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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浩一夜都没睡着,墙壁上高高的小窗、好像稍稍亮一些了,公鸡的第一次打鸣也清楚地传了进来。

    沐晟、沐蓁、耿老夫人、胡濙的脸以及他们说过话,一一再次闪过耿浩的脑海。

    上次胡濙来找过耿浩,推心置腹地解说了一番耿家的处境……胡濙说,沐府保不了耿家,更没法给他荣华富贵;为今之计,只有投靠当今皇帝才是王道正途!胡濙甚至出示了皇帝的密旨,证实他是皇帝心腹。

    后来耿浩终于去了报恩寺街,找了胡濙谈话,表示愿意靠拢。那次胡濙又说,沐府既然能收容耿家的人,一定还有别的人;只要耿浩告密、立了功,胡濙就保他平步青云!

    而昨天,耿浩真的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但耿浩没有马上去找胡濙,反而犹豫了很久,昨晚上烦恼得几乎没合眼……还是因为沐蓁。

    耿浩与沐蓁青梅竹马,毕竟有些情意的。可是,从小到大多年的情意、对她的千依百顺,竟然比不上与有权有势者的数面之缘?表妹在汉王跟前,多少次刺伤了耿浩的心!

    是的,耿浩不能在梨园有一席上座,他也请不到李楼先到沐府唱戏,也弄不到李楼先抄写的戏本,甚至也没有武艺救表妹;而这一切对汉王却是轻而易举。耿浩感觉自己非常卑微,非常心酸!

    但是表妹就应该为了权贵的小恩小惠,马上就把多年的情意都忘掉吗、把他的东西弃之如敝履吗?!

    饶是表妹如此对不起自己,耿浩想到表妹那娇美的桃心脸、美丽的笑容,还是那么舍不得她……

    唉,缘何多情总被无情伤?

    终于,沐家母子反悔婚约的无耻,沐晟连桌席都不让耿浩上的羞辱,一幕幕涌上了耿浩的心头……

    你不仁,休怪我无义!你们以为,我只有求沐家一条路?

    ……耿浩一翻身爬了起来,忙着收拾了一番。他刚走到堂屋,便见父亲耿琦披着一件衣服、走到了一间房门口。

    他爹耿琦问道,“你又要去哪?从现在起,不能随便出门!”

    耿浩皱眉看着他爹,心中怨气顿时就冒了出来,心道:为人之父,什么都不为儿子操心,成天就窝在这乡下长吁短叹自甘堕落?

    但耿浩当然不敢太忤逆父亲、说出心中的话,咬着牙道:“儿子约了一个好友,不能言而无信,爹教我的。”

    耿琦沉声道:“西平侯虽未明说,意思却也明白,你别总是见人家未出阁的小娘,要得罪人。”

    他爹不出门,竟也知道耿浩与沐蓁经常来往?

    不过今天耿浩真不是去见沐蓁,他也懒得多说,只道:“说清楚了,以后尽量不见。”

    耿琦终于没太反对了。

    于是耿浩明目张胆地乘坐家里的马车,叫马夫送他进城。然后就打发马夫回去了,他可不想让他爹知道胡濙的事。

    耿浩径直来到了报恩寺街。上次他来过一趟胡濙府邸,轻车熟路就走到门前,他左右看了一下,敲开了胡濙的门。

    刚进门不久,就看见胡濙穿着一双布鞋忙着走到院子里来了。胡濙抱拳道:“公子来得好早,我衣冠不整,失礼了。”

    耿浩拜道:“大丈夫不拘小节。胡科官客气了。”

    都是言官,都察院的叫“道”,六部的叫“科”,耿浩还是有些见识的。

    “公子里边请。”胡濙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过堂旁边、正有个大眼睛的年轻汉子站在那里。

    二人进了客厅,胡濙便低声道:“锦衣卫的人,姓姚。他和我不是一路人。”

    “哦。”耿浩恍然道。

    胡濙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耿浩,“耿公子这么早来,定有事相商?”

    耿浩沉吟片刻,便欠了欠身,小声道:“我看见平安了。”

    “平安?”胡濙一脸惊讶地念了一句。

    耿浩道:“建文朝时的大将,他爹是太祖养子。我看见平安进了沐府!”

    “啊!”胡濙又是一愣,片刻后,他又微微点头,“平安来云南的事,现在整个云南府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掌……耿公子确实亲眼看见、没看错?”

    耿浩毫不犹豫道:“先祖父在世时,平安与耿家有来往,我见过不止一次;何况那人身材相貌奇特,一眼就认得出来,必定没错!”

    胡濙忙道:“还望说细一些,耿公子怎么看到的,看到些甚么?”

    耿浩想了想道:“昨天一早城门刚开,我就进了府城,本来是想去沐府约个人的……一个好友。但路上忽然看见了平安牵着一匹马,埋着头走过。胡科官知道的,平安十分好认,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彼时我在街对面,而且平安应该不认识我的,所以没发现我是谁。他以前来侯府,只和我先祖父打交道,我没和他来往过。

    我便赶紧跟了过去。一口气跟了两条街,我在后面又细看了一番,绝对是平安!他鬼鬼祟祟的,时不时回头看,幸好我机警,一连两次都提前躲好了。”

    胡濙急忙展开了一张宣纸,迫不及待地把毛笔拿到舌苔上舔了几下,就在纸上写起来了。

    耿浩继续道:“之后平安进了一条街口的米铺,我隔着一段路守着,没敢冒失上去。等了大概一刻,就来了一辆马车,平安疾步上了马车……不过我还是看清楚了的,从米铺进马车毕竟有几步路,确信就是平安。他连马也没要、就上马车走了。

    马车往北走,我便快步跟在后面,走了一身汗总算是跟上了。幸好府城有些街面多年没修缮,坑坑洼洼的,那马车走得也不快。

    那马车绕了一阵,并未去沐府的正门,却去了沐府西边。西边那一排都是沐府的房子,住的也全是西平侯的心腹;里面还修了坊门,非沐府的人根本不能进出。

    马车在一道小门前停住,我便看着三个人进去了,其中一个是平安,另一个就是西平侯!”

    胡濙又是一惊,“你看清楚是西平侯了?”

    耿浩道:“那条街榕树太多、不太亮,但应该没看错,西平侯穿着一身蓝色袍服,还带着一把剑……”

    胡濙又问:“耿公子意思是不太确定?”

    耿浩的脸色有点难看,忙道:“西平侯是我表叔,就算彼时光不太亮,我也认得出来,准是他没错!”

    胡濙点了点头:“进去三个人,其中有个是平安,这能确认么?”

    耿浩马上毫不犹豫地点头道:“那肯定没看错,平安实在太好认了。而且他好像提心吊胆的模样,进门前回头瞧了一眼,生怕有人发现他。我正好躲在枝叶繁茂的榕树后面,看清楚了他的脸!

    彼时必定是西平侯带着平安进去的,因为守着那排房子全是西平侯的心腹,除了西平侯和守着的人,就算沐府上的人也不能走那些房屋里过!沐府的人要走西边进出,得走街口的坊门!”

    “很好,耿公子立了大功!”胡濙呼出一口气,看着耿浩露出了一丝笑容。

    耿浩道:“胡科官能不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那是当然!”胡濙道,“耿公子且等着好消息……方才你的话里,说在沐府有好友?”

    耿浩有点难以启齿,便道:“我不便说是谁,还望胡科官见谅。”

    “是,是。”胡濙点头道,“耿老夫人是公子的亲姑奶奶,公子在沐府认识几个人,也是不奇怪的,我不问了。”

    耿浩听到这里,有点心痛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若非被逼无奈,也不想出卖沐府。”

    胡濙一本正经道:“怎能说是出卖?忠臣孝子,那才是人杰。耿公子这是忠君啊!”

    耿浩微微点头。

    胡濙道:“我希望耿公子能继续告知,沐晟还与哪些人私|通。耿公子告的人越重要,今后论功行赏,封你的官、爵位就越大!”

    “还有爵位?”耿浩瞪眼道。

    胡濙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看甚么功劳了。长兴侯不有侯爵么,耿家后人袭爵,也不是不可能……哎呀说多了,这些事只是我自个的见解,耿公子别太当真,决断当然要看圣上的意思。”

    耿浩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脑子也昏乎乎的,整个人似乎也轻了。

    &1t;/p>

    “吁吁……”王贵好不容易才让马车停了下来,因为马车刚走了一段下山的大长坡。&1t;/p>

    &1t;/p>

    四面都是山、非常大的山,却和贵州布政使司的高山不一样。这里的山势比较平缓、起伏连绵不绝,身在山坡上有时候不能察觉;等马车停不住时、才会醒悟,哦!原来正在一段很长的坡上。&1t;/p>

    &1t;/p>

    沐府的马夫杨胜从车厢里下来,一撅一拐地急匆匆跑到驿道边,对着一片长满了茂盛南荻的水域解开腰带,然后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1t;/p>

    &1t;/p>

    等杨胜重新系上腰带,转过身来,段杨氏已站在他的身后。&1t;/p>

    &1t;/p>

    “这边芦苇密,俺给你把风。”杨胜道。&1t;/p>

    &1t;/p>

    段杨氏摇摇头,眯着眼睛看着周围的风光,又把视线停留在前面,那边有一片水塘、水边长满了一种叫南荻的实心芦苇。她开口道:“就是这里了。”&1t;/p>

    &1t;/p>

    杨胜回头看了一下,疑惑道:“洱海很大,俺们没到洱海。”&1t;/p>

    &1t;/p>

    “此地的风光也很好。”段杨氏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初时叫人觉得好像一只笛子或萧的东西,等她拿在手里把玩、原来是一把短剑。&1t;/p>

    &1t;/p>

    杨胜的脸色一变,他的腿脚不便,后退时一个踉跄:“你……”&1t;/p>

    &1t;/p>

    段杨氏一步步慢慢地欺了上去,杨胜不断后退,退了数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已退无可退了。后面就是茂盛的芦苇和水面。&1t;/p>

    &1t;/p>

    “好了,就站那里。”段杨氏面无表情地说道。&1t;/p>

    &1t;/p>

    杨胜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口来:“你要杀俺?”&1t;/p>

    &1t;/p>

    段杨氏点了点头。&1t;/p>

    &1t;/p>

    杨胜瞪眼道:“你以前都在骗俺?你给俺洗衣做饭,说跟俺过日子,都是假的……”&1t;/p>

    &1t;/p>

    “铛!”一声清脆的声音,剑光一闪,短剑出鞘,段杨氏的步伐很快,眨眼已冲了过去、把剑刺进了杨胜的胸口。杨胜“啊”地惨叫一声,瞪着的眼睛里瞳孔渐渐扩散了,人也仰到下去,正好栽倒进了茂盛芦苇丛中的水里,“扑通”传来一声水响。&1t;/p>

    &1t;/p>

    段杨氏拿出一块手帕,慢慢地擦着短剑,转过身来。便见那个宦官正愕然看着她。&1t;/p>

    &1t;/p>

    段杨氏继续擦拭短剑,说道:“这是汉王要我做的第二件事。你回去告诉汉王,我都如约做到了。”&1t;/p>

    &1t;/p>

    宦官皱眉道:“王爷的意思,并非强迫你杀掉他;只要他离开沐府,让别人一时找不到就好了。”&1t;/p>

    &1t;/p>

    “那杀掉也应该可以罢?”段杨氏“嗤”地冷笑了一声。&1t;/p>

    &1t;/p>

    宦官走到水边,往下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着段杨氏道:“也可以。这人不是段夫人的同|党、只是你利用的工具?”&1t;/p>

    &1t;/p>

    段杨氏擦好了短剑,放回剑鞘,在王贵面前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她什么话也不答,两眼空洞地说道:“还清公公用马车送我到最近的城镇。”&1t;/p>

    &1t;/p>

    宦官转身走向马车前面去了。&1t;/p>

    &1t;/p>

    ……王贵回到汉王府时,听说朱高煦正在承运殿大殿里。&1t;/p>

    &1t;/p>

    赶到承运殿,王贵现朱高煦正独自坐在上面的公座上。宽敞的大殿里只有王爷一个人,叫王贵觉得有点奇怪……或许因为朱高煦身为皇帝嫡子、大明亲王,一个人坐着总显得有点寂寥。&1t;/p>

    &1t;/p>

    “王爷,事儿办好了。”王贵躬身拜道,又走上前俯在朱高煦耳边,悄悄把事情经过细说了一遍。&1t;/p>

    &1t;/p>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1t;/p>

    &1t;/p>

    王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奴婢看那妇人是个祸害,就这么放走了……”&1t;/p>

    &1t;/p>

    “反正不会祸害我。”朱高煦看了王贵一眼,“我和她说好了的,两件事她都做了,我就放了她。”&1t;/p>

    &1t;/p>

    王贵又沉声道:“她见过平安。”&1t;/p>

    &1t;/p>

    朱高煦道:“又怎样?”&1t;/p>

    &1t;/p>

    王贵弯腰提醒道:“奴婢瞧她不像个守规矩的人,万一说出去可就麻烦啦。”&1t;/p>

    &1t;/p>

    朱高煦摇头道:“除了沐晟,谁信她?她会去和沐晟和解吗?”他顿了顿又不动声色道,“段杨氏还有个厉害的女儿不知在哪里。”&1t;/p>

    &1t;/p>

    “奴婢愚钝。”王贵忙道,“奴婢胆小,只怕坏了王爷的大事。”&1t;/p>

    &1t;/p>

    朱高煦拿起前面公座上的一只竹筒,递给王贵。王贵双手接过,拿在手里瞧是甚么玩意,一端有跟引线,好像是一只烟花?&1t;/p>

    &1t;/p>

    “送到陈大锤家。告诉他,若是有人不看我的面子,要强行搜他家,就用这个信号……这事儿只是以防万一。”朱高煦道,“守御所的兄弟看到了信号,我会调兵去增援。”&1t;/p>

    &1t;/p>

    王贵抱拳小声道:“奴婢遵命……平安在云南府城,着实叫人担心呀。王爷,咱们做的事、能让朝里的人上当么?”&1t;/p>

    &1t;/p>

    朱高煦沉吟不已,似乎也不太确定。过了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道:“身在局中,就算真的什么也没做,也会被猜忌的。既然如此,反正都要绞尽脑汁为自己洗清嫌疑,那么事实上做与没做,又有甚么区别?”&1t;/p>

    &1t;/p>

    他说罢挥了挥手道:“去罢,办完事回房洗个澡,歇口气。”&1t;/p>

    &1t;/p>

    “奴婢告退。”王贵倒退着走了好几步,这才转过身,穿过中间的红柱子,向殿门口走去。&1t;/p>

    &1t;/p>

    ……大殿两侧都是齐腰高的成排窗户,所以采光很好,地方又非常宽敞,一派正大光明的景象。&1t;/p>

    &1t;/p>

    朱高煦打量了一会儿这承运殿,双手便在椅子扶手上一拍,人站了起来,径直往殿门走去。&1t;/p>

    &1t;/p>

    侍立在门口的丫鬟一起屈膝行礼,门外的侍卫军士也抱拳向朱高执军礼。朱高煦没理会他们,出门左转径直往书房。&1t;/p>

    &1t;/p>

    他在书房里开始看王府长史司、守御所的奏报。其实朱高煦就算每天甚么也不管,也不会丝毫影响汉王府的运转,不过他还是很关注奸谍打探到的消息,以便随时掌握形势的微妙变化。&1t;/p>

    &1t;/p>

    守御所城北据点又有奏报。那个据点刚建立不久,又收买了一些人为眼线,主要为了负责监视耿家。&1t;/p>

    &1t;/p>

    但今天城北据点的奏报无关耿家,上面写了有卫所军队、从北城门调进城的消息。奸谍们还打探了一番,据说曲靖府那边有夷族叛乱,因此云南都司要整顿一支人马增兵曲靖地盘。&1t;/p>

    &1t;/p>

    朱高煦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此时此刻调兵进云南府城?他对此迹象非常在意。&1t;/p>

    &1t;/p>

    他想了一会儿,立刻提起砚台上的毛笔,摊开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便喊道:“来人!”&1t;/p>

    &1t;/p>

    侍立在书房外面的宦官曹福快步走了进来,拜道:“奴婢在,王爷何事吩咐?”&1t;/p>

    &1t;/p>

    朱高煦连信封也不装,指着桌案上的纸道:“吹干了,送到云南都指挥使司衙门去。”&1t;/p>

    &1t;/p>

    “奴婢遵命。”曹福忙走上前来。&1t;/p>

    &1t;/p>

    ……下午云南都司就派人送来了回信,都司官吏在信中详细解释了此番调动的前因后果。朱高煦这才差不多相信了,原来都司的调动完全是官府公事。&1t;/p>

    &1t;/p>

    一时间朱高煦倒觉得自己有点太担忧了。&1t;/p>

    &1t;/p>

    叛乱的夷族是曲靖府越州土人,以前那里是元朝封的一处土司,领叫龙海,似乎是蒙古人和夷族人联姻的后代。洪武中,沐英率大军入滇,龙海在汉人把事刘泰等人的劝说下,投降了明军。&1t;/p>

    &1t;/p>

    于是龙海进京朝贡,在南京奉天殿得到了天子的召见、受封越州土知州。不久龙海被调往辽东协助明军作战。洪武二十年,龙海在路上水土不服病死。&1t;/p>

    &1t;/p>

    接着龙海的儿子阿资世袭越州土知州。阿资对他爹龙海的死耿耿于怀,又不愿意被征调出家乡,于是修建堡垒、聚集兵马,拒不遵守明朝官府的军令政令。&1t;/p>

    &1t;/p>

    洪武二十八年,明军大军进|剿,斩阿资,趁机对越州改土归流,在越州设置流官。&1t;/p>

    &1t;/p>

    直到最近的永乐元年,越州夷族再度作乱。他们在道路上私设关卡收买路费,动辄劫掠来往商客。因越州是曲靖府通往云南南部地区的要道,官吏、商旅往来不绝,夷族作乱给官府的统|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1t;/p>

    &1t;/p>

    上个月生了一件事,终于让云南官府决意对越州用兵……&1t;/p>

    &1t;/p>

    彼时有一队官府人马从越州路过,竟反被土人要求交纳税钱。官吏与土人生争执,致使一个吏员被杀!&1t;/p>

    &1t;/p>

    云南官府根本不关心一个吏员的死活,但事关官府的权威,云南府城的众文武都愤怒了。三司征得沐府同意后,都指挥使司从沐府拿到调兵部署,便一面开始从各卫所抽调军队,一面快马报知朝廷。&1t;/p>

    &1t;/p>

    眼下的城里的情况,就是沐府下令调来的卫所人马,他们要先聚集成军,再进驻曲靖。&1t;/p>

    &1t;/p>

    ……朱高煦看完后,重视的是、都司要征得沐府同意这段话。&1t;/p>

    &1t;/p>

    大明朝在各省的统|治,实行政、军、法三司分权。而官军又分权,地方都指挥使司是没有调兵权的,一般得经过兵部;但云南太远,沐府只要与地方各司商议后,规模不大的行动都能先调动兵马,再报知朝廷。&1t;/p>

    &1t;/p>

    洪武、建文两朝给沐府的大权,至今仍旧有效。&1t;/p>

    &1t;/p>

    朱高煦想到沐府在决策云南军政大事后、自己竟然被晾在一边,他不禁从嘴里出一声短促的冷笑。&1t;/p>

    &1t;/p>

    若非守御所的奸谍在打探消息,朱高煦觉得越州的仗都打完了,他可能仍不知道还有平|叛这回事!&1t;/p>

    &1t;/p>

    &1t;/p>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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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太阳还悬在西面的天边。汉王府三大殿之后、承运门内便是后宫;夕阳最后的光亮,洒满了这里的宫室和砖地。

    郭薇正在宫室中做着琐事,她的裙袂在橙色的余晖中穿梭,丝绸料子颇有光泽,仿佛把所有光线都聚集在了衣裙上。

    她不见客时,一般都穿着寻常的衣裳,不会穿王妃的礼服或常服。因为礼制规定的衣裳,从款式颜色到花纹都很刻板,穿什么只与身份等级有关。所以寻常起居的打扮最能看出贵妇们的喜好。

    郭薇外面披着浅紫色的丝绸褙子,长及膝部,下裳是简单的六褶长裙。她今年毕竟才十五岁,选一些颜色浅嫩的衣服倒也适合她。那衣裙上也没有花纹、衣边才有刺绣,看起来简单雅致。

    她的身份按理也不用做事的,所以穿着长衣。飘逸而淡雅的长衣裙、洁白的里衬领子,更衬得她稚嫩玉白的肌肤十分白净,让人见之心生好感。

    她额前的遮眉勒也多了几分俏丽,很适合她清秀的小脸。小脸上的大眼睛和脸颊以下的娇小,让她看起来娇美而清纯。

    郭薇亲手沏好了茶,放在了朱高煦旁边的几案上。见他一副出神的样子,郭薇便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朱高煦却抬起头来道:“谢了。”

    “王爷那么客气作甚?”郭薇轻声道。

    朱高煦温和地说道:“无须你做的事,你却在做。薇儿,若是这阵子心情不好,不用强撑着讨好我。”

    郭薇愣了一下,她明白王爷的意思:有关她姐姐的事,让她心情不好。

    王贵进京给皇后送药材时,捎去了郭薇写给父母、姐姐的信;王贵回来后,带来了她姐姐小产的震惊消息!

    她姐姐怀孕后,有一次赏牡丹,被一群蜜蜂缠绕、失足掉进了水池里,然后小产了!她姐姐本人无性命之危,但御医说可能会影响太子次妃今后生养。

    郭薇好几天都心神不宁,担忧惧怕着各种事……据说那天太子、太子妃张氏、太子次妃郭嫣都去赏花了,为何蜜蜂只蛰郭嫣?不过皇宫已有了定论,一切只是意外。

    姐姐心里该有多伤痛?

    ……起初朱高煦是安慰过郭薇的。但最近两天郭薇发现、朱高煦也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便有意克制了自己的伤心,免得给他添乱。

    越是这种时候,郭薇越不能让王爷厌烦自己。

    爹娘的话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响起:全家的指靠都在你们身上了!

    而现在姐姐那样,郭薇觉得一切只能指望自己了,她不能再出甚么差错……郭薇甚至担心母亲说的话会成真:不能诞下皇孙,会被休掉!

    朱高煦也许不会那么做,但父皇母后会那么下旨罢?

    郭薇一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朱高煦,一边观察着他。他坐在椅子上,有时好像入定了一般,任凭夕阳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晒在他身上,依旧一动不动,明明袍服上都是阳光,他却好像藏在了光的阴影里;有时朱高煦的手掌在额头上反复摩挲,却似乎浑然不知。

    王爷心里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终于轻声开口问道:“王爷是不是也遇到了难事?”    “啊?”朱高煦再次抬起头看着郭薇,片刻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说道,“薇儿不用担心,我会处置好。”

    郭薇柔声道:“王爷也不要太担心啦。在妾身心里,没人比王爷厉害。”

    朱高煦听罢,目光在郭薇脸上徘徊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就算别人把你当工具,薇儿何必如此对待自己?”

    郭薇怔怔地看着朱高煦:“工具?”

    朱高煦点点头:“你不懂,我懂……这世上没有救世主,也没人见过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圣母,人人都要靠自己。”他接着又加重语气道,“包括你爹娘。”

    郭薇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脱光了一样,她的那点小心思被王爷一眼就看穿了……她自己也很难过,却陪着好脸侍候着王爷,确实是另有所图。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起来,脱口道:“王爷就是我的救世主。”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说道:“薇儿记住我的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护着你。”

    郭薇的贝齿轻咬着朱唇,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朱高煦又沉吟道:“其实我的事,无非是等待结果而已。我之所以担心,是不敢把对手想得太蠢。”

    ……

    胡濙的密奏,已加急送达京师。皇帝再次召见心腹大臣,让几个人也对此事知情。

    袁珙从皇城出来,立刻就赶往太平门外的玄奘寺。

    见到道衍时,道衍也刚从皇城回来,正脱下身上的官府乌纱帽。袁珙愁眉苦脸道:“道衍大师,这事儿要糟了!原本只有汉王敢收留平安,不想沐晟如此胆大妄为!”

    道衍把官服整整齐齐地放在一张草席上,又穿上了僧袍,花白的眉毛皱在一起,却一句话都没说。

    袁珙动作慌乱,情绪有点紧张,“前阵子下官听说平安去了云南,已认定是汉王所为。

    因此大理寺少卿吕震把建文旧臣齐泰、瞿能、盛庸的事重提时,下官就没阻止,以为可以让汉王吃不完兜着走!解缙干脆火上浇油,下官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他愁眉苦思了片刻,继续道,“下官以为,就算坐实不了此事,至少道理没甚么错。哪想事儿始料未及!这么快沐晟就露了马脚,真凭实据摆到了御案上!”

    道衍的三角眼里的透亮的目光,留在袁珙脸上:“真凭实据?”

    “长兴侯第四子耿琦全家都在云南,比汉王更早离京;况耿家与沐家是姻亲,不是沐府庇护还有谁?”袁珙侃侃而道,“沐府既然能庇护耿家,就能庇护其他建文余孽。而亲眼看到平安进出沐府的人,又是耿琦之子耿浩!这不能坐实沐晟私藏平安么……道衍大师之意,耿浩并没有看见,只是假供栽赃沐晟?”

    道衍摇摇头,皱眉沉吟道:“中观所见,亦有亦无,非有非无。”

    袁珙困惑道:“何解?”

    道衍看着他说道:“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实相,或只是幻相。”

    “啊?”袁珙愈发困惑了。

    道衍叹息道:“袁先生会相人,但不太懂禅。”    袁珙道:“圣上也不对禅不感兴趣。上次驸马王宁劝圣上信佛,叫圣上十分不悦。”他愣了一下,又问,“那怎么才能看见实相?”

    道衍走上来,手指戳了一下袁珙的胸口,“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就在这时,木床“咔咔”轻响了两声,一阵风灌了进来,灰布帘子轻轻飘荡了起来。袁珙马上转头看着紧闭的木窗,眼睛瞪圆盯着那里。

    道衍的声音道:“袁先生,恰逢有风而已。你闭上眼睛,别被那阵风乱了心。”

    袁珙只得微微闭上了眼睛。虚无的黑暗之中又传来道衍的声音:“问问自己的本心,相信耿浩所见之事吗?”

    过了一会儿,袁珙道:“不太相信。”

    “好了。”道衍的声音道。

    袁珙睁开眼睛,在木板地上踱步了一会儿。他恍然道:“我明白了!有没有这种可能,耿浩看到的一切,都是汉王设计安排,故意利用了耿浩?”

    道衍不置可否。

    袁珙急忙道:“下官得赶紧提醒圣上,勿要相信胡濙的密奏!”

    “然后呢?”道衍问道。

    袁珙道:“然后……圣上就不认为吕震、解缙冤枉了汉王。”

    道衍摇头道:“非也。然后圣上会认为,不仅朝臣投靠了太子,连旧燕王府谋士也是太子的人了。”

    “啊?!”袁珙站在那里。

    道衍长叹了一口气,早已将僧袍穿整齐,便走到蒲团上盘腿坐了下去,然后伸手摸到了木鱼和木柄。他拿起木柄抬头道:“袁先生还有甚么可说的么?”

    “这……”袁珙道,“就这么算了?”

    “笃!”道衍敲了一下,仿佛在试声,头也不抬地说道,“今后袁先生若无要紧急事,还是少到玄奘寺来走动。”

    袁珙好像刚吃下了什么污物,涨红了脸道:“不过是胡濙的一份密奏,且所言可能是假的,咱们就这么认输么?

    汉王只不过用了一点阴谋诡计,本身并不干净,如此便宜了他?太子什么也没做、什么错也没有,却反而要被圣上猜忌?圣上乃圣明之君,做臣子的理应仗义执言,让圣上看清真相……”

    道衍却道:“袁先生不是佛门中人。”

    一句话就把袁珙噎住了,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衍的意思是接着之前那句话……叫他别再经常到寺庙来,理由就这么简单。

    “你们太急了,做什么事,都要看缘分,缘分未到,急也急不来。”道衍又开口道,接着不动声色地吐出两个字,“姚芳。”

    袁珙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作揖道:“下官告辞。”

    “庆元,送客。”道衍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不多一会儿,一个和尚便掀开了俭朴的木门,作单手礼拜道:“袁先生,您请。”

    袁珙只得走出了木门,身后随即传来“笃笃笃……”敲木鱼的声音。

    ……

    ……

    (抱歉啊,昨天一整天没更新。昨日西风有事缠身,对不起大家了!)

    (本章完)



    袁珙刚走没多久,斋房内的木鱼声就消停了。

    寺庙里骤然沉静,让姚广孝不经意间觉得有几分寂寥。

    俭朴的斋房里,到处都是未上漆的木头,放在草席上的那一身官服才有几分颜色。

    那些繁华奢侈的东西,姚广孝不是得不到,皇帝曾亲自想赏赐姚广孝豪宅、美貌宫女、良田,他都拒绝了……现在那些身外之物有甚么用呢?人生七十古来稀,年近七十岁的姚广孝连牙齿都松了。

    年轻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看破红尘,对娶妻生子毫无执念。而今功成名就,姚广孝在偶然之间,倒忍不住会如此想一阵:若是膝下有子孙,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啊?

    姚广孝回忆起了更多的往事。人老了,常常就只活在过去、过去的记忆里。

    他想起初见燕王朱棣时,送的那一顶白帽子。王上面盖一个白,就是皇。哈哈!那试探与惊惧交织,又充满了野望与斗志,心中如有烈火燃烧……

    还是当年好!

    姚广孝的目光一凛,他在仔细地品味当年的滋味,以掩盖现在这样的无趣和寡淡。

    这世上有没有佛?姚广孝也不知道,甚至很怀疑。但他最知道的是,自己成不了佛。

    四大皆空?他的心空了,却又没空。

    姚广孝终于从木柜里、把正在整理的《道余录》翻了出来,继续做这件事。这段时间从官府衙署回来,他都在编修此书,受益良多。

    修书不仅能提高自身的修为,而且它很有用。

    《道余录》是一本反对排|挤佛教的书,姚广孝站在今天的地位上,编这本书、对大明佛门子弟作用深远。

    洪武以来,太祖及众臣制定了一系列排挤打|压佛门的国策,包括控制寺庙香火钱、限制寺庙田地等釜底抽薪的策略。以至几十年来佛教不断低迷。姚广孝作为僧人,是该发出一些言论的时候了!

    除了这件事,开国至今武将地位极高,还发生过考中了进士的人不做文官、跑去求了一个武官官位的事。但是,青史、功过都是儒士书写的。姚广孝认为自己应该顺着文官们做一些事了,比如保住太子、捍卫礼制……

    君子之泽、止于五代。大明朝的君子福泽,还不一定能传五代。儿孙后人就算把祖宗的画像供奉几代,也终有尽时,正是王谢堂前燕罢了;但佛门香火、青史典册,必是无穷无尽传颂千古!

    想到这里,姚广孝心中的寂寥,已渐渐淡去。

    ……朱棣从庙堂退居乾清宫东暖阁,犹自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先前朱棣召见了安南国的使臣。不过事儿似乎有点蹊跷,安南国使臣是受胡氏所派,而原来的安南国王却姓陈。

    使臣上书称:陈氏宗嗣继绝,支庶沦灭,无可绍承。臣,陈氏之甥,为众所推,请监理国事。

    朱棣坐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面对着北面的墙。宦官郑和立刻躬身上前,把一道丝绸帘子小心地拉开了,绸帘很快遮蔽了整堵墙。上面乃一副绘制精致的大图,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了各地的形状、山川的图画,上面还写着大小不一的字。

    朱棣背着手站在大图前,目光看着下方良久未语。

    终于他开口道:“三宝,你去叫杨渤拾掇一番。等安南国使臣返回时,着他跟去一趟,瞧瞧安南国使臣说的是也不是。”

    郑和拜道:“奴婢遵旨!”

    不多时,司礼监少监侯显抱着今天刚送来的奏章进来了,都堆放在东暖阁的御案上。朱棣重新坐了下来,伸手一本本翻看。

    左都御史陈瑛十分卖力,一个人就上了三本奏章,连续弹劾了三个人。

    朱棣看了一番,都是些屁大的事,径直就丢在一边。片刻后,他又从那几本奏章里重新拿回了一本,翻了一会儿。

    本来朱棣的神色是很平静的,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啪”地一下把奏章径直扔在地上,脸上也露出了怒气。

    侯显大惊失色,马上跪伏在地。

    朱棣骂道:“这个吕震,给俺丢脸!拿这本奏章去给纪纲,把吕震逮了!”

    “奴婢遵旨!”侯显忙爬到奏章旁边,捡了起来,又拜道,“皇爷龙体要紧,请皇爷息怒。”

    朱棣“哼”了一声,挥了一下手。

    侯显爬起来,捧着奏章倒退到隔扇,然后才弯着腰转身走出去。

    走出东暖阁,侯显才忍不住好奇翻开奏章、看了一眼。陈瑛的上书,弹劾的是吕震。弹劾的内容是,吕震在大殿上当着外藩使臣的面,帽子是歪的,礼仪也错了。

    这算个什么事?侯显当然不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侯显只需要去找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行了。

    纪纲本来已经准备下值了,但得到了宫里来的旨意,马上派人去问大理寺少卿吕震在何处,得报已回府。纪纲便带人径直来到吕府,上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吕震逮了出来。然后他们就把吕震扔到诏狱关起来了。

    抓人前后,纪纲啥都没说。吕震也什么也没问,十分配合地在阴暗的诏狱里坐着。

    纪纲走到诏狱门口,这才吩咐道:“先别打他,等皇爷的意思。”

    “是,纪将军。”狱吏们忙应了。

    走出诏狱,身边的北镇抚司旗总杨勇才嘀咕道:“咱们抓的那吕少卿,好像知道咱们要去。官帽官服都放在旁边,真整齐啊,他在等着被抓?”

    纪纲笑道:“你这小子果然挺见事,俺没看错你。知道为啥吗?”

    个子矮小的杨勇道:“敢情有人通风报信?”

    纪纲摇头道:“他猜出来的。”

    杨勇一脸迷茫地点点头。纪纲又道:“你资质不错,书读少了。多读点书,以后就会懂。”

    ……京师的七月,“秋老虎”盘旋不走,天气没有下凉。入夜之后,热气依旧袭人。

    东宫春和宫,太子朱高炽却在簌簌发抖。他使劲抱着太子次妃郭氏,那身肉的颤栗,让郭氏也感觉到了他的惧意。

    郭氏轻轻拍着太子的后背,小声安慰着他。

    小产的事之后,朱高炽没有专宠郭氏了,但每当遇到甚么事、他仍然要来找郭氏。

    朱高炽似乎更愿意把他脆弱的一面,暴露在郭氏面前,而不是到他的结发妻张氏那里、表现得像个孩儿……或许,因为张氏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儿,朱高炽会想到他是当爹的人。

    换作以前,郭氏在内心里会鄙夷太子,但现在她隐隐明白更多的事,那种希望太子顶天立地的梦、反而更淡了。

    郭氏内心也充满了忧惧、恨意,太子这种时候也是。或许俩人正好抱团取暖、能得到些许的慰藉罢。

    “父皇又召见太子爷了吗?”郭氏小声问道。

    朱高炽道:“没有,父皇抓了吕震。”

    郭氏又问道:“吕震是太子爷的人?”

    朱高炽摇头道:“不是。他在北平时与俺来往甚密;但他现在是朝廷里的官、不是东宫的官,怎能是俺的人?”

    郭氏若有所思,用力想明白这中间的关系。她以前是不感兴趣的,但后来她发现不明白不行!

    朱高炽总算又开口了,他不是在为郭氏解惑,似乎只在倾述、消解苦闷,“先是平安跑去了云南,吕震和解缙趁势攻讦高煦,想把齐泰、瞿能、盛庸的事都算到高煦头上。

    不料胡濙密奏,平安却与沐晟有关!平安被人亲眼看见进了沐府,他如何能进得了沐府?

    于是父皇猜忌吕震等人都投靠了俺,更猜忌朝中更多的大臣也投靠了俺;那些人与俺一起要把高煦往死里整,彻底铲除威胁,拼命争权夺利!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么回事……”

    郭氏道:“不是说汉王心怀叵测,野心勃勃么?”

    “屁!”朱高炽摇头道,“高煦顺从地去了云南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流放到数千里之遥。他在云南又安守本分,并未对父皇母后有丝毫不满。

    听说高煦站在王府的望亲楼上,还私下祝愿父皇母后身体康健;母后听到这事儿都哭了!父皇也可能会有愧疚之心。这种时候大臣们竟然还要把高煦往死里整,父皇心里已然不满了。”

    “原来如此。”郭氏无神地拍着朱高炽的背。

    朱高炽红着脸道:“这些事儿,都要算在俺的头上!”

    郭氏忙好言安慰,“大臣们又不是太子爷指使的,您别太担忧了。或许太子爷想得太多了,方才您说,解缙也参与了,解缙不还没被抓吗?说不定吕震真是恰好惹恼了父皇呢。”

    朱高炽叹息道:“解缙以前也经常攻讦高煦,他一向是那个性子,张口就胡说八道;父皇不会太与他计较。但吕震不同,‘靖难之役’前,吕震审时度势马上投降了父皇;父皇认为吕震言行有深意,做事有目的!”

    ……两天之后,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快马送往云南。

    曲靖府越州夷族叛乱已非首次,情势不可拖延不决。此事交由汉王府最妥,云南三司各府皆应听从汉王节制,予以方便,力求早日平定越州乱事。

    不出一日,皇帝又接着颁第二道圣旨。云南都司、沐府以后用兵,都应先报知汉王府,尽所周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越州土知州阿资,因其性拗,不肯向化;已剿杀了,将那地儿改了流官。如今那边的夷族又作乱,不肯听话,俺们朝廷不能由着。

    汉王高煦用兵稳当,着他带了护卫兵与卫所兵,去把越州的事儿平了,再奏上来。西平侯与云南三司,都要依着高煦,办好事儿。

    云南路远,今后都司须用兵,便要去汉王府、西平侯府那边招呼一声。钦此。

    ……朱高煦将传旨的宦官送出承运殿,见年轻长史李默正好在旁边,就叫他去安排宦官、侍卫们的食宿。

    就在这时,那传旨的宦官忽然转头道:“王爷知道大理寺少卿吕震么?”

    朱高煦道:“知道的,咱们家还在北平时,他就在燕王府走动了,只是平时与我没甚么来往。”

    宦官道:“奴婢离京之前,他被抓进北镇抚司诏狱啦。”

    “啊。”朱高煦发出一声意思不明的感叹声。

    “公公,这边请。”李默的声音道。长史便带着那些人向两侧的廊房而去。

    刚才朱高煦脸上一直没露出喜色,反而皱着眉头说一定不负父皇的重托云云。但目送那些人走远之后,他的脸上便露出了无声的笑意,脸也微微红了。

    云南秋日的阳光,多么明媚暖和啊。晒在身上一点都不辣人,不过正是如此才更容易晒黑罢。朱高煦踱步在宽阔的砖地上,仰头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接了这道圣旨,他便确认:皇帝至少倾向于相信,沐晟窝藏了平安!

    平安来云南,本来让朱高煦非常头疼,风险太大了。但如今只要沐晟背了黑锅,朱高煦的风险就减了九分!所以他忽然之间,感觉脚下的步伐也轻了不少。

    他不禁想起那些干歹事的人,想逃脱惩罚,最好的法子不是抹去线索、叫人查不出来;却是帮别人找一个替罪羊,这样大家都解脱了。

    朱高煦这么冤枉“好人”,不仅想为自己洗清嫌疑,同时也能削弱沐府对云南的控制;此乃一举两得之法。他并不想把沐晟往死里整,但之前沐晟在云南的权力太大了,朱高煦甚么都管不着、着实叫人心烦。

    吕震的事,更让他有一个意外之喜。

    “靖难之役”时期,吕震常年在北平辅佐高炽,就算不是东宫太子|党,也是心向太子的人。

    吕震为甚么会被抓,难道是因平安的事、他们跳出来太早?若真如此,那活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云南都司的官员连一天也没耽误,当天下午就来了汉王府。

    都指挥使曹隆、云南统兵官郑祥,将调动兵马的番号、人数等卷宗都呈了上来,还有一份平乱方略。

    朱高煦坐在承运殿上位的公座上,翻开手里的卷宗,一时间只觉得十分稀奇。原来他管的都是小事,现在一下子着手一省军政大事,还是很有新鲜感的。

    这时曹隆说他也刚来云南不到一年,什么事都只能照原来的规矩办,只去了沐府云云。

    朱高煦听了他一番话,心道:有些事若是疏忽了,假装不懂反而更好,事后解释没用的,越解释越叫人不爽。

    不过他也不计较这种事,好言说,照规矩办是最好的、如此没什么错。

    据报越州夷族聚众作乱,人并不多,只是怕躲去了山上不好抓。所以沐府、都司、统兵官前阵子一起从各地抽调了正军约五千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了。

    朱高煦不想一上来就做出很兴奋的样子,便完全同意这份调兵部署。只是把方略扣下了,并没有马上答复。

    接见了诸官员之后,李默进前殿来禀报:“王爷,下官为传旨的一行人安顿了行馆,他们下午又去了报国寺街。”

    朱高煦道:“胡濙是京官,在云南逗留许久,或有父皇给的差事。宫里的人去见他,实属正常。”

    “是,下官告退。”李默拜道。

    朱高煦说话时、语气不以为意,那是因为李默等后来进王府的官员,他都不是很信任,所以不想在李默面前表露出甚么。

    其实他刚才就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姚姬的哥哥,有可能在胡濙身边,不然他以甚么身份来的云南?

    姚姬兄妹应该是姚广孝的人、而不是锦衣卫的人;既然如此,传旨宦官身边,可能也来了姚广孝的人。

    ……酉时,朱高煦回到承运门内的寝宫。

    郭薇见了他就问:“王爷此前的烦心事,等到结果了?”

    朱高煦顿时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笑了吗?”

    郭薇摇摇头,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微笑道:“妾身感觉到的。”她的手指轻轻一按,那鼓起的柔软丝绸料子就下陷了一个软软的窝,手指一拿开,那块绸子又马上弹起变得十分平滑。

    朱高煦瞧了一眼,又注意观察郭薇那褙子里面的纤细裙腰和线条圆润凸起的髋部,忽然觉得薇儿那稚嫩雪白的皮肤下,隐隐有了几分幽香气味。

    “薇儿今年十五了罢?”朱高煦问道。

    郭薇轻声道:“妾身再过两个多月就十五岁了。”

    年龄还是很小,不过朱高煦已与她成婚,经常与她同寝,一些事可能让她早熟了点。这时他见郭薇的微笑里,隐隐有些许忧心,便伸手捉住她的柔荑,小声道:“等我从越州回来,薇儿就该满十五岁了,咱们那时再做一些别的事。”

    郭薇好奇道:“甚么事呀?”

    朱高煦沉吟道:“咱们以前做的事不能怀孕,你知道么?”

    郭薇脸一红道:“我知道!”

    朱高煦便不再多说了。他看郭薇的脸时,她大大的眼睛里目光闪烁,不好意思地躲避着。俩人默默地相互瞧着,眼神便如在追逐一样,空气中飘荡着无声而微妙的心意。

    郭薇终于开口道:“王爷上次说越州土司作乱,这回是去平乱么?”

    朱高煦点头道:“不是土司,土司是朝廷封的官。越州没有土司了,但除了云南府城,四处的土人都比汉人多,越州的汉人更少。我看越州只是些土人流匪作乱。”

    郭薇柔声劝道:“王爷做大事,妾身不太懂,不过您可别心急。”

    朱高煦笑道:“薇儿放心,我已有了计较。云南诸族土人极多,上|位者若是无力处理好土人的事,就不可能管理好云南。这次越州的事儿是一个机会,我定要办好!好让云南各方势力都瞧着,汉王府有实力有手段维持云南局面!”

    侯府西边的这座院子,原来是马夫杨胜住的地方。此时这里站了许多人,因侯爷沐晟亲自来了。

    沐晟一边点头、一边抬手做着手势,他无法逐一回应官吏和奴仆们的礼节话。

    他走到了屋檐下,目光注视着绳子上晾晒的衣裳,还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那些衣裳看来挂很久了,已蒙上一点灰土;但弄得非常平整,不像是粗手粗脚的人所为。

    “杨勇家里有妇人?”沐晟问道。

    其中一个奴仆道:“回侯爷话,杨跛子是光棍汉,不过有人看见他家里时不时有妇人进出。”

    沐晟又问:“甚么样的妇人?”

    一时间也没人说得清楚,大抵是个头上包着布巾的中年妇人。

    这时一个管事儿的走上来,在沐晟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沐晟的神色微微一变,回顾左右,接着向屋子里走了进去。走到门口他转头道,“带她进来说话。”

    不一会儿,管事儿的就带着一个胖妇走进这间房里,那胖妇自称是沐府奴仆的妻子。胖妇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大伙儿说的妇人,我见过不止一回,长得像个狐狸精,骨头里一股骚|气。就杨跛子那模样,我早知道要出事……”

    沐晟眉头一皱,旁边的管事马上开口道:“说要紧的!你方才不是说见过谁?”

    胖妇恍然道:“估摸着有一个月了,那天杨跛子家门外来了辆马车,走下来了几个人……好像是三个,从我家窗缝里看不太清楚什么模样,不过有一个穿蓝色衣裳的,穿得可好。他们进去后说话,我也没听明白。倒是躲在这边榕树后的公子,我倒是看清楚了,那不是侯爷的表侄子么……”

    “表侄子?”沐晟盯着胖妇。

    胖妇瞪眼道:“老夫人生辰,就是那公子叫侯爷表叔呀,那他不就是侯爷的表侄子?”

    沐晟马上想起了是谁,不过仍然问道:“长得眉清目秀,个儿高、身材单薄,十几岁年纪?”

    “对!长得可不错哩!”胖妇如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

    沐晟不动声色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这句话反而鼓励了胖妇,她便继续啰嗦起来。不过都是些侯府上鸡毛蒜皮的事,完全与沐晟关心的事毫无关系。于是沐晟就让她走了,并告诫她管住嘴……然而这句话可能没什么用。

    沐晟在杨勇家里又呆了一会,未发现更多线索,便离开了此地。

    回到府中,沐晟在房里走来走去。

    旁边的夫人陈氏正在做着针线活,她终于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活,抬头娇|嗔道:“侯爷一直走,晃得我头都晕了。您是不是有甚么心焦的事?”

    沐晟道:“平夷族作乱之事,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朝廷却忽然下旨把大权给汉王,甚至趁机让汉王节制都司、卫所兵马,兵权隐隐已凌驾在我之上。此事十分蹊跷……”

    陈氏叹道:“汉王是皇帝的亲儿子,侯爷怎么与他比,这有何蹊跷之处?”

    沐晟摇摇头:“那之前的几个月为甚没动静?”他说罢忽然停下脚步,沉声道:“我怀疑耿琦的那竖子,投靠汉王了!”

    “啊?”陈氏的神色也严肃起来,“那不是恩将仇报?”

    沐晟道:“我仔细替他们想了想,如今耿家有三兄弟已完了,耿琦父子可能想找出路。”

    陈氏皱眉道:“只有沐家才能庇护他们罢?”

    “还有一个,汉王!”沐晟脸色铁青道,“只有汉王!这是耿琦父子剩下的唯一选择。”

    陈氏轻轻摇头道:“我还是不敢赞同侯爷。汉王不是斩了长兴侯,那是与耿家有仇的人……就算战阵上的事能放下,但耿琦表兄、他不像是会出卖沐府的那种人呀。”

    沐晟道:“我忽然想起了老娘的话,老娘曾说耿琦是知好歹的人,可他那儿子不太懂事儿。”

    夫妇俩面面相觑,沐晟道:“我得在耿家庄园上安几个军户进去,把事弄明白了……”

    片刻后,他忽然又冷笑道:“汉王用兵稳当?他从来没和夷族打过交道,连一个夷族人也不认识,根本不懂云南各地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如何收场!”

    ……自从朱高煦对沈徐氏非礼之后,沈徐氏就再也没有主动邀请过朱高煦。

    但昨日的圣旨一到云南,沈徐氏的消息很灵通、很快就送来了请帖,希望朱高煦有空时能经常去梨园喝喝茶、看看戏。

    那娘们还是很识时务的嘛,现在知道,在云南究竟谁才是最有权势的人了!

    朱高煦收住笑容,决定先去把私事办了,看看沈徐氏这回又是甚么态度。

    亲王也是可以去戏院的,不过最好还是别弄太大的排场。朱高煦换了衣服,叫王贵备好车,利索地就出门往梨园去了。

    梨园大掌柜徐财六出面接待,今天没安排朱高煦去戏院,却带着他到了戏院后面。

    沿着迂回的廊芜走进去,里面竟别有洞天。酒楼和戏院后面有一片园子,里面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应有尽有。朱高煦等人一到了这地方,外面的喧闹顿时就听不见了,只有些许丝竹之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当真是别致的所在。

    徐财六引朱高煦等到了一栋白墙青瓦的清雅建筑内,请他进了一间厅房,又叫陈大锤、赵平等汉子分别到两边的厢房里入座。

    朱高煦看了一下格局,这厅堂门口是走廊,有人守着;两边的房间是自己的护卫。他走过去,掀开后门,外面是一处木头搭建的观景阳台;入眼处便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池塘,池塘周围正是这座园子最开阔的地方。

    “有趣,这厅房建得当真有趣。”朱高煦站在阳台上赞了一声。

    这时,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娘鱼贯入内,排成两排向后门外的朱高煦见礼。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徐财六,摆了摆手道:“我等你们家主人来谈事。”

    “你们都下去。”徐财六马上挥手,他又抱拳道,“请公子稍候,夫人快到了。”

    朱高煦点点头。

    等了一阵,沈徐氏终于来了。朱高煦收住观赏风景的目光,转过身来打量着沈徐氏,顿时脸上就露出了揶揄的笑容。

    沈徐氏不再是此前那样捂得严严实实的素净打扮,今天她外面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对襟薄丝披风,里面是浅红的坦领束衣罗裙,五彩的帛带随着步伐轻轻飘荡。飘逸灵动的外衣很薄有点透,里衬却很紧致合身,把她那凹凸有致弱骨丰肌的婀娜身段显露得恰到好处。

    她的面部线条柔和圆润,施了精细的粉底胭脂,更是玉白朱红分明、艳丽非常,内双眼眼皮的清亮眼睛也显得愈发媚气多情了。而她端庄讲究的仪态,却掩去了艳美中的俗气,叫朱高煦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妾身让殿下久等了呀。”沈徐氏将双手捧于腹前,稳稳地屈身在那里,脸微微向一侧倾斜,眼睛看着地面。不管女子的性格如何,这动作就让她在男子面前显得顺从而谦恭。

    朱高煦抱拳道:“无妨无妨。”

    他马上又笑道:“刚才徐财六带了一群美女进来要我挑,我都赶走了,我要的是沈夫人。沈夫人一来,果然是珠玉与瓦硕之别,等得值!”

    沈徐氏娇声道:“您贵为亲王,这样调戏一个寡妇好么?”

    “哈哈哈……”朱高煦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沈徐氏身上来回,好像总看不够一样。他终于说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何必再遮遮掩掩,今日沈夫人再陪陪我何如?”

    沈徐氏却故作生气道:“殿下倚强凌弱,还好意思说呢!”

    朱高煦背过手踱了两步,忽然径直道:“沈夫人消息很灵通嘛,现在你明白了,我在云南布政使司可不只是个摆设。”

    沈徐氏道:“妾身在云南做生意,自然与各衙署的官吏有来往,知道点消息不是很寻常么?殿下身份尊贵,整个西南也无人敢对您不敬,妾身也无不敬之意。不过殿下若是觉得与妾身还有几分情谊,妾身可得劝您两句。”

    “哦?”朱高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有甚么话但说无妨。”

    沈徐氏小心地说道:“殿下调动那么多人马,欲大军进军越州。可越州作乱的夷族,真会与您一较高下么?”

    朱高煦听罢笑了笑,在木地板上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兴致勃勃地说道:“沈夫人陪我赌一局如何?”

    沈徐氏微笑道:“殿下要怎么赌?”

    朱高煦道:“就赌平定越州之乱的时间,以两个月为期限,从今天算起!两个月内,我不能完全平定越州之乱,沈夫人想要甚么彩头,只管开口,我马上输给你;若是我办到了,沈夫人得心甘情愿侍寝一晚,让我满意为止。”

    “殿下……”沈徐氏脸一红,“您把妾身当是梨园的姑娘么?”

    朱高煦笑道:“愿不愿意罢?”

    沈徐氏道:“只两个月,无论我要甚么,都可以?”

    朱高煦点头道:“相信一个赌徒的修养,愿赌服输。”

    过了一会儿,沈徐氏别过头去,脸颊红红的,轻轻点了点头。

    八月上旬,朱高煦拜别了云南诸司官员及府城百姓,率大军出城。

    随行有仪仗和卫队近万人,另有卫所正军五千步兵。车马辎重,火炮火器甲胄军器一应俱全。浩浩荡荡的人马从云南府东门出来,沿着驿道往东北方向行军,很快就进入了山区。

    山中驿道多循着山谷修筑,蜿蜒曲折,一万多人的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锦旗蔽空、仪仗华贵,亦是声势巨大。

    大军行进得很缓慢;每到一个城镇驿站,朱高煦就下令扎营,敲锣打鼓,并对着山林震炮。巨响的火炮声吓得无数禽鸟在空中惊飞,诸族百姓闻讯也是人心惶惶。

    云南府城到曲靖府不到三百里,朱高煦所率明军整整走了十天。到达曲靖府城时,马上就是中秋了。曲靖府卫城武将与府衙官吏带着许多人过来,送酒肉犒军,朱高煦又参加了他们的中秋晚宴,一起赏了月。

    接着一连两天大军都在校场上训练,鼓号齐鸣、炮声震响,弄得曲靖府城是喧闹非常。直到八月十八日,朱高煦才率军南下到越州,然后挥师东进,来到水城湖畔驻扎。

    一大片水域岸边,朱高煦站在绣龙的黄伞下,一会儿看西边波光粼粼的水面,一会儿又眺望东面。

    从此地看去,入眼处的山林并不高;但地形是东高西低,所以视线十分不开阔,在不远处被地势更高的山势挡住了,更远处的光景什么也看不见。

    “军营东边修藩篱壕沟,日夜戒备,并派斥候向东面纵深搜索。”朱高煦马上下令道。

    王斌抱拳道:“得令!”

    诸将纷纷向东观望,似乎都明白朱高煦的意思。那东边地形高、视线不好,若是防备疏忽,很容易被那边过来的敌军突然偷袭……

    然而眼下却叫人感受不到一点威胁,此时此地的情形实在是太寂寥了。除了明军军营的人马,几乎连一个夷族百姓也看不到;而且大伙儿也似乎不相信、夷族乱贼会主动来攻打装备精良的大明军队。

    或许原来这边住着不少夷族百姓的,但朱高煦慢吞吞地震炮过来,人早就跑光了。现在的情况不是有敌情威胁,却是大炮打蚊子,根本找不到乱贼。

    这时一个当地的卫所武将指着水域对面道,“汉王请看,对岸那些土墙残垣。”

    朱高煦遮着刺眼的阳光极目眺望,果然看见湖泊西岸似乎有城寨痕迹,便点了点头。

    武将道:“当年越州夷族土知州阿资谋反,便是占据了那地方、修建了城寨,名叫水城。不过在洪武二十七年,俺们大军一到就把水城铲除了,只留下一片废墟。而今夷族作乱,却不知老巢在何处,连首领是谁也不知,或许根本没有首领罢……”

    朱高煦问道:“那些乱贼跑东边去了?”

    武将点头,遥指东面道:“那边有一片大山,名叫东山,山高路陡、丛林茂盛,夷族现在都往山上跑、在山上修寨子。咱们站在此地看不到,再走二十里就能看到了。”

    这时长史李默进言道:“前两日,王爷在曲靖府与诸地方官饮酒赏月,有了些交情,王爷何不派人请两个地方官来军中?或许当地人能找到一些夷族人为大军向导,以便进山剿|匪!”

    “刚才有人不是说了,东山山高林密,夷族寨子都建在险恶的山上,咱们去打,要打到何时?两个月能拿下吗?”朱高煦不以为然道。

    李默愕然道:“王爷打算两个月平定越州之乱?”

    朱高煦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找夷族人没用,得找汉人。”

    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朱高煦又下令道:“放出话去,本王要与前土知州把事刘泰谈判。引刘泰到水城大营相见者,赏铜钱二十贯、牛十头、羊二十只!”

    众将领命。等到斥候抓到了一些夷族山民,朱高煦也叫人放了,并让他们带着悬赏的消息回去。

    ……明军在水城附近安心驻扎下来,完全没有要继续打仗的意思。朱高煦叫人开辟了校场,每日开始训练将士。

    他把各营的百户武将聚集起来,总共一百多人,然后就亲自教他们站军姿、坐军姿、齐步走、向左向右转等等口令和动作,反正都是朱高煦军训的时候学的。

    明军本身也重视队列,步兵大抵能保持整齐的队形,因为布阵是步兵最重要的战术之一;但总是不那么好看。

    朱高煦觉得现在的队列训练,至少能起到一个作用:那就是让军容更加整肃雄壮,能迷惑对手。此时很多大将观察对手堪战与否、是否精锐,一般只观摩敌阵的军容队列。

    先是百户们学会了,然后他们就各自回营教习将士。一边学一边教。

    但饶是如此简单的事,也没能完全按照朱高煦的意愿发展。很快军营里到处都是皮鞭声和哭爹喊娘的痛叫,武将们训练将士的法子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殴|打。

    几天训练下来,百户们非常积极地支持朱高煦。这样他们就可以借教习将士的机会,各种正大光明地责打将士以树立淫|威。朱高煦责问时,武将们就说军士蠢只能鞭打。

    于是朱高煦又在中军发了一道军令,队列训练期间,严禁殴|打将士。

    ……八月底,中军账外忽报,原越州土知州把事刘泰等人求见。

    朱高煦立刻叫来赵平:“整顿亲卫,迎刘泰等人入帐见面。”

    赵平抱拳道:“得令!”

    朱高煦也赶紧换上了红色团龙服,戴乌纱、佩宝剑,到大帐正中的椅子上坐下等着。有时候这些排场仪仗是有实用的,那便是让别人见识他亲王的地位和实力,如此才好谈实际的事。

    外面先是一阵火铳齐响,接着鼓号齐鸣。在整齐的披甲亲卫带引下,三个汉子、一个十一二岁的黝黑少年进中军大帐来了。

    当前一个年长的汉子率先跪伏在地,后面三个人也跟着叩拜。前面那汉子可能有四五十岁,穿着右衽布袍、梳着发髻戴头巾,他叩拜道:“罪民刘泰、博易,携前土知州阿资之子禄宁、义弟马鹏叩见汉王殿下!”

    “免礼。”朱高煦端坐在椅子上,朗声道。

    等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朱高煦便开口道:“越州夷族作乱,杀死官吏,朝廷震怒,下诏本王率大军平定。

    今本王奉旨率大军五万,屯军于曲靖、越州之间,军器整备、粮秣充足,议惩乱匪。诸将欲以大军四面合围东山,将东山诸寨夷为平地;但本王不喜过多杀戮,便想起了刘把事、当年劝土知州龙海投降黔宁王之义举,欲先与刘把事商议此事,再作定夺。”

    云南都司的卷宗上,早就把越州的事写清楚了。朱高煦知道刘泰这个人,也是通过都司的公文。

    刘泰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忙抱拳道:“汉王殿下明鉴,此番作乱,实非草民等所为。夷族诸寨贪利,草民等与当年土知州阿资的族人,都是反对的;劝过他们很多次,告诫必遭官府回报!但起效甚微……草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高煦道:“刘把事但说无妨。”

    这汉子已经不是土知州的把事了,朱高煦还是称他把事,明确地表示有拉拢之心。

    刘泰躬身道:“当年阿资在水城寨被官军所灭,洪武二十八年朝廷趁势在越州设流官。但直到现在,越州州府既不能管到夷族诸寨,又未设卫所,防卫空虚;而土知州不存,夷族土人也无法管束诸寨,以至诸姓土人纷纷作乱。

    驿道上违法之事有利可图,后来连听从我们的禄宁舅母自错家、沙姓诸部也悄悄参与其中,我们实在无法阻止。草民多言,请汉王殿下恕罪。”

    “好说,好说。”朱高煦不以为意,对刘泰这个汉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刘把事的意思,发生叛乱,只是夷族诸部无人管束所致?”

    刘泰抱拳道:“草民愚见,正是如此。”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目光打量着另外三个人,指着那个十一二岁的黝黑少年道,“他就是禄宁、前土知州阿资的儿子?”

    刘泰道:“正是,禄宁乃阿资遗腹子,阿资谋反被诛,禄宁出世后就在其舅母娘家、自错寨中长大,夷族沙姓等诸寨,皆听从自错家。”

    朱高煦听罢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先在营中好生歇着,本王晚上设宴,咱们再谈谈。”

    刘泰忙道:“草民等遵命。”

    朱高煦又看了那禄宁一眼,见少年也抬头悄悄看自己。少年马上又低下头去了,好生生地站在那里,倒不像个羁傲不逊的后生。

    “赵平,带他们下去,好生招呼着。每人安排一处宽敞的营帐。”朱高煦道。

    赵平抱拳道:“末将得令。”

    等一行人都分开安顿好了,朱高煦便亲自过去,分别单独与那四个人说话,以便分辨他们的话是否属实。



    到了深秋时节,这边的天气确实也不冷,不过昼夜温差大,入夜之后就有凉意了。朱高煦加了一件斗篷,走到了刘泰之义弟马鹏的帐篷外。

    刘泰等人不是犯人,也无须隔离审讯;不过把人分开了再谈谈,或许更可能了解真相罢。

    “你们在外面候着。”朱高煦对身边的亲卫道。今天来的人都搜了身、没带兵刃,朱高煦还真不担心。

    赵平抱拳道:“是,王爷。”

    帐篷里烧着一堆柴火,从上面吊下来的铁壶白汽腾腾、正“咕噜咕噜”直响,朱高煦感觉一股热气袭来,他刚进来就马上把斗篷解开了。

    “草民拜见王爷!”马鹏立刻站了起来拜道。他是个浓眉大眼的大汉,看样子应该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肌肉、皮肤被晒得黝黑,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免礼。”朱高煦马上又问道,“马好汉家乡在何处?”

    马鹏道:“末将是湖广长沙府人士。”

    “嗯……”朱高煦点点头。

    马鹏举止镇定,口齿清楚地接着说道:“草民本在商帮干活,有一次商队遭盗贼所劫,于是草民不敢回乡,留在了云南讨营生。后来遇见刘把事,草民就在他手下帮手。刘把事以兄弟相称、待草民不薄,咱们索性义结金兰,草民从此就在刘把事身边,一待便是十余年。”

    朱高煦又随口问道:“那禄宁是前土知州阿资的遗腹子?”

    “回王爷话,正是。当年阿资被杀时,草民已在刘把事手下几年了。彼时阿资之妻身怀六甲,草民也是亲眼所见。”马鹏道。

    “原来如此。”朱高煦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神情也很沉着,很快觉得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不容易露出马脚,便道,“好,马好汉早些歇息。”

    马鹏抱拳道:“草民恭送王爷。”

    朱高煦又与夷族人禄宁、汉人博易二人说了会儿话,仍未发现什么蹊跷之处。他最后才去复见刘泰。

    此事有个问题,如何才能确定刘泰等人的身份?眼下朱高煦只能听他们自己说,刘泰连甚么纸面公文都没有……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几个人只是胆大妄为的江湖骗|子,冒名顶替想来骗点好处罢了?

    土知州阿资被剿|灭后,曲靖府官场上的人就再也没见过刘泰等人,那事已过去十余年,连曲靖府的官吏都换了不止一遍;此人的名字出现在公文上,也是因为都司的旧档记录了一个名字而已……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到能证实刘泰身份的人。

    当然最后朱高煦也能知道真相。只不过,若是他被几个江湖骗|子耽误了时间,那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许下两个月平定越州的海口,也因此耽误无法实现了。

    刘泰似乎是这几个人中最有见识的人,朱高煦此时已放弃了试探。事到如今,他决定赌一把,就赌眼前的刘泰是公文上写的那个人、在越州确有势力;带来的少年也是土知州的儿子。

    见面寒暄了两句,朱高煦便径直道:“本王可以保禄宁、刘把事等人都做官;不过朝廷官吏被杀,本王率大军前来,不能就这么算了,刘把事得帮助本王抓出犯事者。”

    刘泰忙道:“王爷恕罪,究竟是谁杀了官吏,草民等也不太清楚。”

    朱高煦看着刘泰花白的鬓发,不动声色道:“究竟谁杀了一个吏员,并不重要。”

    刘泰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朱高煦的脸。

    朱高煦沉声道:“哪些人有罪,刘把事说了算。只要交出一批夷族人来,管他是谁,这事儿就成了。”

    刘泰忙听罢想了想,急忙抱拳道:“草民明白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些不听从禄宁、刘把事号令的人,当然就是杀人凶|手。如此一来,你们不就能管束越州夷族人、越州不就太平了?”

    “王爷英明!”刘泰恍然道。

    朱高煦道:“事儿就这么办。我先让禄宁暂领越州土司首领、兼越州县丞,刘把事与博易也做个县丞,并辅佐禄宁。

    你们回去,先名正言顺地查出哪些人是罪犯,都抓到军营来。若有拒不投降者,本王便调兵去协助刘把事将其拿下!

    等越州的事儿平息了,我上书为你们表功。刘把事等再弄一些土特产进京去进贡,保你们被圣上封赏官位。”

    刘泰跪伏在地,感激地说道:“草民多谢王爷栽培!”

    朱高煦马上把他扶起来,好言道:“好说好说,刘把事在越州多年,本王也要依仗你的。只要你安心为朝廷效力,好处必定少不了。”

    次日一早,朱高煦就叫刘泰等人回去了,也没派人跟着……若他们的身份是假的,到了山里,派那点人怕要枉送性命。

    ……

    云南府城,人称姚和尚的姚芳赶着一辆马车,到了汉王府西侧,不一会儿就有个身披甲胄的武将过来了。那武将径直走上马车,姚芳立刻赶着马车向长街深处驶去。

    不一会儿,二人下车、进了一座僻静院子的木门。武将马上抱拳道:“末将参见姚百户!”

    姚芳也抱拳回礼,说道:“听说汉王带兵去曲靖府了,我这才敢来主动找你。只因上回见面仓促,没来得及问那个人的长相……”

    面前这个武将是汉王府左护卫军中的总旗,名叫陈刚。去年初靖难军进城之前,陈刚还和姚芳在一起;后来朝廷增加汉王府护卫人马,姚广孝才趁机把陈刚安了进去。

    俩人都很年轻,姚芳比陈刚年龄更小。不过去年姚芳在金川门,一剑捅死拒不开门的武将、立了大功,因此他在锦衣卫直接晋升了百户。

    陈刚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末将画了一张画像,姚百户请过目。”

    姚芳接到手里展开来看,又问道,“陈总旗亲眼所见?”

    陈刚抱拳道:“正是。那天末将正在体仁门当值,亲眼见到此人拿着一封信、要见汉王。信被一个黄狗的宦官送进去,接着汉王就乘坐马车出来了。送信的人也被宦官黄狗放了,彼时末将正上值,不便跟过去。只知他往这边来了。”

    姚芳问道:“谁送的信,信上写着甚么?”

    陈刚一脸难看道:“末将不知。”

    姚芳拍了一下陈刚的肩膀:“不怪你,有这个消息已是不易。”

    他不禁想起了妹妹姚姬,原以为在汉王身边更容易获得消息;不料那么久了没甚么用,还不如一个护卫军中的武将知道得多。

    “咱们不能呆得太久,就此别过。”姚芳道。

    陈刚抱拳道:“末将告辞!”

    ……姚芳在体仁门外的各处街巷里游逛了近十天,终于在一家窑|子门口看见了个与画像上的人相似的汉子。

    “兄弟留步。”姚芳走了过去。

    汉子还喝了酒,转头过来顿时喷了姚芳一脸酒气:“小哥啥事?”

    姚芳径直问道:“兄弟是否见过一个身躯宽大的壮汉?他的胳膊比一般人的腿还粗。”

    汉子怔了片刻,摇头道:“没、没见过。”他说罢转身欲走。

    姚芳追上前,摸出一袋铜钱道:“兄弟若见过,这袋钱就是你的了。”

    汉子马上伸手来拿,不料姚芳手一缩:“真的见过?你替他做了甚事?”

    “别说,最近的钱还真好赚!”汉王盯着布袋道,“那人也给了我一些钱,叫我去汉王府送封信……啊!”

    姚芳忽然一掌打到那人的颈窝上,然后将其按翻在地,麻利地掏出绳索将他的手绑了,又将他的嘴堵上,然后抓着往巷子里走。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姚芳便骂骂咧咧道:“老子最恨盗贼,这就送你去见官!”

    那汉子愕然瞪着姚芳,不断地摇头。

    二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姚芳与陈刚见面的院子里,姚芳把那汉子绑在了一根柱子上。然后就忙着升火去了。

    不一会儿,姚芳坐在了炭火前,那一根铁放在上面烧。被绑的汉子瞪圆了双目,看着姚芳在做那些琐事,酒似乎也完全醒了。

    “叫一声,就在你脸上烫一下!”姚芳冷冷地说。伸手便拔掉了汉子嘴里的布团。

    汉子道:“为啥?我不是盗贼,为啥抓我?”

    姚芳问道:“叫你送信的汉子,去何处了?”

    汉子道:“我不知,真不知道!我拿了钱送完信,被放出来就没见着人啦……”

    姚芳马上又用布团将他的嘴塞上了。

    姚芳琢磨了一阵,这事儿暂时不能让胡濙知道……因为胡濙是皇帝的人;而姚芳是道衍的人。道衍虽也是皇帝的重臣,但还是有区别的,姚芳不想擅做主张,一切先禀报了道衍再说。

    这汉子可以留作证人,不过要因此证实平安与汉王有关,仍稍嫌不够。

    姚芳思前想后,决定再打探十天八个月,若是事情仍无进展,便先带着这个汉子返京。

    这下够汉王喝一壶了!姚芳的脸也因激动而微微变红,此番若能再度立功,他的官位还能更进一步!..

    昆明县衙前面的这条街,叫县前街。

    街边靠着一辆马车,坐在马车前边、手里拿着鞭子的后生,正是姚芳。姚芳穿着一身灰布短衣,头上戴着一顶草帽。

    从这边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斜对面的县衙照壁,连照壁上猛兽吞日的雕画也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姚芳便看见身穿绣狮团领服的沐晟走出了县衙。沐晟忽然扶住墙,“呕……”地一声趴在墙边吐了!沐晟旁边的几个人赶紧上前扶住,有人递了块手帕过去。

    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沐晟道:“你们能确认里面的死人,真是杨勇的尸|体?”

    有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声音道:“尸首虽已发|胀,可错不了,必定是杨勇!”

    这时姚芳这边的马车,似乎被县衙门口站的人注意到了。姚芳不动声色地甩了一下马鞭,急忙赶着马车离开此地。

    不久前姚芳得到了有关平安行踪的供词,所以他现在很怀疑,沐晟窝|藏平安之事、恐怕是被汉王嫁祸的!

    姚芳眼下便在思虑:要带着证人回京师,实在是太远了。过一段时间若还没有进展,是不是干脆把抓获的证人交给胡濙、然后让胡濙再查查?

    毕竟汉王才是他的叔公姚广孝要对付的人,当初姚芳去守盛庸家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如果胡濙能查实平安与汉王府有关,此事对汉王肯定不利!

    ……

    越州东山,山上白烟笼罩,“砰砰砰……”的火铳声络绎不绝,好像过年时放的鞭炮。

    山下无数披坚执锐的明军,正沿着路面列阵,远近旌旗密布刀枪如林。

    朱高煦身披扎甲坐在一匹棕马上,抬头看着山坡。上面的寨子里燃着大火,火光和浓烟弥天,惨叫哭喊的声音也隐隐可闻。

    他没有亲自上去,此时也没说话,一种罪恶感正在他的心头挥散不去。他心里非常明白:这个寨子的土人,极有可能是无辜的!

    也许达到目的才最重要,但他亲眼看到自己干的事时,仍然有点无法释怀。

    不多时,一群乱哄哄的人出现在了山路上,连滚带爬的人们哭喊嘈杂不已。旁边的韦达转头过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朱高煦。朱高煦侧目微微点了点头。

    韦达立刻抖了一下缰绳,向西边拍马过去了。列阵在山下大路边的一股步兵很快调转了方向,等韦达挥手下令,众军便向山边的路口列队跑步行进。

    远处被乱兵追逐下山的土人前无去路,很快被挤到韦达部阵前,他们马上遭到了三排火铳密集的齐|射。火光闪烁白烟弥漫之处,一股骑兵横冲而去,弦声“啪啪啪……”作响,山下一片混乱。

    烟雾沉沉中,一些人马从东山那边走了过来。

    前面的刘泰单膝跪地,抱拳道:“禀汉王殿下,大松寨叛贼拒不投降,下官等得官军之助,已率军攻灭此寨、以警示诸部!”

    “照刘把事的名单,附近还有小松寨?”朱高煦问道。

    刘泰答道:“回殿下,正是。”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番天色,说道:“天快黑了,明日再去小松寨。”他回头又道,“传令全军,择地扎营。”

    王斌的声音道:“得令!”

    等将士们挖了壕沟建好军营,光线便渐渐黯淡了。军营就在越州东山脚下,此时东面黑漆漆一团、天空被大山挡住了大片。白天的硝烟味和血腥味、笼罩在雾气中,到旁晚时分也未完全散尽。

    朱高煦与诸将在中军大帐,请了刘泰等几个人一起吃了晚饭。

    山里昼夜温差大,朱高煦送刘泰等人走出帐篷时,风一吹,已感觉到了阵阵凉意。亲卫百户赵平将一件红色的斗篷披到朱高煦的身上,朱高煦摆了摆手,自己伸手去系领口的布绳。

    “王爷这种系法似乎很罕见。”忽然一个声音道。

    朱高煦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是刘把事的义弟马鹏,俩人顿时面面相觑。朱高煦问道:“马好汉识得此法?”

    马鹏愣了一下,点头道:“是。”

    朱高煦系绳子的手法,是从姚姬那儿学来的。当初他学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学会,手法确实比较奇特。他想到这里,便屏退左右,叫马鹏跟着他返回帐篷里。

    马鹏站在大帐中间,也是一脸惊讶疑惑,他抱拳道:“敢问王爷,您这系绳之法,乃何人所教?”

    朱高煦沉吟了许久,上下打量了马鹏一番,突然反问道:“马好汉改了姓名,原来叫姚逢吉?”

    马鹏神色一变,怔在了原地,一时没吭出声。

    朱高煦见状,好言道:“刚才我系斗篷的手法,学自一个名叫姚姬的姑娘。她现在汉王府,是我身边的人,所以才教了我。”

    马鹏脸上阴晴不定,太阳穴旁边的青筋鼓了起来。

    朱高煦又道:“姚姬的父亲当年获罪逃走,母亲只好在家中上吊自尽,而今只剩兄妹二人。她的父亲名叫姚逢吉,马好汉便是姚逢吉么?”

    马鹏忽然蹲了下去,双臂保住了脑袋。他浑身绷着,握紧了拳头,埋头发出了几声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声音。

    “我对不起他们……”

    等马鹏抬起头来时,他的脸已涨|红,噙满泪水的眼睛也是红的,“我不是怕死!当年那冤案,我不服,不能如此死得不明不白!”

    朱高煦观察着他的反应,马上沉声道:“既然姚将军遇到了本王,本王给你翻案。”

    “啊?”马鹏瞪着眼睛。

    朱高煦正色道:“看在姚姬的情分上,我也要帮姚将军。你真被冤枉了?”

    马鹏眼睛里已布满血丝,咬着牙道:“天大的冤案,姚广孝害得我家破人亡!”

    朱高煦听到这里,马上亲自拿了一条凳子过来,说道:“姚将军勿急,你坐下来慢慢说。”

    马鹏道了谢,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怔怔道,“当年末将乃锦衣卫百户。洪武十七年,末将发现了同族叔父姚广孝的密事,他在京师安插眼线奸谍、有不轨之举……”

    朱高煦没说话打断马鹏,只是点了点头,他心道:姚广孝于洪武十五年投靠燕王府,颠|覆朝廷的抱负早就有了,彼时有所举动是可能的。

    马鹏的声音继续道:“末将食君之禄、不敢不忠,正要收集凭据、告发姚广孝,不料他先发制人,教|唆官员诬告我与海贼陈祖义私通!末将得知锦衣卫已派人来抓,情知有口莫辩,只得含冤逃走,以图留得性命今后报仇。”

    这时朱高煦开口道:“姚将军既然是锦衣卫的人,一般官员怎能诬告得了锦衣卫武将?”

    马鹏叹息道:“末将与陈祖义确实有旧,皆因先父曾对他有恩。不过陈祖义逃到海上之后,末将与他各为其主,便再也没有来往了;姚广孝诬告末将私|通海贼,实是冤枉好人……可姚广孝能证实咱们家与陈祖义有旧,那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朱高煦听罢点头道:“我相信姚将军之言。”

    他对姚逢吉是不是冤枉的,其实并不在乎;他只要能相信、姚逢吉和姚广孝有仇就行!

    朱高煦又想起那本姚二郎偷出来的卷宗,中间那些给姚逢吉定罪的内容被撕掉了。恐怕那个对北镇抚司卷宗动手脚的人,确实是想掩盖一些东西。

    马鹏道:“末将不敢欺瞒王爷,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

    朱高煦又道:“姚将军的妻子自尽,也得算到姚广孝头上罢?”

    马鹏一脸愤怒:“若非姚广孝诬告,末将怎会获罪,以至妻子被逼自尽、家破人亡!”

    朱高煦听罢问道:“前几日我与姚将军说过话,你说的那些经历、哪些是真的?”

    “彼时末将确未与陈祖义来往、无处找他,更不愿坐实了私|通海贼的罪名,因此末将不想逃亡海上,便一路往西走。”马鹏作回忆状,“末将从贵州逃到云南后,在越州遇见了刘泰,先是在他手下干些脏活……”

    他叹了一口气,“越州这边的夷族诸部经常械斗,末将受刘泰差遣,为沙氏头人卖了几次命;末将本是武夫,因勇猛善战颇得沙氏赏识……后来末将又娶妻安家,娶的就是沙氏头人的女儿。”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如此看来,咱们这几天攻灭的大松寨诸地,便是与刘泰等有仇的人了?”

    马鹏面露尴尬,稍作犹豫点头道:“不瞒王爷,正是如此。刘泰等汉人投靠的是夷族人龙海家,有一些寨子是他们沾亲带故的人,也有一些不服的,以前夷族诸部就没少内斗。此番王爷大军前来,刘泰便想趁此机会、灭掉越州土人里不服的部族。”

    朱高煦在帐篷里踱了几步,说道:“过几天越州的事办完了,我仍决定让夷族人禄宁做越州土司首领,叫刘泰等人辅佐禄宁先管着土人。姚将军与我回云南府城一趟,见见你的儿子、女儿何如?”

    马鹏神情复杂,目光从朱高煦系在领子上的布绳拂过,终于点了头。

    ……

    ……

    (这几天有点事在外面跑,不是故意要断更呀,对不起大家。)



    /p>        “一个多月!?汉王平定了越州叛乱?”沐晟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瞪圆了满是困惑之色的眼睛。~随~梦~小~说~щ~suimеng~lā

    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袍服的武将,他抱拳道:“千真万确。都司的榜文很快就要贴出去了!越州东山刚传回来捷报,汉王军斩首五百余级,逮获凶犯及贼首二十余人,克日便班师回云南府城。”

    红袍武将顿了顿又沉声道:“据报,汉王根本没用一个多月,中秋节时他还在曲靖府饮酒作乐,到越州后也就半月有余……”

    沐晟道:“越州东山山高林密、道路难行,诸寨形势复杂。就算汉王有一万多人马,他如何能摸清当地乱象?”

    武将抱拳道:“汉王找到了一个当地汉人,叫刘泰。”

    “刘泰?”沐晟一脸茫然。

    武将点头道:“都司旧档里有这个人,还报到了汉王府;但这些都是常例公务,那刘泰十年没消息了,都司没人在意此人。

    那刘泰做过越州土司把事,追随过龙海、阿资两任越州土知州,不知从何处被汉王找到了。

    汉王根本不像传言中惹是生非的宗室。他一到越州,办起事儿来却是干脆利索,先找到了刘泰;又利用刘泰得到了阿资的遗腹子禄宁……谁也不知道,土知州阿资竟然还有个遗腹子!末将也不清楚那个禄宁的身份是否确凿。

    十余年前阿资虽已覆灭,但他们家树大根深,其中有个亲戚沙氏是越州最大的宗族。汉王拉拢了刘泰、禄宁等一众人后,便与夷族人马合军一处,让夷族人带路,轻易攻灭了好几个寨子。

    然后汉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逼迫那些被抓获的夷族人、让他们供认劫掠驿道残害官吏等罪状。

    接着,汉王便在越州水城设立土司,命令禄宁做土司首领,刘泰等一众人辅佐。又将从各地抽调的卫所正军五千人留在越州,设立越州卫;并任命了一个叫马鹏的人暂代越州卫指挥使……越州遂平。”

    “好。”沐晟收住了初时的震惊,神情渐渐已平静下来,“汉王平息了土人叛乱,是云南的好事。只是我没想到事儿那么快,有点出乎意料。”

    武将附和道:“谁也没想到啊。咱们都司里上下,都以为汉王会用武力蛮干……”

    沐晟摇头道:“我早就发现了,汉王从来不是那般人……名叫马鹏的人,是汉王府的护卫将领?”

    武将立刻答道:“回侯爷话,不是。照都司收到的公文所书,马鹏是越州汉人、统领夷族人马,此役屡立战功,故被汉王破格提拔。”

    沐晟沉吟道:“如此看来,虽然此时马鹏暂领指挥使,但今后他真可能会被任命为越州卫指挥使。”

    武将抱拳道:“侯爷所言极是,马鹏既不是汉王的裨将,又有战功,恐怕朝廷会续用。”

    这时沐晟挥了挥手。

    武将立刻抱拳道:“末将先行告退。”

    沐晟在书房里的椅子上独自坐着。许久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看了一番,忽然又恼怒地把信纸揉成一团。但片刻后他重新展开信纸抚平了、折好放进了衣袋,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来到了内宅,走进耿老夫人的房间,见几个丫鬟正跪在地上给老夫人捶捏着腿。沐晟挥了一下手,丫鬟们便站起来,作礼出去了。

    “晟儿,遇到了难事?”老夫人抬头看着沐晟的脸。

    沐晟将怀里皱巴巴的信纸,双手递了上去。老夫人又道:“老身眼神不好,晟儿给念念。”

    沐晟只得靠近了,念道:“户部给事中胡濙密报,长兴侯之孙耿浩供状……”

    等他念完,老夫人神色早已变了。她拿过信纸,将其摆得很远,虚着眼睛又看了一遍,十分吃力的样子。

    “平安真不是儿子藏的,里边有阴谋!”沐晟在旁边沉声道。

    老夫人抬起头道:“谁给你的信?”

    “何……”沐晟低声说了一个字。

    老夫人“唉”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耿家虽是晟儿的娘舅家,可事到如今,老身也怪不得你,该怎么办晟儿拿主意罢。”

    沐晟道:“请娘放心,儿子不会动表叔家;这种时候儿子若有甚么动静,反倒显得心虚、坐实了窝藏平安的罪状!不过……”

    沐晟接着皱眉道:“儿子早已仁至义尽,如今自身难保,若是不能再庇护耿家,大伙儿也怪不得儿子了!”

    老夫人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她又道:“自身难保?”

    沐晟用力地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汉王已平定越州夷族叛乱,只用了一个多月。如今沐家在朝廷眼里,用处越来越小,又不得信任,情势十分不妙!若再发生点意外,先父在云南艰难创业之根基,将在不肖子手里毁于一旦……”

    老夫人像枯树一样的手在颤抖,不断数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是什么词儿。

    “谁?!”沐晟忽然沉声喝了一声。

    这时他的长女沐蓁从香案后面走出来了,埋着头道:“女儿想来陪祖母……”

    沐晟见是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爹,耿浩表哥真的出卖了我们家?”沐蓁小声问道。

    沐晟的神情变得很严厉,说道:“胡濙的密报还能有假?”

    “胡濙会不会和汉王勾结一气,冤枉了表哥?”沐蓁小心翼翼地说道。

    沐晟皱眉道:“胡濙勾结汉王很有可能,想一起坑害沐家,但胡濙绝不会冤枉耿浩,那是欺君大罪!你今后别惦记着那耿浩了。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婚约,如今已是不可能的事。”

    老夫人开口道:“蓁儿是懂事儿的丫头,你别担心她。”

    沐蓁一脸苍白,只屈膝行了一礼,“祖母、爹爹,我先走了,一会儿再来陪祖母。”

    沐晟点了点头。

    ……

    “捷报!捷报……越州大捷!”街巷里传来官差的大喊,每喊一声,便“哐”地一下敲一下锣。

    那锣声很响,沈徐氏在书房里也听见了。本来府邸内非常宁静,忽然被打搅,她下的一个字写得有点歪,顿时微微颦眉。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走到了门口,双手抱在前面、弯腰站在那里。沈徐氏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的近侍。那是个中年妇人,额头饱满、颧骨有点高,脸上的皮肤上有点痘痕,不过身材很苗条。

    沈徐氏叹了一口气,朝妇人微微点头。

    妇人走进来轻声道:“官府的差役在敲锣,嚷嚷着说汉王在越州大捷。”

    “这么快?”沈徐氏顿时面露惊讶之色。

    妇人道:“是呀。要不,奴婢派人去都司打听打听?”

    沈徐氏没回答,她忽然有点走神,一下子想到了前个月许下的赌注,与朱高煦打的赌……沈徐氏的脸立刻红了,忽然间连在汉王府书房里发生的事、那些琐碎片段也猛然冒出了脑海。

    她下意识地轻轻咬着下唇,桌案下的双腿不禁并拢,手上的力气似乎也小了,便将手里的毛放在了砚台上。

    片刻后,沈徐氏才意识到中年妇人站在旁边,她赶紧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妇人用好奇的目光悄悄看了沈徐氏一眼,鞠躬告退。

    沈徐氏被看得很不自在,便拉下脸道:“对了,你别什么人找我、都答应下来,你得找个借口推掉!像昨晚那个什么赵公子,那么晚了来作甚?”

    妇人忙弯腰道:“奴婢知错了……不过赵公子的父亲是云南布政使司右参议,奴婢便没敢擅自谢绝。”

    “右参议又怎样?天都黑了,他啥意思?”沈徐氏冷笑了一下,轻轻抬起窄袖一挥。

    “是。”妇人应了一声,轻轻退出了书房。

    那个云南布政使司右参议刚上任没几个月,赵公子必定是听到了传言、才晚上跑到沈府来。

    沈徐氏犹自叹了一口气,这种事并不少,曾经还有莫名其妙的无名之辈登门……她遇到这样的事,每次心里都很厌恶;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早就清心寡欲了。

    此时她心里却一团乱,看了一眼纸上那个歪了字,便重新提起毛,在纸上胡乱画了几。

    沈徐氏犹自摇摇头,又心道:许下了的承诺,又不敢得罪他,现在还有得选么?

    这回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她是被迫的,就算愤怒也无计可施;这回却要主动投怀送抱?她想到自己是沈家寡妇的身份,一种隐隐的羞辱感顿时笼罩在她的心头。

    不过,幸好朱高煦是可以叫她仰望的人。受迫于一个厉害的人,总是要好受得多。

    ……一晚上沈徐氏都没怎么睡好,次日一早她刚起床,便问了近侍关于越州的消息。不知怎地,她忽然脱口问道:“汉王何时能回云南府?”

    妇人却摇头道:“奴婢未听说此事的消息。”

    沈徐氏便用随意的口气道:“你再找人问问。”

    妇人拜道:“是。”

    沈徐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脸,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无法欺骗自己……她好像很期待朱高煦回城,心情甚至有点浮躁而急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