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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醒木一声响,说书老者紧接着开篇:“今天小老儿要和大家说一说这取名冠字之事,唱一唱此另一番由来...”

    老者话还未说完,底下一阵嘘声。

    “诶,说书的,你这说的我们都知道,我们来慕名而来你这歧楼,可不是为了听你说礼义仁智信,我们是想听些我们不知道的。”一书生摇头晃脑道。

    “是呀,是呀,”另一名书生接着说道,“歧楼歧楼,这歧字,原就是不与平常相同之意,今儿不说妖魔鬼怪,也不说奇闻异事,倒是上起小儿课堂来了?”

    “你歧楼不是号称知人所不知,晓人所不晓,怎地今日换口味了?”

    “就是就是,据说是五大洲联手,楼主也不曾怕过,依旧敢说各洲秘辛,莫不是楼主他老人家最近力不从心,你们改道而行了?”

    “我倒是觉得,莫不是...”

    “怎么说书小老儿,你昨日才去学堂归来吗?”

    .......

    “哈哈哈哈......”

    一群书生哄堂大笑。

    说书老头捋了捋眼角垂落下来的眉须,脸带微笑,不见丝毫不耐烦或是焦躁,摇头晃脑,仿佛认真听着楼内听客的话。

    笑声未止,立刻有人阖扇击掌和道,“这歧楼,虽你说了不与寻常相同这意思,可它是歧字的意思,和楼合在一起的意思,你可想过?”

    这话一问,忽然一阵静默,显然大家都在思考,这,这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那人接着说道,“如今神人鬼妖各地势力盘根错节,这歧楼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建,歧楼歧楼,此地任你论遍天下之事,也毫无挂碍,在此地丝毫不用担心。说书人每日说的都是近日发生或即将发生之事,也都应了一个奇字,若是发生之事大多,既奇也怪,或惊或险,倘是未发生之事,大多,不,是必定会发生,是提也是警,端看你个人如何理解,有人信则保命无虞,有人信也顺应时势乱世英雄,有人信更福祉地方造福一地。”

    “这么神奇?“

    “可有人不信?”

    “我也有此疑问...”楼内你一言我一语。

    盏茶功夫之后,有人叹道;“如今乱世,英雄何处?”

    话题忽然就这样转移了,大家也都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听说西洲已经没有山洲神了,冬夏两季都会下雪,洲上不长草木,洲上的人有许多受到了神罚,只有一只手一只脚,人面兽身,说出的话像呻吟一样,难以听清,听说这已经不是人了,诶,说书人,你可知,这是什么?”

    老头又捋了捋眉须,淡淡道,“他们大约已经是神嗤了。”

    “什么?”

    “...神嗤?”

    “那这算何物呢?”

    “这是何原因呢?”

    “大约是对山洲神做了什么事才得到神罚的吧,不然为何冬夏都是雪,且人都变化了。”

    “西洲的人究竟做了什么呀?”

    “山洲神也是可以不敬的吗?”

    “诶,说书人,你可有兴趣说一说西洲之事呀?”

    老头慢吞吞说道,“说过之事就不可再说啦,这是我歧楼的规矩。”半晌又道,“今儿说啦,说加冠取字之事的么,不更改不更改。“

    ......

    原来早已说过了,大家心里思杵一番,在座竟没有一个知晓的,一时不知作何言语,有人终于意识到说书人似乎确实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也收起了几分轻蔑之心,连忙催促老头,赶紧说说取名冠字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缘由。

    啪的一声醒木,楼内又响起老头抑扬顿挫的声音:

    “今天小老儿来和大家品一品名与字,礼记称,幼名,冠字。此话各位想必也知道,意思是说,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年二十有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也即是说,称字乃是敬上至下的礼仪,而二十才可加冠,也就是成人了,担起了成人的责任,而在远古五大洲有一种族,谓之,灵言族,此族不知如何而生,却不生不死,惯以称呼其名以蛊惑人心,在名上加以灵力,使人失去自由为奴仆,大多为弱冠而无字之人,女子未至十五及笄者,此族通过人的血液共享记忆智慧,尤以处子处女血上佳,从此生而不灭,据说每逢新月之夜就要外出取血,各位客官可得小心呐,”老头抿了口茶水,又说道,“尤其看着弱稚子女,更要当心啊。”

    一时屋内,每个人心头有一丝阴霾难以挥之而去。

    乱世天下。

    这乱世天下分为五大洲,原本五大洲也是其乐融融,各司其只治,五大洲分别有五大山洲神,山洲神并不是真的神,而是神的后代族民,可代行神罚,人修其道,鬼在其都,妖在其林,忽然某一洲的山洲神族开始没落,洲上的妖鬼没了束缚,趁机肆意,民不聊生,破坏了原有的秩序,一时间,洲与洲之间的修道之人也疲于奔波,总归力有不逮,遂乱。

    沈汐醒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山沟沟里,仰头望着天,纷纷白雪落在脸上,沈汐就像这片被大雪覆盖的土地一样,茫茫然。

    一道苍老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乍然响在耳边:“你要不要和我走呀?好吃好喝的哟。”

    十足的人贩子口吻。

    沈汐就开始了他好吃好喝的生活。

    一间草屋。一张桌子。一套茶具。一本书。一个送饭的人。

    一间抬头就能看到天空,下雨下雪却怎么也落不进来的屋子。

    一张明明是个被砍掉的老树根却手触始终恒温的桌子。

    一个你不添水却始终有水和不清洗始终干净的壶和杯子。

    一本今天打开是礼义,明天就变仁智,后天是异怪,书面不变,内容纷繁的书。

    送饭的。啊,这个呀。

    如果沈汐再笨一点,那就真的始终也是一个人了。

    怎么说呢,大约有三个笨蛋吧,每天换着来,长相一模一样,走起路来,七扭八歪,像是鱼被劈了尾骨鱼鳍,强行站立,一扭一蹦,每天蹦的都不是一个节奏,说是可笑呢,还得看在他手里拎着的饭尽量表示感谢。

    这样的生活,就是人贩子说的,好吃好喝的,哟。

    这样的日子,就是这么过了十年。

    沈汐很多时候想自己应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的后代,为什么呢,小时候他常常可以望到窗外的小朋友在玩耍,大了就可以听见别人讨论村子外的风景,比如,外面并不像村里这样,只有两个季节,下雪和不下雪,村子四旁环山,地面都是被雪冻的一层一层白色的冰冻;外面也有很多绿色的植物,根据季节变化,生长,飘落,而不像村子里,都是秃秃的枝桠,偶有停雪的季节,地上白茫茫一片片,抬头灰枝垭一根根,斑驳的很萧条,像一个大笼子,沈汐被关在里面。

    他也不是不可以出去,只是偶有出去,总能看到村子里的人,或躲或闪的眼神,明明在看你,你转脸他也立刻将脸转到别处去,让你觉得,自己产生的是错觉,可是那眼神太直勾勾,想忽略也很难呀;和他一般的大的孩子,伸手示好递给他一些吃食,身旁的大人也曾失手将孩子的肩握痛,沈汐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是真的很不舒服,他再也没有白天出门,那样被防备着还是其他什么心理,总之很不舒服。

    后来,他看了书,律法上说,属十恶类罪是历朝历代重点打击对象,其中九项处刑不分首从皆斩,剩余一则是不道罪,指一次性杀死一家没有犯死罪的人数三人以上,罪犯不分首从皆斩首,妻、子流二千里;沈汐虽不知现在何朝何代,但是这么个荒凉无季节的村落,真是个流放的好地方。

    不道罪往往与大逆罪一道并罚,大逆罪是指谋危社稷,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也就是意图颠覆皇权,这样大的大事,那一定得伴着不道罪,杀害没有犯死罪的人数三人以上,然后不分首从犯人一起斩首,来个大逆不道,于是我就剩下一个人,流放至此,流亡途中,经村长所救,村长孤寡老人,慈悲心作祟,见我可怜,给我屋子,派人监视,派人送一日三餐,虽没有太限制我自由,但是村子里的人大都恐怕都是知情的,不然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控制不住,还是害怕呀,对吧?沈汐撑着桌子对地上的小粉蛇默默猜想着。

    小粉蛇扭扭身子,像听懂一样,点点头又摇摇头,努力摆尾想爬到桌子上,却滋溜又滑下来,看的沈汐莫名好笑,这些日子里,沈汐的屋子,总会出现小粉蛇,最多的时候有四条,齐齐的蹲在沈汐的脚边,有一条小粉蛇真是连去个厕所都要跟着,其他三条倒是总是会闹个失踪,一开始沈汐总会有些担心,但夜里小蛇总回来,倒也自然起来,最重要的是每当沈汐说点什么,他们都会点头摇头的附和,也不知究竟懂没懂,但这蛇脸上总一副我啥都明白的样子,所以初初看到蛇的害怕和惊吓,在长期陪伴下也都消失殆尽。

    吱——呀一声,村长推了门进来,十年过去了,人贩子依旧是中气十足的。可惜没有自己这样的人再给他捡了,沈汐想,还有这个门,啧,大约只剩一个装饰作用了。

    村长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叟,脸色从第一次见面呢,就是枯黄暗淡,脸上的眉毛呈八字拖曳下垂,说话的时候总跟着滋溜乱颤,每当他从屋子里出去,总有大叔大婶关心问候他脸色怎么越来越差的时候,他总呵呵说着没睡好,而沈汐左看右看,一直都是枯黄暗淡,沈汐想,哇,大人们都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哥儿,过几日就是你加冠之日,我已经请了族中大长辈为你加冠取字,可好?”村长捋着摇曳的眉毛,语似斟酌。

    可好?取字是宗氏族户里有辈分有地位的小辈才有的资格,更何况加冠居然还请大长辈?莫不是村长年老,忘记我是个囚犯之后的事情了?还是,莫非,村长与我父母有旧?

    是了,不然,冰封大雪的荒芜之地,又是山沟沟,怎么恰巧就找到了我?

    “父尊大人已然安排妥当。”沈汐试探着开口,语气笃定。

    他恍然想到,当初跟着村长走,明明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村长一口就咬定了我姓沈名汐,且我全家都能犯了大道罪,只剩我一人,那就不是个平头百姓,肯定不能称呼父亲大人,又不曾算谋逆,全家赴死,那也不是王侯,更不能称呼父王,就用父尊试试吧,想必我也是个大户。

    这个称呼,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难怪平常足不出户,与他以前的性格截然不同,莫非是心怀愧疚?村长没有及时接上沈汐的话,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回答。

    沈汐心里一阵嘚瑟,哇,我真是古往今来第一智慧代表,怕是猜中了七八分,如果只是寻常有旧,想必救了我的时候就已然开口,张口不提这十年,那肯定是对我有所图,图什么呢?我一无所有,还是说,父母有所嘱托?或是,村长有所参与?赌一个。

    “虽将加冠,然,力不足矣。”虽然我快加冠成人了,不论是什么事情,你要想使唤我,我还没那么大能耐,村长老头,你得斟酌斟酌呀。

    “原本加冠之日也是新月之时,若是你能想起什么,也不枉这十年将养着,若是你毫无记忆,对小老儿来说...”村长面色端正却用眼睛觑了眼沈汐,又立刻收回:“是极好的。”

    小老儿这三个字,这个十年与我安稳,十年与我平安,盼我余生顺遂才会希望我没有记忆的老人,在我面前忽的降低了身份,让我心里一阵刺痛,对于如今身为流犯的我而言,过去父母的地位权利如何跟我毫无关系,原本想着利用旧情让村长放我出去的心,稍稍冷静了些。

    “我明白。”沈汐顿了顿,“村长爷爷,加冠的事您安排吧。”

    村长眼里似有泪光闪过,臭小子,明明什么都没想起来,哼,掩掩面甩着袖子走了。

    沈汐望着村长愈走愈意气风发的背影默默思索着,

    不对,错过了哪个细节?

    村长这反应,不对呀。

    哪里不对呢?

    待到村长走远了,屋里屋外都静着,沈汐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懊悔自己反应到底慢了一拍,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让村长走路都走的得意洋洋,脚边不知何时进来的小蛇顺着沈汐的腿,缠绕着爬到了沈汐的身上,蛇信在耳旁斯斯吐着,沈汐一时沉浸在究竟哪个细节有问题,谈话这样终止,让村长就这样走了。

    等沈汐回过神来,小粉蛇已经埋到杯子里了,原本细条条的样子,中间愣是鼓出了一个球,沈汐掐着蛇尾,甩圈圈一样甩着小蛇,恐怕水也是刚喝道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消化,被沈汐甩的像个小型喷泉噗噗噗的将圆鼓鼓的水全喷了出来,沈汐唬了一跳,赶忙住了手,摸摸小蛇的肚子,轻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看你圆鼓鼓的好玩而已。”

    小蛇竟似有脾气一般,小小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扭去,恶狠狠的斯了一声。

    “嘿嘿嘿,你这是在生气呢?”一边说一边又摇摇小蛇。

    小蛇这次将立直的半个身子都转了个弯。

    沈汐觉得这蛇还怪有脾气的,强行掰回蛇头,说道,“我给你赔礼呀,你想要喝水呀?诺,给你。”沈汐将倒好的水放在小蛇面前。

    小蛇看看沈汐,又看看水杯,用蛇尾指指杯子,又指指门口,沈汐转脸向门口望去,嚯,门口还有三只蛇头伸得老长,像三根柳条在沈汐门前飘摇。

    平常都会直接进来玩耍,怎么今天这么矜持?我知道了。

    “哦,你们四个想偷水喝,你个小偷蛇还先发制人跟我耍脾气,好呀。”

    桌上的小蛇连忙摇头,急促的斯斯叫着,门外三只柳条也进来一起摇摆。

    沈汐看着面前的四条蛇,齐整一划的左右左右的摇脑袋,实在很好笑。

    四条小蛇也似乎发现他只是跟自己开玩笑,有些羞涩的又一起低下了头,真好玩,我居然能从蛇的脸上看出羞涩呢,哈哈哈哈,沈汐将杯子倒满水推置在四条蛇的面前,示意他们喝水,又自顾自的说,“是因为新月之日要到了吗?”所以小蛇们也想喝这水?村长来也提到了加冠之日是新月之时,好像新月之时是有些什么不同的。

    生灵是最能感知周围变化的,会利用自然现象。

    这屋子,雨雪落不下,树桌始终恒温,壶水不尽,这一切原就超脱自然,如今这四条蛇居然通人性,又要在新月之前喝这不尽之水,又有村长所说的‘十年将养’,这十年,我大都呆在屋子里,唯一每日常做的事就是喝这水了,沈汐觉得,也许村长是位方外修仙之人,或许,当年未曾成仙入门的时候父母曾救其性命,才有了托孤事件。

    不。

    不是的。

    这也说不通,因为村里的人看我的眼神是有问题的。

    那种眼神,有紧张,有害怕,有躲闪,那不是修仙之人会看别人的眼神。

    虽然我不知道修仙之人是什么样子,但畏畏缩缩肯定不是,那么村民,还是普通人,那么我还是流犯,那么这个屋子唯一的解释会不会是,只要我在里面,它才可以进人?

    会吗?

    会是这样吗?

    试试吧,心中有种声音挑唆着,跃跃欲试,欣欣然。

    加冠之日很快就到了,沈汐的脑袋里依旧跳跃着作死的念头,村长前一天再三告诉沈汐,算出的吉时是卯时,此时破晓旭日,初生换新,吉时最不可耽误,村长的警告犹言在耳,沈汐却始终想试试,如果他不在屋里,别人是否可以进去。

    沈汐用了一个非常笨,但是谁也不会想到的办法,他的床是靠墙放的,于是他沿墙线往墙外挖了一个地洞,蜷缩就可容纳住他,但是得抱的团团的紧紧的,手脚皆动不了。

    这几天恐怕是新月之时真的很重要,几个歪歪扭扭的傻子也没来送过饭,为啥说是傻子呢?走路走成那样,看到沈汐只会呼呼傻笑,沈汐一看到他们笑就想扶额逃走,实在是......略有些渗人的模样。

    四条小粉蛇喝完水也莫名的冬眠起来,这四个小东西像是知恩图报似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了许多瓜果在桌角,这几日,沈汐抱着瓜果整日整日钻在床下,不停的挖洞,为什么选择床底下呢,沈汐觉得这是他自来的聪明绝顶使然,他肯定不会没有人看管,而这个办法最直接,既不在屋里,也不会被别人看到,更没有出去,就算后面自己出来也是可以说,是自己想玩玩,总不会有人能发现什么。而他用来挖地洞的就是他喝水的杯子,也许一开始就防着他挖洞逃跑,屋里一件正经工具也没有,不得已用杯子挖,每天喝水之前洗洗它,喝完了继续当工具,虽然,沈汐也很嫌弃,毕竟,趁手的家伙只有这个了。

    但是呢,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这杯子质量真不错,地上厚厚的一层白色冰冻质地杯子一碰就碎,方便的很,只是,地下真的好冷,沈汐怀揣四条蛇,抱着一壶水硬挨着不知多久。

    直到地表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沈汐不觉想听清楚一些,又有些闷,他伸了伸冻僵的脑袋,顶着脖颈,使劲将耳朵贴向地面,远处村长的一声,“不会走远的”沈汐暗暗得意起来,转念一想,不对呀,我躲在这里岂不是不知道村长到底有没有进过屋子???我要的效果一点也没显现呀,唉,白让自己受冻了吗?还有,我的加冠典礼怎么好像很多人跟着忙活?

    “...混账”

    “一差二错...三番四次......”...这不是说我的吧?我就这一次呀?

    “卯时已过,快通知...”

    “请他出手吧,吉时不等人...”

    ......

    好像这句话说完,外面脚步声渐渐停住了。

    算了,我在地洞中,也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进来,我听力并没有那么好,还能靠听声辨方位,这样啥也不知道在这地底也毫无意义,沈汐缓缓缓缓向外移动,心里想着,一会给村长道个歉此事想必就能揭过了,但为何这心总是无法平静,越跳越快,血液在皮肤下好像加速流动,甚至有些升温,沈汐咽了咽口水,好难受,喉咙也想干涸了许久,唾液都难以下咽,沈汐赶紧就着壶,准备喝些水,平静一下,哪知,拿起来一看,壶里居然没水了?

    这十年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沈汐加速了往外的动作,但是蜷缩时间过长,腿脚开始没有知觉,针扎麻木的轰鸣声轰的一声声放大循环在耳边,沈汐的头也有些晕眩,于是更加用力向外,他突然觉得,如果他再不出去,再不喝水,可能会晕死在这里而无人知,渐渐的,沈汐终于迎来探出床脚下的第一丝光亮,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有些眩晕,但同时鼻腔也开始干涸,吞咽开始无力,幸好,屋里有个脚步声,慢慢走近,想是村长来了。

    沈汐默默,原来并不是我不在,别人就进不来。

    来人拿走沈汐手里握着的水壶,沈汐闻到了一股不属于村长的味道,静等些许功夫,那人倒了一杯水给沈汐,靠近,扶着他的肩头,缓缓投喂。

    有一种淡淡清香醒神的味道萦绕,很熟悉,像在哪里闻过,但是想不起来,但沈汐可以确定,这十年来并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

    沈汐喝过水,这人将他慢慢抱上床榻,然后自己坐在了一旁,为他搭了脉,原来是个大夫,沈汐闭着眼,有些脱力,却还是能感受到,这人搭脉过后似乎并不打算走,像是在等什么人,进屋,倒水,抱人,落座,动作行云流水,沈汐想,若是睁眼看到,定会觉得,这番动作做来别有滋味。

    “下一个吉时是巳时,隅中雾去,艳阳高照,也是极好的,请族中大长辈稍待片刻。”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朝外吩咐着事宜,啪嗒啪嗒,那种特有的脚跟拖地的走路声向屋里走来,靠近沈汐,看见他脏乎乎的模样,有些气又有些心疼,怒道,“你,你这是干嘛呀?既没事了,我给你换吉服,可好?”可也就半句的怒气,可好二字又些哄孩子的意味。

    “您不该与他如此说话。”这大夫乍然开口,声音低醇如美酒,袅袅绕竹炉,青烟悠悠,摇动满园春色,“他这满身泥泞,差点精力耗尽而亡,您想想他是为何?”

    村长在大夫面前倒是有些气弱,“无非就是小孩子瞎胡闹罢了。”嗯嗯,是的是的,知我者莫过村长也,沈汐心中附和。

    “您不说,我来猜猜可好?”大夫声音依旧低醇,“想必是他想天性聪颖,仗着些许细节想试些什么。”

    沈汐如果此刻睁眼,一定能看到村长脸上满是自豪的表情。

    “可您如果一开始就严苛待他,今日怎会如此?我等若晚来一刻,他安有命在?依我看,他初来此地就该吊起来打几顿,好生立立规矩,让他毫无闲暇思这想那,而不是舒舒服服的随他过,如今仗着有点小聪明就无法无天!”

    美酒儿装入劣质的器皿碎了一地,绕炉青烟烟忽的就消散,满园小春色哗的~凋谢光了。

    人呐,声音好听也得看他说的什么话。

    沈汐张了张嘴,喉咙还有些疼,索性不说话了。

    村长面露窘迫,支支吾吾,“说来还是那些混小子的错,因吃了九欘建木树的精华...”

    “您总是心疼他。”这人一句落定,便不再开口。

    “村长,吉服送过来了。”沈汐听见木盘摆放的声音。

    沈汐坐了起来,准备自己摸索着将衣服换掉,谁知,那股清香渐渐靠近,吓的沈汐往后躲了一下,沈汐等了等,又没有动静了,他又准备向外时,一只温热的手意外的搭在他眼睛上,手的主人浅浅的嗓音从沈汐头顶传来,“睁眼。”

    原本睁眼看到此人,也称得上,“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只是想到他刚刚那几句话,沈汐想,他满身只有人间的尘土,屁的画。

    满身尘土的公子将衣物递给沈汐之后,定睛看着沈汐一言不发,沈汐看看他又看看村长,这眼神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劳烦了他给我看病?

    “并不是。”留了这么一句转身便走了,虽然走的很从容,总有仓皇而避的味道在里面。

    村长和沈汐面面相觑,沈汐颇有些目瞪口呆,啥?我刚刚说出口了??没有吧?

    “哥儿,你要是想起什么你就和我说,你这样试探我,可是要我的命啊,”村长瞄一眼沈汐,“我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么?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是啊是啊,要么不说,要么说出的话,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刚到村子里的时候,村民看到沈汐都躲着看,沈汐问村长,“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看我?”

    村长答,“他们那是喜欢你呢,不可辜负大家的喜欢,不要看啦。”

    小朋友不跟他玩,沈汐又问,“为什么他们都不跟我玩?”

    村长说,“他们那是喜欢你呀,不可辜负大家的喜欢,不要玩啦。”

    村民不让沈汐去山上玩,沈汐再问,“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去山上?”

    村长的名言就开始了,“他们如此的喜欢你啊,不可辜负大家的喜欢,不要去啦。”

    ......

    眼下村长不停的唠叨着吉时是多么的重要,误了吉时就像是误了终生,沈汐乍舌,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加冠的典礼很隆重,奇怪的是大长辈的态度,各个眼含泪花,情绪饱满,就连平常见面躲三躲的村民们也都群情激奋,可能是被典礼气氛渲染的吧,就好像,嗯,就好像看的自家孩子似的,大有吾家乖儿初长成的架势,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捣乱的,虽然不是盼着捣乱,只是按正常思路来讲,总有一两位正义之士应该站出来指责村长以公谋私或是阐述为一个流犯行冠礼有多么荒唐,然而,都没有,只能说,村长教育的很好,民风淳朴。

    典礼结束之后,沈汐才明白,加冠典礼最重要的并不是加冠,而是拜月!新月之时,子时初起,要拜月至天明。

    其实这个也是个挺匪夷所思的举动,因为动物之间有拜月之说,例如狐,兔等,它们拜月是为了吸取月华,用以修炼,更重要的一点是,拜月拜月,拜的都是圆月!

    新月之时,乃是农历初一,这一天运气好可以看到初初的弯形小倒钩月,运气不好,啥也望不着,朔日的月亮黑哇哇的,所以说,这个日子拜月究竟拜的什么?

    沈汐胡乱想着的时候,村长才笑呵呵的出现,整个典礼,村长都只是站在一边和村民一起围观,眼里既欣慰又开心,但是当沈汐望过去的时候,发现村长眼里也有一丝黯然,因为这十年接触的最多的还是村长,细微的表情沈汐也都能感应的出来,沈汐问村长,“为何不为我加冠?”

    村长面色一下古怪起来,好像震惊沈汐会这么说,又像是,已经被询问过一次,村长望向沈汐,良久却始终无言,挥挥手示意沈汐回草屋休息。

    沈汐转身准备离开时,回头望向村长:“子时拜月重要吗?”

    村长好像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只呐呐点了头。

    “那请为我加一次冠吧。”

    村长看着沈汐说完就走的背影,加冠的华服在地上拖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恍然地上覆盖了一层轻描淡写的红色,眨了眨眼,又似挥散于空中,只留下点点腥味。

    “您不必担心我,若是我掉于黑暗,我会静待双眼适应这黑暗。”生性洒脱的语气,不谙世事的那个人在眼前凝聚,又消散。

    “这一次,还会如此吗?”若是沈汐回头,也许可以看到画中出来的大夫和村长一起目送着他,眼里的含义道不清说不明。

    子夜很快就到来,四只杨柳一样的小粉蛇也在沈汐的怀里,跟着一起到了白天加冠的地方,白天因为沈汐的那场闹剧,他自己也有些难为情,所以并未仔细观察这是哪里,此刻定睛一看,村长怕是对他真的注入了心血,这明显就是个祖庙宗堂,这个宗堂只有中间牌位点了一根火烛,周围昏暗,虽然没有风进来,总能从心口感受到丝丝凉气,从内而外的分散着,正中的牌位上的刻字也与寻常不同,最中间的牌位上书“供奉神主烛氏九阴尊位”无生日,无卒日,周围的牌位以烛氏九阴成拱月状,且姓亦不同,姓竹,上书“故显竹氏某代某之灵位”。

    这个已经不能算是祠堂了,像是谁家的祖庙,我的天啊,这家祖宗真是宽容,容许我一个外人敬香告天,村长真是神通广大,沈汐心中嘀咕道,恍然想到书上曾看过“拜错位,鬼倒追”这样的说法,不禁毛骨悚立,赶紧在人来之前燃了三炷香,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念道,“祭始祖在天之灵,感念始祖福泽庇护”每念一次,行一次礼,虔诚之极,还希望这祠堂祖宗看我如此虔诚的份上,后面不要对我怎么样才好。

    礼刚成,村长和白天的主宾赞者也都到了,主宾赞者都是比村长更颤危颤危的老头,看着精神头倒是也足,折腾一整天,午夜竟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你上前来,”白天的主宾老者说道,手里捧着冠,因着冠礼是要一冠,再加,三冠的,并且因为这拜月这波操作,三冠似乎就是留着最后拜月之时加的,“你且跪下,老朽为你三冠。”

    沈汐看看村长,他只微微点了头,意是首肯,也不知有没有争取过,这老头,看你想给我加冠想的都要抑郁了,已经提出来让你给我加,怎么还是被别人抢了差事?真是越老越怕事,“原是长者赐,不敢辞,但是村长对我于师于父,沈汐恳请大长辈为沈汐了却此心愿。”沈汐说完,左手前,作揖磬折躬身,手立掌平胸外推,同时身随胯部磬折,头身一体不动,起身后手即垂下叉手而立,行了一个标准的初相见,敬长上的家礼。

    村长看到此揖后,虽有些感动,但心里也不禁想到,这是不是你家祠堂你家长辈还是两说,你这家礼行的真是熟稔啊,村长连连推却,“虽我有心,实则不堪配此位。”

    大长辈早已是泪眼婆娑,抓住沈汐的手,不停的拍打,脸却对着村长道,“小七呀,你教的好,哥儿是个好的,是个好的,就随他意吧。”一旁的赞者也是泪眼汨汨的扶着这位大长辈。

    “不可,大长老还是您加冠最妥,”早上的大夫,又来瞎掺和,沈汐撇撇嘴,谁知大夫竟在此刻回了头,看着沈汐,眼神十足认真,“我是为你好,”又转向村长,“...三冠是最重要的一冠...”

    后面的话,沈汐并不是很能听清,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一句,“我是为你好”“暮清”“你信我”“我是为你好”“我都是为了你”这些话语不停的冲击着沈汐的脑袋,头痛欲裂,不知是谁一直在脑海里反复的说,沈汐双手用劲的敲着脑袋,想把这些疼痛从脑壳里丢掉,大夫此刻也发现了沈汐的异样,抓住沈汐的手迅速搭了脉,看着沈汐一直捂着头痛哼,察觉他怕是被什么冲击了,“放松,试着顺其自然。”然而此刻沈汐的脑海里说话的太多,听不到大夫的叮嘱,这大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手掌轻轻覆盖住沈汐的后脑,掌心星星点点的荧光落入发间,好似穿透到了沈汐的脑海里,他复又耐心的说,“听我说,你试着不要抗拒,慢慢来。”

    沈汐渐渐缓下神来,才刚试着认可着那句“我为你好”,突然有什么闯入了脑袋里。

    荒凉的山涧,溪水混着血液缓缓流淌,地上是一具具已经死去的尸体,尸体上干涸的血液,淹没了原本衣物的颜色。画面忽转,杂草碎石上,躺着的一名男子,沈汐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这人呼吸不弱,只是外伤颇重,手指倒着蜷曲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单腿蜷曲着,全身紧绷,“何必呢?”

    “跟我走跟我走!”说话之人是个女子,语气里满满的急切,想上前拉那个男子,却又好似顾忌着什么,手里的剑却利落的砍向这个男子的手臂,“暮清,你信我,你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我都是为了你...好......”

    破碎的零星话语慢慢消散,沈汐才缓过精神,大长辈一把拉过村长,动作上虽然颤颤巍巍还是语气里还是坚定的对沈汐说,“哥儿,小七给你加冠啊,莫怕莫怕,”复又恶狠狠的瞪向那个大夫,仿佛这些突变都是这个大夫引起的,“外人观礼即可,请公子外围等候!”

    沈汐苦笑,明明大夫才救了人,却并未得到礼遇,挣扎着要行跪礼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大夫的怀里,立刻起身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以缓解尴尬。“多谢。”

    大夫见状却脸色大变,不言不语,若有所失一般站到一边去。

    这人还挺要自尊,就这么说一句都快站不稳了都,沈汐琢磨着,也立刻行好了跪礼,村长便开始三冠的礼仪。

    加冠礼都完毕之后,围观之人都退出宗庙,只留下沈汐一个人,环顾四周,只有屋顶能望见黑漆漆的天空,天空中缓缓流动点点星光,沈汐眼神无意识的追随着,却在想着村长刚才加冠时说的话,“沈家汐子,取字暮清,尊父之道,赖以友称。”原来,脑海里看到的那要死不活的男子与我同字,村长为何给我取这样的字?何况我从没离开过这里,又怎么多出这种记忆?

    从村长养我,到我在屋里的放养十年,再到加冠都不似寻常人,沈汐已经顾不得去想什么父母辈的事儿了,他想的只有一个,我是人不?这大半夜的,不会真的要我拜月吧?我又不是生灵动物,没有天性引导,实在对这个拜月不是很懂的呀。

    大片星光点点落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凝聚成一个女子的样子,模样看不透,星光遮住了她的脸,开口的时候,音色爽朗,“你在这做什么?”

    “不知道。”沈汐还未回神,只说新月之时,只说拜月,“哦,让我拜月。”

    女子听闻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像是有风扬起一般,带着呼呼的劲气,“让你看一晚上月亮吗?竹七破落穷酸成这副模样?竟要你学妖族那些不上路的小道?疯了不成?”

    竹七想必就是村长了,大长辈也叫他小七,沈汐想,果然我就不是个人,果然让我学妖族呢,学啥,狐狸精吗?等等,我怎么觉得自己在骂人呢?沈汐收拢心神,小嘴一咧,“姐姐,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呀?”

    女子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的更是上下不接,都快打起滚来了,“我呀,我偷尸体呢,不过你家长辈叫我一声姐姐就算了,你这究竟是占我便宜还是占你祖宗便宜呢?”

    沈汐瞧这女子,身段有致,分明就是二八年华,叫姐姐时还深觉自己吃亏,这话一说,天哪,这是活了多久了呀?!这也不是个人呐!

    而且这女子笑声不停,半天却引不来人,沈汐分不清这人什么来头,心下有些戚戚,村长是不是你什么仇家啊?夜半子时,显也不是个聊天喝茶的好时机呀。

    女子骤然出声:“小子,你是竹家几代?”

    “回姐姐的话,小子并不是竹家人,敝姓沈。”果真是别人家的祠堂,村长真是疼我呀。

    “竹家怎么会让异性人进来,那你可见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女子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调笑意味,忽的冷漠了起来,更兼夜半子时,妙龄女子来偷尸体,很让沈汐害怕的吞了一下口水,话说这女子的脾气还真是喜乐无常。

    “不曾见过,村长爷爷让进就进来了。”

    “爷爷?竹七这么快要死了?”女子嗤的冷哼,“净会做一些看不懂的事,家族祠堂也让别人乱进。”

    “哎呀呀,癸姐姐说的是呀,可不是么,家族祠堂也让别人乱进!”进字还未说完,一柄灵剑破空而来,气势磅礴,直取女子面门,女子脸前荧光点点瞬间被破,露出一张不俗的精致脸庞,灵剑在空中打了个旋,缓缓飞向门外主人的手里。

    “竹七!”被叫做癸姐姐的女子缓慢的吐出两个字。

    沈汐瞧着,嗯,咦?哦,原来竹七不是村长呀?这小脸白嫩的,白毛长眉须也没有,剑眉星目,好看着咧。

    “站到牌位边上去!”门外的小白脸对着沈汐喊道。

    沈汐倒是没有管这小白脸是谁,二话没说,噔噔噔噔听话跑过去站好,这种时候,殃及池鱼多冤枉,沈汐赶紧改站为蹲,嗯,蹲蹲好,抱着头。

    女子双掌旋转,从手心里拿出一把绿意剔透的玉笛,笛上却有些部位更为剔透,像泪滴似的斑斑点点,莹莹光亮,指向门外的小白脸,“你知道我要的什么,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放个毫无灵力的替死鬼在这儿,不过我错了,若他是替死鬼,你刚刚也不会叫你老祖宗保佑他了。”语调阴森恶劣,精致的面容越来越冷峻,下手也是越来越快。

    沈汐有点担心的看着小白脸。

    “让我来猜猜你们把他的尸体放在哪儿呢,要么,我今儿掀了你家的牌位看一眼,看看你家老祖宗今日到底会不会显灵!”女子话说的没分寸,手上倒是用着力,小白脸有些顾忌着什么,有意的将女子像外引。

    想必是顾忌牌位吧,沈汐想。

    忽然白天的翩翩大夫,好似由天而降,他负手背对着沈汐,袖下的手攥的很紧,指尖发白,骨节分明,挡在沈汐身前。

    “哼,荀家的小子也在,莫不是你也来取你那至亲好友的骨血为你的亲亲未婚妻疗伤?”女子看到大夫以后,下手更是狠辣,玉笛变成几截似鞭似棍似棒的武器,小白脸脸色一变:“玉骨鞭!”

    明明对着小白脸出招,玉骨鞭却朝沈汐而来,眼看就要缠住沈汐抱头的手,霎时被大夫挡了回去。

    “堂堂冥洲神,我敬你三分,并未与大司祭师联手,还望你好自为之。”大夫清清冷冷的语气。

    门外的小白脸飞快的进来后,拉着沈汐瞧前瞧后,“你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护的好呢。”沈汐闻言却觉得语气倒是很像村长,眉眼也确实像年轻版的村长,有些不可思议,“村,村,村长呀?”

    小白脸虎着脸点了点头。

    我的妈呀,村长返老还童啦!

    沈汐百思不得其解,被村长怒瞪后,默默转身对大夫说,“刚才,谢谢你啊。”

    大夫点点头,还未答话,那女子显得很是不耐:“还没叙好旧么?”

    “怎么你很理直气壮么?”村长像是要开启嘴炮模式一般,往地上一坐,“咱俩来掰扯掰扯。”随手扔了一个蒲团给那女子。

    女子闪身用脚尖接住蒲团背面,缓慢拖地,半身侧坐时,明明是黑色的纱衣,却荧光闪现。

    “我如今已是半残之身,”小白脸村长上来打了一张亲情牌,沈汐闻言盯着村长身下看去,眼神诡异。

    村长瞥见了沈汐的打量眼神,若无其事的转脸继续对女子说道,“我问你,你与他青梅竹马,你要解除婚约,他可曾有半点怨言?”

    “不曾。”

    村长又说,“你要与他人结连理时,他可曾半点为难你?”

    “不曾。”

    村长接着问,“你让他救你夫君,他是否救了?”

    “是,但是...”

    “就说是或不是!”村长打断女子的话。

    “是!”

    村长有些怒不可遏:“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你待如何?来掘他的坟,挖他的尸,连着他的骨和血你都要和着唾沫一口一口咽下去?!你凭什么?”

    “我不是,我只是...想让他在帮我一次。”女子气弱道。

    村长听罢这句话,索性一句废话不说,恶狠狠提起剑用作刀状,青筋爆出,全身蓄力像是准备一击砍死她一样,沈汐眼瞅着,焦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被身旁大夫一把抓下,轻松化解了村长的灵力,好快的反应!

    女子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呈现一种颓然之势。

    大夫冷冷的说道,“良善的人就该一直良善下去?死了以后血肉都不能属于自己?”

    沈汐听着前言后语一时分辨不出什么事情,大约就是一男子对这女子言听计从,多年前那人挂了,女子没想起来,如今故去多年,又想起别人尸体还不错,想着你都死了,索性去拿来用用?哇~最毒妇人心啊!

    大夫深深的看了一眼沈汐。

    竹七甩开被大夫抓住的手,平静了片刻,语气有些忍耐有些抑制住的哽咽:“你深受他的大恩,救活了你和你夫君两条命,我当初不过是问你要一滴血,你推三阻四,想来就是怕,如果他给你的血被拿出来,你夫君命也不保,我且问你,你怎知他不能再救一次?他被北妖洲和中洲的人围剿,你拒我于门外,你既受了他的恩,出了事便想撇清干系,你比那些围剿的贱人更让我恶心。”

    “一个人深受另一个人大恩,要想撇掉这些恩情,顾全自己的体面,一定要比陌路人更陌路,日夜苦思对方哪怕一丁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放大对方的过错,才能弥补自己的无情无义是高尚的,”大夫看向有些微亮的天空,一丝眼神也不屑于给那女子,说出的话像重击一样敲打在祠堂内的人心头,“这二十年,你找到了吗?”

    你安稳吗?他与你关系甚好,救了你,帮了你,你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是你选择置身事外,你比那些杀了他的人更冷漠自私,杀人的人尚且有参与感,你这样深受大恩的人真的良心过的去?你自私且冷漠,有因却没有果,你早晚会有报应的,而你的报应将会是我。

    不知何时,屋顶上的天空渐渐从黑漆漆的变成墨蓝色,祠堂变得更光亮些了,一直望向天空的大夫忽的说道,“寅时平旦,夜日交替之时。”

    村长紧张的切上沈汐的脉,严肃道,“你可有什么感受?”

    沈汐摇摇头。

    女子闻言却略有些疑惑望向沈汐。

    村长有些莫名的又举起了剑,剑尖对着女子道,低沉而又焦急,“最后一次警告,滚。”

    夜光下,女子神情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准备起身,无意却瞥见大夫的侧脸,须臾,又重新注视着沈汐,沈汐觉得此女子绝非善类,赶忙躲在大夫身后,那女子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又面露喜色,直视沈汐:“我问你,是否从未有人唤过你的名字?”

    此话一出,村长和大夫互望了一眼,又飞速散开,眼神分明有些躲闪沈汐,两人呼吸也变得重了些。

    “我再问你,他们可是日日让你喝什么东西?”

    村长一跃而去,灵力似是一时有些不稳,剑气向空中四散,一时分不出是气的还是用尽了全力,但剑尖还是准准的找住了切入点,“嗤————”剑身没入女子的的身体,穿胸而过,女子低头看向小白脸的剑,笑笑,咳出一口鲜血,“咳咳,这一命我算赔给他了,若我侥幸活着,能不能请荀大小姐向他求个情,能不能,能不能————”

    荀大小姐??

    沈汐看看自己,看看村长,又看看大夫,除去自己,除去村长竹七,那就只有大夫??大夫是个女的???女的居然可以把我抱起来???嗯?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她居然抱我?

    大夫,不,荀大小姐的耳朵可疑的红了。

    忽然从天而降一道红色的残影,一名红衣男子瞬间出现在女子身后,将女子抄进怀里,女子胸膛的血和着红衣男子的红衣有些看不清,他语带悲愤:“七公子,是癸雉的错,不该觊觎少主的遗体,如今这一剑就算赔罪了,还请七公子高抬贵手...”

    沈汐抬头看着没有屋顶的屋檐,大家还真是喜欢从天而降啊,莫不是这个祠堂不建屋顶就是方便大家从天而降的吗?

    沈汐低头时发现那个荀大小姐又看了一眼沈汐,沈汐很莫名。

    “我不抬你能耐我何?”剑尖的血滴答的流淌着。

    “少主”红衣男子突然跪向沈汐,怀里的女子断断续续的咳着血,红衣男子的语气继而很是愤慨:“少主,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既然当年受你一滴心头血,如今我朱华一命换癸雉一条命!”

    跪我?为什么跪我?跪我就算了,为什么道歉还道的这么愤恨的模样?沈汐来不及思索更多,红衣男子已经用灵力由心口推至指尖,一滴鲜血就这样抽离了出来。

    村长又气的跳脚,“放肆,你们俩狼狈为奸,竟敢威胁少主!要死就一起死了算了!”

    而当事人沈汐始终处于状况外,眼瞅着红衣男子指尖废除的血滴像是遭受控制一般飞向沈汐的额心,沈汐的脑海里挤进了许多画面和声音。

    眼前由漆黑渐渐变得鲜红,入眼的是整片整片的红色花海。

    花海上飘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通往我们艶都的往生桥下都是生前自己的墓,不知何时却长出了这样红艳的花,生出了花妖,族中大长辈视为不吉,迫于无奈我命夜叉送了他去北妖洲,但这花本就是死物,北妖洲偏不收,声称妖乃生灵物修炼而成,还将他打伤了,如今他快要支撑不住了,暮清哥哥,你救救这花妖......”

    声音忽然变得急切,“暮清哥哥,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们这一族的血和鳞都有不一般的效果......”

    “暮清哥哥,你救救他,我不解除婚约了,求求你,我只要他能活......”

    沈汐在模糊之中看到有人手中结印,口中念着:“...君临万象者,振翅冠上之人,以我之血,塑尔之身,圤生万物,布以生息。”

    短暂清晰过后,画面迅速切换,依旧是之前那个荒凉的山涧,溪水依旧混着血液缓缓流淌,地上依旧是一具具已经死去的尸体,躺着的那名也叫暮清的男子,沈汐也依旧看不清他的脸,正在疑惑这个暮清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总看到他的记忆。

    画面里出现过的那女子急切的说着;“跟我走跟我走!”却始终犹疑着,旁边的灼灼红衣刺痛人的眼,红衣开口道:“癸雉,少主毕竟与你我有大恩!只要他告诉我们言灵术的要诀,就,放他走吧!”女子似乎被说动了,手起剑落的砍断了暮清的左手臂,声音有些颤抖,反复念着:“我都是为了你好!对你我都好...”

    当另一只也干净利落的被砍掉之后,像是解释给那个暮清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暮清,你信我,你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我都是为了你好!没有双手结不了印,他们或许会留你一命,我也可以不用违背家族命令杀你了,他们也会放过朱华,你信我,我都是为你好...我都是为了你!”

    “啊!”男子痛苦难当,十分虚弱,无法说出一整个全句,却还是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一字一字的喃喃道:“呵...呵,是我当初用心疼爱过的人呀。”

    沈汐仿佛感受到了那个暮清的疼痛,还有心底的绝望,望向面前的两个人——癸雉和朱华,祠堂里的两个人。

    沈汐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前后串联起来,一定是,这个暮清和女子有婚约,女子不仅爱慕他人,还在某刻捅了他的刀子,顺便为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就好像有人用一锅米田共给你做了点心,你明明不想吃,她还一脸正气的告诉你,我特地为你煮的,我还为你花了心血,雕了花,你不吃就是辜负她在这坨米田共上雕花的心意。

    真是讽刺,这个暮清真是窝囊。

    .......

    “咳咳,雉儿,我怕是不行了,二十年前妖族打伤的旧疾不断加深......”

    “华哥,你最近灵力时有时无,是不是因为暮清哥,嗯,暮清去世了,对你也有影响?”

    “别去了,当初要不是你动了那个念想,你如何会被癸郁癸和癸衡癸乞他们四个合起来力压,使得南冥洲分五部鼎立...”

    “华哥,你放心,暮清他们宗族的人就是死了,血也是有效用的,虽然过去二十年,他的尸身一定是藏起来的,你放心,他的忌日快到了,竹七一定会在竹家祠堂跪拜,你等我。”

    果真是,人死了还要被人以另一种方式惦念着,这个活着的时候用心疼爱的人,死了之后却想着物尽其用,究竟是遇人不淑还是这人本就狼心狗肺?

    沈汐一时心中感慨,再度睁眼的时候,屋里多了四个人,咦,送饭的三个傻子变成四个了?

    红衣男子还是跪着的姿势。

    女子躺在红衣男子身旁,脸色青白,但是好歹还是有口气的。

    村长的小白脸模样不见了,村长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全白的眉须,一会没见已经变成全白的模样,更甚从前的苍老。

    大夫荀大小姐始终将沈汐放在怀里,毫不避讳男女大防,搭着脉。

    “如何?”村长问荀大小姐。。

    荀大小姐点点头:“这一点心头血稳固了三魂七魄,以后与正常人无疑。”

    沈汐望着荀大小姐因为和村长说话,而转过去的侧脸,那耳朵上有女子穿耳的孔!难怪,那疯妇叫她荀大小姐!

    荀大小姐诡异的红了耳朵,立刻离开了沈汐,她整整衣物,语气平淡,看着自己刚刚为沈汐搭过脉的指尖,“如今你没有暮清的心头血,最多不过十二个时辰好活,冥洲神主,她,不,癸雉她也命不久矣,你们自去吧。”

    朱华有些愣了,看向一旁脸色青白的女子。“都是我的错...你原本是南冥洲掌控一切鬼族力量的神主,苍穹本就应该高高在上...都怪我...”

    “不怪你,怎么会怪你呢,连青梅竹马都可以杀伐果断毫不手软...”

    荀大小姐打断了沈汐的话,神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你说她杀伐果断?青梅竹马?对谁?…杀…的...谁...”

    荀大小姐这句话里的语气颇有些肝肠寸断,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气力说的这些话,沈汐小声嘀咕了一句;“暮清啊,有一个叫暮清的......”

    话音未落,祠堂内又剑气四溢,原来是竹七又提起了剑,荀大小姐拦住了竹七,对着沈汐,用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试探般的说,”你试着想想看,你,有没有想起在哪儿看过言灵咒术?或者记不记得这个咒术?”

    竹七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目视着沈汐。

    沈汐闭着眼,片刻点点头,”好像有。”

    “好,你对着她试试.”荀大小姐指向地上躺着的女子。

    ”君临万象者,振翅冠上之人,以我之血,塑尔之身,圤生万物,布以生息.其亡其亡,系于苞桑....”随着沈汐手里结印,口中碎碎念过,地上的女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青白的面色渐渐回转。

    红衣男子连爬大滚的扑向女子。

    “你是见识过他的言灵咒术的,施术后起死回生的,魂体已不算鬼族之人,从今以后,不生不死不灭,”荀大小姐对着屋外喊道,:”四方鬼君,几位看我的热闹这么久也应该够了,癸雉你们该带走了,我要你们将她和奈何桥下朱华的本体禁锢在一起吧,废了她的灵力,做个守河人,生生世世不再想看到她!”

    四方同时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那就随荀楼主的意吧!”

    后来的后来,有一个传说,说是奈何桥下,忘川河边,火红红的花海之中,有一个满身疮痍的老婆婆,在河边支起了一口大锅,到处哄骗来往的鬼族喝下她熬制的汤水,然后癫狂的问那些喝了汤水的人是否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人都被带走了老远,竹七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对贱人!”

    荀大小姐又为沈汐搭起了脉,语气依旧平淡:”生不同衾死同穴?”

    竹七哑然,”那也比他们活着好。”

    荀大小姐摇摇头,放下沈汐的手,”一个不到十二时辰就要灰飞烟灭,一个永生永世不生不灭,”反问道:“这样还好吗?”

    我要她生生世世都记得她做过的事,避不开,逃不掉,忘不了,避不开我让她接受的惩罚,逃不掉我禁锢她的永生,忘不了我让她苟活,而看着最爱的人因她而死。

    竹七的眼神,讶异,又有些佩服的样子,显然在竹七的眼里,一剑结果就是他能想到最大的惩罚。

    沈汐有些明白,但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语带指责:”哇,你这人,你怎么那么狠...?”

    荀大小姐不发一言,单用余光扫了一眼沈汐,起身离开。

    “村长,她怎么走掉了?”

    被你气走的吧?竹七很是无奈,虽然我也觉得这个法子有点狠,但是你不能这么说呀,何况相比他们做的事这样我都不解恨!!”暮清,你不懂,不要瞎说!”竹七又摆出老者的口吻来。

    “村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失忆了?”

    ??

    沈汐气愤的怪叫:”刚才你那样子我还没忘呢!站着挺直了都没我高!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竹七仰倒。

    “还有你知不知道,那个叫暮清的死的多惨呀,简直快要五马分尸!我要换个名字!”沈汐又怪叫起来。

    竹七脸色有些黯然,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沈汐见村长不回答他的问题,脸色也不那么好,颇觉自己无理取闹,同名也不一定同命,没事的,一番自我打气振作之后,遂将目标转向屋内站着的四人,四个傻子,围着这四人,眼神来回打量:”你们不是三个人吗?为什么多一个了?莫非,你们是村长做出来的纸人什么的??”

    竹七看着沈汐立刻像是怕沾到什么立刻跳开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想着,有些事还是以后再说比较好呐,”他们是每天和你一起玩的小蛇呀,只是之前他们有些不能保持原型太久...”

    “嗷~你们果然是妖,难怪不会走路喃~”沈汐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

    那四人听闻这话,连连摆手,”我们不是妖!我们不是妖!”倒是与四条杨柳小蛇一模一样,哈哈。

    竹七看沈汐好像对这四条小蛇还挺好奇,叮嘱一番后,便决定去找一下大夫——荀大小姐。

    “算着时间你也差不多来了。”

    竹七嘟囔:“你是把少主赋予语言的控制力都学会了吗?”

    荀大小姐揉了揉太阳穴,给自己倒了杯水,叹了口气:“近千年的艰辛生活也没有将你的智商磨炼出来。”

    “如果你不是个女子,我一定揍你!”丝毫没有想起来自己刚刚才在外面捅了一个女子,甚至是一个颇为美丽的女子。

    “你有时间研究一下自己的身体,你的灵剑每用一次都在燃烧你的寿元,还有,我要带他走。”荀大小姐显然没有打算和竹七进行辩论,直入主题。

    “带他走的话,我也要去!”

    荀大小姐立刻出掌,竹七幡然倒地,“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二十年前,我找到他的时候,一口气吊着,双手全断,舌头也被割,脚筋全挑,如果,如果我再迟一点点,我连最后一面也看不到,这样的残肢体疾,死后连南冥洲的鬼门阵都通过不了,魂魄无法完全!而我更愚蠢的听那两个贱人告诉我不知是谁所为,以为他俩好心救助,且这二十年那贱人每次来我都看在救命之恩上多多忍让!如今少主好不容易重塑骨血,我势必寸步不离!”听完竹七这番话,荀大小姐像是淋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又像是在美梦里被人扇了一巴掌,那些不想提起的过往被人鲜血淋漓的扒开在眼前......

    五大洲分为东西南北中,分别是西洲山神,东洲龙神,南洲鬼族,北洲妖族,中州人族,神人鬼妖各自分洲而治,原本山神龙神都为神族后裔,神族后裔力量颇大占据两洲,后不知是何原因,东洲龙神神主不见踪影,千年间霍乱丛生,陡然生出一族类,称之为怪,其余四族死后即为鬼,若无所恋,自有南洲鬼族接魂体而去,渡去鬼族内往生阵即可,渐渐各洲纷乱,鬼魂留念洲土,可死去的新魂若是对洲土有所留恋或是怨恨,就会通过他生前使用过的陈腐弃物,沾染了血迹或污渍且因这些物品没有得到适当的处理,被弃置之后,念力加深,幻化成鬼怪,而妖族亦然,称之为妖怪,因为并不是正经修炼而成的一族。

    而通过他们生前使用过的陈腐弃物,赋予他们生命的人,据说用的就是言灵咒术。

    一种能够赋予语言的力量。

    一种据说在对方生时,能够换出对方真正的名便可将其用之为仆役。

    一种据说在对方死后,呼唤出对方真正的名便可起死回生。

    一种据说哪怕是植物动物静置物品,施以言语,辅以结印,就可开启灵智或赋以力量。

    这样一种语言的力量。

    这样一种不需要苦苦修炼就可以有捷径可走的好方法!

    这样一种令人好奇,令人想占有,令人勾起一切欲望的咒术!

    竹暮清,西洲山神的少主人,这样的背景,一般人是得罪不起的,他要的是什么?竹暮清就是一个烂好人,别人踩了他一脚,他还要问有没有硌着人家的一个蠢蛋,他不可能结怨于别人,兹事体大,他也不会到处说自己学了言灵咒术这件事。

    荀大小姐也意识到,沈汐的重生,不是一个开始,处理掉上辈子折磨沈汐的那两个人也不是结束。

    谁泄露沈汐会言灵咒术这件事?

    谁将言灵咒术传的神乎其神?他的目的是什么?

    “竹七,暮清他当时怎么得到的言灵术你还记得吗?除了癸雉和朱华,还有什么人知道呢?”

    面对这个问题,竹七有些无奈但还是很配合:“荀大小姐,这已经是你问的第十遍了!他得到言灵术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朱华身受重伤,癸雉来求,少主一定不会轻易使用的,我逼他们发了神魂誓,如果说出去他们早就灰飞烟灭了。”

    “鬼族因为怕别人掘坟被控制,向来不用真名,会不会...”

    竹七十分轻蔑的轻哼:“咒术也是只能用真名的!他们真名叫做,药莲菀和曼珠沙华。”

    药?“她千年生前是北洲妖族的人?”荀大小姐十分吃惊!

    北洲妖族是个很奇特的族群,族主据说是一味亿万年难求的药品,冠以妖族全族子民药姓,你能想象动物也跟姓药么?且深以为荣。

    族中,嫡系那一只,名讳都是草字头。

    沈汐居住的那间草屋里,木桩桌上的水壶里,水永远不尽,沈汐是知道的。

    当沈汐怀揣着四条妖蛇回茅草屋的时候,原本是开心的,颇通人性的蛇变成了妖,虽然小蛇们坚持说自己不是蛇妖!但是它们可以幻为人形,对于这十年都是孤身一人的沈汐来讲想想都很兴奋!以后即便是小蛇的模样也就可以和沈汐说话,多么奇妙!

    还未走近却看到竹七守在草屋门口。身后是村民摆放着一堆一堆大大小小的水桶。

    “暮清,你回来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接点儿你屋里的水。”竹七老态的脸上可疑的露出了一丝窘迫。

    沈汐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看着村长开心的差点一跳三尺高的背影,陆续吩咐着村民进屋的手忙脚乱忙乱,沈汐才恍然,虽然他白发白须,始终并不是真的老人。

    村长夜里变成少年人时,乍然看着,此刻的老者形象却比之前更加老态,面色也更为枯瘦,难怪村里的人每次看到村长都会说他面色又难看了,原来面色枯黄干瘦是真的存在的,只是,那时他从未认真看过村长。

    这样想着,沈汐鼻头微酸,有些难过。

    不过很快沈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一开始还很矜持的和小蛇们一起围观,当水桶一桶又一桶接满了送走又接的无缝轴转的时候,沈汐忍不住了:“村里终于断水了吗?”

    这样莫名的只有两个季节的村子,有一天说断水断粮沈汐一点也不会奇怪,只是村长这样的折腾一时间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沈汐看着快要下山的太阳,饥肠辘辘。

    “暮清哥哥,你误会村长啦,这可不是水!”其中一条小蛇嚷嚷。

    另一条小蛇斯斯瞪了说话的小蛇,软乎乎的开口,“暮清哥哥,这是九欘建木树的精华汁液哦,喝了可以稳固神魂的!”

    “还可以增长修为!”“还可以,嗯,还可以抵挡饥饿!”“我想想,还可以疗伤!”“还可以......”

    四条小蛇争先恐后,沈汐拼凑着也明白了!这是个宝贝!

    “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喝?是必须要在特定的时间喝吗?”沈汐有些疑惑.

    “不是呢,暮清哥哥给我们喝,我们才能喝呀。”之前瞪蛇的小蛇又软乎乎的开口,斯文有礼就是它了。

    “?”你们明明偷的吧?“你们分得清别人给是什么意思不?”

    “知道知道,主人在就可以啦!”

    ??“主人在家的话,你要拿主人的东西要说吗?”沈汐有些奇怪,探究着问道。

    “当然不要啦,主人家在的话,我们都进去了他就是默认的啦。”

    “对呀,他都允许我进了呀!”

    “允许进就是可以拿呀~”

    “嗯,允许还要说什么呀?”

    “......”四条细杨柳立即变成鸡鸭同堂,叽叽喳喳。

    哇,真是天真呢,“这是谁告诉你们的呀?”

    “你呀!”异口同声,一双双蛇眼圆鼓鼓注视着问话之人。

    哇,我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人好吗?!我多正直的人啊!我怎么会这样教别人!何况还是动物!正当沈汐内心反复拒绝,村长不知何时默默的飘了过来,飚出一句:“就是你。”接着默默的飘走。

    怎么可能!这蛇都不知哪里来的!我的脑海里还有一大堆没有解决的疑问,堆在角落里等待我找到新的事实然后去解答,这种莫须有的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村长...”沈汐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爷爷二字,因为想到他的少年人形象,略微正色道:”您,你,额,你怎的不喝这个什么汁呢?你身体好像有些问题。”

    竹七似笑非笑的看向沈汐,好像明白他为什么喊村长时顿住。

    沈汐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还是觉得要尊敬养大他的村长,看向竹七的眼神也还非常坚持:“您怎么不喝这个汁,我听它们说了这汁液好像可以疗伤。”

    竹七摇摇头。

    沈汐有些不依不饶,端着水杯,伸向竹七。

    小蛇们在沈汐的怀里探着身子,望着水杯垂涎欲滴。

    竹七不为所动,也回视着沈汐。

    沈汐虽然被这眼神弄的有些手足无措,但端着杯子的手还是持平着,不愿放弃。

    竹七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自己,如同今日的沈汐一般,只会梗着脖子,坚持跪在地上对那个人说:“公子救我性命,命就是公子的!”如今物是人非,是他又不是他,我该如何自处?我不知道当初的那个你还能不能回来,所以还留着贱命一条,我说好护卫你,结果你的尸身都如同破烂一般无一处完好,我又如何还能让自己享受般生活着?凭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这是我给自己的惩罚。

    竹七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那些藏于心中多年的自责懊悔愤懑一时间像火一样煎熬着他的内心。

    沈汐想起脑海里那些自己看到的画面,想到他说祠堂那疯女人青梅竹马都可杀伐果断时,竹七的剑气四溢,显然是有些控制不住,那个被断双臂的男子一定和他又很深的羁绊,沈汐语气有些斟酌:“您听过斯人已去生者哀,这句话么?”

    沈汐看着竹七视若无睹,毫无变化的神情,接着说道:“我认为这话就是错的。不论斯人为何而去,这一生,他开心,不开心,甘心,不甘心,都已经结束,他的一生已经结束,如果身边亲近的人因为他陷在任何一种负面的情绪,对他都是一种折磨,生既无法安然,死后还要不安吗?”

    这样单纯的劝慰想必已经有很多人对村长说过,沈汐也明白,他酝酿着的话语即将要说出口时,荀大小姐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很有些淡漠无情的味道:“人死身全,否则魂魄缺失零散,你想必是知道的,他过的如何呢?你若是活在自责中不爱惜自己,来日他与你相见,你已经不在了,南冥洲的鬼门阵一旦通过就是鬼族的人,规矩你是懂的,怎么,这么快想去鬼族?和被废掉灵力的冥洲神再继续厮杀吗?”

    沈汐颇有些无语,这位大小姐劝人的方式都像赶着叫人去死。

    竹七明显有些意动,沈汐又要开口时,荀大小姐快速截断了她认为无用的劝慰,更无情的吐出几个字:“何况你还是个废物。”

    哇哇哇,杀人啦!夭寿啦!竹七的青筋要爆啦!也不知竹七想到了什么,羞愤无比,恶狠狠的瞪着荀大小姐。

    后者怡然自得的坐着,手搭在腿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在空中翻来覆去,像是欣赏自己的纤纤玉手。

    竹七显然也不知道沈汐此刻内心的叫嚣,一把捞过水杯一口闷,砰的一声,仿佛喝的是荀大小姐的血,放置水杯时,仿若顺便砸碎了她的骨头。

    周身略微寒冷。沈汐怀揣四条小蛇默默后退两步。

    荀大小姐视若无睹,心里却想着沈汐刚才对竹七说话,劝人依旧劝的毫无力气,这样的性格真是,重来一千回怕是也不会变。

    荀大小姐心平气和的劝完人以后没一会又消失了。

    消失前还是往沈汐那里深深的望了一眼,那是一双藏着一眼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空灵的眼睛,但有时候沈汐觉得她是不是能听到自己心里说的话,那眼神一眼比一眼更有深意的模样。

    细想想,从见到这个大小姐大夫开始,她除了跟自己说说话,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当然那祠堂里的疯女人和红衣男子,说了还不如不说,冷冰冰,说出的话如刮骨冷风,嗖嗖嗖。

    好可怕的人,沈汐给她贴上了一个标签,不能惹!

    不好惹还是可以惹的,不能惹就是真的要保持距离了。

    耳边回响起,竹七吩咐着人将这什么树汁封存,有需要才可以去喝,还吩咐了严加看管这些水的时候。

    沈汐这才明白竹七这是为了离开村子做的准备。

    沈汐有些不解:“即使这个汁液再好喝,再有用也有用完的一天。村长你这个办法好笨哦。”

    “笨、笨、笨、笨啊~”

    哇,有了四条跟屁蛇说话都开始有回音了。

    ……

    竹七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的搬水。

    “村长,村里的人喝这个吗?”沈汐又问。

    搬水的叔伯大爷闻言身形明显顿了一下,却并未回头或者因此停止,竹七还是置若罔闻,摆摆手,“快搬快搬。”

    “我认真的!”沈汐有些生气,“村长,他们为什么不喝?”

    “我也很认真的让他们快搬。”竹七头也没回的走了。

    像是不想回答。甚至,像是逃避。

    沈汐很是不解,我是为他们好呀。

    四条小蛇看沈汐有些气闷,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小蛇吐吐蛇信:“暮清哥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小二。”说话软乎乎的小蛇又开始瞪蛇了。

    沈汐趴在树桌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自己的身子,眼角瞥见村民中有人似乎想要开口却被同行的人拉扯住迅速离开现场,也有似乎在偷偷侧耳倾听看看小蛇们会说什么,更有一两个听到小蛇说的话麻溜的掉头跑掉了。

    哼,肯定和村长说长道短去了!

    与此同时,村民找到竹七时,他和荀大小姐在商量着什么,而确实如沈汐所想被人密报了之后,报信的村民发现,这两位并没有丝毫慌乱,仅仅是对视一眼。

    因为这俩货心中竟心有灵犀般嫌弃着:那货一定会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绝顶聪明,根本无须小蛇们的背后议论。

    但虽然自觉心有成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一点点一丢丢的担心,至少竹七是略微脚下生风,略微一路疾行。

    所以俩人到达时,发现沈汐正在和小蛇们一起钻地洞弄得灰头土脸时,荀大小姐看都没看竹七一眼,仿若想将竹七扔在地上摩擦一般,玉足捻了捻地上的尘土,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废物。”

    当然竹七是决计不肯承认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他觉得,想必荀大小姐跟自己一样也略略在心头着了急,说自己的吧。

    竹七刚准备问问这四条小笨蛇,你们跟他说啥没有呀,看沈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跟他打招呼,他就知道,沈汐笃定了有人去密报,笃定了他会来。

    荀大小姐鄙视了一眼竹七,眼神就飞速的落在了沈汐身上,宛如再多看一眼竹七那种游移不定的蠢货,自己也会被沾染一样。

    虽然竹七不知道荀大小姐想什么,但也感受到她眼神飞快略过,一时炸毛心中难以发泄。

    “你不想知道吗?”

    竹七眼头一跳,想着这女人要说什么疯话。

    “什么?”

    “你不想知道竹七为何会去救你。为何将你养大。为何村里的人都不和你说话。为何他会如此衰老却又可以变成少年形态。为何你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记忆,为何红衣男子向你下跪称呼你少主。这些,你不想知道吗?”荀大小姐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是闲聊一般随口说道。

    “不想。”沈汐瞅了一眼,依旧在床底地洞不知忙着什么。

    因为你并不想告诉我。你说话时虽然语气状似随意,让我觉得只是闲聊,但是你的手指紧握,骨节分明,和在祠堂你背对着我时一样的动作,说明你或在戒备或在紧张,你既想我知道,又害怕我知道,那我为何还要为难你。

    荀大小姐面色古怪。“我呢?”

    “什么?”沈汐有些措手不及,这两个字的字面意思他懂,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不太懂。

    “我姓甚名谁,为何是大夫,又为何男扮女装。”也不好奇吗?还是在你眼里被废去灵力看守忘川河的癸莲菀会更让你好奇呢?

    “不好奇。”沈汐忽略她眼里有些动摇的火光,语气略有些得意,“我很聪明的,善于观察与思考。”

    是了,对了,你向来都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的,你不屑于从别人口中得知任何事情任何人的原委,你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只是你的眼睛一向都是瘸了的,但是自己却不以为意。

    ……

    “竹七,你看这楼叫歧楼,止支歧,这楼晓过去测未来,我猜这楼的主人一定是荀家人,荀家虽然不出世,但是我在不尽书上读过,荀家取邑都智地为隐,那肯定是他家的人啦!”

    “竹七,荀大夫定是被我一眼看穿这楼的名字背后的含义,故意给我冷脸。”

    “竹七,你说为什么歧楼会晓过去测未来呀?荀家精通阵法卜算,你说会不会各洲上请他们设置的阵法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法子?”

    荀歧眼神飘忽,朱唇轻启自报家门:“我名歧,止支歧。”

    “哦。”沈汐依旧在扒拉着什么。

    “听这名字,有没有很熟悉?”竹七连忙接过话头。

    “有啊。她是荀家嫡系子女。”

    竹七面色一喜,荀歧也看向沈汐。

    沈汐眉头一皱,往地洞里又伸了伸胳膊,嘻嘻,抓到了!然后像看白痴一样对着竹七说道:“村长,屋里的书上写了,中洲荀家,不出世之家,善医长阵精卜算。其嫡系皆以止字为名。”复又得意的笑:“过目不忘就是小爷我啦!”

    果然,期待不是适合沈汐的词,妄想才是。

    我到底对这货期待着什么?

    荀歧还未来得及开口,有三只小蛇争先恐后的尖叫着:“哇,小四变成泥鳅啦!!”

    因这四条小蛇都是粉红色,始终在沈汐怀里,倒也干净,唯一条小蛇好动,不愿窝在怀里,顺着沈汐的手臂去地洞里不知陪着在倒腾什么,洞里漆黑无亮光,出来之后才发现不知怎的变成了黑色。

    竹七和荀歧大惊失色,一同对身子说道:“暮清/少主!你快过来!别碰它!”荀歧更是飞身而去将沈汐捞入怀中,远离变黑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