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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后txt下载

    京城就有谚语称:“鸡不啼,狗不咬,十八岁的大姑娘满街跑”,说的就是这些护军人家的女孩儿,即使在自己的家中,晚辈们自然是要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姑奶奶,有些时候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家串门的时候,父母亲都是要尊称为姑奶奶。但这样的尊敬不是白给的,姑奶奶是有她特殊责任的。

    在日常生活中普通护军家庭的姑奶奶由于可以抛头露面,所以承担了很多家庭的劳动,每日家中的采买都需要她们去,男人则在此时当起甩手掌柜的不闻不问。而在买东西的时候,那些熟悉的店铺老板,多半会和这些姑奶奶开开玩笑,占占便宜,然后再用手指去夹一下她们的鼻子,老北京俗称“拉骆驼”,以示友好。

    另外说句实在话,护军人家的男丁们,承平多年,天下无事,原本还有一些的武备,渐渐的松弛下去,又有固定的钱粮发放,谁还要上进?谁还乐意上进?每天就混吃等死玩一些别人玩不起的东西,岂不是更好?

    这些人就像是后世的富二代一样,就想着如何玩乐如何花银子,这样一来,家里头一概的事儿,更是不会管了,每日就是翘着脚,养鸟种花听戏或者是喜欢一些古玩的,有钱的人真讲究,没钱的人呢穷讲究,本来开立大玄王朝的时候护军人人都还算过的不错,只是多年挥霍下来,金山银山也就掏空了,但是讲究还要讲究,这下怎么办呢?那也就是要看着女主内,而且是不仅仅是主内,外头的事儿更多的要接下来,这样一来,有事权自然就有了话语权,女性的地位就提高起来了。

    这些当然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儿,桂大奶奶要说的另外一件大事,“有没有听说过母以子贵,这句话啊?”

    这话当然是听说过的,再怎么说,金秀也是看过好多宫斗剧的,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母以子贵这句台词真的听得不要再熟悉了,她忙点头,“听说过这句话。”

    “听说过就好,看来也不是睁眼瞎,”桂大奶奶永远是这么一副讽刺人的腔调。“若是和你奶奶那样没见识的话,就算是伺候人伺候到老,都不中用,一辈子都是劳碌命!”桂大奶奶顺带着还讽刺了一下玉芬,金秀有些无语,这当着别人女儿的面指摘母亲,也只有是这样最亲近的人说出来才不会见怪了,不然若是别人的话说这个,身为孝顺孩子早就要跳起来了。

    “正经儿这话的意思,以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桂大奶奶得意的分析给金秀听,前朝历朝历代的意思,当然是说女子入选后宫嫔妃,然后若是诞下龙子,那就有机会争一争将来皇帝的机会。

    本朝当然把这个意思给扩大了,不仅仅是后宫的意思,而是更多的要将这家里头的女儿作为嫁出去的一个巨大的筹码,这个筹码的意思不是要为了说要多少钱的彩礼作为补贴家用,而是要将女儿嫁到好地方,然后借此来加强两家的关系,并且有不同的所需。

    “咱们大玄朝呀,最要紧的就是一句话,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你奶奶肚子里头那个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可你和二妞,以后是肯定要嫁出去的,若是嫁出去,那就一定要嫁到高门第去,”桂大奶奶高傲的抬起下巴,好像是一只得意洋洋的芦花大母鸡,“关键是嫁到夫家去,将来也要让自己个高起来,这才是不愧当面称呼一句姑奶奶,明白吗?”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两者是相互支撑的,低门的女儿嫁到了高门,高门人家娶到了低门的媳妇,高门低门各得所求。

    为什么要把女儿嫁到高门呢?因为高门除了能给女儿优越的生活环境,也能给低门家族带来助力,有可能改变“低门”的现状。在男权社会,女人娘家地位低是不丢人的,嫁入高门依附男人并不会被人耻笑。相反女儿嫁入高门会让人夸赞教女有方,说明家风好,是难得的荣誉,有助于家族发展。且低门之女嫁入高门,生活条件高于以前,会产生幸福感、满足感和归属感,所以愿意服从婆家规则以融入到高门中去,这也有利于家族和谐,所以桂大奶奶这个高起来的意思,金秀大致明白,加入高门第,通过修行和努力学习,让自己个各方面的水平高起来,这样日后反馈母家,带着母家一起进步,这才是正常之理。

    金秀听明白,不过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害羞的说道,“这些话儿姑爸说的太早些吧?我今年才十三岁呢。再说了,您不是说了,我也要选秀吗?”

    “吓,”桂大奶奶又冷笑连连,笑话自己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侄女儿,“说是选秀,可你那个丑样子,还能选的上吗?若是真的选上了,入宫那也是当个粗使的宫女儿罢了,当差几年,再出来都成了老姑娘了,我看看到底是谁还看得上你呢!”桂大奶奶说道,“这心思也不必有了,你也有不起!”桂大奶奶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有些乏累了,复又躺下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金秀的伺候,“你也老老实实的给我捶腿得了,你姑爸我若是得空高兴了,教导你一些,日后你自然就享用不尽了。”

    “以后想当姑奶奶,那就是要先学会伺候长辈,”桂大奶奶给自己毫无愧疚的享受着金秀的马杀鸡服务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今个你就学好这个,成了!”

    过了好久,腰酸背疼的金秀才从桂大奶奶的屋里头退了出来,这倒不是桂大奶奶好心,只是因为她睡觉的时候到了,若是不早些睡觉,明个怎么能早些起来名正言顺的使唤弟媳妇一家呢?金秀出了门,玉芬正在灯下做着针线活——玉芬的针线活极好,所以也能在这里换一些银钱出来,她见到女儿,忙道:“灶上还温着饭,你赶紧吃,哎,也是我这里头有着肚子,不然的话,哪里需要你去姑爸面前立规矩?”

    母亲虽然不敢反抗桂大奶奶,但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还是心疼极了,见到金秀如此,不免有些担忧。

    “不打紧,”金秀揉了揉肩膀,笑道,“奶奶有着身子,不能够去做那事儿,姑爸那边事儿多,她又是爱挑刺的,奶奶去就太累了,我这年轻些,有劲儿,也该是我来做,”她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父亲福祥,“阿玛呢?”

    “出门去了,今个空,去几个好朋友那里串门,”玉芬说着话,手里头的针线活是一点也不停,“到了九月你阿玛出门去丰台大营后,咱们这家里头都是女人家,若是没人时常来帮衬帮衬,只怕是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寻常人家永远是如此的,面对巨大的变故和挫折,在起初的无奈之后,只能是选择默默的接受,玉芬显然这个时候也接受了富祥要出远门可能要去打缅甸的残酷现实,“今个我把线理一理,明个你跟着我来给你阿玛做件新棉袄,这冬天就要到了,军营里头只怕是要更冷些。”

    “若是真的到南边,棉袄倒是用不上了,”金秀笑道,“那边天气热,就算是冬日里头,也只是穿一件外衫罢了,若是奶奶得空,”金秀想了想,“还不如准备一些蓑衣还有雨伞什么的,那边可是多雨的天气。”

    “哦?”玉芬有些惊讶,在昏暗的油灯边抬起头来,“大妞你如何知道的?你又没去过缅甸。”

    金秀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就算是没去过,后世之中电视新闻万能的网络还能不知道吗?她推门出去,在灶上随意扒拉几口吃了饭,复又出了门来,见到院子之中满地银华,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到处都是明亮极了的月光,金秀抬起头来,今日是八月十四,已经是快到中秋了,一年之中第二美的月色,就是今日了。

    月亮极好,虽然还不够圆,不过这个时代的夜里,根本没有后世之中的那么多光污染,起码在金秀的这个院子看出去,除却月光之外,其余的地方,什么光线都瞧不见,如此一来越发衬托的月光十分的皎洁明亮,金秀抬起头看了一会月亮,又转过头看了看众人的房间,桂大奶奶已经熄灯睡下,玉芬还在屋里头理丝线,这时候无人管着自己,金秀于是蹑手蹑脚的穿过院子,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京师虽然没有宵禁这么一回事儿,但升斗小民也没有什么夜生活,故此巷子里头到处都是不见人影,也不见灯光,西北条子胡同静悄悄的,月光像是白银一样洒在地上,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只是屋檐和高墙在两侧有留下长长短短的阴影,这边没什么可看的,金秀于是慢慢的走向前,信步随走,到处看看,走到了胡同外头。

    外头大街上原本白天的车水马龙也消失了,好像是恶作剧一般,所有鲜活的人和事都消隐无踪了,只剩下皎洁雪白的月光静静的留在这里。

    远处的牌楼白天里头煊赫无比,金碧辉煌,这个时候却也是安静下来,沉默的主力在月空之中,这边原本有一个卖水的白石头小高台,不算高,也大概是到膝盖处,街坊四邻要买水,早起的时候来这里头等着,一文钱一桶,可以拖欠。

    这个时候自然是无人了,小高台上安安静静的,同样也是干干净净的,白石头在月光的反射下越发的洁白起来,倒是好像发着莹莹的温润光芒,金秀靠近了石台,跳了上去,转过身来,面对着这空无一人的大街,又抬起头见那分外皎洁的明月,刚才被桂大奶奶折磨的很是劳累的身心,倒是一下子都缓解下来了。

    人,有些时候,还真的需要独处,金秀在石台上蹦蹦跳跳了几下,又转个了圈,半空之中的浮尘还有一些蚊蝇被搅动的活动起来,缓缓的在身边荡漾起来,好像是云雾,又好像是光带,有些变化,有些光怪陆离,今天的月亮真的好看,金秀想了想,离开后世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除却和玉芬富祥一样对着去出征缅甸认命下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能是自己心安,何处不是吾乡呢?

    想到了如今和过往,未免心里头有些惆怅,又有些踌躇,马上就到中秋了,思来想去,似乎满腔话儿要吐露,但仔细一想,却又没有什么话儿在对着这空气说,或许也只有是唱一段吧。

    金秀在台上轻轻的摆动起了腰肢,扬起了手臂,慢慢的随意舞动,嘴里唱着空灵之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金秀的袖子还是旗装的袖子,分外的硕大,挥动起来,倒是有些宽袍大袖魏晋风骨的样子,没人打扰着自己,这样一个人呆着,真的有些舒坦。

    只是这天从来都不是遂人愿,金秀不想被人打扰,可偏生就有人打扰到了,金秀没清楚,以为这大街上寂静无人,没想到在牌坊的阴影下面,却早就站着一个人,金秀的歌舞,却被人瞧得清清楚楚了。金秀正在自得其乐,却好像察觉到了有脚步声,有人慢慢靠近,于是忙停下来。转过身子,在月光如水和轻烟之中,见到有人缓缓前来。

    那人慢慢的从牌坊下走出来,月光扫去了他身上的阴影,露出了面容,是一位少年,估摸着和自己的年岁相仿,脸色有些惨白,气色不算上佳,容长脸蛋,丹凤眼,嘴唇抿的紧紧的,身材颇为高挑,金秀不算矮,可觉得比这个人要矮多了,身上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腰间系着银丝带,上头还挂着香囊火镰等物,看起来,是十分有家世的人物,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白色的马鞭,可倒是不见马匹在何处。

    也是这月光明亮,金秀才把来人瞧得清楚,他慢慢走近了石台,却在几丈远外停了下来,金秀自然不会再跳舞歌唱,也是垂手站着,对着那个人,两个人默不作声,互相看着,倒是最后还是金秀打破了僵局,“尊驾是谁?”

    两人沉默不语,似乎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只是机缘巧合,在这个地方无意之中遇见,也不在意什么别的身份地位权力的东西,只是有这么一次偶遇罢了。

    那个少年似乎心绪不假,虽然是看着金秀,眼神却有些游离,又有些发呆,脸上偶尔又浮现出悲伤之色,可金秀也是惊呆了,她死命的盯住了那少年的脸,似乎就要仔细看出什么端倪来,她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的像?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轮回转世的说法吗?

    她带着一抹忧伤,又带着一丝甜蜜,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如果不是梦回百年,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能够站在这男子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呢?

    轻尘和蚊蝇又飞起来了,似乎还带来了一些摸不著的风,金秀想起了很多过去的往事,不由得呆立在石台上,陷于回忆而无法自拔。

    两个人相顾无言,还是金秀打破了现场的僵局,她从回忆之中走出来,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也是她胆子大,若是换了其余的人,这深更半夜的,还有这么一个忧伤的脸熟少年出现,只怕是还觉得是什么鬼出来了。

    她朝着那少年微微蹲膝,福了福,不卑不亢的说了声,“尊驾是谁?”

    那少年才回过神来,眼睛的焦距复又凝聚在金秀的脸上,他见到金秀行礼,也只是微微点头——这算是回过礼了,他问金秀,也不回答金秀的问题,“你刚才唱的小曲,似乎从未听过,词我是知道的,是苏轼的。”

    “无非是乡间小曲罢了,”金秀看着那少年笑道,“不能登大雅之堂。”

    “不能登大雅之堂?”少年微微摇头,他偏过身子,抬起头看月亮,又转过头看金秀,“这样的词,在今日唱,真是道尽了离人哀思,你说不能登,我倒是觉得比那韶乐,更能拨动人之心弦了。”

    “尊驾也有离人哀思吗?”金秀看到少年的脸上露出哀伤追思之色,于是就问,自然她也知道有些唐突,于是又画蛇添足加了几句话,“看着尊驾的穿衣打扮,总是大富大贵之家,如何还有这欲得不能得的人?”

    少年原本觉得面前此女不俗,可听到这话,却又忍不住嘴角勾起这微微的冷笑,略带着鄙夷,“大富大贵之家,身不由己的时候更多些。”

    “那么就要自己个多做主了,”金秀瞧清了那少年的笑意,不免有些窘迫,咳嗽了一声,掩饰着看着别处,“若是自己能多做主,那么身不由己的时候就少了。”

    “希望如此罢,”少年脸上露出了萧索之色,似乎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兴趣索然的样子,“哦,今个是七月十四了,”少年想起来时候,“这么说来,明个就是中秋节了。”

    “是,”金秀装作看向别处,眼角却是偷偷的看着这边,“明日就是中秋节了,人月两团圆。”

    “这样说来,倒是也一下子过了一个月了,”少年若有所思,脸上似乎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变得暗淡下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他拿起马鞭在手上拍了拍,“这位,”他看着金秀,“请再唱一遍那曲子,如何?我实在是想听。”

    虽然是温润有礼的请,但话语之中带着不容否定的坚定之意,金秀见到那张昔日最为熟悉的脸,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点点头,“尊驾所请,小女子自然遵从。”

    她正准备再唱一遍邓丽君的明月几时有,可偏偏这个时候街角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的声音过后,三四个骑士骑着马从街角转了出来,见到石台此处的两人,忙呼啸几声,一下子就围了过来,几个人翻身下马,朝着那少年单膝跪地,“十二爷!您怎么在这里,叫奴才们好找!”

    “我见这月色极好,所以从胜水峪回来进了城,”那少年转过身子,口气有些不耐烦,“才这么出来看了会月色,倒是又被你们拦住了!”

    “奴才该死!”为首的忙低下头来,“只是奴才们怕爷走丢了,今个已经晚了,若是再找不到人,只怕是要惊动九门提督府了。”

    少年冷笑,“惊动九门提督府?我算什么身份?罢了,”他见到半跪着仆人还预备着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我这才看了会月亮,就被你扫了兴!起来吧!”

    他背对着金秀,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几个骑士起身,“请爷上马,”少年翻身上马,转过来看了金秀一眼,也不说话,策马也就离去了。

    等到转了街角,为首的骑士脸上露出了后怕的神色,“吓死奴才了,”他应该是和这少年关系颇为亲近,所以虽然是自称奴才,但还是说一些比较亲热的话,他跟在少年身后,忙不迭的说道,“奴才见到爷刚从东陵回来,知道爷的心思不好,所以也不敢拦着,只是想爷若是能松快一些,打奴才一顿也是好的。”

    少年摇摇头,“罢了,我打你做什么,”少年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趣,“打人骂人,杀人,若是能出气,我也不会到如此了,今个看皇……看额娘的陵寝,不免是有些难过。”

    骑士又忙警惕的拦住少年的话语道:“十二爷!这个话儿不能说。”

    “那就罢了,”少年策马往前,“其余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今个是额娘过世一个月的日子,我这心里头不痛快,所以出来走走,以后你们放心是了,我再也不会再乱走的。”

    “今个时候不早了,宫门也下钥,进不去,要不去和亲王府上暂住一夜?”骑士出着主意,“横竖和亲王府还是空着的。”

    “红口白牙的去打扰别人做什么?和亲王在热河呢,也不在府上,我若是去,被有心人一传,又说我居心叵测,结交宗室了,罢了,”少年摇摇头,在马上摇摇晃晃的,“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就是了,我横竖也是睡不着,”他抬起头来,又想到了刚才那个女子的歌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守着这一轮明月也就是了。”

    这少年虽然年岁尚轻,但神色有些凄凉,复又很是厌世的感觉,对着任何事儿似乎都提不起什么兴趣,话语里头也是冷冷清清的,不似活人,他的话虽然不重,可听在身后人的耳朵里来,倒是让人忍不住心酸,“主子,”后头的人不禁红了眼眶,“娘娘过世了这些日子,奴才瞧着主子一直郁郁寡欢,只是奴才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劝解主子,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过世了,主子也要多宽怀才是。”

    那少年默然不语,只是低头赶路,后头的骑士见到自己的话不起作用,又想到了一个应该要解决的问题,他也明白,需要给这位少年找一些事儿做,不然的话只怕是胡思乱想真的就会误入歧途,“奴才打听到,七月十四晚上主子娘娘过身的时候,就只有容姑姑一个人在跟前伺候着,主子娘娘会不会留下什么话儿来?”

    少年终于有了些意动,他转过头,看着骑士,“你这话是从那里听来的?”

    “别的人,奴才也不敢找,但是宫里头内务府的人,还是能打听打听的,”骑士见到少年来了精神,于是忙说道,“主子在忙着料理后事,我托人打听了内务府那几日值班的侍卫,说那一日后有两个侍卫和两个小太监因为罪过被打发了出去,侍卫奴才不好找,奴才去景山找了那两个犯事儿的太监,根据他们说的,说那一夜里头,守着主子娘娘的,就只有容姑姑一个人,主子娘娘身子不好了许久,想必也不是突然过身的,该有的话,必然有交代!”

    少年果然有了一些精神头,虽然这位容姑姑所听到的遗言,和要转达的话儿,都不可能会是很好听的话,极有可能还是那些会翻天覆地的话儿,但少年脸上不再露出那些厌世的样子,反而是激动的泛起了一些红晕,这红晕上脸,一下子倒是让他的气色好看多了,少年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皇额娘自从在杭州被送回宫中,我就许久不能见到她,这一次我是一定要知道,皇额娘给我留了什么,还有什么话儿告诉我的!”

    “走!”少年心性,永远是这样,容易从好变坏,又从坏变好的,听到骑士说了这么一件事,这位少年的确是就有了一些期盼,“我忙着回京奔丧,其余的事儿一点都不记挂在心上,只是这件事儿,你说的极是,我应该知道皇额娘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走,去歇息一夜,明个就进宫去!”

    “喳!”

    ————

    月夜之下,金秀看着那行人骑马离去,好像什么痕迹一点儿也没有留下来,街角处石台上复又冷冷清清了下来,金秀呆呆的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嘴里头犹自喃喃,“真的好像,”她还以为这个人和自己一般,也是卷入时空黑洞,无故到了这个时代,可刚才这么一听,就知道不是,哪一个后世人,不知道邓丽君的《明月几时有》呢?

    大约还是面容神似吧,可心里头这样说安慰的话,但脚步到底轻盈了些,自己走回去的路上还低头沉思。

    突然之间金秀猛地转过头来,又望着街角,哎哟,倒是忘了一件事儿,我居然没问他是那家人!

    虽然不是说要干嘛,起码有这么一个神似的人,知道在何处,知道是姓甚名谁,那多少总是有个念想不是?

    这一下子分开了,却真的是找不到人了,凭这个时代里头的交通通讯速度,这一辈子不得见,也是寻常之事。

    当然了,金秀是不会计较什么女孩子家家该有的矜持,或者是因为腼腆的缘故,这深夜之中,又没有其余的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只是到底还是忘记了这么一回事,金秀低头想这事儿,没注意前头的来人,一下子又撞上了人,“哎哟!”金秀叫了起来,整个身子险些倒了下去,还好对面的人识趣,一下子扶住了金秀的臂膀,这才没有让金秀摔个四脚朝天。

    金秀揉了揉额头,缓解了一会头晕眼花,这才抬起头来,看清楚是谁撞到了自己个,赫然又是一位老熟人——乃是白天在糕点铺子偶遇对着自己冷嘲热讽的老熟人——钮家大爷善保。

    金秀不留痕迹的朝着后头退了小半步,手臂微微一挣脱,两个人分隔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原来是钮大爷。”

    “金姑娘,”善保看着金秀,“你这大晚上的,在外头做什么呢?”

    “睡不着觉,见到月色甚好,于是出来走走,”金秀借着月色又仔细的看了看善保,啧啧啧,褪去了白天的尖酸刻薄,这月色之下的花容玉貌,可真是分外的清新娇雅,另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绝美,“出来见到四处无人,”金秀左右看看,“只觉得有时候独行,也是一种美事儿。”

    善保挑了一下右边的长眉,“独行,为何是美?”

    “明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说: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也是就天地皆白,独行其中才得其韵味,若是人山人海,光顾着看人了,如何还有兴致和美景呢?”

    金秀这一番话儿倒是真有感而发,后世的时候自己出去玩,绝对是要避开寒暑假和重大节日的,若是这些时候出去,那绝对就不是看风景,而是看人了。

    “若是白天有这么多人,也不会有如此月光美景可看了,”金秀笑道,“夜晚无事,又有些闲情雅致,故此寻故人之风雅,瞧一瞧这天地皆白的景色。”

    善保优雅的叹息了一下,“雪和月光,金姑娘竟然也能算在一块,可以说是独具慧眼了。”他抬起头来,望了望悬挂在半空之中的月亮,“可张岱到底是有人一起的,金姑娘独自一人在外,实在是危险了。”

    这会子倒是关心自己起来了?金秀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又有些沾沾自喜,任何时候有美貌之人对着你说好话,人心总是开心的,“没什么危险的。”

    “那张岱看雪有知音一起的,”善保转过头来,复又盯着金秀,“湖心亭有人,金姑娘你呢?”

    “我?”

    “我?”金秀有些莫名其妙,“知音一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善保朝着金秀笑道,“我今个也是看着月光不错,故此出来独行赏玩,却不知道也遇到了金姑娘你,你这湖心亭看雪,倒是说的很是风趣,张岱在湖心亭看雪,还有知音同心,金姑娘今日和我,能够异道而同行,也算是知音了。”

    许是晚上的如水月光,洗去了白天善保身上带着的那一番尖酸刻薄,金秀看着善保那十分俊秀的容貌,只觉得白天稍微觉得太过于锋利的面容线条,这会子倒是温和了好些,“得钮大爷您一句知音,倒是不枉被那你这撞了一下。”

    善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疑似露出了一抹红晕,他低声道歉,“实在是对不住。”

    “这有什么,”金秀大度一笑,“也还是我的缘故,我低头想着别的事儿,倒是没看到钮大爷在我前头。”

    “不是为了这个,”善保的眼睛好像是秋水在流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今个在那月饼铺子的时候,我心里头不痛快,却不曾口出恶言冒犯了金姑娘,实在是过意不去,”他朝着金秀拱手行礼,“故此趁着这个时候,要和你道歉。”

    金秀忙还礼,“这有什么?”金秀顿了顿,还了一个福礼,“且不说是不是恶言了,但一定是真话,有些时候,真话,的确是最难受的。”

    “真话是最难受的,”善保只觉得金秀说的话儿真的令人深思的精辟,“那你这话说的太对不过了,”他想起了白天的事儿,满腔的委屈倒是就化成了一声叹息,“真话真的就是如此。”

    美人颦眉,总是让人心疼,金秀忙问道,“今个见你似乎和掌柜认识?怎么,去办的事儿不顺遂吗?”

    善保叹道,“何止是不顺遂!”他于是把今个早间的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善保的父亲昔日在南边福建省做都统的时候,和“福满园”这一位的东家有过很深的交往,基本上这一位东家在福建的茶叶生意,都是善保的父亲帮衬着下帖子或者是开绿灯照顾的,故此这一位东家的生意做的不算小。

    可善保的父亲突然在任上过世后,这人走茶凉,在生意人这里就显现的分外地势力,善保第一次上门去还算是好言相待,还招待了一顿饭食,这都算不错了,虽然没给银子;这可第二次去,就不仅是没有好言好语,就算饭食也没有了,只是带了一包月饼回来,故此才有这么一次和金秀的相遇。

    善保想到今日在那铺子里头,听着那位昔日对着父亲毕恭毕敬的东家的话语,不免脸上就发烧起来,他虽然没有很倨傲,也没有趾高气昂,但是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的不耐烦,“钮大爷,如今令尊已经过世了,咱们这以前的关系就说不上话了,您过来,我不能空手让您走,只是其余的话儿,今个我也要趁着这个时候——还没到过节,先说个清楚。”

    “昔日是令尊照拂小老儿我不假,可令尊也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收的,这三节两庆,我一概礼数都是到的,另外的孝敬也是不少,如今他不在了,我也没必要多花银子做别的事儿,特别是钮大爷您,年岁也不小,须知道这空口白牙就想要拿银子,在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看来,这是决计不能的事儿,今个这话说开了,掰扯清楚了,也免得您还有什么别的念想。”

    善保气得发抖,他到底是少年人,说不出什么重的话儿来,涨红了脸末了还是说了一句,“你这话未免也太小瞧人了,难道我这日后就永远都是如此,不得出头吗?”

    福满园的东家腆着大肚子,听到善保这气话,不禁微微一笑,眼角之中透露出来的鄙夷之色,恰好就让善保给瞧见了,“那日后的事儿自然日后再说,钮家公侯万代也是说不准的,不过人都是如此,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若是钮大爷日后发达了,有了出头天,小老儿再来锦上添花,这才是正理啊,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想必钮大爷也不至于为难小老儿这么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吧。”

    话说的都不算难听,可配合上那东家的语气和表情,简直让善保有些抓狂,这样复述下来,真真是好像又生受了那么一番话似的,“实在是可恨!”善保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竟然就如此,我倒是不怪他看轻我,”善保自暴自弃的说道,“原本若是不能去咸安宫读书,只怕是真的没出息也就是了,只是他竟然如此说我逝去的阿玛,真的是可恨!”

    金秀静静的听完了善保的复述,又听到善保如此说,不由得笑道,“福满园的这个东家,只怕是个傻子。”

    “金姑娘,”善保奇道,“你为何如此说。”

    “我听到有句话,深觉有道理,钮大爷,‘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不信一世裤穿窿。’”金秀笑道,“年老之人,已经毫无前途之可能,但少年人犹如明日之朝阳,变化无穷,他说这样的话,就是落了下乘。”

    “莫欺少年穷!”善保听到这话,那骄傲又脆弱的自尊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适才说一起赏月不过是随口之言,可这会子听到金秀如此说,倒是真的觉得金秀慧眼识人,颇有昔日红拂女看中李靖夜奔来头的巨眼英雄模样,“这话可真的说的太好了!”

    “钮大爷读书,又知道事理,日后自然是前途无限,如今虽然困顿,也不过是一时之事,只需要未雨绸缪,预备好功课等藉此上升之用,这才是最要紧的,须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钮大爷学好了本事,等到机会一出,即刻抓住,那么自然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不在话下了。”

    这些在金秀看来是心灵鸡汤的话儿,还真的是没人和善保说过,善保听了真的惊讶极了。

    钮家家道中落,故交好友们自然是一散而空,而那些亲戚们又不是都条件富裕可以提供善保帮助的,再者也不一定乐见这钮家还能如何,平时里头打发应付的居多,善保的母亲娘家势力原本还是不错,但似乎也看不太上善保,以为善保借银子只是想着要挥霍浪费过几年富足日子,这倒是不能怪他们对着善保的偏见,实在是护军子弟里面败家子太多,太多了。

    善保有一位继母,因不是亲生母亲,又性格古怪,时常不体恤善保操持一家的辛苦,还要出言讽刺,故此也不会对着善保如此说话劝慰之。

    所以这些好像是鼓励劝慰又劝解的话儿,真的从未有人和善保说过。善保听到了之后只觉得心神激荡,“啊!”他激动得喊了一声,“金姑娘!”他眼中闪烁着波光,“你这话,真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头去了!”

    他白日里头看着倨傲难以近人,可这个时候在月光之下原本就有些伤心难过,吐露烦心事后又被金秀灌了一大壶心灵鸡汤,真的一下子就放开了白日里头的拘谨,而是更洒脱的好像是自己的本性一般,“我亦是如此觉得,想我善保熟读诗书,又为了更好的增长学识,千方百计的想着把我和我弟弟一起进到咸安宫去读书,结交大人物,再科举出仕,日后必然是前途无量!”

    “这些话我从未敢对任何人说过!我就怕说出来,被人笑话,笑话我不自量力!”善保激动的举起双手,在巷子之中来回跑了几下,又冲到了金秀面前,“可是没想到竟然,竟然,你金姑娘,如此看得起我!”

    金秀被善保如此夸张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又见到善保这样张开双臂好像是腾飞的大鸟一样飞奔回自己的面前,笨拙的样子,倒是逗得金秀噗嗤一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自己个也没想到心灵鸡汤的作用是如此的大,将一个看上去颇有城府的少年郎改头换面成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和激情斗志。

    善保看见了金秀那笑容,不免有些震撼于心,他从未见过金秀这样的开心,也没见过她的笑容是如此的自信爽朗,如此的迷人。

    一时间善保不由得觉得看呆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金秀,金秀虽然大方,但也还是有些女孩子的羞涩,见到他如此眼神,不由得有些羞涩,咳嗽一声,看向了别处,“夜深了,我该回去了,钮大爷,你也该回去了。”

    善保这才惊醒过来,也一样咳嗽一声,看向了别处,这又是心有灵犀的方式了——用咳嗽来缓解尴尬,两个人相视一笑,只觉得今夜真是有意思。

    “我瞧着钮大爷也不必为了这些小人生气,”两个人朝着西北条子胡同里头行去,金秀继而说道,“这些人若是如今给了你帮衬,日后只怕还要索求千倍万倍,还不如这个时候断了才好,我适才听说你要去咸安宫读书?”

    “是,”善保点点头,他从刚才的喜悦和狂欢之中回过神来,又在月下变回了温润如玉的谦谦美少年,“我旧年读书不少,总觉得还差了一些,咸安宫进去艰难,只能是护军子弟才学出众者通过考试才能进,我和我弟弟宁保都进了,那里头学费一分不收,平时里头还有禄米发放,但是这日常所用,还是要准备妥当的,故此我这些日子为了这个事儿烦心。”

    大玄世宗七年,为教育清内务府护军子弟及景山官学中之优秀者而开设。原址在寿康宫后长庚门内,本朝皇帝永盛十六年改建咸安宫为寿安宫,但咸安宫官学还是存在的,只是换了地址,将咸安宫官学移至西华门内旧尚衣监。设管理事务大臣(于总管内务府大臣内特简)、协理事务大臣(于六部堂官内特简)各一人,总裁(于翰林院侍讲学士、詹事府少詹事以下官员内派充)四人,总管(以内务府司官兼充)七人,管理各项事务;翻译教习六人、弓箭教习四人、汉书教习九人,分司教授学生;笔帖式一人掌给使令,顶戴领催二名、领催四名、苏拉四十五名、披甲人二名承办各项差务。

    学生定额一百一十名,内务府护军三旗各十名,共三十名。护军八旗各十名,共八十名,其中学习汉书者八十名、学习翻译者三十名。入学年龄为十五岁至二十岁,以十年为学习期限。学成的人通过考核后,安排差事,一般都是从宫内或者是六部之中派差事。

    其由闲散人挑补入学者应于十年内考中生员,由举人、贡生、监生、生员挑补入学者须在三届乡试、会试正科中式举人或进士,否则黜退,咨回本旗。学生在学期间,除供给学习用具及取暖防暑等项用品外,每人每月给银二两、每季给米五石三斗。

    金秀不是懵懂无知之人,她以前是学历史学的,知道这个咸安宫官学是护军子弟,特别是有才学的而没有权势的护军子弟最容易出头的地方,大玄朝不比前头的历朝历代,一定需要科举出仕,但是这些算是与国同休的护军人家,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是权贵都能为家里头的子弟安排差事儿,这个等于就是给寒门、或者是像善保家这样家道中落的人提供的一个快捷通道,让他们可以接受比较高的教育,让他们更有机会考中科举。

    “那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金秀分析道,“且不说这读书如何精进,正如钮大爷所言,这入咸安宫官学读书,最好的机会就是认识日后可能一起的同僚,想要当差,没有同年这些帮手,只怕是寸步难行!”

    说到这里,金秀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不就是因为突然被赶到了五城兵马司,孤立无援还没建立起什么朋友圈来,这才中了特大奖要去丰台大营效力了吗?所以这个人际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若有那个一两个人算是富祥的好友,能够在兵部的文书下达之前,名单确定之前知晓此事,告知富祥,那么说不得就有转圜的余地,而不知说事到临头,才被通知知道了这坏事。

    官场上的同年、老师、好友,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好友或许是需要自己培养,但这同窗、同年、老师等人都是无需培养的,只要是在何时的地方成为这些人的边上人就成了,官场上这些人都是互相帮助同气连枝的,绝对绝对不会出现在福满园的掌柜那个人说的那些话里面的。

    大玄朝文人有许多笔记都表明,这些同窗是最要好的关系,就算是同年——就是同一年考中进士或者是一起考进举人的,日后论起来,直接下帖子到你家里头,说自己个是某某年的同年,论起旧来,就算是自己再不认识这个人,捏起鼻子来也要招待一番,末了还要送上议程——一点银子来周全礼数。

    咸安宫官学更为特殊的一点就是,能进去读书的人,都是护军世家的人物,虽然没落了,可也有外三路内三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见得就一定没有关系可以提供帮助,人际关系就好像是蜘蛛网,很多时候转来转去,可能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在亲朋的交叉认识下,就容易间接的发生关系。

    这话又让善保觉得很是有道理,“金姑娘你说的极是,我也是为了这样的打算,读书自然是要读的,可这咸安宫是在宫里头开的官学,这也是一定要去认识人物的。”

    金秀只觉得好像这永盛朝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是在咸安宫读书出来的?是哪一家的权贵子弟?纳兰家?还是富察家?真的有些记不清楚了,不过这个不重要,她这样和善保说这话,不一会倒是也谈了不少。

    两人就在月下的巷子里说话,善保倒是说了好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说自己母亲那边的岳丈家也对着自己不甚待见,金秀倒是觉得这是情有可原,“这倒是不能怪那边,您那姥老爷许是以为钮大爷和寻常护军的纨绔一样,就是想着花银子,自然是也不愿意的,只怕是钮大爷去姥老爷那边府上,要银子的次数不少了吧?”

    善保点点头,“确实要了不少。”

    “这就是了,读书素来是最费银子的,您家里头两位都要读书上进,开销甚大,而且就算是亲眷之家,也不能说是什么银子都问着他们要,自己个不想法子还的道理,我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钮大爷您这么到处筹借,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除却要节约些开支外,只怕是还要想想,从何处赚点银子来。”

    善保点头如捣蒜,“你这话说的极是,”他的眼中露出了极为欣赏之色,又忍不住拍手,“金姑娘这话抵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话儿!几句词里头就是有运筹帷幄之心!”

    善保长得极为标致,这样的美男子对自己露出如此神色,饶是金秀算是见惯了日后各式各样大屏幕下的明星,都忍不住低下头红了脸。

    “我这心里头原本有一个法子,只是却不知道如何成不成,再者我家人,哦,就是那一日你见过的全叔,我只怕他也不同意的。”

    两个人月下同行,不一会就到了金秀的家门口,善保家还要在更里面一些,金秀原本是想听一听善保说了什么主意出来,她虽然不擅长自己做决定,但是做一个参谋,发表一下建设性的意见还是没问题的,有句俗话不早就说了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她侧耳听了听家里头的动静,又怕两人在外头说话声太大——善保今天可真是容易激动的很,怕说话声太大惊动了家里人,无论如何就算是没有桂大奶奶挑刺,那也也不合适和男子在外头呆的太晚,于是金秀对着善保微微一福,“今个时日不早了,有什么话儿,咱们以后再说,如何?我听说什么事儿也不应该在夜里头做决定,不是吗?”

    善保这才惊觉已然到了元家门口,于是笑道,“自然如此,”不过他对着金秀有些好奇,也有些觉得需要金秀出主意,按照他以前对着金秀的印象,温柔腼腆说话不多,偶尔遇见也是低头红着脸不说话,没想到今日这月夜之下,竟然发觉金秀是如此秀外慧中,有主意又能出主意,实在是可以给自己提供给一些帮助,“明个乃是中秋佳节,金姑娘你自然是不得空的,等过几日,我再来请你,说一说外头的事儿。”

    金秀略微思索,点头应了下来,到了这个时代之中,单单靠着自己所看所见来了解时代,是远远不够的,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和身边的邻居,和日常生活交往的人,说句实话,实在是太底层了,而且流于表面。

    但是自己学的历史学,又都是从生产力还有生产关系这种比较深层次的东西,似乎又有些用不到具体日常的生活之中,金秀到如今这些日子的感受,就是深深感叹,自己空有屠龙之术,却日常的柴米油盐都解决不了。

    善保这里是一个很好了解并且熟悉这个时代的好对象,金秀自然是要答应的,她福了福,“倒是要叨扰了。”

    善保嘴角勾起了惊人的笑容,在月光下俊美绝伦,“如此我也多谢了。”他转身离开,嘴角那浅浅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惊喜的开怀大笑,今日这一夜,岂是就结交了一位知己这样的简单!自己担着这个家实在是太累太累了,累到无人可诉说!

    继母从不体贴自己,更是不会管家里头的一切事物,不会给自己分担,弟弟还小,自己也不能够将这些事儿让他去分担,刘全很是忠心,但囿于世面和见识,很多时候无法给自己分担,自己有些时候真的由衷的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无人过问,无人关注,无人鼓励,善保很多时候,只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就好像是处于人流之中,却逆向而行,独来独往,无人陪伴的孤独感。

    这种无人可诉说的压力,简直可以将人压得崩溃,今日这独行出来,与其说看月亮,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出来透透气,家里头那刁难和责备,白日出行的挫折,还有无计可施的财务都不由得让人憋得喘不过气来。

    今日这出来,原本是无意之行,居然让人觉得有了意外之喜!

    善保只觉得脚步都松快了许多,他脸上带着的笑意,一直回到屋里头刘全端了铁盆来伺候善保洗漱,他脸上的笑意还没隐去,刘全惊奇问道,“大爷今晚,似乎高兴得很?”

    善保脱了靴子,对着刘全笑道:“今个日子不错!我这出门就遇到贵人了!”

    “白日里头还有什么贵人,”刘全嘟囔着说道,“去福满园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又给太太排揎了一顿,今个这日子是倒霉极了,还说什么好日子呢,大爷您可真会说笑。”

    “白天的不算,”善保伸出脚来,放进了铁盆里,温热的水洗去了日间四处奔波的辛劳,善保舒服的呻吟了一下,“晚上我出去见月亮,却不曾想真的遇到贵人了。”

    “大晚上的,还有什么贵人,”刘全只是不信,但也不和善保较真,毕竟他还是很恪守主仆之间的本分的,他麻利的伺候着善保洗漱好,准备退下去的时候,善保又问,“全叔,你可知道这巷子里头的元家?”

    “就是咱们早间在福满园遇到的金大姑娘家里头的元家?”刘全问道,“自然是知道的,算起来,这都是街坊邻居呢,只是他们是正红旗,咱们是镶红旗的,离着有些远。”刘全似有所悟,“大爷,您说的贵人,该不会是元家的人吧?”他看到了善保脸上那莫名的笑容,好像知道了什么,“大爷晚上出去遇到了谁?是金大姑娘?”

    善保躲进了被窝,也不理会刘全,想到了刚才那说话的场景,掩在被子中的脸上,不禁又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带着许多的期翼,“明个咱们就去外祖家请安,”他打定了主意,原本是不想去外祖父家中求一些施舍,但今夜和金秀一谈,只觉得心胸好像是万里晴空照耀之圆月,开阔了许多,故此就算是去受一些刁难也是无妨,“无论是能不能要银子来,多少咱们这礼数不能亏了。”

    “是,”刘全高兴的说道,“姥老爷见到大爷过去问好,必然是高兴极了。”

    ——

    金秀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家里头,玉芬那边还是点着灯,桂大奶奶的屋里头也还是漆黑一片,看上去和自己出去的时候一般无二,金秀放心下来,预备着回到自己屋里头去睡觉,这个时候倒是又响起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你去那里了?”

    金秀听到背后有这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后颈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她“呀”了一声,转过身子,见到这黑黢黢的围墙阴影之中走出来了一个惨白脸的女人,金秀还好认得是刚才自己伺候着睡下的桂大奶奶,不然的话只怕吓得都要吓死。

    “姑爸,”金秀的心脏扑通扑通差点就要跳出嗓子眼了,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让自己个赶紧镇定下来,她干笑道,“这大晚上的,您还不歇息呢?”

    “这话我倒是要来问你了,死丫头,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外头晃荡?”桂大奶奶冷哼一声,也不知道脸上涂了什么香粉还是桂花油,惨白的很,好像是吊死鬼一般,直勾勾的用眼珠子盯着金秀,“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金秀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这溜出去晃荡晃荡,别的人是一概都不怕,就是怕桂大奶奶知道,桂大奶奶很不高兴的盯着金秀,金秀勉强笑道,“这不是阿玛出去会客了?我瞧着阿玛还没回来,于是就想着出巷子口去迎一迎,可是等了一会都没见到,于是这就回来了。”

    这个理由很是牵强,金秀尴尬得额头上的汗都要流出来了,不过桂大奶奶也似乎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也没有高声嚷嚷,让玉芬来处理金秀这个不遵守规矩的臭丫头,她只是深深得望了金秀一样,金秀只觉得自己个好像是无所遁形,这个洞察力可是白日里头的桂大奶奶所不具有的。

    桂大奶奶也就没有喧哗闹开来,只是深深看了金秀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去,末了还抛下一句话:“说瞎话的死丫头,日后有你的苦头吃。”

    金秀吐吐舌头,不敢多说什么,也不去母亲屋里头报备,径直就回自己屋里头去,妹妹二妞手里头抱着一个玉芬做的布娃娃,正睡得香甜,金秀也不点灯——灯油金贵,能省还是省一些吧,借着月光洗漱了一番,屋里头也没有热水,只是用冷水随意洗漱了一番。

    八月的夜,晚间已经很冷了,金秀哆哆嗦嗦的钻进了被窝,被桂大奶奶一吓,又被冷水一激,精神好了些,一时间还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棂照耀进来,屋内也还是一副温亮的样子,金秀瞪大了眼睛,想着这整整一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实在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没想到遇到了和后世之中那么像的一个人,又见到了白日里头和夜里完全不一样的钮家大爷善保,又被桂大奶奶教训了好一阵子。

    还有就是应付了各家来催讨债务的伙计去画一道道的鸡爪印,去大街上观察了这个时代市面上的样子,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那种市井味道,真真是其余之处无法体会到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金秀想到了之前的时代,不禁有些伤感,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最寻常不过的道理,那个时代回不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也一概的说再见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好好的过下去吧,金秀将脸掩入被子中,眼角有晶莹泪珠无声的滑落。

    金秀原本以为桂大奶奶昨夜这样轻松愉快的放过了自己一马,想必是对着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观了,以后对着自己不至于说太过于苛刻了,可她马上就发现自己个实在是太年轻了。

    到了第二日,就是中秋节,这中秋节也没有说是要和腊月一般,要打扫卫生来迎接春节的规矩,可桂大奶奶偏偏不,她先是颐指气使得,指挥着金秀两姐妹将前院后园都打扫了一边,扫地洒水再扫地,“兔儿爷若是瞧见脏东西不愿意来咱们家吃月饼,可都是你俩姐妹的罪过。”吓得二妞差点要掘地三尺,把地都扫出一个窟窿来,如此折腾了一番,这才略带着挑剔的检查验收完毕。

    金秀还想睡个午觉偷偷懒,但桂大奶奶岂容你放松去,她马上安排了任务,随即又让两姐妹给自己打扫房间,这倒是罢了,她也不知道那里的脑筋不对劲,又要把房间里头的陈设改一改,“昨晚不知道噩梦到了什么,竟然还听到一阵子的鬼哭声,吓得我惊醒了,估摸着大概是这屋里头柜子椅子摆放的不妥当,冲撞了什么!恩……今个晚上要好生祭拜祭拜兔儿爷!”

    金秀暗暗吐舌头,也不敢多说话,于是又吭哧吭哧搬了好一会东西,桂大奶奶原本只是为了折腾人而来的,不准备真的有什么改变,等到金秀两姐妹换了位置,又嫌弃说改了的位置乱糟糟的,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又命令两人搬回到原来的样子。

    这可是实在折腾人!这么一番忙碌也到了午后三四点太阳微颓,这个时候富祥才施施然的从外头回来,玉芬心里头担心他为何一夜不归,富祥不以为意的说道,“昨夜在金四哥那里遇到了几个好朋友,于是被金四哥留下来,喝了几杯酒,醉了就留在那边歇息了。”

    这晌午才醒了回来,也不会只是喝了几杯而已,必然是酩酊大醉,玉芬担忧的说道,“金四爷那边咱们可还是欠着肉钱呢,他大度,让咱们到了年下再还,可您这又去喝酒,只怕是不合适吧?”

    “没事儿!没事儿!”富祥不以为然的说道,“四哥说清楚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这是两码事儿!喝几杯酒算不得什么,四哥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知道我这些日子不舒坦,从宫里头被赶了出来,还直为我说可惜,他说什么时候若是有福气给宫里头送肉,说不得也要跟着我进去看看世面呢,没想到我这么快着就出来了!”

    夫妻两个说着闲话,金秀在外头累的差些瘫了,进了来喝口茶水喘口气,对着富祥略微带着不满的语气说道,“阿玛外头高兴,倒是让奶奶在家里头担心了半夜。”

    富祥性子软和,听到女儿说自己的不是,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只是笑道,“是,是我的不是,今个我就不出去了,好生在家里头陪陪你们几个。”

    这话也就是刚刚说完落地,外头又响起桂大奶奶那高亢嘹亮的喊叫声,宛如狮子吼,“富祥!富祥!死哪儿去了!”

    富祥才歪在炕上没多久,听到自己最惧怕的姐姐喊自己,身子哆嗦一下,马上起身胡乱穿了靴子飞奔出去,嘴里头还应着,“哎,哎!姐姐诶,我在家呢!”

    富祥忙到桂大奶奶那里去听吩咐,桂大奶奶怒不可遏的呵斥富祥,“一点规矩都没有,一点当家人的样子都没有!出去喝酒一夜未归!以前阿玛奶奶教你的规矩呢!灌了几两猫尿就都全忘了!?!?”

    玉芬和金秀相视一笑,只觉得这个时候桂大奶奶变得可爱多了。

    桂大奶奶原本骂人是从来不会只骂一会的,若是没有半个时辰,那么决计是不会停下来,可今个倒是有人无意之中救了富祥:不一会,元家暂时充当报信使者和门童的二妞就来解救富祥了,“阿玛!阿玛!”她怯生生的壮起胆子说话——这实在是有些艰难,因为要忍受住桂大奶奶被打断骂人还没骂够瞪眼看着自己的压力,“外头来了一伙人,下了帖子,说是有人来拜访。”

    有客人要来,饶是桂大奶奶再彪悍,再大发雌威,也要忍受下来,且看在外人的面上,更是要注意着给富祥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一些面子和尊严,直到富祥拿了帖子一看,喜滋滋的告诉了桂大奶奶,桂大奶奶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个暂时放过富祥的主意十分正确英明无比。

    “纳兰家大爷要来咱们家里!”富祥喜滋滋的挥着那个帖子,十分激动的告诉全家人,“说是要来看望看望咱们一家!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纳兰家?那就是玉芬之前和金秀讲古的时候提携元家甚多的那位故交,纳兰家,玉芬知道的不太多,但富祥还算是清楚,金秀问了问,富祥告诉她:“就是当过山西巡抚的纳兰老太爷的儿子,之前当了一任内务府的堂官,如今赋闲在家里头没当差,哦是了,你说是哪一纳兰家?那里还有另外的纳兰家?你可知道康宁朝圣祖爷的宰相,明珠大人?就是这位大爷的祖上呢!”

    明珠?那可是康宁朝的权相!他起家蓝翎侍卫、治仪正,迁为内务府郎中,历任内务府总管、刑部尚书、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等要职。

    他也是康宁皇帝大王子的外祖父,昔日康宁皇帝膝下的大皇子和太子为了夺取大统的位置争斗的不可开交,大皇子以庶长子的身份能够和康宁皇后嫡出的太子争斗的不分高低,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明珠的力量。

    没想到自己家这么没落的地步,倒是还能认识这么一个巨大无比的世家!金秀瞠目结舌,又连忙问,“是不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纳兰家?”

    “嘿嘿,”富祥红光满面,凌空虚点了点金秀的鼻尖,“没想到我的女儿还知道一些诗文!不错,就是这一位咱们大玄朝最厉害的词人的纳兰家!”

    这一位怎么会和自己家发生什么关系?可真是有些奇怪了。

    不过这所谓的世交,想必也是福祥自己个在自己脸上贴金,这纳兰家算起来乃是一等一的门阀,昔日在康宁朝,权倾朝野,文武百官要和纳兰家结交的简直多如过江之鲫,和他纳兰家算得上、称得上世交的,也就是大玄八大家那么几家而已,自己算是什么姓氏?

    根据父母亲的描述,估计也就是昔日自己的祖父跟着纳兰家的大爷,算是长随,或者是以帮佣的身份出去干了几年差事儿,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还算不错,这才算是有了来往,故此舔着脸说“世交”,倒也不算错。

    贵人来访,自然要大动干戈,好好打扫一番卫生,这个时候桂大奶奶又得意洋洋起来,“瞧见没有!若不是我提早做好了准备,你们这会子我看着要怎么办才好!”

    还真的是所幸桂大奶奶今早折腾家里人,这么打扫出来,虽然崭新是做不到了,但是素净整洁,还是做得到的,帖子下来,言明半个时辰后会来拜访,贵人们素来都是如此,确定好了时间再来拜访,不会做不速之客,故此家里头也忙开了,虽然是打扫的干净,可众人也不能穿太朴素的衣裳不是?素日里头这些穿补丁衣服的自然就是不能再穿了。

    金秀两姐妹倒是无妨,横竖是小孩子,也有夹袄儿半新不旧的还可以穿着待客,但是玉芬就没有了,她作为家庭主妇,平时里头只会穿居家打着补丁的衣裳,出门会客不多,自然是没有什么整洁体面的衣裳,于是富祥只能是来厚颜向桂大奶奶商借。

    也不知道桂大奶奶是那里留下来的,竟然有好多料子极好的衣裳!

    全都是压箱底的好宝贝,但是桂大奶奶视如珍宝,从不外借,特别是今日刚才早一些的时候,她已经对着富祥大发雷霆了,因为富祥吞吞吐吐的说桂大奶奶是孀居在家的寡妇,不宜出面见客。

    这一下子可真的惹恼了桂大奶奶,桂大奶奶堵住福祥的房门,足足骂了一盏茶的时间,可为了面子——富祥可不想在世家世交面前失了面子,再者的确对着战斗力爆棚的姐姐吃不住骂,于是央告桂大奶奶,“姐姐,您说的极是,弟弟实在不是东西,这家里头哪里能缺了你的主持?合该您带着弟弟弟媳妇们一起迎接客人们,只是您这弟媳妇,身上破破烂烂的,若是被人瞧见了,说您这个姑奶奶不照顾,不给弟媳妇体面,这可如何是好?”

    桂大奶奶又是好面子之人,富祥给了面子,她就高兴起来,被富祥这么一劝,深觉若是玉芬穿的难看了,的确是丢自己个的脸,虽然极为舍不得,但还是从柜子里头——就是使唤金秀两姐妹搬来搬去做无用功的柜子,找出来了一件玉色的大衫给玉芬,还板着脸再三叮嘱清楚:“你给我仔细着,倒茶伺候的时候,若是染上那么一点半点,这件衣裳就要你赔出来!听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