里面。平安伸手向来的方向指了一下,做了个手势。朱高煦点头示意,然后招了一下手。&1t;/p>

    &1t;/p>

    平安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那后生的视线之内,快步上了马车。&1t;/p>

    &1t;/p>

    上了马车,外面马上传来一声“啪”的鞭子声。平安道:“有人跟过来了。”&1t;/p>

    &1t;/p>

    “我知道。”朱高煦淡淡地说道。&1t;/p>

    &1t;/p>

    平安遂不再多问,一肚子疑惑地坐在马车上。&1t;/p>

    &1t;/p>

    马车行驶得很缓慢,又过了一阵子,朱高煦指着旁边穿着蓝色绸袍、好像是个勋贵一样的汉子道,“他叫赵平,是汉王府的一个百户。”&1t;/p>

    &1t;/p>

    平安听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赵平的打扮,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阴谋和欺诈的气味。&1t;/p>

    &1t;/p>

    赵平坐在旁边,抱拳向平安执礼。平安也稍稍回礼道:“赵百户,幸会。”&1t;/p>

    &1t;/p>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等一下停车之后,平安兄与赵平并行,进马车旁边的门。平安兄记得回头看一眼后面,看刚才跟着你的人还在不在。&1t;/p>

    &1t;/p>

    进门之后,平安兄不必吭声,跟着陈大锤和赵平便是,他们知道怎么做。”&1t;/p>

    &1t;/p>

    平安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好。”&1t;/p>

    &1t;/p>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果然停靠了下来。赵平坐着没动,平安也沉住气没动弹。一身青布袍、梳着髻的陈大锤走下了马车,然后掀开车帘,弯着腰站在旁边。&1t;/p>

    &1t;/p>

    赵平走下了马车,却背对着后面,斜着向门口径直走去。平安也赶紧下了马车,依言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一条阴湿的大街,两边很多的大榕树,把天空都遮蔽了,整条街好像是城门的甬道一般。&1t;/p>

    &1t;/p>

    有个人躲在一颗榕树后面探出侧脸,接着缩了回去,但还是被平安现了。平安跟上赵平,向一道院门走了去。陈大锤尾随跟进来,关上了院门。&1t;/p>

    &1t;/p>

    从院子里面的房间门口,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头花白的跛子、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平安实在看不出来两个男女什么关系。&1t;/p>

    &1t;/p>

    那跛子穿着一身旧布衣,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跛子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一看就不是啥有身份的人;而旁边的妇人举止神态都算从容……若跛子是妇人的奴仆倒是很像,可跛子又走在前面,丝毫没有对妇人恭敬的姿态。&1t;/p>

    &1t;/p>

    “那个……俺……”跛子支支吾吾没说清楚一句话。&1t;/p>

    &1t;/p>

    妇人道:“这就是妾身先夫的同族兄弟。”&1t;/p>

    &1t;/p>

    赵平打量了一眼跛子,抱拳拜道:“您就是杨胜大哥罢?在下贸然叨唠,实在失礼……”他转过身,从陈大锤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上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杨大哥笑纳。”&1t;/p>

    &1t;/p>

    “咋好意思……”跛子道,“屋里请,进屋坐。”&1t;/p>

    &1t;/p>

    赵平抱拳道:“多谢。”便跟着跛子和妇人往堂屋走去。&1t;/p>

    &1t;/p>

    陈大锤看了平安一眼,二人一起站在门口没进去,他们好像是奴仆一般,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赵平其实才是三个汉子里身份最低的人。&1t;/p>

    &1t;/p>

    堂屋里的人说了谈论一会儿,平安听得费劲,觉得他们几乎没说清楚几句话。赵平倒是口齿清楚,说甚么大理洱海旁边有些良田,大多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只能给杨大哥数十亩之类的。&1t;/p>

    &1t;/p>

    接着大伙儿一共五人很快就出了院子。院子外又有一辆马车,平安跟着上了大马车,汉王已不在车里。&1t;/p>

    &1t;/p>

    马车先去了陈大锤家的院子,平安、赵平、陈大锤都下了马车。跛子和妇人依旧在车里,接着他们乘坐王贵赶的马车离开了。&1t;/p>

    &1t;/p>

    平安重新回到别院的方寸之地,他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究竟生了甚么。&1t;/p>

    &1t;/p>

    ……&1t;/p>

    &1t;/p>

    平安的身材模样奇特,果然没能逃过朝廷的耳目。&1t;/p>

    &1t;/p>

    此时贵州、云南等地的驿丞县令先后奏报入京,先后现疑似大将平安的人经过。官府的奏报走通政使司传入皇城,于是许多大臣都知道了这件事。&1t;/p>

    &1t;/p>

    次日皇帝便召诸大臣及新任内阁官员到东暖阁议事。面圣的地方不在朝堂上,朱棣似乎只是想问问大臣的看法。&1t;/p>

    &1t;/p>

    朱棣问道:“昨日有地方官上书,言平安去了云南,朝廷是否该定平安的罪?”&1t;/p>

    &1t;/p>

    一时间好些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唯有吕震站出来,他拜道:“臣以为,不管平安离京前是否做了违法之事,而今也应想办法先把他抓回来,问清楚缘由。”&1t;/p>

    &1t;/p>

    朱棣微微点头。&1t;/p>

    &1t;/p>

    吕震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当年朱棣刚刚起兵,吕震就主动来投。他常年在北平辅佐燕王世子,在诸次守卫北平城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吕震虽说不是燕王府旧臣故吏,却也比朝中一般的大臣要受信任。&1t;/p>

    &1t;/p>

    吕震没有退下的意思,躬身又道:“臣在北平时,听说瞿能父子可能没死;后来盛庸辞官,也没有回原籍、却在半路跑了。这些不知所踪的人,和平安的身份一样,都是旧将……臣斗胆推测,或许他们正受同一人所庇护!&1t;/p>

    &1t;/p>

    瞿能、盛庸,以及大奸臣齐泰都已无影无踪,唯独平安下落有迹可循。只要抓住平安,或能找到更多的人。”&1t;/p>

    &1t;/p>

    吕震说完作拜道:“请圣上明断。”&1t;/p>

    &1t;/p>

    “嗯……”朱棣出一个意思不明的声音。吕震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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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今天问的是该不该给平安定罪,而非要不要抓平安回来……这种事,皇帝还需要问大臣的意思么?能抓到肯定要抓回来!皇帝派到云南的胡濙和一些锦衣卫,都可以干这个事;甚至原来燕王府的谋士们也可能保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奸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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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震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奇怪的是,吕震原本不应该在皇帝面前说废话的,他投奔燕王府前、就是官场众中人,颇有心思。&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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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翰林侍读、新进文渊阁学士解缙站出来执礼道:“圣上,臣听说各地有奏报,平安去了云南。云南只有两个人能庇护平安,汉王、西平侯!圣上只管问他们要人便是了。西平侯而今正被汉王盯着,臣以为只有汉王敢干这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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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皱眉一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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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缙却继续侃侃而谈:“吕少卿刚才又说齐泰、瞿能、盛庸都是受一人包庇,那西平侯和汉王之中,谁能办到?沐家远在云南,只有汉王!汉王居功自傲,又恃圣上宠爱而骄妄,一向不尊礼法,胆大妄为,圣上不可不察。”&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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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终于开口道:“高煦与解学士有私怨?”&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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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缙瞪眼道:“臣绝非挟公报私之人!况臣与汉王素无往来,所言者,皆因汉王所作所为。汉王不管礼制淫|乱、逾制、杀人,无一不是违法之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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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朱棣又点了一下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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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暖阁里静得可怕,再也没人吭声了,气氛莫名变得十分紧张。好几个大臣都愁眉苦脸地悄悄看解缙两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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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开口打破了寂静,说道:“吕少卿言之有理,朕暂且不定平安之罪。找到人之后,叫他回来先问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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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马上附和道:“圣上英明!”&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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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挥了一下手,大伙儿便谢恩告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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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刚走出乾清门,吕震怒不可遏地追上来,拦住解缙的去路,恼道:“我在圣上跟前说话,解侍读过来掺和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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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缙也怒目而视:“圣上既然召见了我,我不能说话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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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你先说,为何非得等我说了,才上来一顿胡乱搅合!”吕震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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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袁珙走了上来,劝道:“算了,算了。吕少卿少说两句,莫伤了和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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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其妙!”解缙哼了一声,甩开袍袖就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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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珙和吕震并行走到乾清门外的开阔地,袁珙便低声劝道:“解缙就那性子,圣上是知道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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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震小声道:“话是这么说,可他来搅局,现在弄得我进退都是一身麻烦!&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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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圣上跟前,只想把以前那些销声匿迹的人才扯进来、把此事再言重一点。可解缙一接话,怎么好像我成了太子的人、专门针对汉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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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止还算儒雅的吕震这时骂出了一声,“曹他|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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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珙道:“平安去云南,可能真的只有汉王有胆子有能耐收留,这次汉王要吃不完兜着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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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震皱眉道:“只是地方官吏的奏报,不能坐实此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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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珙摇头沉声道:“何须坐实?吕少卿难道不觉得,解缙说得很有道理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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