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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柒,谢谢你,谢谢你。”冷凝月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阿柒微微一笑,竟然有了千年前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摇摇头,宠溺的看着冷凝月:“凝月,你我夫妻同为一体,生当同襟死同穴。”

    冷凝月顿时哭出声来,像千年前那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让人一看便心生怜爱,她断断续续道:“阿柒,等杀了息心,我们就回流海,那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再也不踏入这儿了,我们努力修成仙身,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来世,好么阿柒,阿柒……”

    一声声轻唤软软糅糅的,让阿柒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此时仿佛看到了当年新婚妻子娇憨的表情,让他永生难忘:“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月儿的。”

    冷凝月顿时破涕为笑,她忽的想到了什么,声音一厉:“息心她以为将流海城改为归土城,便真以为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了吗?她做梦。这么多血债她想要抹平,永远都不可能。阿柒,我要她死,我一定要她死,你会帮我的对吗?”

    阿柒点点头,神色郑重道:“对,我会帮你的。无论生死,我总会陪着你。”

    而此时已经来到陆地上的三长老指尖弹出一道剑气,随即带着铃兰和粉荷跟着这股剑气朝着沈久留的方向寻去。

    在紫薇城东北方的大山中,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内,沈久留正在山顶空地上练剑。

    一招一式飘逸中带着洒然,凌利中却留有余地。

    每一剑刺出他都忍不住会想小娴,不知道小娴现在好不好,有没有被清波为难,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

    他不敢深想,但又控制不住的去想。

    手中的剑消散不见,沈久留站在崖顶,双手飞快的结印,一串艳丽的杉树花浮现在眼前,若隐若现,花朵指引的方向郝然便是紫薇城。

    沈久留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这串艳丽的花朵,脑中不经意间想起在昊天仙宗时粉荷说过的话。

    ——传说在南州海水包围的一片城内种满了杉树,每每杉树花开,在片片树叶的遮遮掩掩下,竟有种凄厉绝美之感,让人心悸。

    “归土城……”沈久留轻声念叨这个名字,心想着既然小娴这么喜欢杉树花,等郁族事了,他就带着她前往南方归土城游玩。

    随手一挥,杉树花消散。

    沈久留低头看向山下,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昊天仙宗的人来了。

    他身形一晃,化为一道金光从空中划过落在了刚刚进入山中的三长老面前。

    粉荷与铃兰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铃兰从三长老身后蹦了出来,围着沈久留高兴的说:“久留,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吗,听说你传信回宗说有魔修出现,我都吓坏了,现在看你好好地我就放心了。久留,这次我和粉荷师姐还有三爷爷出来就是帮你查那个魔修的,你知道那个魔修在哪里吗?竟然敢追杀我们昊天仙宗的少宗主,真是不想活了。”

    铃兰一上来就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三长老摸着胡子苦笑了两声,这才出言解围道:“好了铃兰,你都不带喘气的说那么多话,让少宗主怎么回答。”

    铃兰脸一红,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讪讪一笑道:“我也是担心久留师弟嘛。”

    沈久留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神色清冷如昔,眼睛里仿佛含着冰霜一般,竟叫人遍体生寒:“三长老,粉荷师姐,铃兰,我不确定魔修在何处,但我可以确定,魔修定然与紫薇城有联系,当初我在圣山碰到的不速之客与紫薇城的一些人气息及其相似。”

    三长老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们便去紫薇城看看。”

    实力到了他这种地步,在凡尘已经不惧任何阴谋,有什么事情,明火执仗的上便是。

    “有三长老在,我便放心许多。”沈久留的声音泠涑寂然,清凌凌不带半点感情。

    粉荷仔细观察着沈久留的气色,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少宗主,我见你似有些焦虑,不知是何原因,可有粉荷能帮得上的?”

    沈久留的眉目浸染疲惫忧虑,如顺风席卷而上的沙尘于肃杀中归于宁静,却莫名让人感到寂寥:“我之前被人关在了城主府,有一至交好友冒险助我逃脱樊笼,但她却留在了那里,我很担心她会被人为难。”

    这么久了也不见小娴传信,那些人心狠手辣,手段卑劣阴狠,若小娴真有个万一,他该如何是好。

    粉荷与铃兰脸色微变,与沈久留相处十几年,他的变化怎么可能逃得过她们的眼呢。

    粉荷看了眼咬住唇脸色苍白的铃兰,试探的问:“不知那位朋友是何身份,又如何与久留相识?”

    沈久留眉眼舒展开,稍稍柔和却莫名有种缱绻的味道:“她叫容娴,是一位大夫,我们也是无意间相识的,说起来也是缘分。”

    容娴?

    意识到这人在沈久留心中的特殊,铃兰红着眼眶问:“是那位传说中仁心仁术至纯至善的容大夫吗?”

    沈久留眼里染上了三分笑意,周身清冷的气息早就被柔情取代。

    他点点头,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师姐原来也听说了,小娴医术高明,心性至善是我平生仅见。”

    铃兰听到心上人去夸别的女人,差点直接哭出来,偏偏她又没有立场去反驳。

    她强忍着眼泪闷声说道:“要是有机会,我定要一窥容大夫的风姿。”

    容娴的大名自从她离开圣山后便多次听闻,能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定然不俗。她一直很想亲眼见见,却没想到那人好似成了久留的心上人。

    沈久留看她木着脸不高兴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小娴素来温柔和善,铃兰师姐若是见到她定会喜欢。”

    铃兰没有吭声,她眼眶一热,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却硬撑着不落下来。

    粉荷见她实在可怜,连忙解围道:“能得少宗主这般称赞的人,连我都想见见呢。听少宗主所说,容大夫似乎被困在紫薇城了?”

    沈久留神色一敛,沉声说道:“嗯,她现在应该还在紫薇城。”

    三长老见他神色实在不好,便开口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等等。”沈久留开口阻止。

    他双指并拢,一道剑气弹入虚空,不过片刻功夫,一身劲装的云游风背着大刀快速走了过来。

    “我说久留兄弟,你急急忙忙发信找我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带着痞气的调笑传来,云游风的身影停在了两丈远的地方,眼神警惕的看着三长老一行人。

    沈久留看出好友的戒备,再瞧瞧他停下的地方以及时不时看向自己难掩的担忧,心下一暖,说:“游风,这是我师门的前辈,这次三长老带着两位师姐出山,正是来相助我们的。”

    云游风眼底的警惕消失,快步走到沈久留身边,大大咧咧地伸出胳膊担在沈久留的肩膀上,嬉笑道:“你可真是不够意思啊,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孤家寡人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师门。”

    想来沈久留当年能活下来,应当是被这些人救了。

    沈久留无奈,虽说神色清冷没有变化,但到底是纵容了他不合规矩的行为,顺道介绍朝着三长老三人介绍道:“长老,粉荷师姐,铃兰师姐,这是我的好友云游风。”

    云游风站直身体,整理了下衣角,似模似样地朝着三长老拱手一礼:“晚辈云游风见过前辈,见过两位道友。”

    三长老仔细打量了下云游风,见着人虽然言行举止带着痞气轻浮,却眉目清明,自有一番正气,因而笑道:“小友年纪轻轻修为不俗,与我家少主又互为好友,无需这般客气。”

    云游风当即直起身子,笑嘻嘻的说:“前辈痛快。”

    他看了看几人,没忍住问道:“久留,我们现在是准备前往紫薇城吗?”

    沈久留点点头,郑重的说:“是,刚才唤你前来,便是让你跟我们一起走。”

    云游风脸色一喜:“大善,大善。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心容娴,能早日救她回来我也好放心些。”

    “云道友也认得容大夫?”铃兰忽然开口问道。

    云游风看到这妙龄女子紧盯着他,眼底深处还带着隐隐的敌意,一头雾水的说:“认得,容大夫在八年前救过我的命,后来我们相互之间一直有联系……”

    铃兰不等他的话说完,便眉梢上挑道:“原来云道友与容大夫私交甚笃,不知我何时能喝上二位的喜酒?”

    “铃兰!”粉荷忍不住开口阻止道。

    她明明已经看出来少宗主对容娴的态度,却说话这般尖酸,少宗主肯定不会高兴。

    沈久留拧了拧眉,清冷的视线落在了云游风身上。

    云游风顿时冷汗淋漓,连忙澄清道:“误会,我跟容大夫只是朋友而已,我有喜欢的人。”

    郁族的人他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去招惹。特别是当他看出沈久留对容娴的心思后,就更不可能往前凑了。

    而他确实有喜欢的人,那人便是无心酒肆的楼三娘,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抱得美人归啊。

    沈久留这才收回视线开口道:“好了,我们还是先赶往紫薇城吧。”

    他走到三长老身边,两人率先朝着前方走去。

    云游风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几人之间的气氛怎么这般奇怪,他背着大刀快步跟了上去。

    此处只剩下粉荷和铃兰两人,铃兰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粉荷师姐,我爱了他那么多年,我那么爱他,这世间没有人能比我爱他。他为什么总看不到我,为什么?”

    粉荷拿出帕子递给她,叹了口气说:“铃兰,我虽然不懂人世间的情爱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十几年都没有爱上你,以后爱上你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但也有可能不是吗?可偏偏下山一趟,他就遇到了容娴。”铃兰紧攥着帕子有些不讲理了:“我放在心上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师姐,这让我如何甘心。”

    粉荷有些心酸,不管是铃兰还是少宗主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偏偏铃兰死心眼儿爱上了少宗主。

    “走吧,先去紫薇城。”粉荷说道。

    铃兰收拾了下情绪,有些讥讽的说:“正好我也想见见师弟那位心上人。”

    紫薇城,容娴扫了眼面前的药碗,温声道:“师叔,弟子并无大碍,无需喝药。”

    清波将药碗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冷声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不是药。”

    容娴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当那双凤眸里没了习惯性的温柔暖意时,便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斜睨过来锋锐如刀,当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清波身上一寒,再次朝着容娴看去时,这师侄依旧温柔和善,想来是自己方才看错了罢。

    “即便那是毒,对弟子来说也跟药没有区别。师叔怕是忘了,弟子是大夫。”容娴毫不避讳的提醒道。

    清波脸色一沉,他嗤笑一声,带着残忍和戏谑:“师侄是大夫我当然不会忘记,想来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遮阳。”

    容娴眉头微蹙,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她之前在玄华山第二任掌门随笔上看过,遮阳属于早已被摧毁的禁药,如今竟然又出现了。

    看到容娴脸色微变,清波心情很好的将药碗递到她面前,说:“这就是遮阳了。你之前大胆的放走沈久留我也一直没处置你,并非放过了你,而是为了它。”

    遮阳之毒如同它的名字,遮盖阳光。

    中此毒后不能见阳光,一旦见了阳光,便如冰雪融化,身消无影、魂无所依而死。

    这毒无解,只有一克星,却又是那至纯至阳之物。

    而女子之身本就属阴,至纯至阳之物入体便大打折扣,因而清波拿出这等至毒之物摆明了就是不给容娴一丁点儿解毒的机会。

    容娴垂眸,睫毛颤了颤,似乎被吓到了:“师叔这般待弟子,怕是师父那边也不好交代吧。”

    清波端着药碗的手很稳,语气坚定没有一丝动摇:“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师父能有你这吃里扒外的弟子,我这当师叔的少不得要好好调教一二了。”

    容娴颤抖着手接过药碗,似乎在垂死挣扎:“师叔也不在意夫人吗?”

    清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夫人醒来是迟早的事情,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是调养,普通大夫都能做到。不过,我还是很佩服师侄的高尚医德的。”

    即便自己再怎么得罪容娴,容娴也没有对曾水动手,她这人不止心善,还有着自己的底线。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随意得罪容娴。

    容娴眼底流光闪烁,没想到清波说动手就动手,这人心胸狭隘的程度令她惊讶。

    一碗遮阳罢了,除了不能见到阳光外,对容娴完全不痛不痒。

    她端着药碗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想要将药碗捏碎。

    忽然,她的手一顿。

    神识扫过识海内金光包裹的令牌,隐隐的,她心里竟然升起另一个疯狂的念头。

    容娴了解遮阳的毒性,清楚的知道等剑帝精血全都同化完后,遮阳便不会起到作用。

    而且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她不想拒绝这难得的机会。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计较清波对她的行为。

    她面上若有似无的露出一抹苦笑,道:“师叔的惩罚来得晚,却严重的让弟子难以承受。”

    清波冷漠的看着她,摆明了不喝就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容娴神色带着淡淡的悲哀和黯淡,眼里划过一道幽深的光泽,仰头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清波接过碗,看到里面剩下的两滴药水,嘴角一勾,让下人送进来一只小狗。

    他动作温柔的抱着小狗,看着小狗将药碗舔干净后,将小狗放在了门口。

    清波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好似没有半点变化的容娴,假惺惺道:“师侄是大夫,想来对遮阳这种奇药的药性也很好奇,为了防止师侄不清楚药性,对自己造成难以避免的损伤,师叔便勉强牺牲一条小狗来验证下遮阳的药性吧。”

    说罢,便转头看向门外。

    外面一个护卫站在大树边朝着小狗吹了声口哨,本来乖乖蹲在门口的小狗像是听到了命令一般,蹭的朝着外面跑去。

    刚跑出门外触到了外面的阳光,小狗便像那冬雪见到了春阳一样,瞬间化为星星点点消散。

    清波满意的笑了笑,只两滴便有这么大威力,容娴可是喝了一整碗呢。

    容娴太过良善,那双凤眸太过干净,每每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他便有种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和不堪全部暴露一样,这种感觉太过糟糕了。

    所以他费尽心思找来遮阳,既然他活得太过肮脏,容娴又如何能光明正在的活得自在呢,还是陪着他做这黑暗中的鼹鼠好了,他们本就是同门不是吗?

    “看来效果还不错,不枉我忙活了这么久,可是费了我很大的功夫呢。”清波神色诡谲的念叨。

    容娴弯了弯眉,笑容温柔而无奈,像是长辈包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让师叔这般费心,弟子真是过意不去。”

    她意味深长道:“弟子会报答师叔的。”

    清波脸上的戏谑尽散,心底的得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看着如今还能若无其事笑得依旧温柔的人,清波心下一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而上,蔓延到四肢百骸,生生将他浑身的血液冻结。

    他再一次意识到,容娴绝不简单。

    再老实的人被人这般折腾欺侮也会愤怒,容娴却半分情绪不露。脸上的笑容跟以前一样,连嘴边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刀剑无眼尚有棱角,容娴却软和的仿佛谁都能上去拿捏两下,偏她从未吃过亏。

    想到这里,清波双目犀利的盯着容娴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只能甩袖离去,另派人一直盯着容娴,半点也不敢放松了。

    房内只剩下容娴一人,她双手笼于袖中,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来到了房檐下的阴影处站定,目光淡淡的瞥过之前小狗消散的地方,怔愣着不动了。

    许久之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地伸出手,一寸寸的略过阴影朝着外面探去。

    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她猛地收回了手。

    低头看着指尖焦灼的痕迹,容娴若有所思。

    遮阳之毒在她身上的效果也不轻,但显然比那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狗强多了。

    而且,若没有感应错的话,刚才手指融化的瞬间,一股霸道强劲的力量硬生生的阻碍了遮阳的功效,与此同时,木灵珠内的生机一转,瞬间便恢复了她的伤势。

    身体上的创伤易愈,但遮阳作用在神魂上的损伤却恢复的很是缓慢。

    容娴嘴角的弧度上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许多。

    天下至纯至阳之物,剑帝精血若属第二,便没有什么东西能称得上第一了。

    那股克制遮阳的霸道力量便是剑帝精血了,等她体内的血液全部被剑帝精血同化完成,遮阳便随之而解,只是这段时间怕是见不得光了。

    且刚才接触阳光的瞬间,识海内轻轻的晃动并没有瞒过她的注视。

    虽然事微不足道的一分动摇,却让容娴眼里溢满了喜悦。

    容娴沉吟片刻,毅然决然的踏入了阳光中。

    她闭着眼睛,在阳光下,她很快的起了变化。

    非是小狗那般消融,而是变得虚幻了起来,虚实交迭间,识海内的晃动越发的剧烈,容娴的脸色也白的更加透明。

    ‘嗡~’一声轻响,只见识海深处那面散发着金牌一寸寸拔高,一分分的朝外挪动。

    猛地,容娴身体一震,一面散发着金光的令牌从她的眉心飞出。

    令牌正面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篆体‘禁’,背面刻着一尊凶神恶煞的狴犴。

    令牌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脱离容娴的镇压。

    容娴猛地睁开眼睛,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从虚化实。

    她脸色苍白的透明,偶尔没有压抑住遮阳的毒性,半边身子都变成了透明,她眸色暗淡无光,好似里面的灵魂之火正在点点熄灭,便是刚入修道的新人都能看出她的神魂正在缓缓消散。

    但容娴依旧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几分解脱和疯狂。

    自从成为魔主后,容娴唯一的作用便是全力镇压这块令牌,千年功力不得寸劲。而这块令牌却是一座牢房,里面关押着大奸大恶的邪魔。

    她费尽心机、即便自爆也无法脱离牵制狴犴魔狱的宿命。

    而今她神魂被损伤了九分,剩下的一分也在缓缓消散,天道判定她即将消逝,再也压制不住禁令,禁令脱离而出。

    她的职责完成了!

    容娴脸色惨白的透明,但眼里的愉悦任谁都能看的出来,她笑颜如花,语调抑扬顿挫:“师叔啊师叔,还真是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连自爆都解决不了的禁令,却被清波那一碗遮阳解决掉,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师叔啊,这魔入人间、天下大乱的业力我看你如何能承受得住。”她浅笑低喃道:“我说会报答你便决不食言,我期待你的下场。”

    她伸手,白皙透明的掌中正是那面散发着金光的令牌。

    容娴轻笑一声,猛地将令牌扔向了天空。

    一个大大的‘禁’字在虚空中若隐若现,死死的挣扎着,但其中的黑气却毫无顾忌的冲撞着,拼命的想要将其撞开。

    容娴站在原地愉快的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调动木灵珠内的生机为自己疗伤。

    许久之后,她准备转身回房,眼角似有若无的扫过阴影的一角。

    是阿柒。

    他来这里作甚?

    容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那丝疑惑隐没,转而流光闪烁,那眉眼仿佛将世界最深沉浓郁的风景纳入进去,惑人心弦。

    这可真是一个好机会不是吗?

    容娴不再压制遮阳带给她的伤势,咳嗽了出声,喉咙一股腥甜涌上,她忙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捂住嘴,殷红的血液浸湿了帕子,点点落在地上。

    她掌中火光闪烁,将帕子化为灰烬后,步伐沉重的回到了房中。

    许久之后,阿柒缓步走了过来,他蹲下身眸色深沉的盯着地上的血迹,右手食指一抹,淡金色的血液在眼中暴露。

    “——剑帝精血。”阿柒眼里猛地迸发一道精光。

    不曾想让他们死命追逐的剑帝精血居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容娴竟然是郁族余孽,怪不得她一直维护沈久留,原来两人是同族。

    不过看样子,这两人并没有相认。

    哈哈,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阿柒惊喜之下,却没想过将这个消息告诉清波。

    剑帝精血的消息他清楚便够了,而清波那个蠢货便在明处当个靶子吧。

    他细细思索下,决定等无心崖的人来接应后便抓着容娴回去圣山,现在装作不知道更好。

    阿柒眼神一闪,身形晃动间消失了踪影。

    无心崖,金光宝气的宫殿内吗,冷凝月看着半空悬浮的身影,眼里满是惊喜:“这么说,剑帝精血在容娴的身上了?”

    阿柒肯定的点头:“没错,我亲自验证过。”

    “好好好。”冷凝月喜形于色,只要得到了剑帝精血,她便能更进一步,不管息心隐藏在哪里,在绝对实力面前她都讨不了好。

    “阿柒,你监视好容娴,我马上前去……”冷凝月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到,有狴犴魔狱的束缚在,无心崖的魔修根本不敢走出圣山。

    她细细思索了下,道:“阿柒,我会派崖内的新弟子去,他们身上没有业障,只要你们不在凡尘滥杀无辜便不用惧怕魔狱,你们双方接应上后,务必第一时间带着容娴返回圣山。”

    阿柒神色凝重应道:“好。”

    紫薇城城主府。

    “容大夫。”一大清早,门外便传来婢女的声音。

    房间内,厚重的青色窗帘将外面的光线全部遮盖,房间四角,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冷冷的光芒,容娴靠在软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医书,她头也没抬道:“进。”

    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对房内布置的大变神色没有任何异样,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乱看。

    她屈膝行了一礼:“容大夫,城主吩咐说您要是想出去行医随时可以去,只要别走远了就行。”

    容娴翻书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讥讽,语气却依旧柔和:“知道了,去告诉城主,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医者不自医我还是明白的,下去吧。”

    遮阳之毒让她白天出不去,清波让婢女带话是扎她的心呢,这么幼稚的手段他也拿得出手,可笑!

    婢女垂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她神色有些迷茫,显然是不了解城主与容娴之间的语言机锋。

    房间内重新恢复平静,容娴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医书上。

    容娴嗤笑一声,看来这几日没有任何动静让清波着急了。

    就这么个没耐心的东西还想要剑帝精血想要皇图霸业,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她将医书放在一旁,盘膝而坐,面前浮动着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木灵珠,珠子内的生机源源不断的朝着她体内涌来,修复着她已经不堪重负的伤势。

    那点点的创伤像被什么东西寸寸抚平,虽然缓慢,却十分有效。

    容娴没有半点着急,她宁愿慢一点,也不愿给自己留下隐疾暗伤。

    与容娴的安逸相比,此时已经到达紫薇城的沈久留却没有她这般平静。而事件的源头却是一个小孩儿。

    沈久留一行人刚走进城内,穿着半旧衣裳的小孩儿快步跑到他跟前,喘着气问:“久留哥哥。”

    沈久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这是贫屈的小乐:“小乐!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和你姐姐还好吗?”

    小乐点点头,扬声说道:“我娘已经好了,容大夫的医术很好,姐姐也很好,现在在家里做一些针线活。”

    不等沈久留问话,小乐又道:“久留哥哥,你知道容大夫的病好些了吗?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我和娘还有姐姐她们都很担心容大夫,还有木木哥,他这两天有些咳嗽,我一直在等容大夫去给木木哥哥看病呢。”

    沈久留一僵,淡漠的神色染上了两分焦急:“小乐,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容大夫了?你怎么知道她病了?”

    小乐数着指头说:“已经有四天了,娘担心容大夫还专门带着我和姐姐去城主府找容大夫,但是门口的侍卫说她病了,也不让我们进去看望。”

    小乐抬头看着沈久留,纯真的瞳孔里满满全是担忧:“久留哥哥,容大夫病的很严重吗?”

    沈久留清冷的声线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熟悉的他的人很容易便能看出他眉宇间的焦急担忧:“我现在就去找容大夫,找到她后就带她去见你好吗?”

    小乐连忙点头,激动的说:“好,那我在家里等你们。”

    他看了眼沈久留身边的几人,转身钻入人群不见了。

    “游风。”沈久留轻声叫道。

    云游风走了过来,神色凝重的说:“我明白,我们一起去。”

    沈久留心里一暖,说:“好。”

    粉荷不解的问:“少宗主,刚才那个孩子是?”

    沈久留声线清冷的回道:“他是小乐,小乐的娘之前病了,是小娴治好的。”

    顿了顿,他朝着三长老说:“若无意外,小娴每天都会在外面看诊,现在一连四天没有出现,我很担心她。三长老,我和游风先去城主府看看情况,没有见到小娴,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小娴本就是大夫,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病了几天都出不了府,肯定是出事了。

    三长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指尖弹出一道剑符,说:“这是我的最强一击,你放在身上以防万一,我就不去城主府了,你和云小友万事小心。”

    “我也去。”铃兰忍不住出声道。

    她不能放任师弟跟容娴两人单独相处,此番下山,她本就是为了师弟。

    三长老想了想,说:“那你和粉荷跟着久留吧,好不容易下山一趟,长长见识也好。”

    即便紫薇城有什么不妥,也有他暗中照看。

    粉荷看了眼铃兰,慎重应道:“好,三长老放心,我会照看好他们的。”

    三长老的吩咐沈久留也不好反驳,他清冷的视线划过铃兰,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走吧,一切小心,不要冲动行事。”

    铃兰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一丝难堪,她知道师弟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

    她张口刚想说什么,被粉荷伸手拽了拽衣袖拦住了。

    沈久留见她没有吭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四人大大方方的朝着城主府走去。

    来到城主府门口,沈久留还没开口,一旁的护卫便迎了上来:“是沈少侠吧。”

    沈久留神色不变,清冷如昔:“是我。”

    护卫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说:“城主已经等候许久了,您快请。”

    沈久留与云游风对视一眼,又问:“不知容大夫可好?”

    护卫迷茫的摇摇头,脸上也带着担忧说道:“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听青管家说容大夫病了,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门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一身青衣娃娃脸的少年。

    原来是青一啊,云游风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几年没见了,他怎么还觉得青一的气息似曾相识呢。

    “沈少侠,云少侠,还有两位女侠,城主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青一开口说道。

    他一出声云游风便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当初在碎叶城外驾着马车将容娴给带到紫薇城的马车夫啊。

    “原来是你这小子,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云游风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青一嘴角咧了咧,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娃娃脸上满是笑容道:“城主一直想要见沈少侠,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云少侠千万别见怪,快请进。”

    铃兰看了看二人,奇怪的问:“云道友,你跟这位道友很熟吗?”

    云游风神色一僵,轻咳一声,将手从青一的肩膀上拿下来,耸耸肩道:“我们不熟。”

    那不过是当年年少无知,在城主府共事过一段时日罢了。

    沈久留听出他在说谎,却没有深究,他相信沈久留不会害他。

    青一领着四人朝着大厅走去,沈久留有些不安的说:“我想先去见见容大夫。”

    云游风连忙附和道:“没错没错,我们本就是为容大夫而来,听说容大夫已经三天没有出门看诊了,那些病人可都等急了。”

    青一没有任何阻挠,反而笑容爽朗的说:“没问题,我这便带你们去见容大夫。”

    他脚下拐了个弯儿,绕过花园池塘,来到假山后面的一个清幽小院。

    小院门外守着两名婢女,房门紧闭,里面没有半点声响。

    粉荷看了看四周的风景,笑道:“没想到城主府这么大气的地方还有如此清幽精致的小院。”

    青一带着恭敬的说:“这是城主专门为容大夫建造的地方,只希望容大夫能住的舒服些。”

    “你们城主和容大夫关系很融洽吗?”铃兰问道。

    青一神色敬畏道:“当然,容大夫乃玄华山掌门弟子,是我们城主的师侄。”

    “原来是同一门派的。”铃兰看了眼沈久留,说:“有你们城主护着,想来容大夫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话让青一没法儿接,好在云游风开口了:“听说容大夫病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严重吗?”

    听到云游风的问题,青一咧嘴一笑,朝着他龇了龇牙,指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说:“容大夫就在里面,你们可以瞧瞧。”

    铃兰眼里带着警惕低声说道:“师弟,小心。”

    沈久留没有应声,他双手飞快的结印,杉树花若隐若现的浮现在眼前。看着花儿朝着房间飞去,沈久留眼睛一亮,说:“小娴确实在里面。”

    房间内,正在疗伤的容娴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浮现的杉树花,她嘴角上翘,轻声喃喃道:“终于来了。”

    她收回木灵珠,随手拿起一旁的医书,轻步走到了窗前坐下,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装模作样地翻看着。

    门外,沈久留看了眼云游风道:“游风,你与两位师姐先留在外面,我进去看看情况。”

    “我也去。”铃兰开口道。

    沈久留不赞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拒绝道:“铃兰师姐,你们留在外面也有个照应,房间内我一人去便可。”

    铃兰还想说什么,却被粉荷拉了拉衣摆,这才不情不愿的妥协了。

    沈久留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间,房间内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想到这点,他清冷的神色顿时维持不住了,眼里泛起层层波澜,温柔缱绻。

    云游风靠近半步,低声嘱咐道:“一切小心。”

    他曾经在清波手下待过一段时日,对清波的手段再了解不过。

    那人看似正直,实则心狠手辣,没有底线,若他做什么手脚,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久留轻微点头,来到婢女身边,直接说道:“我要见小娴。”

    婢女看了眼没有任何表示的青一,转身走到门边。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婢女轻声说道:“容大夫,有客人来访。”

    容娴装模作样的看着医书,随口应道:“进。”

    她头都没抬,似乎完全不将所谓的客人放在心上。

    房门推开,与外面的阳光灿烂相比,房间内显然有几分深夜冷月之感。

    厚重的帘子遮盖住了光芒,本应黑漆漆一片的房间却因为夜明珠的亮光恍如白昼。

    沈久留走进房间,第一眼便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女子,一身绿色长裙温婉娴静,银纱披身,绿色的腰带束缚着盈盈一握的腰身。

    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周身萦绕的气息,温暖柔和,让人忍不住心生亲切。

    她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籍。

    白皙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容娴垂眸,聚精会神的盯着书上的文字,好似对来客是谁完全不在意。

    她漫不经心的开口:“没想到我还有客人,倒是意外的惊喜。”

    沈久留轻轻皱眉,小娴怎么又瘦了,难道是因为生病闹的?

    许是久久得不得回答,看书的女子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发现来人竟是她耗费心血付出代价才好不容易放走的人时,神色间满是惊诧和担忧。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族的矜贵姿态。

    她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青年,微微蹙眉,假模假样道:“久留?!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师叔抓你回来的?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放你离开……”

    “小娴。”沈久留神色温柔的打断她的话,走上前来将容娴仔细打量了一遍,发现她气色还不错,这才松了口气。

    对上这双干净清透中带着担忧的眸子,沈久留清冷的声线也染上了几分温暖,唇角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喜悦中带着怀念的说:“是我自己回来的,我放心不下你。”

    容娴敛去微笑,微蹙的眉稍稍松开,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极不走心的斥道:“胡闹。”

    她没有让人赶紧离开,也没有恼怒这人浪费了她的心意又羊入虎口,反而敷衍般的斥责了一声。

    可她神色太过于郑重,语气太过于真挚,这显得她那一声不轻不重的斥责竟格外的暖心。

    容娴她啊,就是有本事让别人对她全身心的信任,不起半点怀疑。

    嘛,沈久留来回折腾的举动对她来说确实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就值得她纡尊降贵的说一声‘胡闹’罢了。

    听着‘胡闹’这两个字,沈久留突兀地感觉自己心中被一只柔嫩的小爪子挠了几下,又痒又麻,让他恨不得让小娴多骂几声。

    沈久留无奈扶额,对于自己不着调的想法有些忍俊不禁,但看到小娴为他着急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就像大热天咬了一口冰一样,舒爽轻松极了。

    沈久留一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眉眼是多么温柔缱绻,淡漠清冷的眼神也爬上了丝丝暖意:“小娴不用担心,我并非孤身一人上门的,游风和我的两位师姐还在外面,门内三长老也随行至此。”

    所以,他的安全完全有保障的。

    容娴眨了眨眼,她并没有在担心,好吗。

    可既然被沈久留误会了,她也不会去解释,直接就破罐子破摔……

    并不是!

    她从善如流的承认了,并且似模似样地大大的松了口气,给沈久留个台阶下,让他不会觉得因为自作多情而显得尴尬。

    容娴不着痕迹的体贴了一把后,眼波流转,暖意融融,自然而然的揭过这一茬:“我似是许久未见游风了。”

    她绝口不提就沈久留几人压根不是阿柒的对手,也不去提醒他们城主府内还潜藏的危机。

    沈久留等人的举动本就在她的计划之内,她当然不会多此一举。

    “没想到游风竟然与久留又碰到了,这可真是缘分。”容娴浅笑道,顺坡下驴的……就将刚才的话题略了过去。

    她话音刚落,一道厉风从面前划过。

    容娴回头看时,便见云游风懒洋洋的坐在桌前,毫不客气的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末了还挑剔的说:“茶是好茶,可我还是想念三娘酿的美酒啊。容娴,三娘一向听你的,下次你见到三娘时,帮我要两坛千日醉呗。”

    他这般不客气,容娴却没有任何恼意,她垂眸看着云游风,直看的云游风心虚了起来,这才施施然应道:“好。”

    云游风干巴巴笑,笑了一半又僵住了,他想到了容娴刚才说的缘分二字,左看看容娴,又看看沈久留,顿时耷拉着脸道:“也确实是缘分了。”

    不然时隔十三年,怎么偏偏就让他碰到了苦主呢,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这时,粉荷与铃兰也走了进来。

    二人一位美艳一位娇俏,都是难得的姿色,却偏偏带着昊天仙宗的气息。

    容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她看着二人眨了眨眼眼,纯澈的眸子里飞快的闪过一道莫测的情绪,又重新恢复了干净温柔。

    她眉目一转,笑吟吟道:“久留,这二位便是你说的师姐吧。”

    沈久留轻应一声,走到她身边介绍道:“这是粉荷师姐,将我从小照顾到大的,这位是铃兰师姐,跟我一起长大。”

    容娴朝着两人颔首,语气满是诚挚道:“两位姑娘英姿飒爽,自有一番风度,让人一见便眼前一亮。”

    她一开口,世界都好似安静了,那温柔的声音悦耳包容,就像在心肺间吹进了一股暖风,让一切生灵都不由心神安宁,静静聆听。

    粉荷发现自己之前还有些浮躁的心竟然在瞬间沉静了下来,她再看向容娴的眼神温和了很多。

    粉荷的眼神在容娴身上半晌都挪不开,心中暗道,难怪少宗主这么冷漠的人都心系容娴,换做是她,对上这样的人也生不出半分恶意。

    粉荷友善的说:“容大夫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不虚此行。”

    铃兰扬唇:“容大夫这般年轻,却有一身绝顶医术,更是让人羡慕。”

    提起医术,粉荷忍不住问道:“之前听说容大夫病了,不知现在如何?”

    容娴微微垂眸,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虽看上去跟以往一样温柔和善,却莫名给人一种更难亲近的感觉:“多谢二位师姐关心,我并无大碍。”

    沈久留的眉目随之舒展而开:“那天你冒险放我离开,留你一人在这里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如今看你安全无虞,我心下稍安。”

    云游风将茶杯放下,眼里闪过一丝深思:“容娴,我看你气色不错,完全不像病重的模样,如何会四天都未出门看诊,这并不像你会做出的事情。”

    他顿了顿,问:“是否有苦衷?”

    沈久留也侧头看着她,眼里隐隐有几分担忧。

    虽然小娴看上去并未有事,但清波若不顾念同门之谊对小娴出手,也是很有可能的。

    容娴眼神一闪,秀美的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游风多虑了,我这几天不过是累到了,歇息两日便可。”

    云游风皱了皱眉,他可不相信容娴真没有事,清波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呢。

    他刚想说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青一的声音:“容大夫,城主已经等沈少侠许久了,不知沈少侠这会儿得闲与否?”

    容娴声音微微提高:“稍等片刻。”

    外面没有了声响后,容娴看向沈久留,轻叹道:“既然来了,便去瞧瞧师叔究竟意欲何为。游风,你跟久留一起去。两位师姐便留在我这里吧。”

    沈久留对于容娴的提议没有半分意见,他看向粉荷与铃兰,声音中的温度降低了不止一倍:“两位师姐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去见清波城主?”

    不等粉荷开口,铃兰便拒绝道:“师弟和云少侠去吧,我和粉荷师姐留在这里陪容大夫。”

    她倒要瞧瞧这位被师弟放在心上的女人究竟有何特殊,在实力背景都不及她的情况下,引得师弟牵肠挂肚。

    粉荷一顿,看了眼铃兰后附和道:“师弟和云少侠去吧,我会照顾好容大夫的。”

    沈久留心下松了口气,他已经来了城主府,清波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还真怕清波不管不顾对小娴动手。如今有师姐在一边照看,他也能放心些。

    “容娴,我和久留先走了啊,你好好呆着,等我们回来。”云游风语气慎重道。

    “放心吧,我一直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容娴同样认真的回道,说着装模作样的点头,为自己的话更加了几分说服力。

    外面现在阳光明媚,她想出去也出去不了,除了窝在房间晒晒夜明珠外,也只能与铃兰与粉荷二人你来我往的打发打发时间了。

    看她这么乖,云游风顿时鸡妈妈上身,半点都放心不下容娴。

    直到青一催促了好几声,这才与沈久留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二人走后,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铃兰的目光落在容娴的裙摆上,忽然开口问道:“容大夫,你衣服上的纹绣很精致啊。”

    若她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杉树花的图案,久留师弟脖子上的荷包就是这种图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

    容娴低头看了眼裙摆上的纹绣,弯弯唇角,十分坦荡的说:“这是杉树花,我的每一件衣服上都绣着这种花儿。”

    粉荷眼底藏着深深的探究,询问道:“这花的寓意我也听说过一二,莫不是容大夫的心中也有难以放下的人或事?”

    不是她敏感,而是此事太巧了。

    跟少宗主一模一样的纹绣,还让少宗主心生情愫,她担心这背后有人算计。

    容娴听到她的问话神色怔愣了下,却半点没有被人戳中痛脚的恼怒。

    她神情自若,言语坦荡磊落:“我的族人在一次大劫中全都失去了生命,传说杉树花能给人带来幸运,即便不幸发生,也能涅槃重生。所以我将杉树花带在身上,希望终有一天,我能再次见到我的族人。”

    她的语气充满了希冀和期望,凤眸中闪烁着点点亮光,仿佛那异想天开的愿望很快便会实现一样。

    粉荷沉默了下去,面前的女子太过无害,气息太过纯净,那种仿佛不染尘埃,不沾红尘的气质让她佩服不已。

    这让粉荷为自己刚才咄咄逼人的姿态愧疚了一把,同时也在心中喟叹,唯有容大夫这般人物,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光风霁月,也无愧于‘仁心仁术,至纯至善’。

    “容大夫,希望你的愿意能够实现。”被自己脑补感动了的粉荷诚恳的祝福道。

    对于粉荷满是友好的姿态,容娴没好意思揭穿自己纯良的面具。

    她想了想,从善如流的应道:“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粉荷神色有些微妙,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容大夫刚才的回应有些怪怪的,但她又没有琢磨出哪里怪。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容大夫这间房屋布置的不错啊。”

    容娴不由感慨道:“都是师叔那一片慈父心肠。”

    顿了顿,在铃兰与粉荷目瞪口呆下,她慢吞吞的补充道:“唔,刚才说错了,是爱幼心肠。”

    粉荷眼角一抽,不知怎地,明明是很正常的谈话,她总觉得每一句话都要被容娴给噎一下。

    铃兰没有多想,她目光死死盯着容娴,脸上的嫉妒完全掩饰不了。

    她出身圣山,身份尊贵,修为有成,没想到有朝一日却被一凡人给比了下去,这让天之骄子的她着实有些不甘心。

    将整个屋子看了一遍,典雅而简单,檀木桌上一炉清淡的药香袅袅飘散,让人闻之神清气爽,床对面是一个漂亮精致的书柜,书柜最上面摆放着一卷卷年代久远的竹简,中间和下层皆是一本本带着书墨香气的书卷。

    铃兰上前一本本扫过,惊讶的问:“这些都是医书?”

    容娴轻步走了过来,手指轻柔的抚摸着这些书本,眼里满是爱惜。

    想到这从一开始就散发着敌意师姐的话语,容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假模假样的思考了一番后,试探的回应道:“铃兰师姐真聪明,都看出这些是医书了。”

    铃兰脸一黑,刚想质问容娴是不是在讽刺自己时,便听容娴施施然开口了:“我住在这里许久,这些医书典籍都是师叔送过来的。”

    为了救治曾水,清波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便是搜罗这些医经了,每一卷都可能帮她得到功德之力。

    铃兰:“……”

    容娴看了看她的表情,想了想,一脸微笑道:“你也觉得很意外对吗?这里缺少的,师叔便去别处去找,他该体贴的时候总是让人惊喜的。”

    铃兰刚刚升起的愤怒,这会儿怎么都凝聚不起来,她好不容于缓了口气,无力的说:“听起来城主似乎对你还不错。”

    她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她这个紫薇城主对容娴很好,但从久留口中得知清波一直在针对他,而上次容娴将他放了,所以他一直担心清波会对容娴做什么。

    但现在看来容娴没有任何问题,难不成——

    她眸光一闪,难道容娴跟清波是一伙的?

    但说不通啊,若是一伙的,容娴便不会放了久留。

    但若不是一伙的,容娴根本没可能在城主府过的这般舒坦。

    铃兰理了理脑中的思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忽而,她好似想通了什么,眼睛一亮,看着容娴的眼神也变了。

    如果容娴与清波是一伙的,而容娴放了久留是他们的计划,那么很可能他们将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只有这样才说的通了。

    容娴好像没有发现她的态度一般,神色满是佩服,语气喟然叹道:“师叔除了在某些方面有些执拗偏激外,其它时候都意外的温柔呢。”

    说着,她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

    铃兰:“……”

    容娴眨了眨眼,眼神平静清透,铃兰的所思所想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棋子蹦跶的再欢,依旧还在棋盘上,执掌在棋手的手里。

    “那你清楚上次清波城主为何会抓久留师弟?”铃兰从容娴的节奏中缓过神后,不依不饶问道。

    若清波城主真像容娴说的这么好,久留被抓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容娴与清波是一伙的,那这毫不掩饰的姿态是想要表明什么吗?

    脑洞大开阴谋论的铃兰觉得细思恐极。

    听到她的疑问,容娴摸着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纯良的神色染上了几分黯然。

    铃兰被这表情看得顿时一僵,干巴巴道:“怎、怎么?我又没问错。”

    这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好吗?

    容娴愣了,沉默片刻道:“铃兰师姐是在怀疑自己的问话是否有问题吗?”

    随即,她沉吟起来,言不由衷的夸赞道:“铃兰师姐真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啊。”

    铃兰一哽,气得想要将手边的书柜一巴掌拍碎。

    容娴怎么就这么气人,这种说一句噎一句的性格在外面给人看病,真没将病人给气死过?

    还是粉荷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连忙解围道:“容大夫不要误会,铃兰只是关心少主,才多问了几句。”

    容娴疑惑的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粉荷刚想说话,便见容娴在她们二人身上打量了一下,随即一脸了然道:“我明白了。”

    粉荷和铃兰不由得憋气,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容娴却没有心情照顾她们的情绪,她话锋陡然一转,慢吞吞道:“至于师叔为何抓久留,师叔的事情从不会告诉我,我并不清楚。”

    “那可是你师叔,你怎么……”

    “铃兰!”粉荷忍不住打断铃兰咄咄逼人的问话,明明在圣山上还单纯可爱的人,怎么一下山变得有些刻薄了。

    铃兰见到粉荷脸上明显的不悦后,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但看着容娴的眼神分明带着怀疑。

    粉荷见她闭嘴,这才对着容娴歉意道:“是在下管教不周,让容大夫见笑了。”

    容娴微微一笑,好似春风般让人舒适:“无妨,铃兰师姐只是小孩子脾气而已。且,说到底是我隐瞒了一些事情让铃兰怀疑了。”

    铃兰脸一黑,总觉得容娴这话是在讽刺她。

    容娴眼眸分外清澈,语气耿直坦荡道:“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们,但请放心,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按理说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含含糊糊的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但容娴偏偏给人一种真挚温暖的感觉,让人随着她走,去信任她,放心她。

    粉荷叹了口气,神色严肃的说:“既然你不方便说便罢了,只是少主对你很是重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少主的一番心意。”

    容娴轻笑,语气似有几分意味深长:“有我在,便不会让师叔伤到久留性命。”

    她在‘性命’二字上语气稍微上扬,只要沈久留不死,其它的都无妨,她在意的只是沈久留身上的剑帝精血罢了。

    粉荷觉得有些奇怪,却偏偏说不上哪里奇怪。

    铃兰有些不甘寂寞道:“粉荷师姐,久留师弟都去了那么久了,我们去找他吧。”

    粉荷点点头,说实话她也不放心少宗主在这个狼窝里:“容大夫,你与我们一起去吧。”

    容娴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医书,慢条斯理的说:“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好看到一个疑难杂症,此时有些头绪,便不随你们去了。若你们见到久留,便带他离开这里吧。”

    她意有所指道:“此处非久留之地,还是尽快离开吧。”

    粉荷听出她语气中的忠告,脸色微变,她深深地看了眼容娴,拉着铃兰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婢女将房门重新关上,房间顿时一片安静,袅袅的清香散开,容娴脸上的笑容温和而柔婉,却只是淡淡的笑,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向房间的一角,云淡风轻道:“何事?”

    一道黑雾化为人形单膝跪地,曲浪恭敬道:“寒溪尊者让属下前来探望大人。”

    容娴了然,定是之前她为了救阿妹受伤,所以阿妹不放心了。

    不过听曲浪的称呼,似乎依旧不知道她的身份。

    看着即便不知道自己身份,却依旧谨慎尽职的魔修,容娴嘴角的笑意加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是。”曲浪小心翼翼看了眼容娴,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气息很稳。

    意识到她没有大碍,曲浪送了口气,这回可以给寒溪尊者交差了,他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的等候吩咐。

    容娴抿了口茶,忽而问道:“尊者可好?”

    曲浪还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到容娴脸上淡淡的笑意,觉得浑身汗毛直竖,结结巴巴道:“还、还好。尊者只、只是担心大人。”

    容娴轻轻颔首,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吟’一声龙吟突兀地在容娴灵魂深处爆发,容娴猛地抬头,似乎透过那厚厚的帘子看到了外面。

    那浮现在半空中的‘禁’字终于支离破碎,无数邪气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金色的令牌晃动了下,光芒暗淡了下来,想要回到容娴的手中。

    掌控着令牌,便掌控着所有魔修的命脉,在魔修之中,她便是尊,是皇,是君。

    千年以来,足够令牌熟悉了她的气息。

    但容娴半点也不想要这东西,她心神一动,令牌犹豫了下便朝着远方飞去。

    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会在何时迎来新的主人。

    或者一直沉寂下去,等待容娴的再次召唤。

    搞定了狴犴魔狱后,容娴眼角眉梢尽是愉悦,心情极好的没有再噎人了,直接温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尊者,就说我已无碍。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禁令已经解除,狴犴魔狱再也不是威胁。”

    曲浪神色一喜,激动的道:“是。”

    试探的等了一会儿,发现容娴再没有其他吩咐,他直接化为一团黑雾消失在房中。

    容娴抚摸着手边的夜明珠,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禁令解除,她的直系下属便不再隐藏,由阿妹带领,想报仇的报仇,想杀回无心崖的杀回无心崖。

    她的仇她的怨,她的不解与困惑……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将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层层拨开云雾,慢慢地,更加坚定的靠向她的计划。

    而那些大奸大恶之辈,没有禁令的禁锢,也将无所约束,圣山昊天仙宗再也压制不住无心崖。

    “此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间乱矣。”她似乎已经听到了人间的哀嚎声,恶魔的狂欢声。

    容娴忍不住伸手轻触着带着淡淡温度的窗帘,神色是无边的享受。

    浅浅的满足的叹息在屋内响起:“这可真是一场盛宴啊。”

    圣山,正在闭关的沈熙猛地站起身,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禁令居然解除了?!”

    他指尖一弹,一道剑气遁出洞府,飞入虚空化为一把指天立地的巨剑,剑身翁鸣作响,像是响在每一个仙宗弟子的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从昊天仙宗四面八方而来的光影化为一道道身影落在了石窟前恭敬的等候。

    片刻,石门上的禁制消失,石门缓缓上升,沈熙一身白袍从里面走了出来。

    “参见宗主。”众人弯腰行礼道。

    沈熙脚步不停,从众人中间穿梭,直接朝着仙宗大殿凌云殿走去。

    坐在凌云殿上,沈熙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本宗有所感应,‘禁令’在刚才解除了。”

    下方一片哗然,‘禁令’是什么,昊天仙宗众人无比清楚。

    那是镇压邪魔的牢狱,有禁令的存在,所有妖魔鬼怪都要受到约束,因而天下才太平这么久,无心崖那帮魔修也不敢擅闯人间。

    禁令有着无边的伟力,凡是为祸苍生的妖魔邪道全都会被禁令感应到,然后被吸进牢狱中永远镇压。

    这不仅仅是邪魔歪道脑袋上的一把利刃,更是正道头上的警钟。

    如今‘禁令’解除,牢狱轰然破开,世间即将大乱啊。

    下方嗡嗡一片,沈熙皱了皱眉,道:“即日起,门派年轻一辈弟子离开圣山历练,此乃劫数又是机缘,希望尔等能够抓住机会,踏上登天之路。”

    话音落下,宝座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无心崖,一直悬在心头的束缚忽然消失,冷凝月眼睛猛地瞪大。

    她站起身飞出大殿外,无数魔修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这是——禁令解除了。

    “哈哈哈,好,禁令解除,以后便是我魔道昌盛的时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冷凝月狂喜。

    无数魔修狂欢,跟着一起撕心裂肺的喊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冷凝月大笑不止,息心和以前的魔主在位时,魔修一直是被压制的状态,如今换上她掌控无心崖,魔狱禁令便诡异的解除了,这是属于她的大机缘,大气运啊。

    她身形一闪浮现半空,清脆的声音带着意气风发响彻整个无心崖:“魔狱禁令解除,三日后本座正式接任魔道尊主之位。”

    回到大殿中,看着两边满脸喜色的魔修,冷凝月拔高声音道:“左护法,立刻带一队修士前往人间紫薇城接应阿柒,将那位名为容娴的大夫给本座抓回来。”

    左护法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他一张如鬼斧神刀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却偏偏给人一种圣洁之感。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一种看破世事的纯洁,仿佛不知世事的孩童,他微微一笑,就像庙里的泥塑佛陀,圣洁而慈悲。

    他跨出一步,拱手应道:“是,尊者。”

    他手腕上挂着一串散发着檀香的佛珠,与他周身的魔气矛盾相克,却又诡异的融洽。

    听到这个称呼,冷凝月脸色寒了一瞬,下意识掐了掐手腕上变成一只手镯的阿金,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反正三日后她便正式接管无心崖,这些人将‘尊者’的称呼也定然会换成‘尊主’,她不用着急。

    冷凝月扬起胸膛一脸高傲,却压根没有看到下方的魔修眼底隐隐的不屑。

    他们都是无心崖的老人了,经历了两任甚至三任尊主,尊主之位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那是狴犴魔狱的震慑和天道降下魔主业位伟力的加持。

    前几位尊主都是因为镇压狴犴魔狱才羽化的,之前禁令一直未曾解除,他们便猜测息心尊主许是并未丧生,对冷凝月的上蹿下跳完全是当猴戏看。

    如今禁令忽然解除,定是魔主意外死亡,继任魔主未曾出世。

    这也就意味着无心崖再也不需要魔主,没有人能再压制他们,天道放宽了对他们的拘束。

    魔都是无法无天、不服管教的,冷凝月没有狴犴魔狱震慑,便没有天道降下的魔主天位伟力加持,也不过就是个成魔不过千载的后辈,谁会将她放在心上,她连狴犴魔狱的内情都不知道呢。

    心性差的已经在心里暗搓搓的琢磨着将冷凝月这个上蹿下跳碍眼的人弄死了,当然更多的则是趁此机会出世,这是属于魔道的狂欢,属于他们的盛宴,这劳什子无心崖他们早就呆腻了。

    给面子的还装模作样一脸恭敬的站着,不给面子的直接撂挑子走人。

    任凭冷凝月大喊大叫,却无人听从。

    无心崖一片混乱,云端之上,沈熙看到这群魔乱舞的场面深吸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沉重道:“此后道消魔长,真正的乱世啊。”

    当这些修身养性许久的魔修步入凡尘,背负杀孽,再次沾染上业力,便真的不复存在了。

    沈熙想到历代魔主兢兢业业赔上性命也要镇压狴犴魔狱为魔道留下一线生机,如今却因为魔修自己的叛乱害了魔狱镇压者,毁了这一线生机。

    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沈熙侧头对着一旁的大长老道:“你查查看宗门内寿元将近、天赋耗尽的长老,让他们也出山铲除魔修,这些魔修对我等正道修士来说都是功德,让他们拼一把许是能够突破。”

    大长老摸摸胡须点头:“好,我马上就安排。”

    与此同时,城主府大厅内,正与沈久留打太极的清波端着茶杯的手一颤,猛地心神一阵悸动,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只觉得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怎么都散不开。

    难道有人算计自己?!

    清波紧紧握住茶杯,脸色难看不已。

    他自是不清楚,自那禁令解除,天道有所感应未来天下大劫已至,而造成这一切的便是清波。

    除了清波那一碗遮阳外,便是无心崖罪魁祸首冷凝月等人了。

    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才让‘禁令’解封,禁令解除,魔道昌盛,魔修霍乱天下,于是这惊天的业力便得有人背。

    被天道惦记上的人,结果只有死了。

    亮如白昼的屋内,容娴欣喜的看着一团玄黄的光芒从天降下落在自己身上,遮阳造成的神魂消散突兀地被止住,周身红色的业力全部褪去,隐隐的,脑后竟然升出了几分明亮的光团。

    “千年镇守魔狱的功德果真不少,上天还算公允。”容娴拂袖,玄黄的功德清洗己身业障后便融入身体内。

    功德入体后,曾经修炼的模糊不解处竟然瞬间清晰了起来,体内剑帝精血也飞快的置换着。

    容娴喜形于色,她假惺惺的感慨道:“此次不仅阴了那帮叛徒,还解决了心中的大石,清波真是送温暖的好人啊,及时雨啊,这‘师叔’的称呼还真是没白叫啊。”

    为了表达谢意,容娴决定一定会送清波最后一程,让他回归天道的。

    大厅内,沈久留和云游风对视一眼,对清波突兀的变化疑惑不已。

    “城主,城主?”云游风叫道。

    清波回过神来,显然是没有心情再搭理这二人了,剑帝精血是好,但若没命享屁用都没有。

    他放下茶杯,若无其事的对着沈久留道:“本座忽然想起还有些私事未曾处理,二位既然来了城主府,又与本座师侄是好友,便当这里是自己家,随便便可。”

    说罢,不管云游风见鬼一般的神色,摆摆手道:“青二,带客人去休息。”然后飞快的转身离开。

    他得先搞清楚是谁在算计他的性命,等查清楚后再谋划剑帝精血,反正容娴暂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清波离开后,沈久留和云游风还久久回不了神,两人一头雾水,闹不清楚清波到底在搞什么。

    暗处一道人影走了出来,青二依旧一身青衫,俊秀的脸上面无表情:“真是抱歉二位,城主忽然有急事必须得离开,二位可以在府内先住下。”

    云游风舔着脸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问:“青二,念在咱们曾经是朋友的份儿上,你告诉我清波在搞什么鬼,我就不计较你杀我的仇了,怎么样?”

    青二眼波一闪,语气淡漠道:“城主的事在下并不清楚。”

    云游风气得翻了个白眼:“哼,不说就不说,借口。”

    青二眼里飞快划过一道笑意,又恢复了古井无波,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游风的性子还是这么好玩儿。

    云游风笑嘻嘻的问:“住下后可以随便逛吗?”

    青二好似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带着客套的恭敬说:“府内除了城主的练功禁地外,几位随意便可,若是要离开紫薇城,青二会为几位客人打点行礼的。”

    他微微躬身,带着下人离开了大殿,任由身后的云游风哇哇大叫。

    沈久留将二人之间的交流看在眼里,语气冷冽道:“看来游风真的和这里的人很熟。”

    先是青一,再是青二,从他们的表现看来,貌似是故交啊。

    云游风干巴巴一笑,怂成一团不敢再出声了,唯恐沈久留追根究底。

    见他不愿意说,沈久留也没有为难,他虽看上去冷漠的不近人情,实在心肠柔软体贴,从不愿勉强旁人。

    沈久留和云游风离开大殿边走边聊着,沈久留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清波是有麻烦了。”

    云游风嘿嘿一笑:“正好,他现在分身乏术顾不上我们,我们可以带着容小娴溜走。”

    沈久留摇头道:“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还要查清族人的死。一切线索都在清波身上,我不能就这样罢手。”

    云游风脸一僵,戚戚然道:“好吧,我舍命陪君子了。”

    他怂巴巴的缩成一团,在心里画了一个棺材:嘤,我现在跟久留交代罪行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沈久留不知云游风的想法,只是听着他的话心里一暖:“谢谢你,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