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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福部大军超过十万步骑已过了宝庆府城,正在资水北岸、沿西南方向行军。

    跟着中军骑马而行的陈大锤,觉得这府城附近比之前的道路更难走。府城周围的人口稠密,水田很多。丘陵之间最平的坳地,几乎全是水田;甚至连山坡上也有很多梯田。

    坳田之间的田坎小路上,骑兵成单行一长串的纵队行进。陈大锤眺望着北面的山坡之间,视线尽头也能看到各路长长的队伍,像搬食的蚂蚁一样列队移动。大军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最少拉了几里地长。

    就在这时,南边传来了一阵笑声。

    陈大锤转头望去时,便见梯田里站着一个年轻妇人,她头上扎着头巾、怀里抱着个竹篮子,站在水田里不知所措的样子。周围的路上全是军队,她已无路可走,人站在水田里、裙摆上尽是泥水。

    那些军汉根本不管甚么非礼勿视,附近的将士一面走、一面对着那妇人调笑。有汉子大声道:“小媳妇,想汉子哩?”

    “哈哈……”众将士听罢又是一阵哄笑。

    没想到湖广这边的妇人胆子还挺大,那小媳妇竟然回应道:“回家抱你婆娘!”

    陈大锤听罢,渐渐想念起自己家里的媳妇来,陈大锤那媳妇是他做士卒时娶的,自然长得不怎么好看,粗手粗脚;但说话也是如此么麻利,闲不下来总是忙个不停。不过那么长时间没见着了,他却不禁常常念想。

    现在陈大锤也不知,自己还要在敌营里呆多长时间。两三个月了,这何福完全没有安排反水的事,表现得就像一个很守规矩的官军大将,几无丝毫叛将的迹象!

    两三个月以来何福唯一干的事,便是九月底派张盛去刺探军情、然后趁机放张盛回了汉王军那边。

    张盛带回去的消息,似乎也没多大用处。消息大致有:何福等几路官军所在的位置、行军方向(陈大锤觉得汉王军斥候和奸谍,或许迟早也能打探到这些事);另外让张盛禀报汉王,他何福的人马极可能会被调往西南方向、拦截北面汉王军。

    陈大锤甚至在心里琢磨:何福不会是想找个借口,把张盛先打发了罢?

    陈大锤想了一会儿心事,便偏着头去瞧侧前方的何福。见何福那张晒得泛黑的圆脸上,表情十分严肃,甚至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宁远侯前后干了很多“通敌”的事,按理他是不敢轻易背叛汉王的。但何家是个大族,一大家子在京师,估计何福也不敢把事情干得太明显了。

    陈大锤心道:此事着实难办!

    大军经过宝庆府城的第一天,时不时还能看见蜿蜒的资水江面;但过了两天便远离资水江畔了。

    资水从府城往西的一段,大致方向向南偏西,然后再向北起伏(像一个向左倾斜的V字);之后的上游又偏南延伸。江水在宝庆府这边十分弯曲。

    大军各营在丘陵之间扎营时,一股官军骑兵小队找到了何福中军大旗。一员武将把平汉大将军的军令呈送了上来。

    何福先展开看了,然后给身边的副将、文官宦官等传阅。陈大锤的身份作为亲兵,当然没资格看。

    没一会儿黑漆漆灯烛摇晃的房间里,一众人便议论起来。

    何福从条凳上站起身,抬手平息嘈杂,正色训话道:“英国公命令我等继续向西南进军,拦截叛军瞿能部。战机近在眼前!尔等定要同心协力,遵从英国公之军令行事。勠力向前者、本将必为之请功,有大功者封侯也不是没有机会!”

    众人附和起来。

    陈大锤站在门口,沉默不言。他时不时观察何福,见其义正辞严十分卖力的模样,心中自是十分困惑。

    何福等大伙儿的声音稍小,又开口道:“诸位亦有所耳闻,英国公因以往的旧事,对本将有些不满。但吾等皆受圣上之重托,决不能因私废公,必得听从中军英国公之统筹,杀敌报国!”

    众将纷纷抱拳道:“末将等得令!”文官和宦官们也陆续执礼应答。

    不料这时斥候营武将说道:“大帅,咱们派到南面的斥候本就不多,又遭遇叛军大将平安的骑兵四面设伏围攻,斥候马兵损失惨重,至今不能探明叛军兵力。这些军情,大帅是否禀报了英国公?”

    何福皱眉道:“本将带兵,这等事还用你教?”

    斥候武将尴尬地抱拳道:“末将不敢。”

    何福道:“北面瞿能叛军人马疲惫,无法作战,他们只想南逃!此时,叛军必不敢与我官军决战。

    汉王军在西面派了一股人马接应瞿能,大部主力都在永州正北方向,距离甚远。本将在衡州之时,便事先安排了暗哨,探明了这些军情。大战在即,胆敢惧战、殆误战机者,严惩不贷!”

    他接着用手一指道:“瞿能叛军靠着大梅山东麓山区南下。尔等应加派斥候,时刻打探叛军动静,决不能放跑了这股人马!”

    前锋武将拜道:“得令!”

    次日大军继续向西南方面进军。越向西走,人烟便越少了,沿途已能看到一些身穿奇装异服的土人。

    十月初七上午,陈大锤终于又在视线内看到了资水江面,此地正是资水往北凸起的地方。大军不渡资水,便先循江往北走,绕行之后再转向西南。

    此地已位于宝庆府城西南一百余地。

    何福中军的奏报越来越频繁,盖因西北面的瞿能军距离只有几十里了!而资水南岸接应的汉王叛军人马也愈发靠近,斥候禀报,南面叛军的大量斥候马队,已在资水南岸徘徊!

    ……

    洪熙元年(永乐六年)十月初七,宝庆府城方圆二百里之内,大明王朝各地的军队汇聚,双方至少已有七十多万人之众!

    宝庆府城的西面数十里,有柳升军前锋约一万马队;再往北不到一百里,便是张辅的中军护卫四万多人。

    柳升军九万多步骑,正位于宝庆府城北面约五十里。柳升军距离西南的何福部,只有一百多里,大约三四天行程;在附近还有从各军抽调的越两万骑兵在行进。

    薛禄军近十万人、谭忠军四万多、陈懋军四万多,则位于宝庆府东北面数十里;三路大军位于柳升军东面。此四路人马东西展开,大致以一条自西北到东南方向的斜线部署,向西南方向平行推进……最多四五天行程,这些军队便能抵达何福军所在的位置。

    十月初八中午,张辅中军依旧沿着山林之间的起伏的丘陵旷野行进。这时亲兵禀报,有两个自称何福部下的人要见他,但来人没有左副将军何福的印信文书。

    张辅道:“收缴兵器,带上前来。”

    早先张辅已不信任何福。张辅虽然不能解除何福的兵权,但作为湖广战场的主帅、他在部署人马时能有一些动作。张辅便在何福身边安排了一个他拉拢到的部将,作为监视何福举动的存在;当然何福身边并不止有张辅的人,都是正常情况。

    果不出其然,两个军士带来了何福部将的书信。

    张辅拆开来看,见上面写道:何福军前锋斥候营大将谈起,资水南面斥候多被平安军骑兵围|剿,未能探清敌情。何福以永州方向的暗哨,打探得到了消息。

    暗哨?张辅顿时觉得这事不太可靠!

    情势如此紧迫之时,张辅才得到这样的消息;他前思后想,直觉得眼皮直跳。

    此时张辅尚存一丝希望,但很快从长沙府赶来的锦衣卫武将禀报了新的消息,让他彻底急了!

    锦衣卫安插在永州府城的密探,渐渐摸清了汉王军的动静,昨天才禀报到长沙府的北镇抚司驻地;锦衣卫武将派人日夜兼程把消息送到了前方。

    按照锦衣卫的消息,汉王军的动静、竟然与何福禀报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锦衣卫的公文称,永州府城正北面、汉王军东路,在山林间的几条道路上烟雾蔽天、鼓声震天响,人马极众。而位于永州府城西北面、大阳川水(紫水河)北边的汉王军西路,人马也极多,至少不下十万!

    张辅的目光盯着“烟雾蔽天、鼓声震天响”的描述,不得不作出判断:何福禀报的所谓“主力在东边”可能是佯动!

    敌军故意暴露出来的行军动静,多半都是迷惑对手的佯动……这几乎是战场上的经验铁律。

    “来人,写军令!”张辅刚喊完,又道,“笔墨侍候,本帅亲自写。调三个小队马兵准备!”

    张辅勒马冲到大路旁边,一个侍卫立刻趴在了地上,另一个军士将纸铺到了那侍卫背上。张辅接过毛笔,奋笔疾书:军令左副将军何福,禁止继续向任何方向的叛军大队靠拢!放弃围堵瞿能叛军之方略。何福军应伺机向东回撤,避免在五天之内与叛军交战。”

    张辅连写了三份军令,用印之后叫人漆封,分三路快马送去何福军中!

    他想起了在新化县那边的往事,当他赶到军营、只看到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张辅便临时决定道:“叫亲兵护卫马队离开中军,本帅要亲自赶往何福军中。”

    部将劝道:“资水北岸已发现有叛军马兵活动,大帅不必亲身涉险!”

    张辅不听,说道:“吾意已决!”

    方圆二百里的复杂地盘上,资水北岸又主要被官军控制了。张辅不相信能那么巧、自己恰好能被叛军马兵大队撞见!而小股马兵是奈何不得他的。



    十月初九清晨,天刚蒙蒙亮。何福在一个叫牛轭岭的村子里,已安排好了对两路叛军的作战部署。

    此地多山林,南面和东面是资水江面,西面有条河叫黄背河;江河将这片地方包得像个“凹”字,何福军便在凹字中间……

    叛军瞿能部,位于黄背河西岸,此刻正驻扎在一处名叫南岳乡的集市周围。

    集市附近的河面上,有一道乡绅出资修建的石拱桥“文昌桥”;往南还有一片河滩地和河心洲,因为冬季水枯,可以从那里直接涉水渡河,不过那地方的东岸是山林、地形复杂。这两处地方,何福都事先派兵把守了。

    而汉王军偏师数万步骑(实则可能是汉王军主力)在资水南岸,位于一处叫“南岳洲”的江心岛附近。昨夜汉王军已连夜在那狭窄的江面上架好了舟桥,今早已北渡资水。

    何福与诸将商议,决定先将瞿能部疲敝之师、抵挡在黄背河西岸;集中主力击败资水附近的汉王军偏师,然后再回师阻击瞿能叛军。

    此时周围一片鼓号之声,人马嘈杂异常,大军各部正在拔营向南推进。除了何福军的十万人,北边还有昨天傍晚赶来的一万骑兵援军;众将士因此士气大振。

    但喧嚣声亦未挡住门外的一声大喊:“报!平汉大将军军令!”

    不一会儿,侍卫便带着一个武将进屋来了,屋子里的文武纷纷侧目。

    何福拿过漆封的军令,拆开先自己看了……张辅亲笔写的东西,并加盖了平汉大将军的印信,这是相当可靠的军令。何福看完内容,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明白:张辅已经知道军情有误了!

    何福沉住气,尽力不让情绪露在脸上,但他的神情仍然很细微地变化着。

    “下去罢。”何福镇定地挥了一下手。

    送信的武将抱拳告退。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副将和文官们都在等着察看军令。这是军中的规矩,大伙儿不用催的,何福这样的大将应该懂。

    何福拿着纸,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然后拿起来在空中扬了一下:“这是锦衣卫的奸|臣谗言,误导了英国公。当此之时,大战在即,竟要本帅对瞿能叛军网开一面?岂有起理!”

    副将襄城伯李隆开口道:“军令真这么写的?”

    何福向李隆那个方向一递:“还有假不成?”

    李隆往这边走过来,不料何福把手一收,径直将军令揣进了怀里,皱眉道:“此时不能动摇军心,以至功亏一篑,咱们应当仍照方略出击!等打赢了此役,有甚么责任,本帅一力承担!”

    众人沉默着,李隆站在中间,收回空着的手,顿时脸色有点尴尬。

    李隆的爹是原燕王府护卫武将,在“靖难之役”中有功封爵;李隆是世袭的襄城伯。他是个十几岁的后生,因为爹死了才成了伯爵,在军中没甚么功劳和威望。这时李隆欲言又止、终于没吭声。

    这是个微妙的时刻。何福明知自己在公然违反军法,但他还是想博一下!作为一路大军的统率,带兵在外,平素对部将们有一定的生杀之权、至少给人穿小鞋是很容易的事……何福在博、在场的大多数人不会站出来反对他。

    果不出其然,李隆的沉默,让大伙儿都不愿意当出头鸟了。因为何福已经说了,责任他一个人担,反正事后上峰有人审问此事的。这时候谁跳出来,似乎会与主将何福结怨!

    “中军也准备出发了。”何福很快便下令道。

    众人纷纷执礼道:“末将等遵命!”

    何福走出行辕,看了一眼侍卫躬身递过来的缰绳,他先镇定地戴上铁盔,然后才接过缰绳。这时何福转头对陈大锤道:“李胜,你与几个中军的弟兄到南边去,再探探叛军的人数。”

    陈大锤抱拳道:“小的遵命!”

    何福又道:“对了,若能寻见张勇(张盛)最好。”

    陈大锤愣了一下,抱拳一拜:“小的告退,必定尽快回来禀报大帅。”

    何福在收到张辅军令之前,没打算把陈大锤支走,眼下是临时决定的事。可现在正当大战关头,何福周围全是人,根本没机会与陈大锤密谈,只能用这种方法暗示他。

    所谓的张勇(张盛)已于九月底就回汉王那边去了。何福叫陈大锤去找张勇,自有言下之意;希望这个陈大锤够机灵、能猜到其中含义……千万别再回来了!

    一众人走出村子时,太阳尚未升起,天色已亮。此地比较潮湿,太阳升起前空气中有些水雾。何福看向南面,那边是一大片比较平坦的旷地,而周围的山林,在远方隐隐可见。

    四面旌旗如云,无数人马在鼓声中向南列队行进。何福放眼望去,水雾中只见无数的宽檐铁盔晃动,乍看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不出两炷香工夫,朝阳便在东面起伏的山林上升起了。这时何福中军陆续又收到了两次军令!内容一模一样。

    中军连发三道军令,这下何福不敢再揣起来了。他只好把军令拿给身边的副将和文官们传阅。

    襄城伯李隆率先开口道:“英国公严令阻止大帅进军,怕是因为觉得南边的汉王军不止几万人罢?”

    何福顿时看了年轻的李隆一眼,觉得这厮年纪挺小,但似乎从他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颇有几分见识;假以时日这倒是个将才。

    但现在何福没心思理会李隆了。何福明知,军情难以隐瞒太久;只不过瞿能几天内便向南逃脱、情势较急,何福才钻了个空子……眼看就要成功,在这节骨眼上,张辅居然不知道怎么看穿了!

    如果再晚半天,事情就顺利了!

    何福难以放弃,对中军的诸将道:“我说过,这事肯定是锦衣卫的奸臣误导了英国公,叫咱们眼睁睁看着瞿能跑掉!锦衣卫那些将士不打仗,就干偷偷摸摸的事,他们懂个鸟的战阵!”

    周围的文武纷纷侧目,已有人要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报!平汉大将军张大帅到!”

    不一会儿,一群衣甲鲜明的精骑从北面径直朝这边冲来。身材颀长的张辅一脸怒气,率先奔向何福的中军大旗。

    “何福,你这个害人精!”张辅见面第一句话,便是破口大骂。他接着问道,“那两个投奔何福的军士在何处?叫张甚么的,曾被锦衣卫审讯的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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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许多官军将士,都被中军大旗下的怒骂吸引了注意力,人们纷纷向这边张望。◢随◢梦◢小◢.lā张辅脸通红,眼睛里充斥着愤怒与憎恨!他似乎已经认定了何福通敌。

    此时何福相当心虚。如果他确实没干、被冤枉了的话,此时应该会很生气;但他真的干了,便难免不心虚。

    何福拼命地调整自己的情绪,他明白此时决不能承认,否则何家举族都完了!在刹那之间,何福想起陈大锤、张盛两个证人已不可能被逮住……只希望陈大锤不要那么蠢、别再回来自投罗网!

    张辅没有证据!

    何福盯着张辅,咬牙切齿地说道:“英国公,咱们要以大局为重,别因私怨而误了大事!”

    因为何福与其亲兵,都曾被锦衣卫盘问过,何福也在军中多次表示愤懑;今天早上,他才刚说过一遍他与张辅有怨。于是不少将士此时都难辨真相,茫然地看着他们。

    此言一出,张辅简直头发也要竖起来了!但没料到此时张辅怒极反笑,冷笑道:“何福!此时本帅没工夫与你争论,但咱们带兵的人心里都有数,这究竟怎么回事岂不清清楚楚!你在西南面前线那么多天,眼下叛军近在咫尺之间,你能弄不清楚叛军兵力几何?那你何福是怎么封侯的?”

    讲道理张辅说得一点也没错,确实是这么回事。作为勋贵,睁着眼睛说瞎话、胡搅蛮缠着实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但现在何福还顾得上脸面吗?

    何福道:“叛军数万在南面,而西面的瞿能部数万众、已走了一千多里路兵马疲敝;此刻我军人数不一定多过叛军,但此战必胜!”

    “你|娘|的!”张辅径直指着何福的鼻子大骂,接着转身道,“给何福读一遍圣旨!”

    一员武将拍马上前,翻身下马,从张辅手里接过圣旨,当众朗声读了一遍;何福等赶紧下马跪地高呼万岁。圣旨中有一句话,授予英国公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念圣旨的武将住口之后,近处的人们都沉默下来。

    张辅把手伸向了腰间的佩刀,众将士纷纷紧张地盯着他的手,气氛骤然紧张。

    何福跪伏在跟前,一动也没动,他心道:老子能被这么吓住?

    他宁远侯别说听圣旨,大明朝当过皇帝的人,哪个他没当面见过?一道圣旨根本没那么可怕。

    何福与张辅的恩怨说到底包含了权力争斗,牵扯甚广,至少牵涉到朝中很多有权势的权贵。如果张辅真要行先斩后奏之权,没问清青红皂白把他何福杀了,这是张辅的失败!因为他已经狗急跳墙不守规矩了。

    当然何福也要付出性命的代价!不过何福身经百战,也不是那么怕死的。

    片刻后,张辅果然没有抽刀、也没下令杀何福,他回顾周围,大声喊道:“即刻起,解除何福之平汉左副将军兵权!我将上奏圣上,定夺其罪。”“来人,给我绑起来!”

    几个亲兵下马,冲到何福跟前,先把他的兵器抢了,然后将他掀翻在地。

    何福没有反抗,但嘴上却恼怒地大骂道:“张辅,你公报私仇!你心胸狭窄冤枉大将,阵前嫁祸罪名,动摇军心,有负圣上之重托!”

    张辅没理会他,径直说道:“传本帅平汉大将军的将令,全军各部,立刻停止向南进军。”

    “得令!”

    张辅又对周围的人说道:“本将张辅,接手此地兵权,违抗军令者立斩!”

    何福的副将、部将们纷纷抱拳回应道:“末将等遵命。”

    ……张辅忽然接手兵权,事先既没有摸清周围的具体地形、对何福军中的武将也不熟悉,诸事相当困难。

    当此之时,何福十万余步骑、以及柳升军前锋马队万骑,都挤在这小地方上;官军人数超过了十一万!此地地形不甚宽敞,从西边的黄背河、到东边的资水江畔,横面大约只有十里宽;官军人马几乎占据了整片地方。

    而叛军汉王部在南边资水附近,距离不到十里;瞿能部至少七万人在西边,就隔着一条小河。

    张辅判断南面的汉王军、出动了主力,至少十几万人。在这狭窄几乎难以动弹的地方,叛军的总兵力起码是官军的两倍!

    “轰……轰……轰!”南面忽然传来了三声炮响,便仿佛是天边的闷雷。但是在晴朗的冬日,根本不可能打雷,张辅不得不猜测那是叛军的某种信号。

    张辅对周围的人径直说道:“南面资水附近有叛军重兵;咱们要设法脱离战场,向北面的官军主力靠拢!我大明官军在北边已聚集了数十万大军,两三天内援军便到。只要诸位力挽狂澜,完成此事,本帅必为尔等请功!”

    他先把此时要干的事,直接说了,免得诸将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情比较简单,说到底就是跑路。众将纷纷应答。

    接着张辅便抓住了眼前火烧眉毛的事,他的目光停留在柳升军前锋大将脸上,说道:“李前锋,你立刻率骑兵南下,阻击汉王军马队和前锋北进。不能让叛军马队迟滞我大军,定要为大军争取时间。”

    这个骑兵大将,在新化县见过张辅。他马上抱拳道:“末将得令!”

    张辅有点不放心,回顾左右问道:“何福军的斥候武将可在?”

    一员武将拍马抱拳行礼道:“末将在!”

    张辅道:“你更熟悉此地地形,作为李前锋的副将。”

    “得令!”

    张辅叮嘱道:“本帅观之,附近有不少山林,你们要相尽一切办法,如利用地形伏击等战术,阻击或击退敌军前军。”

    二人领命而去,向部署在北面的各处骑兵营之间赶去。

    张辅接着问道:“西边的瞿能部,能有甚么办法快速渡河?”

    一个十几岁的年轻武将抱拳道:“禀大帅,黄背河数十里内未发现舟桥,船也少见;此时瞿能应该只有两处渡河的地方。

    一处在北面十里地,南岳乡附近有座‘文昌桥’;另一处在文昌桥以南大概五里地,有一处浅水可涉水,不过东岸几乎都是陡坡山林。咱们已事先派了人去把守了!”

    张辅又问道:“派了多少守军?你叫甚么名字?”

    年轻后生道:“末将襄城伯李隆,左翼军副将。回大帅话,每一处守军有两个百户队……”

    张辅回答得很快,不等李隆的话音落地,马上下令道:“调你的本部人马去增援,一处至少再增兵一个千总队!”

    他说罢,向北面张望了一阵,指着最北边放在辎重车上的几门洪武大炮,说道:“传令,那些炮归襄城伯李隆统率了,弄到黄背河渡口去!李隆,你叫炮卒装散子,放在渡口两侧;叛军攻到河中间,便用大炮向侧前方的河心位置轰击。”

    李隆拜道:“末将即刻出发!”

    张辅看了他一眼,语速很快地说道:“我认识令尊,老襄城伯是一员良将。”

    李隆正色点了一下头,拍马而去。

    张辅用力揉着太阳穴,尽力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拼命地思索着此时的紧迫局面。

    他已判断此地的汉王叛军、乃其主力人马。哪怕此刻还不能完全确定消息,他也不可能迷迷糊糊地允许十万大军、去打一场不知胜算几何的战役;当此之时,脱离战场保存兵力,才是明智之举!

    这些军队,可都是张辅准备建立宏伟奇功的本钱……

    此时此刻,柳升部九万、以及中军四万余众,第一批约十三四万人的援军、大概能在两天左右靠近此地。

    张辅很快将此役的方略决定下来:保持军队阵型撤退,全力拖延两天左右;等到第一批援军到达,逆势就能扭转!

    而薛禄的右翼军以及谭忠、陈懋等军,近二十万人也将于三四天内靠拢。如果拖延到那个时候,此役还没结束;张辅便决定直接进行决战,他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兵力优势太明显了!

    这时张辅回顾左右道:“今早本帅从北面赶来,发现黄背河东岸,有连绵二三十里地大山林;那片山林正在北边约十里地。咱们得立刻把大军移至山林东面,避免四面受敌!”

    他马上派人写军令,传令各部大军:后军为前锋、前锋为后卫,调头向北移师十里。

    张辅带着中军武将文官们、以及他的亲兵离开了。他们前去已经沿东西方向展开的大军各部位置,准备实地协调大军撤退的秩序。

    ……寻常情况下,步兵若不被袭扰、保持队列较快地行军,行走十里地只需要半个时辰。而此时官军人马太多、地形复杂,走十里地赶到北面大山林、可能需要的时间不止半个时辰。

    张辅再次派人去传达中军军令,辎重营扔掉帐篷、大部分粮食以及车辆。反正两三天就能与主力会合,此时左翼军没必要再带着没用的辎重粮草。

    当此之时,官军的第一步战术已经决定:利用前锋骑兵和渡口守军,阻击迟滞西、南两路叛军至少一个时辰;大军主力则趁机向北移师十里,占据有利防御位置。



    位于官军何福部南面的汉王军,总兵力十三万多,统帅是盛庸;前锋骑兵大将是平安。

    之前授予兵权时,朱高煦说盛庸与平安很有默契、二人交情也好。平安却道,他和盛庸交情不好、没话说!

    盛庸军,加上北路赶到的瞿能军,汉王军已在此地聚集了几乎所有主力!

    而此时在东南面的朱高煦部,麾下人马主要是吴高的八万降军,加上七八千骑兵;汉王在东线各地经常露面,还见了一些地方名人和士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那边。

    投降的吴高军人马甚众,降兵人数、仅次于四川全|省的卫所兵。且吴高军投降后,整顿的时间很短;其军中也不像四川军将士一样、很多人是熟识汉王和瞿能的旧部。

    汉王为了整顿吴高降军的战斗力和可靠度,并没有急着调降兵到前线来大战。那八万人最近只在东线装腔作势,作为佯动的兵力存在……

    昨天旁晚,瞿能军才及时赶到指定位置。

    而昨晚南边的盛庸军在连夜架设舟桥;今天凌晨天还没亮,盛庸部大军便开始渡资水。舟桥数量不够,十几万人到现在还没完全渡过江!

    本来盛庸打算,把战事推后一阵子;但没多久前,他见到了陈大锤。

    于是按照约定好的三炮为号,盛庸立刻下令在西面放炮,知会瞿能一起发动进攻。汉王军主力两路二十万人,逐渐开始了对何福军的围攻!

    ……南岳乡市集附近,文昌桥的两头响声大作。东岸官军的盏口铳等火器震天响,西岸的汉王军瞿能部、则只有弓|箭的弦声,“噼里啪啦”直响。

    (瞿能军从贵州过来,沿途上有好几段路非常难走,因此随军没有携带任何重武器,以减少辎重;饶是如此,军中连粮草也很紧缺。)

    双方以火器弓|弩一阵对|射之后,汉王军瞿能部的人马,便率先调兵开始进攻了。汉王军步卒冒着火器箭矢冲到桥面上,一面拆除敌军的拒马枪和荆棘,一面与守军拼杀。石桥上喊声越来越大。

    正当这个时候,北边的一股汉王军将士正抬着几只小木船,偃旗息鼓地靠近了河边。

    他们到了河边放下木船,便排着队开始脱盔甲和衣裳。大伙儿把衣甲兵器,都依次放在了木船里面。

    一员武将用四川口音说道:“大帅得到了消息,这条小河东岸的守军不多。我们先从这里渡河,藏进对岸的山林里;等到石桥那边打得扎劲,弟兄们便一哈冲出去,从后头按到守军整,夺占石桥!”

    武将又道:“河水有点冰,不过好在河面不宽!那边的龟儿子在河边总共没几个人,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岭里布兵。脱了就赶快游过去!”

    大伙儿用川话乱糟糟地附和了一阵。

    这些人全都是四川卫所的兵,挑的是最年轻的会水的汉子,怕年纪大的人、身体遭不住初冬的河水。最年轻的军士才十几岁,便是后面一个叫邵二娃的后生。

    邵二娃是军户出身,他的大哥早夭,今年他爹也在汉王军中病死了。他家领了一笔抚恤的财物后,邵二娃作为最大的儿子、便以正军的身份去补他爹的位置。

    他是从来没打过仗,也没怎么上心练习武艺,但是游泳玩水倒是十分熟练;毕竟谁也没料到,他爹会死得那么年轻!

    邵二娃补入军中,还没怎么回过神来,便被告知要出征了!

    先前他对打仗立功封赏,很有些向往。但很快就被浇了一盆冷水,所谓出征打仗,便是从四川长途跋涉、负重步行到贵州都司,然后又从山里步行到湖广省……他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脚上的水泡好了又起,如今全是茧。

    这么长时间了,邵二娃连敌兵长甚么样子、也从来没见过。

    前面一些弟兄已经摸下水去了,邵二娃跟着排队往前走。他心里有点犯嘀咕,因为没有在冬天游过水……邵二娃心道:脑壳被门夹了,才在冬天耍水哟!

    小木船也陆续下水了。邵二娃跟着前面的军士,光着身体也摸下了河。他浑身打了个冷颤,急忙卖力往对面游去。

    过了一会儿,邵二娃忽然听见对岸“噼里啪啦”响起了炸豆一般密的声音。他急忙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便看见对岸的树林里有人影晃动,空中箭矢的黑影往河里飞,“嗖嗖嗖”直响。

    邵二娃不知怎么办才好,但见其他人都在往前游,他便接着游。

    “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邵二娃转头看时,见不远处一个汉子挣扎着,河水一片血红,很快令人想吐的腥味便扑面而来。

    邵二娃听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心头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他感觉胸口一凉,接着剧痛传来。一枝箭矢钉进了他光溜溜的身体里。邵二娃发现力气从身上迅速消失,人也往下沉了。

    他使劲全身力气往上冲了一下,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惨白的天空。他做梦也没想到,出征打仗,还没上阵就这样完了……

    河里剩下的将士在血水中挣扎,有经验的士卒见势不对,喊道:“罗百户,游回切?”

    没人回答,一些士卒已经自己调头往回游了。没一会儿有人喊道:“罗百户死挺了!”

    “砰砰砰……”又是一阵箭矢从空中飞来。军汉们十分绝望地拼命往回游,中箭不中箭全听天命,在水里不可能躲得过去。

    周围又是一阵惨叫声和哭喊声。

    这时有个声音道:“我是左总旗,弟兄们把船翻过来!往回游!”

    军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那几只小船游去,一些人掀翻了船,里面的衣甲兵器全掉河里去了。最先躲进船下面的人,急忙往西岸游。箭矢一阵接一阵飞来,河里的人们简直惨不堪言。

    百户队几乎损失殆尽,总算有些人活着到了岸边。人们光着身子,甚么兵器也没有,便往村子里跑。有人开始骂起来:“罗百户不是说,对岸没人?”

    “他自个也被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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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军西北方向的黄背河上,有一道名曰“文昌桥”的石桥。桥上喊杀声震天响,汉王北路军瞿能部将士冲到了桥面上,向对岸猛攻。

    这是瞿能部发起的不知第几次进攻了!狭窄的桥面,军队无法展开,只能这样一次次进攻,试图消耗瓦解守军;以期在某一次进攻中夺占东岸桥头!

    然而状况似乎不在瞿能的意料之中。东岸的敌军守军明显得到了增援,进攻变得愈发艰难。

    “轰!”东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炮响。瞿能转头看时,东岸硝烟弥漫看清楚情况,但桥面上简直变成了修罗场,许不少汉王军将士惨叫着倒地,一些人“扑通”掉进了河里。

    黄背河上哭爹喊妈的喊叫声传来,简直叫人不忍听闻。

    洪武大炮,抵近桥头后发射的散子!

    汉王军的进攻再次被打退,剩下的人,很快开始往西桥头退却。就在这时,桥头一员武将拔出了腰刀,面对着成队列等候的一股步兵道:“弟兄们,杀!”

    瞿能急忙喊道:“停止进攻!”

    他回顾左右,严肃地说道:“敌军既然调来了炮,恐怕不止一口。别叫弟兄们去送死了。”

    武将们抱拳道:“得令!”

    瞿能向南面张望,问道:“南边的人马进展如何?”

    一个武将道:“回大帅话,南边的王千户报称,守军得到了数倍增援!咱们涉水的人马陷在河心的淤泥中,行走困难,遭受了火器箭|矢猛攻,一时进展不顺!”

    瞿能身边的一个副将道:“咱们行军仓促,靠近黄背河之后,在河里连一只大点的船也没找到!只找到了一些独木舟。或许只有南面的资水上才有较大的船。”

    大伙儿议论纷纷,有部将建议道:“可否派人去请盛庸调船过来?”还有人说道,“咱们避开守军,从北面迂回到河对岸,夹击桥头敌军!”

    瞿能转头只看了一眼北面。黄背河东岸的河边,北面连绵的山林看不见头。

    这么一条黄背河,那是肯定挡不住七万大军的。然而占领东岸要甚么时候,时间关乎战机,这才是关键!

    战役已经开始,时间不再以天数计算,而是以刻计算!

    瞿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立刻派人南下,设法渡过资水去寻盛庸中军。请盛都督设法,一定要派骑兵从南面迂回、攻击黄贝河岸,策应我部进攻!”

    “得令!”

    ……南面战场,资水北岸的平安率领七八千骑兵,最先接近敌军活动的地方。

    盛庸军的骑兵超过一万五千骑,但平安只带了七八千人位于前方。这地方东西宽度也就十来里地,地形还起伏不平,有山林水塘。平安认为骑兵太多了也发挥不了作用,人马一多可能会挤在一起,变成骑马阵战。

    平安身边的王斌,此时正在抱怨道:“他|娘|的,俺们在这破地方马战,便似在屋子里干架,却拉出了大炮!”

    “那也比步兵跑得快。”平安面带笑容看了王斌一眼。

    大战就在眼前,平安的表情似乎很轻松,如同的动作一样轻巧。平安左手拿着一面铁锻的圆盾,右手提着通身铁打的大斧头,他把斧头在手里甩了两下,看起来那斧头像是稻草扎的一般轻飘飘的。

    平安观察了一会儿远处的光景,便道:“叫后边的人击鼓放炮,各部出击。”

    “得令!”

    平安又转头对王斌说道:“王、把总!你先上。”他故意把把总两个字,说得很重很大声。

    果然王斌粗糙的圆脸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我开个玩笑。”平安伸手拍了一下王斌的手臂,不料他接着又道,“反正王把总喜爱挡火铳,你不冲前面,谁冲前面?”

    这句话简直是在讥讽王斌上位的理由,便是因为他为汉王挡了一次火铳!王斌恼怒地瞪了平安一眼,但他的嘴皮子完全不如平安,又位卑职低,很知趣地没有吭声。

    平安指着北面道:“王把总,还等甚?本将带你立功哩,你要记得我的安排,上罢!”

    王斌十分不满地抱拳上下摇了一下,拍马离开中军。不一会儿,左翼便传来了王斌的吆喝声。西南边的炮声和鼓声也“轰隆”地响起来了。

    王斌部的正前方,有一大片起伏的空旷地,但旷地周围都是小山坡和树林。

    他的正北面,远处有两座山丘,一片水塘;水塘旁边的小路向远处蜿蜒,似乎并不好走。那附近正有一股官军骑兵,列阵等在那里。

    “隆隆隆……”马蹄声轰鸣起来了,王斌部数百骑冲到中间的空旷地上,前后陆续向北面冲去!

    没过一会儿,东边的几片山丘林子里,大量官军骑兵陆续钻了出来。

    走出林子的那批官军马队、把机会掐得很准……这时他们只要慢跑一会儿,再横冲向王斌部;待到两军接敌之时,差不多正是王斌部冲到对面敌阵的时候。

    北边旷地尽头,除了山丘就是水塘,骑兵根本无法往北继续冲锋;王斌部到了那里,只能勒马慢下来调头!如果这时候,东路敌骑正好冲到,对王斌部是灾难性的一击!

    平安举起斧头大喊道:“弟兄们,该咱们上了!”

    山丘之间的旷地上,此时尘土飞腾,烟雾腾腾,各处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对于马战来说,地方有点狭窄。马兵冲起来,一会儿工夫便能跑很远;这时谁也来不及调整战术了,马战顷刻之间便会一触即发!

    此地一大片旷地,很快被各路马队占据,空中卷起的尘土像泥土旋涡一般……

    但王斌部并没有直接冲向正面的北路敌军,半路上王斌的几股骑兵纵队、忽然便迂回转向,向西边的山丘树林奔去了!

    右边的东路敌军骑兵陆续从各处树林冲出来,人马极众,兵力人数远多于平安部。那些敌军兵分两路,一路已直扑王斌部,一路向平安这边剩下的两三百骑冲来。

    “杀!”平安大喊一声。

    “噼噼啪啪……”尘土中箭矢直飞而来。俯身拉弓的敌骑在灰尘中若隐若现,人影快速地移动着。周围传来了几声马嘶和惨叫,平安部骑兵数骑被射落下马。

    但几乎在片刻之后,两军便冲到了一起。平安照面就看到一个敌兵手里还拿着弓箭,眨眼之间他冲近了,便顺手一斧头扫了过去。“咔嚓”一声弓断裂的声音,接着那敌兵惨叫了一声,腰间被砍了一道大血口,血珠喷|溅到了灰尘之中。

    平安麾下的马队,与正面的敌兵马队对冲了一轮!两军不知死伤几何,但位置却交换了。这股敌军冲到南面后,便陆续勒马掉头,准备第二回合冲杀。

    不过平安部并未调头,他们甚至连马速也不减,直扑中间的那一大股敌骑(中路敌骑,正在往西追赶王斌部)……

    这时王斌部人马已经冲到了西边尽头,前面被山丘和树林挡住了。王斌部已从纵队大致调整为横队,直接往山丘树林里爬。

    中路敌军冲近西边,面对山丘树林,以及上面的汉王军骑兵;敌军只好开始减速,否则一大群骑兵得自己撞到一起!

    刹那之间,平安大吼了一声,两三百骑猛冲,直扑向刚刚停下的中路敌军。尘土中到处人仰马嘶,杀声震天。平安冲进敌群,看见一个拿着樱枪坐在马背上等着敌兵,他拿铁盾轻轻挡住樱枪,迎头就是一斧。“哐当”一声巨响,斧头直接劈在那敌兵的头盔上,那人连叫唤也没有一声、身体便软了。

    过了一会儿,平安才听到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

    接着又是一骑正在勒马转头,平安从他的身后冲过;敌兵拼命地扭动上身,想迎击身后的平安。平安手指捏着铁盾、像碟盘一样横击过去。“砰”地一声撞击,那人大声叫喊,被猛力往前掀了出去。

    平安部前面的人马冲到了中路敌阵纵深处,边战边慢了下来;后面赶到的骑兵,也陆续冲进来了。对面山丘上的王斌部,正在调头向下面合击。

    两军一片混战,杀声在山林之间巨响。

    南面的那股敌骑,也陆续杀到了战团中。但此时中路敌军已经溃败了,剩下的马兵乱糟糟地向四面逃窜。

    整场战斗只有大概一炷香工夫,很快便分出了胜负,敌军乱兵一片溃散!

    平安扛着斧头,看见王斌迎面过来了,便率先开口道:“我瞧王把总还挺会打仗。你径直被降到把总,有点可惜。”

    王斌抱拳在马上行军礼,但只是“哼哼”了一声,显然还没消气。

    平安回顾左右道:“大伙儿稍加整顿兵马,本将便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此地马兵,全归王把总统领!”

    听见了声音的众将,纷纷应答。

    平安对王斌道:“你整顿好人马,便从这个口子突进,往西北边去。如果得知瞿能军还没突破黄背河,你们便把文昌桥头的敌兵干|翻!”

    王斌抱拳道:“末将得令!”

    平安忽然笑了一下,降低声音道:“这可是大功,就看事后我怎么说话了。王把总,你真得想好,该如何拍我马屁、拍高兴!”

    王斌的脸顿时涨|红。



    喧嚣的马蹄声和人声,弥漫在四野;远处的一声声炮响,就像天边在打雷一样。但此时平安没看见人影,周围只见深绿色的灌木林。

    他带着亲兵小队往西赶了一会儿,马蹄声喊叫声愈来愈大了。很快他便看见了一股汉王军轻骑站在山丘间,而喧闹的杀声还在北面远处。

    平安一边跑马,一边观望着远近的状况。他忽然拍马加速冲过去,便嚷嚷起来:“干甚么?干甚么!”

    大伙儿不知怎么回事,但大多将士都认出是骑兵主将平安。平安那身材长相,天下实在难以找到第二个,就像敦实的一个方形大汉放在马背上,胳膊比寻常的人腿还粗,而且膀子上的肌|肉成股。

    一个武将拍马上来,抱拳道:“此地敌军马队甚众,末将无法北进。”

    平安翻了个白眼,指着武将的鼻子问道:“你叫啥?”

    武将道:“末将骑兵把总赖璧法。”

    “来一发,你为何一定要从这里进攻?”平安正色问道。

    武将道:“末将叫赖璧法。平将军,您布置了末将在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北面,人群里有点慌乱起来,一时间忽然嘈杂不已。有人喊道:“俺们前边败了,敌军追过来了!”

    平安却还看着赖璧法,伸手拿手指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为甚么我的脑袋敲得不响?”

    赖璧法转头看了一眼北边的溃兵越来越近,脸上紧张而难看地说道:“平将军,没人的脑袋能敲得太响,不然便晕过去了。”

    平安大声道:“来一发,你的脑袋肯定敲得响!若非鱼木做的脑袋,你为啥会这么用轻骑兵?”

    赖璧法又紧张地看了北面一眼,脸色已像猪肝一样,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回平将军,末将叫赖璧法……”

    平安骂完这个武将,这才拍马在军中喊叫了一阵。此时被追逐过来的汉王军溃兵,已经快接近此地了!

    “来一发,把旗扛过来,跟着本将!”平安喊道。

    赖把总回话道:“末将得令!”

    平安不仅让赖把总扛旗,还把手里的盾牌和斧头递给赖把总、让他拿着。赖把将盾和斧头上下搁在马背上借力,看起来也是有点辛苦。

    一声响亮的口哨传出来,平安把手指从嘴上拿开,指着前侧的山丘之间,大喊道:“弟兄们,走了!”

    赖把总急忙说道:“平将军,您的右手前方林子里,有伏兵!”

    平安根本不理会,带着马群便往西北边出动。众将士纷纷踢马吆喝,加速向平安这边跟了上来。北面涌过来的汉王军溃兵到处乱跑,后面弦声“噼啪”作响,敌军轻骑追赶着,顺势向平安这股轻骑追来。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西北方向、平安正前方的右侧林子里,一些敌骑渐渐走出了树林,正在前方准备阻击平安部!

    “咻……”平安吹了一声口哨,喊道:“左边走!”

    周围的赖把总等人紧跟着平安,军旗开始左转,向西面迂回。

    后面的敌军追兵也立刻改变了方向左转。因为平安部的马群在前面、转的弯比较大,正后方的追兵随后转弯、迂回的弯更小;所以敌军追兵的距离更短,这个弯让追兵迅速接近平安部!

    两军向左迂回,官军以内弯追上平安军,所以位于左侧。

    这个改变,时间非常短!平安忽然拈弓搭箭,喊道:“弟兄们,随意放箭!”

    “砰砰砰……”平安军的骑|射像炸豆一样密集响起,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羽、仿佛飞奔的蝗虫。左翼的惨叫到处都是,不断有敌兵落|马。

    才一小会儿工夫,平安部将士大约各射了两箭,敌军马队便损失惨重。敌军马群里很多空马,跟着洪流一样的骑兵在继续奔跑,但不少马背上已经没人了。

    敌军的还击,几乎没用!因为他们没法对近处的汉王军还击,位于左侧奔跑的轻骑马队,除非是左撇子很难对右边的平安部骑|射;敌兵只能向侧前方抛射,杀伤大为不如。

    平安射|箭的速度明显比军士们快,他的动作轻飘飘的,很容易被人怀疑弓没拉满。然后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响,平安手里的骑弓被生生拉断了!

    “拿弓来!”平安喊了一声,但他不忘再次废话道,“弟兄们,是不是像射草靶子?”

    周围的骑兵一阵喊叫回应。

    众军连射了两轮|箭,敌军才作出反应,开始转向对平安军斜冲靠拢,进行侧击近战!但此时战机已失、为时已晚,许多敌兵纷纷勒马慢了下来,想跑了。

    平安也大喊着渐渐缓下战马,众军跟着军旗陆续勒马。过了一会儿,追兵调头开始后撤;平安军则从逃窜变成了追击,跟着后面冲了过去。

    那股敌兵跑得很快,一时半会儿,没有让平安军追上。但不久前从林子里出来的敌军伏兵,便没那么快调头了,他们直接从平安部的左前侧冲杀过来。

    双方的骑|射又是噼|噼啪|啪l密集响起,空中“嗖嗖”直响,马的嘶叫和人的喊叫声音巨大,仿佛响彻整片大地。前面空着马背的马匹渐渐增多。

    片刻后,两军接敌。将士们纷纷拔出腰刀,大伙儿在飞奔的马背上,靠近敌军就砍,四面厮杀的兵刃撞击声一片嘈杂。

    平安已从赖把总那里拿到了斧盾,在军中所向披靡,照面一斧头一个敌兵,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招式也没有。平安只朝敌兵劈|砍,不管对方甚么招,鲜有能挡住那么重铁斧头的人。

    本来平安不在最前面,但正前方的弟兄死光了,他便冲在中间前方,在敌阵中来去纵横。

    不出一炷香工夫,敌兵大溃。先前被射得半残的追兵马队,此时也没敢上来,径直往北面跑了。

    平安掏出一块洁白的白绸手卷,擦拭着斧头上的血迹。赖把总赶上来,抱拳道:“平将军用兵如神,勇不可当!末将佩服之至。”

    “拍马没用。老子没治你的罪,你去烧柱香罢。”平安骂道,“学着点!”

    赖把总羞愧地侧过头,抱拳道:“末将知罪!”

    平安道:“来一发,收拢溃兵,你们继续向北攻击,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直到找到一两股能打赢的敌军。”

    赖把总道:“末将叫……得令!”

    平安拍马冲出一段路,忽然回头问道:“你不会连一股能打赢的人马,也找不到吧?”



    把总王斌率数百骑,向西北方面穿插突进;至牛轭岭,王斌遭遇了一股敌军、以及从南面溃败回来的乱兵。两军冲杀了两个回合,敌军大败向东北方向溃退。

    王斌部穿过牛轭岭村子,奔过方圆数里地的旷地和菜地,便见敌军主力已经从这里撤走了。周围丢弃着很多东西,帐篷、车辆、粮秣四处可见,一片狼藉。

    陆续还有三五成群溃散的骑兵,都往北奔走;看起来官军骑兵交战不利,已在多处战败。

    另有一大队官军骑兵盯住了王斌部!但这时东边另一股汉王军马队、正向北面快速突进;那股官军马队便去拦截那边的汉王军了。王斌没有理会,率众继续往西北走。

    王斌已经猜到了:瞿能军还没能突破黄背河!

    那么王斌在关键之处建立大功的战机,便仍然存在。

    他的凭据很简单。官军骑兵的人数,似乎比平安军多,可能超过万骑!这是王斌的感官,他知道平安军马兵也多达七八千骑,但各处交战的地方官军马兵人数、似乎还略微占优。

    现在官军骑兵作战不利,但他们尚未大规模北撤……如果瞿能七万大军、已经突破黄背河,便会从西北方面横|插进官军活动的地盘;那样的话,官军骑兵前锋肯定会大片向北撤退,不然他们就要被分割包围在马战的战场上了!

    牛轭岭旷地北面,有一大片起伏的山坡。山坡南侧是荒草地和灌木林,坡顶和北侧似乎有乔木生长。

    “驾!”王斌吆喝了一声,拍马向最平缓的地方往上冲。众将士也纷纷往山坡上来。

    南侧坡地虽然不陡,但是一个非常大的斜坡。过了一阵,王斌率先冲到了坡顶高地,眼前的景象便顿时广阔起来。

    他的视线深处,北面各处地方、到处都是官军军队。乍看过去,那些成队列的人马,简直好像铺满了整片大地!

    王斌回顾四野,完全没有发现北边有作战的动静。他心道:瞿能军果然还在黄背河西岸!

    站在高地上,王斌往左边看、就能看到黄背河岸了;正前方有一片大山林,位置像横放一些的“丿”,估摸着至少有四五里宽!右侧靠南的方向,有许多小山林、地形复杂,在那边的最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片大山林。

    王斌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发现官军已经沿着牛轭岭北面的地形、渐渐组织起了第一道弯曲近十里的步兵防线!

    有些山林间的口子很狭窄,一个百户队、便足够组成防御阵型。而这道防线最多五六处大小口子,加上山林里布置伏兵,官军恐怕只要一百个百户队、万人步兵,便能形成纵深很大、比较难搞的防线。

    见此景况,王斌眼里已觉得、张辅是用兵相当了得的大将。

    而王斌现在只是个统领几百人的把总,但他以前可不是这般境地!王斌以前作为汉王府三护卫指挥使之一,长期统领护卫兵训练,在云南的历次平|叛战役中,经常作为前锋;“伐罪之役”期间,王斌也统领过一万多人的军队。

    因此他的经验见识,可不止一个几百人骑兵将领的能耐。此时,王斌便大致瞧明白了战场上的局面……如果瞿能军不能侧击官军,光凭平安军骑兵、不太容易突破这道官军步兵防线。再等到盛庸主力赶到,也需要时间突破。这仗便要打很久了!

    王斌马上找来了三个机灵的亲兵,指着远处的山林道:“看那座山,中间那些敌军方阵;再往东南边瞧……”

    他大致描述了一番官军的部署,便下令道:“你们分开往回走,找到平将军,把军情禀报上去!”

    三个骑士抱拳道:“得令!”

    王斌指着他们头盔上的白麻布道:“东西摘了。”

    按照平安的军令,王斌要设法赶到黄背河的文昌桥,从背后突击守桥的官军,夺占桥梁。但眼下的情况,黄背河上的两处渡口,都在官军第一道防线以北!王斌必须越过官军第一道步兵防线、突破到北面,才有可能靠近文昌桥。

    他焦急地观察着战场,想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不断地默念:官军临时组成近十里宽的战线,必定有洞!

    王斌看了一阵,目光终于又回到了正面的那片“撇字”大山林!那不是一座山,而是几座山组成,中间还有一些稍微没那么陡的地方、有山路上山。但是王斌能看见的两条山路上,此时用眼睛就能看到人影了。

    何况骑兵从林子里翻大山过去,速度也快不起来,时间要耽误很久!

    王斌的眼睛盯住了两座大山中间的一处低地。那边山里是甚么情况、却被山挡住了,王斌站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但他直觉认为那里有点机会。

    这种时候不容太多犹豫,王斌用一指,喊道:“弟兄们,跟俺走了!”

    众骑沿着左侧稍微平缓的山坡,往山下冲下去。他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便来到了一道山谷中。接着王斌率军右转,沿着山脚下的谷地、往东北方向奔跑。

    他们从一个村子外面越过,沿着北面山脉下的山脚、再次向北转;很快王斌便到了两座大山之间的低地。

    果然,王斌没看见一个官军军士的人影!

    但低地两边的山势非常陡峭,而且是灌木林。灌木林比大树林难走多了,那些小树虽然矮、枝丫却四面乱长,得拿着柴刀一边开路、一边才能行进。难怪这里没有敌军踪迹!

    陡坡之间,是一片水泊,水边完全靠着山。看上去无路可走。

    王斌拍马冲到水塘边,瞧了一会儿长在水面的枯萎的水草和荷叶,便翻身下马,牵着马下了水塘。

    “王将军!”亲兵唤了一声。

    王斌回头道:“你们几个也下来,成横队跟俺走。”

    “得令!”

    大伙儿便牵着马从水边涉水前进,最深的地方只在腰间。不多时,王斌回头喊了一声,众军纷纷下马,陆续牵着马走下了水塘。

    王斌等人靠着左侧西边的山坡,陆续从水塘里穿到了北面。正前方便看见了一道高高的山脊,不过左边有一条山谷。

    于是湿|透了半身的王斌等人纷纷上马,往左转后,继续骑马沿着山谷奔走。

    没过一会儿,北侧的山林里便传来了一阵喊叫声!王斌没清楚他们喊的是甚么话,反正明白那林子里有敌军了。

    众骑沿着山谷往西跑了一阵,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撇”字山脉的北侧。很快北面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步兵方阵出现在了王斌的右侧远处!

    王斌回头看了几眼,确定了一下方位,便喊道:“跟着俺向南迂回,攻击黄背河涉水渡口!”

    身边一员部将忙道:“可平将军的军令,应该是叫王把总攻打文昌桥。”

    王斌懒得多说,径直冷冷道:“那又怎样?”

    部将无言以对。毕竟在将士们眼里,王斌连汉王的军令也敢违抗,再违抗平安的军令、似乎是很正常的事。

    那黄背河的涉水渡口在大山的西侧、靠岸边便是山林。这时王斌已经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了,远处隐约传来了弦声,火铳响动和零星的炮声更是越来越大声!

    没过多久,黄背河的河水便出现在了视线之内。河岸的林子里喊叫声嘈杂不已,山林边上敌兵的身影也能看见了。

    王斌抬起手渐渐勒马,稍微聚集整顿了一下跑过来的数百骑。

    他举起樱枪,大声道:“弟兄们,俺们眼下已被四面围困,唯有击破前边守河的敌军,方能得到瞿将军大军接应。要活就拼命!战至最后一人,亦在所不惜!”

    众将士听罢,陆续发出了一阵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的吼声。

    王斌回头喊道:“右衡左总旗听命。”

    一员武将抱拳道:“末将在!”

    王斌用樱枪向侧前方一指:“第一队分散,上!”

    “得令!”一声喊叫传来,十余骑直冲出去。

    王斌又指了另外一个地方,“第二队分散,上!”

    不多时,正面五十余骑,以稀疏的队形、向前方各处地方冲了过去。

    树林里弦声响起,四面的箭矢飞了出来,偶尔有骑兵中箭落马。不多时,右前侧响起了“砰砰砰砰……”一阵密集的火铳声,前边的几个骑兵在马背上双手乱舞,惨叫不已,他们的刀枪脱手而去。

    王斌见状,高举樱枪,然后指着左前方,大喊喊道:“全军弟兄听令,杀!”

    众军陆续向前冲出,人们纷纷大喊道:“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大伙儿直奔向树林,这边只传来了零星的弦声,并无火器的炸响。众骑陆续奔进了树林。

    “砰砰砰……”几声弦声在林子间响起,王斌听见了箭矢从树叶间扫过的沙沙声,接着“啊”地一声惨叫,一骑落下了马背。汉王军骑射也“噼里啪啦”地射|击,树干上钉进的箭羽在剧烈地颤|栗。王斌看见一个人影,拍马冲了几步,果然看见树后一个敌兵调头就跑,王斌提起樱枪追上就是一枪。

    众骑陆续都冲进了树林,四面时不时传来惨呼之声。



    黄背河涉水渡口官军守军,遭遇了王斌马队与瞿能军的东西夹击。

    这时炮声铳声已经停止了,只有东岸的山林里偶尔传来一声惨叫、以及零星的弦声,林子的马嘶和人声嘈杂依旧隐隐可闻。

    冬季的河水枯浅,此处黄背河段,人马能直接涉水!河底的淤泥被无数人踩踏,水面浑浊一片仿佛泥浆。泥浆里的尸|体若隐若现,被河水冲着往南边下流飘去。

    侍卫牵着瞿能坐骑,瞿能随后涉水渡过了黄背河。

    山林里走出来一个皮肤黑|糙须发很硬的圆脸大汉,他正是王斌。瞿能虽然去年才到汉王府,但早已熟识这个汉王府三护卫指挥使之一的大将了。

    “末将拜见瞿都督!”王斌抱拳执礼道。

    “王都督此番出手相助,瞿某没齿难忘!”瞿能骨骼轮廓分明的脸上,此时泛着红光。

    要瞿能用这样的神态语气、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相当难!瞿能一向是个很严肃的人,严肃得为人有点沉闷无趣,几乎不会有太激动的时候。

    但他忽然能突破黄背河,完全在意料之外(派人向盛庸请援,事情如果按部就班地进行,不会进展那么快),事情也干系重大;因此瞿能的情绪难免冲动。

    王斌拱手道:“末将眼下是把总。”

    瞿能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可能犯了甚么错。瞿能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一时的职位高低,最不必计较。人生最重要的,要看身边结交亲近的都是些甚么人。”

    这么明白的话,瞿能一般只对亲儿子说,但他此时很感激王斌,难免产生了亲近之感,脱口便说出来了。

    俩人对视了一会儿,王斌正色点了一下头,然后向右转身而去。

    瞿能也随后带着部下,向北边穿过了一段山林。走出山林去,便是河岸比较平坦的地方了。他向北面张望了片刻,便转头喊道:“传令,叫渡河后的人马,立刻到此地整顿队列,向北青龙庵推进!”

    “得令!”

    东岸的地势,瞿能早先就探明白了。那青龙庵就在黄背河东岸,距离此地约二里地;据说修建于元朝,因为大明朝洪武年间的国策,此时几乎没甚么香火了。

    青龙庵继续往北约二三里地,便是文昌桥。瞿能在顷刻之间,便作出了决断: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立刻夺占文昌桥!

    将士们从此地的渡口涉水,渡河比较缓慢,东岸又是山林,非常不适合大军整顿……而文昌桥虽然不宽敞,却能让将士们以纵队跑步、快速渡河;且那里有个村子、以及一大片空旷地,非常适合容纳到达东岸的大量兵马!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百户队整军完毕。他们立刻被调到了北面,以纵队跑步推进。

    但青龙庵南边还有敌军人马。前方传来了密集的火铳声和喊杀声,北边很快便打起来了。

    瞿能早已察觉东岸有很多官军兵力,此时才问道:“王将军,敌军换主帅了?”

    王斌沉声道:“正是。敌军那边有人过来,俺们的斥候也看到‘平汉大将军’的旗,应该是张辅到了此地。”

    没一会儿,北面溃兵便向这边涌了过来,刚刚上去的两个百户队被击溃了!瞿能军刚刚涉水渡河,稍作整顿便上去,那两个百户队也没援军,似乎不太堪战。

    瞿能转头看身后正在聚拢的其它人马,便道:“继续向北进攻!”

    “得令!”

    瞿能又道:“先前山林里那两门敌军的洪武炮,何在?”

    一员武将抱拳道:“炮还在,弹药不够了。敌军溃败之前,把火|药掀翻、撒了遍地!”

    瞿能军的火药箭矢都很少,此时剩下的少量火药也还没能运过河。瞿能只好作罢。

    王斌抱拳道:“末将愿率马队,增援前方。”

    瞿能抱拳回礼道:“如此甚好。”

    王斌点了一下头,便拽马调头,喊道:“弟兄们,跟俺走!”

    瞿能部数百人、以及王斌的数百骑,步骑协同北进。没过多久,前方便传来马蹄的轰鸣声和喊杀声。不出一炷香工夫,一个军士骑马来报:“前军已击溃敌军,正向青龙庵北进!”

    “继续往北,夺占文昌桥!”瞿能道。

    “得令!”

    瞿能等人骑马向北赶去,没一会儿就到达了青龙庵。

    骑兵斥候已经先到达了这里,那尼姑庵的院门大开,骑兵径直骑着马冲了进去。他们只是为了进去瞧一眼,里面有没有敌军伏兵。

    湖广这边的冬季多吹北风,此时空中便吹着冰凉的北风。风中传来了不远处的村子里的嘈杂声,狗吠此起彼伏,隐约还有鸡的“聒聒”声音。听那边的马蹄声,冲到村子里的马兵没几骑,应该同样是为了刺探有无伏兵。

    瞿能在青龙庵附近的河边观望形势,等待前锋去夺取文昌桥。王斌军中有受伤的骑兵将士,此时瞿能便派人带了上来。瞿能询问了他们沿途看见的敌情,于是他更清楚地了解了附近的地形、以及官军的大致部署。

    他立刻下令,从南边陆续渡河的军队,分兵向东南进攻;以打开官军防线西段山区的缺口!同时派了三股信使,到南边去寻找骑兵大将平安,知会平安派兵从西侧突破!

    良久之后,文昌桥遭瞿能军东西夹击,守军彻底溃败。

    瞿能骑马赶到文昌桥东岸时,见桥上下都是尸|首和狼藉的杂物,一些敌军伤兵正在绝望地叫唤。瞿能军成队列的步兵、骑兵,正以纵队小跑着,快速地通过文昌桥。东岸的平坦旷地上,军队越来越多!

    他看了几眼文昌桥附近的光景,便调转马头面对东面,眺望着远处的地势。

    此地往东,是一道宽阔的山谷地。一些混乱的官军溃兵便正在那座山谷上逃窜,瞿能军渡河后的骑兵已经追上去了!

    山谷北面的大山靠着黄背河,名叫采石山;南面也有一道大山,却不知叫甚么名字。

    这里已位于官军第一道防线以北,位于敌军防线的西段腹背!但是因为南北两片大山的阻隔,实际能突破敌军第一道防线全线的道路,只有瞿能眼前的这条山谷!这样比较狭窄的地形,很容易被敌军援兵堵住。

    一旦时间稍加蹉跎,官军援兵堵住了那条山谷,防线又闭合了!

    当此之时,刚刚小跑过来的将士还没怎么休息,加上瞿能军全军在此之前走了很多山路,将士比较疲惫;若此时仓促突进至东部、阵型必定产生混乱,有被官军主力反攻的危险。

    瞿能稍作权衡,便当机立断下令道:“传令,渡河后的所有骑兵向东|突进!东岸诸部,以纵队跑步前进,不计代价向东撕开敌军缺口!中军击鼓前进。”

    “得令!”

    山谷之间,瞿能前锋骑兵率先向远处奔去,步兵纵队列队小跑着前进。马蹄声、巨大的脚步声响彻山间,尘土滚滚,一股股纵队兵马汹汹,远看像是浑浊的洪流一般在涌动……

    前军行进了两三里地,果然遇见了一股官军骑兵。马队调动比较快,官军骑兵首先抵达了战场!既然官军发现了缺口,其步兵肯定也正在向这边调动。

    东边的两军人马没有任何废话,照面径直干起来了!

    场面非常混乱,简直是在混战。汉王军前锋一股骑兵冲杀一阵,杀到了战场最东边;官军马队冲杀,奔进了前面的汉王军步兵纵队里面。

    汉王军瞿能部的步兵以纵队前进,前边的队伍忽然遭遇骑兵冲锋,根本防不住。步军也来不及转换阵型,顷刻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一些汉王军乱兵早忘了操练时的东西,临阵被冲散后到处乱跑,一片溃散;也有一些将士就地结阵,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圆阵。愤怒的武将用四川话叫骂着,“跑的是几儿锤子!”

    西边刚上来的步兵纵队,也没机会结阵了,在武将的吼叫声中,军汉们满口叫骂着往前猛冲。纵队遇上了乱跑的溃兵,两边躲避拥挤,一会儿几个纵队便自己跑乱了。

    官军骑兵面对汹涌的步兵,冲杀速度迅速降低。几个骑兵坐在马上正想原地掉头,被四面的步兵拿各种兵器招呼,他的后腰和腹部被长|枪刺得鲜血直飞,惨叫着歪倒下马。

    另一个官军骑兵拿着长柄刀在右侧挥舞,左侧却被两个步卒拽住了衣甲,猛地拉了下去!片刻之后,那骑士便发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各种刀|枪没有招数地向地上乱|捅。

    这时前面的汉王军马队调头反冲回来了,官军马队也是被分割得混乱不堪。顷刻之后,许多官军骑兵便骑着马向两侧的山谷旷地上逃跑。

    前边的瞿能军骑兵也是乱不堪言,四面追杀敌军。一个汉王军骑士提着樱枪,总算追上了一骑,一枪向前刺了过去;那敌军骑兵惨叫着侧仰下马,背上受伤还没死,但很快止不住的马蹄便往他身上踩下去。“啊!”叫声听得人心惊胆寒。

    “哒哒哒……”西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武将举着令旗不断大喊道:“瞿都督令,乱兵两南北两边躲开!后面的步骑继续向东!瞿都督令……”



    在西侧的宽阔山谷,官军陆续有步骑临时增援上来。大山之间的弦声铳声、与喊杀声搅在一起,硝烟与尘土弥漫在空中,一片喧嚣。

    汉王军瞿能部步军,以多路纵队突进;官军亦是仓促赶来。两军都来不及部署阵型,立刻就发生了遭遇战,场面非常混乱!

    但瞿能部有七万大军,陆续向着东边进军、目标十分明确简单;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马,像洪水一样涌来。那洪水前锋作战散乱之后,后面的人马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连绵不绝!

    官军援军很快就溃败了。

    瞿能军无数纵队涌出山谷,前方便是一大片开阔地,方圆越有五六里之大。远看有一两个村庄,还有小山丘、湾地水稻田、旷地等,地形比西边平坦得多。

    诸部在武将的吆喝声中,稍作整顿兵马,便陆续向东面纵深继续推进。这时平安军的一些骑兵也到了,陆续正从西侧突破口过来。

    官军第一道防线,此时彻底崩溃,南线全军显然已陷入被包抄夹击的境地!

    先是官军的各处马队冲过来,向北疯狂奔跑撤离。平安军抵达的骑兵、与瞿能前锋骑兵一道,四处阻击官军马队。

    盖因此地的空旷地横跨达五六里,瞿能军包抄过来的时间仓促,未能完全形成防线。马队跑得很快,一些官军骑兵在遭受追击的境况下、仍然从各处向北逃走了。

    不过南面防线的官军步兵各部,已然不可能如此容易。他们在遭遇正南面盛庸军前军攻打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家的骑兵在逃跑、腹背有汉王军重兵包围,官军从上到下,很快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那边的官军步军各队,陆续试图向北脱离,防线阵营因此快速崩溃!

    南面防线整个有将近十里地宽,摆开的距离太远,忽然仓促撤离,意图逃跑,很快便混乱丛生。此时此刻,已无任何大将或神仙、再能控制这里的官军军队!

    山林之间、水塘岸边、庄稼地里,到处都是官军溃兵。平安军与瞿能军调兵向南压|迫,许多官军步兵大小建制,面对包围丢弃兵器投降了;一些溃兵则正被骑兵追杀哭爹喊妈,许多人拼命往山林里躲。

    官军简直惨不忍睹,正在迅速完蛋。

    混乱与动荡,并不局限于南线;北面的官军主力后卫,也很快被汉王军骑兵追上。

    汉王军骑兵冲向各处道路上的敌军。那些拉着火炮车辆的敌军士卒,立刻有人丢下车辆掉头就跑;一些人见跑不掉,拔出腰刀尝试抵抗,但汉王军骑兵飞奔掠过,一枪便刺|死一人!

    官军的步兵各队、无数的阵队,只好原地停止前进,列阵抵挡汉王军骑兵;他们无法及时组成较大的方阵,只能任由骑兵在各队之间穿插迂回分割。

    只有步军的官军大队,面对大量骑兵威胁,他们只能组成密集阵型;否则很容易被骑兵一两次冲击就乱了。而密集的方阵几乎不能移动,若是武将安排得当,也只能缓慢移动。许多官军大队,正被牵制在原地。

    此时纵横数里地的大地上,杀声震耳欲聋。

    一股汉王军轻骑横掠敌军队列,骑射“噼啪”直响。这处敌军可能由两个百户队组成,他们在四面布置长|枪、枪盾,但或许因为混乱,也有一些弓|弩手和刀盾并夹杂其间;后排的弓箭手则以抛射还击。

    人喊马嘶之中,双方都有人中箭。不一会儿汉王军轻骑离开了敌阵七八十步,骑兵纷纷下马,站在地上拿着弓箭对着敌阵射击。敌军前面的枪兵盾兵蹲了下去,后排的弓|弩站在那里对射。

    就在这时,西南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无数汉王军的步兵向这边推进过来了!路上被拖住官军步阵,官兵们无不向西南边张望,面有无望的神情。官军武将此时已无计可施。

    往南边还有一股遭分割包围的官军步阵,他们的两侧都是汉王军迂回包抄的步军纵队,其正面的汉王军步兵、则在形成攻击方阵!

    一员官军大将忽然喊道:“汉王英明神武,请饶命,俺们降了!”

    众军哗然!但前边已经有许多将士,径直把兵器往前方丢出去了。接着弃掉兵器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儿迅速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在纷乱的战场上,写着“盛”的大旗在空中飘荡。盛庸带着中军护卫,骑马赶到了前线。

    四面一片混杂。视线之中,有垂头丧气的官军降兵,有山丘上溃逃的乱兵,还有一些尚在顽抗的官兵阵队。空中硝烟与尘土飞扬,整片大地上仿佛炸开了锅一般。

    此地的形势,无疑已是一边倒,此地的汉王军大获全胜!许多方向传来的汉王军将士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是盛庸脸上没有一丝得意,更没有笑容,他的神情冷峻异常。

    他拍马爬上一处山丘。站在较高的地方观望了一阵,他便看到了北面远处、正在向后撤离的乱糟糟的队伍……那些人马无疑是瞿能部的步骑,头上隐约有白色的孝布;而且只有汉王军在作战不利时,才会向南撤退。

    盛庸在这里看不见北面更远的情况,他猜测:在北边远处,官军恐怕已经组成了另一道防线。

    不过盛庸的神情也没有愁绪,他一向是很冷静的。那宽阔的额头、鹅蛋形的脸,脸上的皮肉饱满,皮肤虽黄、却很光生;盛庸的面相不是容易发愁的模样。

    这时战场上胜利的汉王军各部,虽然也很混乱,若要重新聚集部署这些人马、形成战斗力需要不少时间;但是盛庸身后还有超过十万大军没参战,瞿能部后方也有不少兵马没赶上参战。

    因此盛庸手里还有绝对优势的“权勇队”(预备队),完全占据着上风和主动权!且此战到现在,官军被俘、逃跑、死伤,恐怕至少三四万人之众了。不到半天时间取得如此战果,似乎还不算差。

    盛庸回顾四面的地形,转头向右看时,目光便久久停留在了东边。

    就在这时,盛庸回头看了一眼,便发现了瞿能的旗帜;果不出其然,等那股马队渐渐靠近了,便能看见瞿能的身影。

    瞿能等数骑拍马冲上了这边的小山丘。盛庸见瞿能翻身下马,他便也下了马,俩人相互抱拳、执军礼招呼。

    “我已派骑兵小队,往东边的山区绕行,前去探探路。”瞿能径直说道。

    盛庸听罢,立刻转头瞧着对方,俩人目光片刻相对,盛庸便应声点了一下头。刚才他也在琢磨东边的形势,没料到英雄所见略同,瞿能也注意到了!

    当此之时,继续往北面的地形、有点不利于进攻。

    左侧是连绵不绝的大山脉,最近的那座山似乎叫伏龙山;那边的山形陡峭,草木丛生,看起来应该有一两条谷地和山路,却必定崎岖狭窄。大军若要从山脉之间迂回攻击、至官军侧背,似乎会比较艰难。

    中间正面有处大豁口,但也只有三里宽的样子,且中间有稻田、水塘、山林、村庄房屋;因此官军组成防线不需要太多兵力,其重兵防线正在那里。

    唯有东边的山脉,看起来起伏没那么大,且地形广阔复杂。汉王军若从东面迂回包抄,或许有机会!

    这时瞿能的声音道:“我估摸着,张辅大概还有七百个大队(百户队),七万步骑之众。通常在战场上,兵力越多、便能抵抗得越久;防御部署,不注重大阵展开迂回,只注重纵深和完整阵型。他张辅七万人当乌龟,能部署起至少五道有纵深的防线!

    张辅若循着这样的地势,只打算防御、不想进攻;咱们从正面攻击,想要彻底击破张辅,定非数日之功。”

    盛庸点了一下头:“瞿都督所言极是。”

    瞿能又道:“张辅那么多人马防御,一时半会不会有兵力不足的景况。咱们越到后面,越难攻破;时间蹉跎,张辅会在后面的防线上构筑工事。”

    没一会儿,平安等人骑着马的队伍,也向这边的大旗奔过来了。

    待那些人冲上山丘,盛庸等便向平安抱拳见礼。这时盛庸又专门向王斌抱拳,招呼道:“王将军。”

    王斌面露意外之色,他一个把总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执礼道:“末将拜见盛大帅!”

    盛庸以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王斌,轻轻点了一下头,似乎叫王斌如沐春风。这山头上大将聚集,只有盛庸专门理会一个把总,一副重视尊重的样子。

    因为盛庸就是这样的人。当年李景隆当权的时候,他对李景隆也是十分殷勤。眼下王斌虽然成了把总,但王斌是甚么状况……盛庸心里是有数的,绝对不会得罪此人。

    平安脸上带着笑容、却是讥笑,他看了盛庸一眼说道:“盛大帅,你得赶紧叫后面的精锐步兵上去,不然拖得越久,越打不下正面了!”

    盛庸冷静地说道:“我早已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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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悬在天上,已快到头顶了。

    东边起伏的山林之间,在比较平缓的地方、此时道路上布满了人马。汹涌的军队,就好像一条铁龙,无数晃动的宽檐铁盔像泛光的龙鳞。

    平安正带着四万步兵、数千骑兵往东迂回。大军准备先向东走,接着往北行军、沿着山脉东麓和资水之间的地区行军。

    平安的人马只要行军十余里地,然后占领那边较低的山坡高地,他们便能迂回至官军的侧背!

    但是张辅显然有所防备,正向其侧后方部署兵力。因此平安奉命以步骑大军迂回攻击,否则光有骑兵难以击破步兵防御方阵。

    ……大致中午前后,正面盛庸等率领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开始了对官军防线的第二次大规模进攻。

    约三里宽的战线上,盛庸部署了一百多个大队、一万余众步兵,陆续开始全线向北推进!并在随后的阵线上,调动了两万权勇队(预备军),紧跟着增援。

    “轰轰轰……”巨大的炮声在两边的山脉之间回响,数十门大小火炮纷纷向北面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硝烟像白云一样在各处飘荡。

    盛庸军最大的炮是仿制的洪武大炮,用青铜铸造、发射数十斤重的石弹。其炮口大炮弹重,只能斜对着天空发射,依靠炮弹落地的重量摧毁击中的目标!

    此时军中并没有汉王炮。因汉王炮每一门炮的炮弹大小都不一样、非得专门定铸,炮弹比较缺乏;且朱高煦事先没有料到、此战是这样的恶战,便未准备将汉王炮过早使用。

    硕|大的炮弹飞向空中,带着“呼呼”作响的呼啸之声,以眼睛看得见的弹炮影子落到远处去了。

    北边的敌军阵线上,此时也见火光闪耀,接着轰鸣声陆续传来。双方步兵尚未接战,炮战已经开始。

    一枚炮弹砸进了水塘边的草屋上,轰地一声巨响,那屋顶径直塌了,茅草和木片四面飞溅。汉王军前方的步兵营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那是被石头擦中了的军士;若是人被炮弹直接砸中、怕是叫喊也来不及。

    长距离的实心弹炮击,杀伤力有限,可以震慑削弱敌军的士气。但盛庸麾下的汉王军将士,无不经历过多次大战,当然不会被炮击打溃。

    这时汉王军的几路骑兵小队、越过了步军方阵,正以稀疏队形奔跑过去。这时一些太慌张的官军武将,果然让散弹炮开炮了,炮声过后、时不时响起一阵马嘶惨叫。

    没过多久,各部步军逐渐靠近了敌阵。连绵的战场上,这时更加喧嚣!

    硝烟和尘雾弥漫之中,无数的火铳在闪烁,远远看去就像是漫天的星星一样;时不时有一声炮响打出散子,还有盏口铳等火炮射|击,闪耀的火焰十分明亮。人声鼎沸之中,两边都在呐喊,不时能听见汉王军将士呐喊着:“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在一片稻田和菜地之间,有一个村子。因为官军在村子里部署了军队,此时那村子简直遭了大殃,进攻的汉王军将士把一些房屋点燃了;那村子上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两军在正面全线交战,各有胜负,仿佛整个天地之间都在怒吼、惨叫。

    很快就有汉王军溃败下来,溃兵往南后退,骑马的武将挥着鞭子大声叫骂着,正尽力重振人马。而权勇队很快便增援过去,继续向前进攻。

    这时盛庸调动了两股人马,命令他们:从两侧的山林附近、迂回进林子里。

    东西两侧的山林上,很快也传来了“噼里啪啦”响成一大片的火铳声和弦声,林子里时不时有一团火炮的火焰闪烁。

    忽然空中一声呼啸,“通”地一声巨响,一枚大圆石落进了盛庸前面的水塘里。水里顿时水花飞溅,整片池塘仿佛也摇晃起来。

    “大帅!”部将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策马冲到盛庸的前面。

    盛庸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几滴水珠,面不改色地继续观望着前面的光景。

    汉王军的第二次攻打、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盛庸看太阳的位置、时辰已到午后了。

    就在这时,左前方的动静吸引了盛庸的目光!那边好几个权勇队方阵换了纵队,正在跑步向前移动。更远处的情况却看不见了……那边弥漫着硝烟尘雾,又有一处小山林挡住了视线。

    但盛庸猜测,那边的将士可能已经突破防线了!他马上喊道:“击鼓!传令各部骑兵,立刻向前军左掖位置出击。”

    大鼓以特定的节奏响起,后面的骑兵很快便开始向前慢跑。

    过了许久,盛庸前边有一骑从水塘边奔跑了过来,那骑士翻身下马,抱拳喊道:“大帅,前军左掖攻破了敌营!”

    盛庸立刻命令左翼权勇队也立刻增援,撕开敌军防线。他又转头看了一声:“传令前军,敌军投降者免杀!拦住一些败兵逃回去。”

    数骑取了令旗,抱拳道:“得令!”

    这时盛庸也带着部将和一大队骑兵、往左前方冲了过去,帅旗也跟着移动了。

    远处的豁口仍在混战,敌军的权勇队增援上来了。不过汉王军的大股骑兵,已经纷纷冲了过去,马群席卷着漫天的灰尘,向敌军侧后迂回夹击。

    北面马蹄声的轰鸣响彻整片大地,汉王军骑兵与官军马队厮杀起来。

    官军的防线突破口逐渐向两边扩散。一些近处的官军将士,看见侧翼被突破、又有大量汉王军步骑涌来,他们的队列开始动摇,径直被正面的汉王军击溃了!

    ……道路上很多没有兵器的降兵,排成长队向南边步行,周围都是拿着弓箭和刀枪的汉王军将士盯着。

    盛庸拍马从道路旁边的白菜地里冲了出去,众骑纷纷追随上来,菜叶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大伙儿冲过菜地。盛庸在马背上瞧了一会儿,便踢马转向、往一处长满了荒草的山丘上奔去。他拍马冲上山顶观望,只见远处到处都是灰尘弥漫,隐隐能看见许多敌兵正沿着地势挖沟。

    那些沟壕挖出来的土,堆在沟边、用于夯土筑墙。一道简陋的沟墙工事,已经初具规模了!

    盛庸看到这样的光景,心里已很断定张辅的打算:张辅铁了心要节节防御,耗时间等待援军,根本没打算反击汉王军。

    就在这时,中军另外一些文武赶到了山丘南侧。盛庸扭转上身喊道:“派人上来说话。”

    没一会儿一个文官和两个武将骑马上了山坡。盛庸问道:“平安有无消息报到中军?”

    文官道:“没多久前刚传来了消息。敌军在侧后方调集了重兵,沿着东边资水河岸、山坡高地布防,纵深很大;平安军步骑进展缓慢!”

    盛庸向左边观望了一下偏西的太阳,沉默不语。

    在他的身后,无数步骑正列阵向这边进军。而在汉王军大军的前方,又有一道防线,而且已经形成了简单的工事!

    这时南边又有一队骑马的人,向山丘上的帅旗奔来了。那些骑兵在坡下面勒马,与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一员武将径直骑马跑了上来。

    武将翻身下马,抱拳拜道:“大帅,咱们的探马在北面大概二三十里地之处,发现了无数敌骑,正在向南行军!”

    “多少人?”盛庸不动声色地问道。

    武将道:“不太清楚,恐怕至少一两万骑!密探禀报,很远的地方都有马蹄声!”

    “本将知道了。”盛庸道。

    盛庸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再次沉默下来。

    官军后方的各路人马,在几天前的位置、以及最近的动向,盛庸都是知道的;消息来源是何福身边的两个奸谍。

    两次消息合起来没甚么蹊跷之处,来源也比较可靠。因此盛庸判断:敌军各路援军主力在两天之内,几乎不可能抵达此地……北边的那股官军马军,应该是张辅从各部调集起来的骑兵。毕竟骑兵骑马行军,短时间内的速度可以很快!

    没过多久,瞿能也向这边赶来了。

    见礼罢,盛庸便道:“刚得到消息,敌军有大量骑兵援军过来,已到北面二三十里地之外。我之前没听说有这股人马,估计几天前,张辅临时调集起来了一支马军。”

    瞿能一脸严肃地点头,随后便张望北面那些修沟墙的敌兵。

    过了一会儿,盛庸沉声道:“我认为张辅中军那股四万多人的援军,后天就能抵达;敌军其它人马也会在最近陆续赶到……”

    瞿能的眉间有竖纹,回应道:“北路军刚从新化县赶来,我不太清楚敌军各部的军情。”

    盛庸沉吟道:“若是今天天黑前,平安仍无望突破东北侧,咱们是否可以准备退兵了?二十万大军,还得南渡资水,越早南、危险越小。”

    旁边一个部将小心地说道:“即便后天敌军有四万多援军,咱们仍比他们强盛……”

    盛庸面无表情道:“北路军七万众,尚需修整、补充箭矢弹药;王爷统率的人马亦未前来会合,目前不是决战的时机。咱们得确保能将那些俘虏带走,估计至少有三四万人,可削弱敌军不少兵力。”

    瞿能抱拳拜道:“盛都督乃此役之主帅,请大帅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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