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朝
孝陵位于玉京之南一百多里的崇山峻岭之中,乃大月朝历代皇帝的陵墓,如今已然二十三座陵墓。
太祖皇帝打下大月江山,定都于玉京,龙驭归天之后葬于这孝陵内。
虽然大月都城后来迁至神京,但历代皇帝仍葬于孝陵。
巍峨巨峰三面环抱,二十三座庞大墓陵依山而建,好像二十三只巨兽坐背望南的盘踞。
南边开敞,地势平坦,绵延着数重牌坊与城门及神道,庄严肃重。
西南有一座湖泊,湖面如镜,天空白云倒映其上。
湖水外流,分出数条小河,如玉带般穿过山谷。
西北一座山脚下的树林里建了一片院落,隐于树林之中,外人看不出。
最西北角的落院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叫。
李澄空猛的坐起。
他一头冷汗,脸色苍白。
自己身为超算研究员,正在湖下检查超级计算机倚天,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自己竟被震飞。
身在半空中,看到地面好像纸一样被撕开,湖水汹涌眨眼淹没倚天。
强大电流化为银蛇在湖水上蹿动。
自己手舞足蹈仍旧无可避免的落回水面上,被银蛇吞噬,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哪里?
他扭头四顾。
自己正坐在一张坚硬的床榻上,薄薄一层被子已经湿透,嘴里还有一股药味。
这是又活了?可这家具与摆设怎么这么怪?还有三张床榻是怎么回事?
剧烈疼痛忽然而至,他眼前一黑,又仰天倒下去。
当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榻上看着藻井,静静出神。
没想到自己运气如此之好,却又如此之糟!
他把手探进被子里一摸,脸上露出欲哭无泪神情。
自己果真重生于一个小太监身上!
做一个太监,那还不如直接死了,说不定还能换一个人附身。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满脸麻子的魁梧青年大步流星进来,三两步到他跟前:“李澄空,我说你也躺够了吧?都几天了?!你来这儿不是享福的,是干活的,赶紧的!”
李澄空抬头看向他,做呆滞状。
“怎么,脑子也坏了?”魁梧青年冷若冰霜:“坏了也得干活,快!”
李澄空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同名同姓小太监的记忆,知道这青年的身份,神宫监的掌司秦天南。
他慢慢撑起身体。
好汉不吃眼前亏,胳膊拗不过大腿,至于死不死,先等等再说。
他浑身虚弱无力,想快也做不到。
秦天南一把掀掉薄被,将他扯下榻,冷冷道:“磨蹭!”
他直接抓住李澄空衣领,大步流星往外走,好像拎一只小鸡般轻松。
一出屋,风一吹,李澄空不由打个寒颤,这身子太过虚弱,屁股与后背隐隐疼痛。
他强压着屈辱,仍不忘打量四周。
太阳霞光万道,正是清晨,霞光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照得他暖融融。
这是一个宽阔院子,有十米见方,东西两排屋子有十间,南北都有门,显然只是院落的一重。
自己正从西厢房最南边的屋里出来,院子里正有两个小太监在阳光里扫地。
看到他们,两个魁梧的小太监停住扫帚,笑嘻嘻看着这边。
秦天南喝道:“干你们的活!”
“秦掌司,这小子的命还真够大的呀。”一个小太监笑眯眯的道:“可悠着点儿使,别真没命了,秦掌司你还要担责任。”
“啰嗦!”秦天南冷哼,拎着李澄空出了南门,沿着一条铺石子小径穿过树林。
李澄空一动不动,任由他拎出两百多米,上了山腰,在一间松木屋前停住。
“砰!”李澄空被扔到地上。
李澄空抚平自己衣领,看向四周。
眼前是一座荒地,约有五亩左右,地头的这间松木屋是刚建的,犹散发着松木香气。
“吱嘎。”木屋的门打开,一个矮胖的老太监走出来,须眉皆白,脸白如雪,圆圆脸庞圆圆的大眼,气色红润,有鹤发童颜之姿。
他圆脸露出可亲笑容:“哟,秦掌司,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老汪头,又躲着偷懒!”秦天南哼道:“给你添个作伴的,从神京挨了二十杖送过来种菜的。”
圆胖老太监打量李澄空,嘴里啧啧作响:“二十杖,啧啧,又是个可怜人呐。”
“谁也别说谁可怜。”秦天南冷冷道:“秋天要是收不到两百颗白菜,你们两个谁也逃不掉梃杖!”
“明白明白。”老汪笑呵呵的道:“放心吧,不会给秦掌司你找麻烦的!”
“那就好!”秦天南沉着脸瞪向李澄空,又瞥一眼老汪:“好好干活,活干好了,随你怎么偷懒,要是干不好活,哼哼!”
他露出森然一笑,转身便走。
李澄空目送秦天南离开,一直没有说话。
自己现在这身份,说不说话没什么区别,在秦天南眼里都是卑微如蚂蚁,谁管蚂蚁说什么。
“呵呵,小家伙,今天开始,我们就搭伙儿干活,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啦。”老汪拍拍他肩膀,和蔼可亲的笑道:“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晚上一觉睡下去,明天还能不能醒,所以干活还是要靠你啦。”
李澄空笑笑。
他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可还处于一种懵懂状态,因为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这具身体也叫李澄空,原是负责清扫宫中东阳门的,结果不长眼,在清溟公主经过的时候还埋头打扫,灰尘落到公主眼里,惹得她大怒,打了二十梃杖送到孝陵种菜。
孝陵种菜,依例不得迁转。
意味着他这一辈子只能在这里种菜,活在这里,老在这里,死在这里,干得再好也不能离开孝陵,也不能升官。
惹怒清溟公主挨梃杖那一幕在原本身体的记忆很模糊,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他发懵,恍然一场噩梦。
但现在的他却能清晰回放那一幕。
能看得到当时的天空、阳光、清溟公主的衣着、薄怒冷漠的神情、绝美的脸庞,还有她身边两个宫女秀美脸庞上的冷硬与厌恶。
这让他感觉到不对劲儿。
就好像这具身体的记忆制作成了电影,他回忆就是电影回放,而且影片回放的速度还能任意控制,可快可慢,可放大可缩小。
就像自己正对着一台电脑。
更不对劲的是,他感觉周围一切都变得缓慢,一切都放慢了十倍。
这是身为工程师的严谨所做出的严谨推算。
不管是秦天南的说话还是动作,还是老汪头的说话与动作,都缓慢十倍。
这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他隐隐有一个推测。
自己这状态很可能是与超级计算机倚天有关。
种种迹像表明,自己现在的大脑不像是原本的大脑,反而更像是计算机。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难道倚天融入了自己的大脑?
虽然有点儿离奇,但自己死而复生,附身到一个刚刚死去的小太监身上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试着控制大脑的运转速度,就像控制超算倚天的运算频率一样。
慢,再慢,再慢。
他盯着荒地草丛上方的蝴蝶看,分心二用,一边试着让思维不停的减慢,一边观察着蝴蝶。
明媚阳光下,两只蝴蝶翩翩起舞,色彩绚烂,它们舞动的速度在慢慢的加快。
直到它飞舞速度达到他记忆中的速度,他长长松一口气,终于把思维速度调整好,与从前一样。
他看向一直笑眯眯盯着自己的老汪。
“发什么呆呢?”老汪笑眯眯的道:“是不是变化得太快,还反应不过来?”
李澄空抱拳:“我是李澄空,老人家不知……?”
“叫我老汪就好。”老汪摆摆手:“我就叫你澄空吧,从今往后,我们就要一块干活儿一块流汗,直到我病了死了,你再找人搭伙,然后就像我一样,老了、病了、死了,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李澄空沉默。
老汪道:“澄空你别想太多,人是抗不过命的,进宫后能平步青云,威风八面的能有几个?那是祖宗积德,多数人还是过苦巴巴的日子,来了这里虽然累点儿苦点儿,心里却肃静,不用提心吊胆,能睡个安稳觉!”
李澄空点点头。
他能感受到原本身体的不甘,他现在倒是挺知足,毕竟现在还活着就是白赚的命,能多活一阵子就多活一阵子。
老汪笑呵呵的道:“我看你身体没恢复好,今天我们就少干点儿活,别累着,身子骨最重要,……你太瘦,这可不行。”
李澄空低头看看自己。
麻杆一样的身体,一阵风就能吹跑,个子还不高,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
虽然站在明媚的阳光下,风还是温暖的,可他还是感觉到隐隐的冷,是虚弱导致的阴冷。
老汪从松木屋里提出两把铁镐,一把丢到一旁:“澄空你先歇着。”
他挥起铁镐开始刨地,一下又一下,把满是杂草的荒地刨开、翻转,草根便暴露在阳光下。
二十几下之后,老汪喘息便粗重,白生生额头冒出汗。
李澄空不好意思闲着,拿起铁镐也干起来,刨两下便手臂酸软。
后背与屁股还隐隐作疼,伤势未痊愈,更关键是他体质天生虚弱。
老汪停下,拄着镐笑道:“别急别急,一点一点来,刚开始都要吃点儿苦头,唉……,我是真老喽,这身子骨是真不行喽……”
李澄空问:“老汪你没练武?”
据他从记忆所得,这世界武学昌盛,就是千金小姐也会打坐练气。
不过穷文富武,穷困家庭哪有练武的条件?一旦练武,饭量大增,承受不住。
这具身体的家庭贫困,后来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便被县里选中进入宫中净身成为太监。
不过进宫净身之后,即使原本练了武,也要被废,即使不废也不能再练,以太监之身练原本武功,必走火入魔而亡。
进宫之后,没有一定的级别,没资格习武。
“废了。”老汪笑笑:“进孝陵的时候就被废了,你是得罪了清溟公主被罚来的?”
李澄空点点头。
他暗自精神一振,这说明老汪懂武功!
老汪虽然被废了武功,可脑子没被废,武功心法不会忘!
“清溟公主心地善良,就是脾气不好。”老汪摇摇头:“性子太烈。”
李澄空岔开话:“老汪你是怎么进来的?”
心地善良,做的事却不善良,这具身体受这么大的苦,难道一句脾气不好就揭过了?
“唉……”老汪摇摇头:“往事不堪回首,算了,我们还是继续干活吧!”
他继续挥动铁镐。
李澄空也埋头干起来。
近乎本能的,他仔细体会铁镐的重量,观察落地的深浅,野草根系的深度,计算铁镐到什么高度最有效率。
他不断修正自己动作,让动作更高效更省力。
尽管如此,也只让他坚持了十八镐,双臂酸软,铁镐变得重若千钧抬不动。
汗流浃背,一阵风吹来,冷嗖嗖的,他打个寒颤。
老汪无奈的摇摇头:“年轻人,瞎逞能!快歇歇,你要再病倒了,恐怕小命都没了!”
李澄空松开铁镐,转动胳膊。
歇过一会儿又开始挥镐。
干一会儿歇一会儿,身上短褐麻布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此循环,手掌磨出泡,又磨破流血。
尽管又累又疼,精疲力竭,他神情仍旧平静,这些苦比起死来说不算什么,而且他知道很快就能习惯过来。
老汪看起来墩实,其实干不动活,干一会儿要歇很久。
李澄空看得出来他在偷懒耍滑,没多说什么。
中午与晚上有人送饭过来,两菜一汤数个馒头,又咸又难吃,但他又累又饿,照样吃得狼吞虎咽。
暮色上涌,灯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离开菜地,拖着疲惫的身子下山。
沿着碎石径回院子的时候,老汪与他半道分开,他有自己的院子。
他一进到院子,发现院子里很热闹。
院里有数十个太监,个个都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肉,有的坐在木盆边洗衣服,有的直接用水冲洗身体。
他们不管个子高矮,个个精壮,自己这瘦削的身体格格不入。
看到他进来,院子里安静一下,然后又恢复,各忙各的,没有管他。
李澄空回到自己屋。
屋内一共摆放四张床榻,已经有了三人,两个在下棋,一个躺在榻上翻书。
“回来啦?李澄空,你命真够硬的!”正在翻书的白净青年温和的笑道,亲切温暖。
另两个下棋的也停住,凑过来打量他。
“跟老汪一队吧?嘿,有的苦受了,这老油子终于找到搭伙的了,李澄空,你被坑了!”
“老汪怎么坑了?”李澄空也没见外,自来熟的坐到榻上笑问。
“身体弱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能干活,还偷奸耍滑,臭名远扬谁不知道?你是被秦掌司给坑了!”
李澄空道:“老汪头还好吧。”
至少老汪头不会跟自己耍脾气,摆资历,倚老卖老,他已经很知足。
更何况,老汪头还懂武功,自己想练武,就要指望老汪头了。
自己练了武,力量更强干活更好更快,老汪头也能更省劲,所以只要找到办法,不愁撬不开老汪头的嘴。
法不轻传不是不传,事在人为。
听李澄空这话,三人都不以为然的摇头。
白净青年笑道:“算了,已经这样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不能再换。”
“他要偷懒耍滑,直接往死里骂他!”那魁梧高大青年冷冷道:“惯他的毛病!”
“骂归骂,可千万别动手。”坐在他对面的英武青年道:“动手就被罚,孝陵规矩挺宽松,最重要一条就是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就要挨鞭子的,那可不是普通的鞭子,一鞭就打得屎尿尽出,生不如死,那滋味……”
他露出心有余悸神色。
李澄空看白净青年与魁梧壮硕青年似笑非笑模样,就能断定这英武青年亲自品尝过这滋味。
“还有就是一定要完成任务。”
“完不成,打扫一年茅房!”
李澄空没想到他们这么友善,扭转了他对太监阴毒偏激的原本印象。
他一边跟他们说着话,一边暗自打量。
从前一直以为太监除了心思阴毒,身体还像女人般纤弱,阳气不足则力量不足,则体形纤细。
现在方知大错特错。
冷面冷语的胡云石如一尊铁塔,坐着就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与他下棋的孙归武也高大魁梧,英气逼人。
即使削瘦白净的宋明华也如猎豹一般,蕴藏着强大力量。
他们显然都有武功在身。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上榻开始盘膝打坐,悠长深沉的呼吸清晰可闻。
李澄空不懂武功,只能躺在榻上,太过疲惫反而无法入睡,翻来覆去。
这一天好像恍忽一梦,现在细想,那种恍惚如梦的感觉慢慢褪去,好像朦胧的白纱扯去,一切变得清晰而真切。
自己真成了一个倒霉的小太监!
重新活着的欣喜慢慢散去,诸多杂念袭来。
女儿小薇现在怎样了,会不会想自己?知道爸爸遇险身亡,会不会伤心?
至于前妻,恐怕只会拍手称快,一滴眼泪也不会流的!
想到女儿笑起来的可爱模样,想到再也不能见到,他心里难受异常。
月光洒到床榻上,他更感孤寂。
翻来覆去,他越来越睡不着,起身穿衣想去外面方便一下。
“别出去!”盘膝坐着如泥胎的宋明华忽然睁眼,目光如同两道冷电一闪,屋里随之一亮。
李澄空暗自一凛。
这难道就是内力,这宋明华能做到如此,修为应该很深了吧?
“你要是不怕死就出去!”胡云石仍闭着眼。
孙归武睁开眼,目光让屋里又是一亮,压低声音:“外面闹鬼。”
李澄空脸色微变。
他原本是不信有鬼的,可自己能死而复生,怎么就不能有鬼?
“你榻下有尿壶。”宋明华道:“闹鬼也是晚上闹,白天不要紧。”
孙归武嘿嘿笑道:“瞧你吓得!”
宋明华也微笑。
李澄空只能忍着异样尿在壶里,他暗自庆幸,还好能正常的小便,不像传说的那样淋漓不净,身上没骚味儿。
痛快之后,他不知不觉睡过去。
第二天咬着牙爬起来,身体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吃了膳房送来的饭,继续去菜地。
他每一步都要咬着牙走,僵尸一般慢慢挪到菜地的时候,老汪已经等在那里。
地头新出现一米直径的圆木墩。
上摆一红泥茶炉、俩雪瓷茶盏,红得微紫,白的莹洁无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来孝陵种菜的都是太监,可这些太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曾经风光无限,这老汪显然不是一般的太监。
老汪请他坐下喝茶,谈天说地,说一些奇闻秩事,让李澄空大开眼界。
喝完茶聊完天,干活的时候,老汪一如昨天那般偷懒,干几下就气喘吁吁,干一小会儿,歇一大会儿,干一个时辰歇三个时辰。
李澄空只管埋头干自己的,老汪还没刨到头,他已经完成了一个来回。
他调整心态,权当是自己一个人的活,老汪就是给自己解闷用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到一起,李澄空问起闹鬼的事。
“哪是什么闹鬼,是有魔道高手偷袭!哼,这一阵子魔道越来越猖狂了!”
“魔道?”
“澄空你不知道魔道?那知道三教四宗吧?……哦,也不知道,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跟我们没关系了,跟你说澄空,武功这东西就是祸害,能不练武千万别练武!”
“练武至少能强身健体吧。”
“嘿,人性本贪,你先是想强身健体,练了之后又想着行侠仗义,然后又想着扬眉吐气,然后再想称霸武林!……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武功就是利刃,练了准没好!我要是当初不会武,也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李澄空笑了笑。
就象跟没钱之人说钱是王八蛋,不是好东西,千万不要被钱迷了眼,别光想着赚钱。
“听我的澄空,绝不要练武,你现在就挺好!”
李澄空继续报以礼貌性的微笑。
他活到四十岁,悟出一个最重要的道理,就是不要直接反驳别人,不同意也要顺着说,然后拐个弯。
“你是怕不练武会受欺负吧?那尽管放心,孝陵里绝不容许动手,谁敢动手就要挨鞭子,伤了人,打个半死不说还要干两倍甚至数倍的活。”
李澄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是断不可能教自己武功了。
他不动声色转开话题,又问起孝陵的事,有哪些厉害人物,哪些要注意的。
随后的几晚,他感受到院子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听说晚上折了两个人。
说是被鬼摄了去,不知所踪。
他在老汪跟前绝口不提练武的事,只专注于提升自己的动作效率,研究怎么发力才能更有效更省力。
他想得很明白,老汪与自己只是种菜的同伴而已,既非亲又非故,老汪凭什么传自己武功?
情谊要慢慢培养,他尽管恨不得马上就练武,仍耐下心,计划先等上一年,一年之内绝不提武功的事。
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发现随着推衍动作,对身体的操纵能力越来越强,越来越精微。
他现在可以控制身上每一块肌肉,令动作和谐流畅,身体也越来越强壮,力量是十天之前的两倍有余。
这天傍晚,宋明华上榻准备打坐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老李,你想练功吗?”
“想,当然想。”李澄空盘膝坐在榻上毫不犹豫回答。
他发现通过特殊的坐姿能加快疲劳恢复,坐上一个时辰再躺下睡觉效果更好。
“我不能传你什么高深的心法。”宋明华道:“只能教你最粗浅的吐纳术,随便一个练武的都会。”
“那已经很好啦!”李澄空忙点头。
胡云石冷冷道:“费这功夫干什么,学了也白学。”
宋明华道:“我看老李他性情沉静坚毅,说不定能入门。”
“白费力气罢了!”胡云石哼道。
李澄空恨不得一脚把胡云石踹出去。
他却不动声色,只露出好奇神色,仿佛在疑惑胡云石为何这么说。
“老李,你练功确实太晚了。”孙归武一脸同情神色:“练武的筑基年纪是五岁到十岁,趁身体里的先天之气还没散尽,心意又纯净,可以很快得气,过了十岁,先天之气差不多散光,心意也杂了,再练功就像煮空锅一样,再怎么使劲也没气儿,确实是白费功夫。”
“就没一点儿希望?”
“意志坚定之人,还有一线希望。”
“那我要试试。”李澄空道。
“行,那就传你……”宋明华道。
胡云石与孙归武皆摇头。
所谓的意志坚定,可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怎么看李澄空都没戏。
李澄空一边听宋明华说口诀,一边推衍。
融合倚天之后的大脑可以过目不忘,还能多线程操作,便是一心多用。
待宋明华说完,他已经推算了上百遍。
这确实是粗浅口诀,仅说如何呼吸,心意配合呼吸如何导引,沿着任督经脉循行即可。
先将呼吸调细调匀,细如蚕丝,绵绵不断,徐徐而行,最重要的是心神要一直依附于呼吸上,不能须臾分离。
常人很容易走神,动不动就开小差,分心,很难维持长时间的专注。
只要心神一分,则前功尽弃,需得重新调息归神。
这是一个需要经过足够训练的功夫活。
他对身体操纵精微,心神也专注异常,数次呼吸之后便调至匀细,心息相依无断绝。
然后三吸一呼,再然后五吸一呼,再是九吸一呼,待隐隐有感觉的时候,分神去感应丹田。
如果有热气,那心神便可以离开呼吸,归于热气上。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竟然一下出现热气,甚至能看到热气。
一团热气似火焰似红雾,朦胧隐约,若有若无,似要散去,又被无形力量聚拢着。
他导引这热气沿任督二脉小周天路线行走,一个周天过后,热气隐约变大一分。
他灵机一动,将思维调到了十倍速。
这般状态下,热气流转速度没什么变化,觉不出快来,却能感觉到外界变慢,心跳缓慢。
他一心多用,一边引导热气一边思索身体思维的同步。
身体没跟思维一起变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果身体与思维同步,不练武也能自保。
他这十几天已经试过,通过计算推衍,优化动作与肌肉发力,身体也仅仅快一点而已,相当于把百米跑从十三秒练到十秒之内的变化。
然后再怎么优化也没用了,速度已经达到极限。
十倍思维之下,他精神迅速消耗,很快就昏沉沉的,此时丹田热气涨大一倍。
他倒头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继续练功,练至昏沉沉的时候,热气又涨了一倍。
他昏沉沉起床、吃饭,来到菜地的时候,精神已经好一些,身体活动令血液循环加快,可恢复精神。
在干活的时候练功,效果会更好?
他想到便试。
利用分心二用的本事,一边干活一边练功,发现内力的奇妙。
热气在任督二脉流转时,身体耐力大增,不那么容易疲惫。
这便形成了一个有益循环,内力运转令耐力大增,干活时间更久,而干活增强精力,维持练功时间更久。
“谁教给你的吐纳术?!”
他一边挥镐一边练功,正沉浸于美妙中,被老汪一声大喊打破。
李澄空继续催动内力,扭头看过去。
老汪已经扶着镐站在他身旁,瞪着他大声道:“谁传给你的吐纳术?”
李澄空仍旧维持内力流转,笑道:“老汪,我这是最基础的吐纳术,强身健体,没什么威力的,别那么激动!”
“唉……你呀你。”老汪跺脚,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终究还是练武了!”
“我这身子骨太弱,终究是要练武的。”
“唉……”老汪摇头不语,一幅颓然无奈神色。
李澄空被他看得不自在,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对不起所有人。
老汪恨恨道:“你屋里那三个,离他们远点儿,他们是紫阳教的人,教你武功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不等李澄空问,老汪直接道:“紫阳教说什么紫气升阳,天根复生,……嘿,全都是愚弄人的,天根切了就切了,怎么可能恢复!”
李澄空一动。
天根竟然能恢复?太监也能变回男人?
“宫里明令禁止紫阳教,一旦被查明,不是北海守盐,就是孝陵种菜,永不迁转!”
“这紫阳教难道是三教四宗其一?”
“差了十万八千里!”老汪摆摆手:“紫阳教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教,跟三教四宗比,就像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比之一位王爷。”
“老汪,我这精神总不够用,有什么办法吗?”
“不知道!”
“看来你知道。”
“知道也不告诉你!”
“这又不是武功,告诉我无妨吧?”
“嘿,这观想之法,比武功心法可珍贵多了,都是秘传!”
“唉……,那就算了。”李澄空失望的摇头。
老汪奋力挥镐,一边刨地一边哼道:“练吧练吧,你就练吧!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李澄空笑道:“反正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练不练武又有什么关系。”
老汪闷声不响,不再说话,一天下来都没说话,好像变成了哑巴一样,不搭理他。
李澄空不在意,趁休息的时候,捡了一根树枝当成剑,不停的往前刺。
他计算修正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肉,令这一刺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强。
看到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老汪眼神闪烁,仍旧沉默着一言不发。
到了后来,李澄空轻轻一刺,便“嗤”的轻啸,速度极快。
随后的几天,老汪一直沉默寡言,冷冷的看着李澄空在练吐纳术,练那一招刺。
李澄空一直沉浸在修炼中,觉得时间格外快。
丹田热气已经弥漫到整个丹田,就好像烟雾充满了房间,越来越浓,丹田渐渐发热。
这天傍晚,他从菜地回到院子时,发现院子气氛压抑,众人脸上没有了“终于干完活能好好歇一歇”的愉悦。
“我听说这一次是进屋,而不是在外面被杀的。”
“屋里也不安全了!”
“孝陵卫那帮家伙是干什么吃的?”
“他们?嘿!”
“那就是他们的失职!”
“我听说,孝陵卫这一阵子根本没夜巡!”
“那是他们害怕了,不敢出来了?要他们有何用?!”
“唉……,孝陵卫都是些混日子的,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我们死了人,难道不是他们的责任?”
“有责任,也比送命强吧。”
“混蛋东西,白养了他们一群,既不种地也不干活,一天到晚偷懒!”
众人纷纷大骂。
李澄空进了屋。
宋明华三人都坐在榻上练功,他没打扰,拿出藏在袖里的棍子,轻轻刺击。
练了半晌,他们三个睁开眼议论。
李澄空才知道,神宫监已经开了悬赏,凡捉住或杀死凶手者,赏院子一座。
昨晚又死了两个太监,是在屋内被害,而屋内的另两人根本没察觉。
宋明华笑道:“老李,我看你在练剑,是为了对付凶手吧?”
李澄空坦然承认。
“白费功夫!”胡云石哼道。
孙归武摇头:“老李你根本没练过剑法,凭这短时间练的一招,根本不管事儿!”
李澄空道:“总比乖乖等死强吧?”
宋明华点头:“那倒也是。”
胡云石与孙归武皆摇头,这么练真管用的话,那还练什么精妙剑法。
第二天他们吃饭时,再次听到消息,昨晚又死了两个人。
神宫监怒而颁下更重的悬赏,凡杀死凶手者,院子一座,还可进宝库里挑选一件宝物。
李澄空继续练功,练刺式,刨一会儿地就练一会儿剑。
老汪头忽然开口:“澄空,你这一式刺法太粗陋!”
李澄空停住铁耙。
他们两个正拿着耙子耙地,将刨好的泥里的草根筛出来。
“老汪你要传我剑法?”
“不错!”
“怎改变主意了?”
“最近那家伙闹得人心惶惶的,万一你真碰上他呢!”
“多谢老汪啦!”
“唉……”老汪一幅痛惜神色。
李澄空笑道:“不舍得?那便算了!”
“你呀,真不该练武!”老汪叹息道:“练武就是自寻烦恼,就是自找麻烦!”
李澄空笑笑,没跟他争辩。
老汪说得有道理,可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就像现在这样,自己有别的选择吗?
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不想再像前世那么平平淡淡的活一回。
在武学昌盛的世界不练武,比被阉了成太监还可恨。
更何况,他一直没放弃恢复身体的念头,未必不能通过修炼练回天根,重新成男人。
老汪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木棍,食指粗细:“看着,只教你这一招,此乃乾坤一式,绝不准外传!”
他轻轻一刺,无声无息。
李澄空只觉眼睛一花,棍子已经在另一处。
这一刺对他的冲击力远远胜过坐飞机时的速度感,他甚至有一个错觉,这一刺的瞬间速度更胜飞机。
老汪细细分解每一个动作,从脚尖脚掌到小腿大腿、腰与腹,再到肩、肘、腕、指,还有内力的配合。
这看上去平平常常的一刺,包含了数十个要领,繁琐得超乎想象。
寻常人练这一式,最容易顾此失彼,顾得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
老汪是看到李澄空的天赋,对身体的精微控制,才将这一式传给他。
“练吧,今天就别干活了!”老汪将木棍抛给他。
李澄空接过来便是一笑:“哈,老汪,你真够狡猾的啊。”
这木棍竟是铁棍,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抓着它会觉得莫名的心安。
“少啰嗦,赶紧练!”老汪哼道:“万一真碰上那魔崽子,就靠它保命呢!”
李澄空脸色一肃,不再说笑,开始练这乾坤一式。
老汪发现自己不需要纠正,李澄空在一遍又一遍的进步,速度越来越快。
他摇摇头叹口气,面露惋惜。
晚上回屋时,李澄空跟他们打一声招呼继续练乾坤一式。
宋明华三人正凑在一起闲聊。
看到他刺的速度这么快,都吃了一惊,但彼此对视一眼,又继续闲聊,装作没看到。
“要是我们能宰了那家伙,得了院子,那才美!”孙归武笑道。
他们这一院子数十人,喧闹太甚,洗澡要排队,早晨上茅房也要排队。
既不利于休息,也不利于修炼,住得浑身不舒服。
有自己的院子,那便幽静而畅快,这是所有种菜太监的梦想。
“还没睡呢,就做梦!”胡云石冷冷道:“你怎不想想,真要碰上了,能不能活命!”
“凭我们的合击之术,胜算很大!”
“那怎么这么巧?他偏偏跑到我们这里来?”
“嘿嘿。”孙归武神秘的笑笑。
宋明华道:“这座院子没这么好拿的,死去的四个都不逊色于我们。”
“别废话了,练功吧!”胡云石冷冷道,闭上眼睛开始打坐练气。
宋明华与孙归武上榻打坐练功。
李澄空也收了铁棍上床练气。
眨眼功夫,精力消耗得仅剩下一丝,他轻手轻脚下地继续练乾坤一式。
刺出数百下之后,待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就闭眼练气,练一会气再练乾坤一式。
循环往复,直到深夜才上榻抱着铁棍睡去。
临睡前他朝孙归武那边看一眼,孙归武已经睡过去,他却皱了皱眉头。
他隐隐觉得孙归武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跟三人相处不到一个月,大致摸清了三人的性情。
这孙归武爽朗大气,行事冲动,胆子又大,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因为练功太过,他念头刚起便昏睡过去。
睡意正酣之际,他不知为何忽然惊醒。
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没急着动作,眼睛睁开一条缝,所见令他不由一惊。
宋明华三人正与一个黑衣人厮杀成一团。
他头一次亲眼见到武者厮杀,头一次知道人的动作能这么快这么狠,竟泛起阴森森的感觉。
这黑衣人身形削瘦,蒙着脸,唯有一双眼睛迸射着寒电。
今晚的月亮很大,月光照在他的榻上,映亮了屋子。
他能看得清黑衣人的动作,迅如鬼魅,双手箕张成鹰爪状,指甲隐约闪着寒光,招式看得他浑身发冷,心底泛寒。
四人的动作都奇快,兔起鹘落,看得李澄空眼睛发花。
但诡异的是,他们手掌相交,衣衫猎猎,如此激烈动作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但又能听得到自己心跳声,耳朵没问题,那就是他们有问题。
难道是自己做梦?
他缩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维持呼吸缓慢均匀,眼睛似闭非闭,攥紧铁棍。
没想到三人之中,看起来最弱的宋明华武功最强,动作飘逸潇洒,快而精准,总能在黑衣人将要击中孙归武与胡云石要害之际及时挡住。
如果不是他,孙归武与胡云石早就被击中心口或者后背受伤倒地。
李澄空把思维速度调回,他们都变成了慢动作,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显现。
他一边记住这些招式,一边推衍。
宋明华三人默契十足,宋明华主守,挡住黑衣人进攻,孙归武与胡云石主攻。
三人看着落在下风,却一直没受伤,耐心的缠战,让黑衣人动作越来越快。
李澄空看得出黑衣人招式虽快,却有些散乱。
难道这黑衣人就是所谓的“鬼”?那个魔道高手,那个杀了数人的凶手?
他怎会这么巧就进了这间屋子?
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孙归武那神秘笑容。
显然与孙归武有关!
忽然间,孙归武与胡云石按住宋明华后背。
宋明华衣衫死死贴住身体。
宋明华拍出的一掌陡然变快,越过黑衣人拦截,击中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一颤,僵住不动像被施了定身法。
宋明华右掌按在他心口,冷冷看着他。
孙归武与胡云石松一口气。
“大功告成!”孙归武笑道。
胡云石狠狠瞪一眼他:“胡闹!”
宋明华仍一动不动按着黑衣人胸口,没有松懈,要等黑衣人死透才松手。
“老宋,他死透了吧?”孙归武上前要扯黑衣人蒙巾,胡云石也探手要探其鼻息。
两人手指将要触及黑巾,忽然一缩手,忙往后退。
黑衣人的眼睛忽然睁开,迸射出血红光芒。
“嗤!嗤!”双爪分别划过宋明华与孙归武胸口,身子如装了弹簧一样射向胡云石。
胡云石反应不及,闪着红光的指甲近在咫尺,便要抓进他眼眶。
“呃……”黑衣人忽然停住,手指甲停在胡云石左眼皮前,差之毫厘。
他低头看看胸口。
他所处的位置恰在月光之下,能清晰的看到一根木棍从后往前贯穿了他心口,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木棍倏的缩回。
血箭喷射中,他不甘心的扭头,看到了李澄空正持棍站在月光中。
月光中,李澄空的脸庞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唯有寒星般的双眼熠熠放光。
他在看李澄空,李澄空却没看他,正陷入沉思。
李澄空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惊慌,杀一个人竟然像蹍死一只蟑螂一般感觉。
而且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弱。
身体是跟不上思维的速度,可有了内力便不同,十倍速度的内力催动下,乾坤一式的速度增了四倍有余。
这一刺奇快绝伦,无声无息,恰好又是黑衣人失去理智陷入狂暴的时候,一击奏功。
这些念头纷杂而现,但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瞬而已,他看三人缓慢的扭头过来,忙将思维调到正常人水准。
“多谢!”胡云石沉声说一句。
宋明华冲他抱抱拳。
“老李,深藏不露啊!”孙归武没管自己裂开的衣衫,凑过来打量李澄空。
李澄空笑道:“我这是捡便宜,凑巧了。”
“老李你这就虚伪了!”孙归武用力摆摆手:“这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捡的,我们三个的小命都是你救的!”
李澄空道:“真是捡便宜,不是你们牵扯了他的注意力,我也得不了手。”
他这话出自真心,没有他们,自己一个人即使能杀掉黑衣人也没这么容易,而且自己既也不会轻功也不会身法,恐怕两个回合都挡不住。
宋明华笑道:“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又不是外人。”
李澄空道:“老宋说得正是,再客气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孙归武一拍李澄空肩膀:“好好好!……嘿嘿,我们能有一座院子啦!”
他兴奋的双眼放光。
他外表大咧咧的,其实最敏感,跟别人呆一间屋子浑身别扭不舒服,只是形势比人强,只能捱着。
所以他迫不及待想立这大功,得这赏赐。
“人是老李杀的,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胡云石冷冷道。
孙归武道:“谁说我不能高兴了,老李得了院子,一个人又住不了那么多屋子,我们一人一间,正好!……嘿嘿,是吧老李?”
他讨好的冲李澄空笑。
李澄空道:“这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四个的。”
他的目标不是院子,而是宝物。
他跟别人住一屋也不习惯,尤其是离婚之后,独居习惯了,可相比于宝物来说,可以忍一忍。
孙归武道:“那我去招呼秦掌司!”
他急不可待的蹿出去,恨不得今晚就分了院子,有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李澄空伸手把黑衣人搬离自己床榻,黑衣人扭身侧倒恰好倒在李澄空榻上。
他发动了十倍思维,周围一切变得缓慢下来。
趁着抓黑衣人的时候,侧身挡住他们目光,迅速一探其胸口,将一本小册子取出塞到自己袖中,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
此时宋明华正低头看胸前的裂口,胡云石正探身去点灯,待他们看过来,看到的是他把黑衣人弯腰放到地上,对小册子的进出毫无察觉。
此时已经听到脚步声。
灯光之下,秦天南随着孙归武出现。
秦天南进来之后,仔细打量一眼三人,目光落在宋明华衣衫裂口处,然后又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平静的抱抱拳:“秦掌司。”
看起来好像一点儿不记当初秦天南扯着自己领子拽到菜地里的仇。
秦天南冷着脸点点头,弯腰扯去黑衣人的面巾,露出一张苍白脸庞,年纪轻轻,相貌平庸。
“秦掌司可认得此人?”宋明华道。
“没见过!”秦天南检查一下他伤口,然后又仔细摸摸,抬头看向李澄空手上的木棍。
“秦掌司,这是那个凶手吧?”胡云石道。
“要查过才知道。”秦天南提起黑衣人:“等消息吧,把嘴闭紧喽!”
“明白。”宋明华三人点头。
秦天南又看一眼李澄空,转身离开。
孙归武挠挠脸腮:“不会吞了我们的功劳吧?”
“不好说!”胡云石道。
宋明华笑道:“换了旁人,有可能,秦掌司嘛,不会的!”
“他处事虽然公正,可那是没碰上这样的功劳,这么一大块肥肉,能忍得住?”孙归武急道。
“那有什么办法!”胡云石冷哼:“谁让我们是种菜的!”
大月朝有两套体系,外廷与内廷,外廷是诸大臣官员与王公贵族,内廷是太监宫女们。
内廷二十四衙监督压制外廷,地位更高。
但二十四衙地位再高,也与他们孝陵种菜的没关系,永不得迁转,意味着他们要种一辈子的菜。
除了钟鼓司惜薪司之外,他们地位最贱。
“放心吧,不会的。”宋明华笑道:“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灯光熄灭。
屋里却不安静,四人议论不休。
“除了一座院子,还有一件宝物,老李,这件宝物就归你啦,这是规矩。”宋明华道。
“库里都有什么宝物?”
“谁知道呢,我是没进去过。”
“我们神宫监能有什么宝物?有什么宝物也轮不到我们吧?”
“说不定有武功秘笈呢。”
“有神功秘笈也是孤本或者残篇,不成体系,练来无用。”
“那些神功秘笈,练了一鳞半爪就受用不尽!”
“兵器可能没有,那不妨弄一件宝甲。”
“算了吧,我们呆在这儿,哪有什么机会用宝甲,不如弄个值钱的!”
“或者有灵丹。”
……
众人好一番畅想,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去。
一觉到天亮,四人醒来吃早饭,蹲在院子成一排的时候,李澄空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他们三个接纳。
先前的时候,三人对自己也友善,可那只是疏于表面,并不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有什么话往往要背着自己。
现在好像彻底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更加随意。
他们吃饭的时候,听着周围人们议论纷纷,打听昨晚有没有人失踪被害。
宋明华与胡云石都不动声色,孙归武神色古怪,被憋得很难受,如果不是胡云石不时瞪他一眼,早就忍不住说了。
吃过早饭,在去菜地的路上,李澄空取出薄册子,迅速翻看一遍,凭着过目不忘将其烙印在脑海,然后将它撕成粉碎,吞进了自己肚子里。
一股怪味,还辣嗓子,这滋味可不好受。
李澄空强行镇压喉咙与鼻子的感觉,硬生生咽下去。
秘籍进了肚子,他的心也进了肚子。
回忆刚才所见的秘笈,名字叫九幽绝爪。
他终于能断定那黑衣人就是那凶手,也知道为何杀人。
秘笈上有一句口诀,精血灌注,坚逾铁石,无所不破,迅如鬼魅,避无可避。
那黑衣人肯定是要杀人,用别人的精血灌注十指,不过这黑衣人的九幽绝爪威力太差,好像这秘笈是吹牛。
当他来到菜地的时候,老汪已经在圆木墩前喝茶。
喝多了茶,就要多跑茅房,所谓懒驴懒马屎尿多,就是对他最好的写照。
“澄空,今天不干活,继续练剑!”
“老汪,我已经杀了那家伙。”李澄空袖中的棍子从胳膊滑到手中,轻轻一刺,无声、迅疾。
用这一式杀人之后,他发觉对这一招更加精熟,短期内已经练到顶,不可能再精进。
再想精进就要在内力上想办法。
身体力量很容易达到极限,内力却很难达到极限。
他通过宋明华他们已经知道武功境界一共十重,第十境大光明据说可破碎虚空,白日飞升而去,潜力之大超乎想象。
“你杀了他?”老汪斜眼看他。
李澄空点头。
“就你——?”老汪斜着眼撇着嘴。
李澄空道:“昨晚那家伙摸进我们屋里,我趁着老宋三人围攻他的时候偷袭得手。”
“唔……”老汪慢慢点头:“这倒有可能,宋明华那三个家伙有点三脚猫的本事。”
李澄空道:“监里悬赏一件宝物与一间院子,我们库里有什么宝物?”
“宝物……”老汪翻眼朝天。
李澄空道:“我想选一件宝物,最好能够增强精力的,能让我精神更足。”
他受限于精力不济,即使思维迅速十倍,练功快十倍,可精力很快消耗光,比别人修炼快得有限。
精力是他突飞猛进的最大制约,当务之急。
“哈哈,宝物!”老汪看向他:“你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
“难道监里会失言?……不说是秦掌司很公正嘛,不会吞了我们这功劳?”
“如果是秦天南,那确实不会失信,可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难道掌印会失言?”
“嘿,我们这位掌印,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了,乾坤一式绝不能说!”
李澄空皱眉沉思。
思维骤然加快,周围变得缓慢,让他能够从容不迫、条理清晰的思考。
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就是要调查,要考查真假,以防四人弄虚作假。
难道会有这样的事?真有人弄虚作假?
种菜的太监竟然敢骗神宫监?看来这些种菜太监不是什么善茬儿啊,看着老老实实的,却不能被这表象欺骗。
眼里揉不得沙子,那肯定要调查自己。
当初没练过武,跟宋明华学了最粗浅的吐纳术,练了一招刺法。
这都是没有避人的,不怕调查。
但这远远不够,自己所练的刺法,与乾坤一式的威力天差地别,仅凭自己的刺法杀不掉那黑衣人。
乾坤一式能捂住吗?
捂不住!
自己这一点儿武功在他们眼中,一眼就能看穿。
但老汪不让说,自己怎么过这一关?
总不能说梦中神授吧?
思维调回正常人速度,他道:“老汪,如果被他们知道你传我剑法,你会倒霉?”
“我不会倒霉,他们才懒得理我,你会倒霉!”
“嗯——?”
“我有太多的仇人,一旦知道你练了我教的武功,那就要找你麻烦!”
“多大的麻烦?”
“超过你想象,一直不教你武功就是”老汪摇摇头:“不想害你。”
“看来老汪你是个大人物呐。”李澄空笑道:“失敬失敬!”
老汪不在意的摆摆手:“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终究还不是在这里种菜乞命!”
“那掌印跟老汪你有仇吗?”
“有仇。”
李澄空皱了皱眉。
那就瞒不住了。
他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很快又抛下。
自从做了太监,又做了一个种菜的太监,他已经学会了一件事,就是淡定。
——
他晚上回到院子的时候,院内正忙活的众人纷纷投来惊异眼神,好像头一次认识他。
李澄空对众人点点头,平静的走进自己屋子,发现除了宋明华三人,还有四人,一个秦天南,两个魁梧壮硕的中年,一个鹤发童颜老者。
秦天南哼道:“李澄空,还不拜见掌印高大人!”
李澄空便知道眼前这个鹤发童颜老者是孝陵神宫监的掌印高祈。
高祈大马金刀坐在那里,摆摆手:“免了,是你杀的那家伙?”
李澄空抱拳躬身点头。
高祈道:“据我所知,你没练过武吧?”
“练了吐纳术。”李澄空道。
高祈一摆手。
“锵……”龙吟声中,秦天南拔出腰间长剑抛给李澄空。
李澄空接过长剑,入手沉坠,与铁棍重量相当,趁手之极,剑身明晃晃隐隐泛寒气。
他顺手刺向秦天南胸口。
随即露出痛苦神色,脸色苍白的松开手。
秦天南用食指中指夹住剑尖,把剑夺过来归入鞘,顺势捉住李澄空手臂。
一股温暖气流进入手臂,转一圈又退出去,让李澄空怅然若失。
“拉伤。”秦天南松开手。
李澄空一幅强忍痛苦状:“我当时太急,只想着刺他,没想别的,后来才发现胳膊快断了。”
“这么浅薄的内力能刺出这么快的一剑,难得。”秦天南颌首,看向高祈。
这一剑很快,但在正常范围内。
能够杀死那家伙,应该是超常发挥,情急而激发出了潜力,所以伤着自己。
高祈瞥一眼秦天南。
秦天南腰间寒光骤然一亮,剑尖已经刺至李澄空胸口,便要贯穿心口。
李澄空在大脑融合倚天之后,不仅仅思维变快,观察也更敏锐,在秦天南肩膀一动之际,他心念一动,眼前世界便缓慢十倍。
一根结实的木棍滑出袖子,刺向这一剑。
这一刺没用乾坤一式,纯以内力催动。
剑与棍精准相交。
木棍被长剑从中间剖开,剑尖在刺进他手掌之际停住,还剑归鞘。
秦天南冷冷看他一眼,看向高祈。
“掌印,那家伙是谁?”李澄空道,他知道不能再让他们试探下去,否则真可能露出马脚。
高祈起身往外走。
李澄空道:“掌印可是要赖掉悬赏?”
“大胆!”秦天南断喝。
李澄空只觉耳边好像炸雷,嗡嗡作响,头晕脑涨像犯了血压高。
高祈一甩袖子,走出屋子之前扔下一句话:“少不了你的悬赏!”
“吁……”待他们离开,宋明华三人软绵绵坐到榻上,嘘出一口长气。
“老李,没看出来,你胆子够大啊!”孙归武竖起大拇指。
他一向自诩胆气十足,可面对掌印还是大气不敢喘,更别说质问了。
胡云石道:“这悬赏是稳了。”
宋明华揉着自己发麻的腿:“想想要去库里选什么宝物吧,老李,院子我们一起住,宝物却是你自己的。”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李澄空才回来。
掌印稳稳坐着,其余人都要站着,还要站得笔直不敢稍动,掌印的威势让他们血气停滞。
李澄空语气轻松的笑道:“我真要独吞啦?”
“这是理所应当的!”孙归武道:“按照规矩来,击杀贼首的,得居头功,换了是我也一样。”
“孝陵哪有什么好东西!”胡云石哼道。
“听说有一柄宝剑,可以选来。”宋明华道。
“我打听到,好像还有一柄宝刀,叫鸣泉刀,很厉害。”孙归武道。
胡云石不屑一顾。
这里是孝陵,刀剑有何用?净出馊主意!
李澄空若有所思。
坐榻上的时候,他没急着吐纳导气,经过一天揣摩,他对九幽绝爪已经充分了解,要试着修炼。
意念如手,抓起丹田一团热气,让它沿着一条繁复路线行走到双手,双手微微发涨。
他低头看看,双手没变化,涨大一圈的感觉只是感觉。
这股热气进入手掌之后变冰冷,双手发涨的同时还变得冰冷,变得苍白。
随着丹田内一团团热气被导引到双手中,双手变得更冰冷更苍白,看起来不像活人的手。
他一口气练至丹田只剩下稀薄热气才停住,这个时候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
昏昏沉沉中,他盯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双手,这像是一双象牙雕成的手。
他咬着牙下床,用左手练乾坤一式。
刺出两百多下,他精神恢复大半,又上榻练吐纳术,很快就精神不济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菜地上。
“老汪,现在能说了吧?有什么宝物可选的?”
“好小子,倒小瞧了你!”老汪打量几眼李澄空。
“侥幸而已。”李澄空谦虚道。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太弱,掌印与秦天南他们从骨子里没瞧得起,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过关。
当然,如果不是自己思维快十倍,恐怕也已经被秦天南逼出了乾坤一式。
老汪赞许的点点头:“你一直觉得精神头不够,其实是身体血气不壮,血气壮了精神自足。”
李澄空道:“库里有强神的宝物吗?”
他自然知道血气壮则精神强,十几天来,身体已经强健了很多,精力更旺。
可这点儿增涨远远不能满足自己。
“你还真够执着的!”老汪疑惑的打量他,随即摆摆手:“罢了,据我所知,库里有一件清心神木牌,能静心宁神,还能增益精神,你可以选它。”
李澄空露出笑容。
虽不知效果如何,但只要有效就好,比现在强一点儿,就意味着修炼比别人快一分。
他晚上回屋。
宋明华使个眼色,孙归武去关上房门,然后三人一起凑过来,目光炯炯,虎视眈眈。
李澄空沉稳看着他们,露出一点疑问神色。
十倍思维的存在,让他游刃有余,举止便显出一种从容不迫,沉稳异常的气度。
宋明华低声道:“老李,我打听到,库里有一颗大培元丹,可以助你直接跨过踏天与鹤唳两境,直接达到离渊境!”
李澄空精神一振。
他知道十境之中,第一境是白象踏天境,简称踏天境,第二境是鹤唳九天境简称鹤唳境,第三境是潜龙出渊境,简称离渊境。
资质平常之人,恐怕一生都卡在潜龙出渊境。
所谓潜龙出渊,能不能出渊,意味着能不能龙飞九天,不能出,就一直是潜龙,潜龙勿用也。
宋明华道:“这大培元丹可是三教四宗才有的灵丹,难得一见,服下这一颗可省你十年苦修,与我们并驾齐驱!”
十年是往少里说。
一颗大培元丹足抵一般人三十年修行,能抵自己十年苦修,而自己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凭着刚练的、粗浅的吐纳术与瞎练的一招刺法,出其不意杀掉一个邪道高手,虽然是捡了便宜,但其资质也堪与自己相当。
“老李,没说的,就选他啦!”孙归武一拍李澄空肩膀。
胡云石沉声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们种菜的诸多人,立功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收获的菜量争得二十三陵第一,可得到一座院子。
除此之外,再无立功的机会。
像这一次几乎很难碰到,进孝陵的宝库更是头一次,错过这一次机会就再难有了。
“砰!”屋门被重重敲响,外面传来秦天南的声音:“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孙归武上前拉开门,亲热的笑道:“掌司,快快请进!”
“你们干什么坏事呢?”秦天南跨进屋,目光如电一扫,落在李澄空身上:“走吧,李澄空,随我去内库。”
“要选宝物啦?”孙归武双眼放光。
秦天南斜睨他:“又不是你选,瞎高兴个什么劲儿!”
“掌司,容我换一身衣裳。”李澄空道。
他有轻微洁癖,这身短麻衣衫被汗湿透了几回,隐隐有汗臭,已经忍了半天。
孙归武伸手往外推他:“快去快去,换什么衣裳,还要让掌司等!”
他是怕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秦天南冷冷瞪一眼他,转身往外走。
李澄空只能穿着干活的短粗麻衣跟出去。
秦天南沉默的走出院子。
随着秦天南的出现,院里的喧闹一下消失,精赤着膀子的太监们个个都缩起身子,全没平时故意显摆似的鼓胳膊耸膀子模样。
秦天南出了院子往北走,走过石径小路穿出树林,沿着下山的路到了西山脚下,停在河上的桥上。
李澄空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头一次下山看到周围的情景,看到了对面平坦开阔的神道。
十几米宽的神道铺着白玉,在夕阳下散发着柔和玫瑰色光泽。
白玉神道一直从南通到北,最后分成数个岔道,通往一座座陵殿。
神道两旁是一座座巨大的神像,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神灵仿佛随时要扑过来。
据说这里一共一百零八位神灵,乃是大月朝太祖以太阿山为酬劳,延请了当时天下第一匠诸葛青崖所雕。
这些神灵都是上古所传的神灵,姿态各异,有的出拳,有的蹬脚,有的怒目,有的微笑,虽然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仍旧栩栩如生。
他正看得入神,被秦天南的话打断。
秦天南拍了拍桥上白玉栏杆:“李澄空,你不想死得快,就别学老汪的武功!”
李澄空扭头看向他。
心里暗惊,难道他已经识破自己的伪装,知道自己是故意受伤?
永远不能小瞧别人。
秦天南迈步往前走,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李澄空道:“掌司,老汪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秦天南脚步不停。
李澄空知趣的闭上嘴。
他看着秦天南的背影,在思忖什么时候也能一把揪住其领子拽着走。
他拼命练功,发奋图强,最主要是想补全身体,也附加着报仇的念头。
纵使表现得再沉稳再从容,再冷静,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有爱恨情仇,也一样记仇。
不过他自从融合了倚天之后,冷静彻底占了上风,记仇却不会被仇恨蒙住眼,只记在小本本上,有机会再报,没机会就等机会。
他目光落在一个个神像上。
思维变速,周围世界缓慢十倍,容他细细的打量每一个神像。
从头到尾,好像用高清摄像机拍摄,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看过就返观记忆,像导演拍电影一样观看回放,如果不清楚就再拍,查漏补缺。
穿过神道一共走了八百多步,穿过神道之后他昏昏沉沉。
秦天南扭头看一眼他:“瞧你这出息,它们只是神像!”
这些神像确实别有玄妙。
不会武功的人靠近,它们就是石像,再栩栩如生也是石头。
武功到了一定程度的高手就会有不同的感觉了。
武功越强,感应到的神像越强,不管武功多强,踏上神道都会被压制,逼得只能散去内力,不敢运功。
所以穿行神道不能施展轻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
他暗自好奇,李澄空这种初入门的,真气根本无法与神像生出感应,为何脸色苍白像三天三夜没睡似的?
“这些神像好生不凡!”李澄空赞叹。
两人继续往前,随着血气的加速,他精神一点一点恢复。
两人往西一拐,来到一间破院子。
这间院子地面铺着一块块长方形青石,干净整洁。
但围着院子的石头墙歪歪扭扭,这里凸起一片那里下凹一片。
唯一的一间屋子也是破败不堪,随时要倒塌。
一个枯瘦的尖脸老太监在躺椅上闭眼打阖睡,沐浴着阳光,悠然自得。
“郑老。”秦天南弯腰行礼,满是麻子的脸挤成一团,笑成一朵花:“嘿嘿,小的秦天南见过郑老。”
枯瘦老太监睁开眼,看他一眼,又闭上眼。
“嘿嘿,郑老,打扰啦。”秦天南笑容满面:“奉掌印之命带这小子过来选一件宝物,只取一件!”
枯瘦老太监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道:“这点儿家当非被你们败光了不可!”
秦天南嘿嘿笑道:“哪能呐,不是每年还往里添嘛,总不能净进不出吧。”
枯瘦老太监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秦天南仍笑容满面:“前一阵有个练魔功的家伙跑我们孝陵杀人练功,被这小子杀了。”
“嘿,大鱼没钓上来?”枯瘦老太监冷笑:“如意算盘被这小子破坏了?”
秦天南尴尬的笑,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演戏发了悬赏,总不能食言。”
“有趣,呵呵,有趣有趣!”枯瘦老太监睁开眼睛,打量着李澄空。
李澄空脸色已经恢复红润,抱拳一礼。
他得手之后一直在奇怪,那魔功高手好像没那么强,为何能在孝陵里放肆。
发配到孝陵种菜虽说会被废掉武功,但废了武功可以再练,像宋明华他们,都练到了离渊境。
他不相信孝陵卫没有更强的高手,为何任由一个魔功高手肆虐?
果然是另有深意。
他心中发寒。
神宫监根本不把种菜太监当人命,以其为饵钓鱼。
孝陵种菜,例不得迁转,这是死规矩。
自己难道就这么被死死的摁在这里,做一个卑微的小太监?
人都是贪心的。
当初刚醒来时,又累又苦,又是个太监,自己却甘之如饴,很满足,只要再次活着就好。
可现在随着时间流逝,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自己已经不再满足,想要的更多。
自己想要更好的生活,想更有尊严的活着,想在这个武学昌盛的世界威风八面,名震天下,想轰轰烈烈过这老天赐下的第二次人生。
枯瘦老太监按着椅子扶手,缓慢的起身。
李澄空看着他又瘦又矮随时能被风刮走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很想上前搀一把。
但看秦天南标枪般站着一动不动,便没有妄动。
老太监摆摆手:“小家伙跟我来罢。”
秦天南仍旧标枪般站在原地,给他一个眼色,示意赶紧跟过去。
“吱……”老太监推开斑驳破旧的房门,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声音,慢慢跨进去。
李澄空跟着进去。
屋子外面看着破败,但屋内干净整洁,白玉铺成的地面,光线明亮柔和。
灰尘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飞舞。
老太监慢慢走到东墙前。
墙上挂着一幅飞鹰腾空图,一只黑色巨鹰正欲飞离一棵苍松,闪着寒光的鹰爪离开松枝一尺。
他枯瘦手掌拍上一只鹰翅。
“砰!”闷响声中,李澄空脚下一空,
他踏进屋内时,思维一直处于十倍速,此时袖中铁棍下滑,便要点上墙壁把自己顶飞。
但看到老太监脚下也空,却毫无动作,便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把铁棍塞回去。
两人一起下坠。
他看到老太监在空中看一眼他手腕,显然有所察觉他刚才的动作。
他不由暗惊。
铁棍在袖子里上下,被袖子遮住,老太监还能看得到,这份敏锐很惊人。
“砰砰!”两人落到三米下的一块软垫子上。
即使有软垫子,李澄空及时调整姿势,还是浑身一震,牙齿发酸。
这便是没学轻功之故。
随着他们落地,一个个灯盏由近及远依次亮起,照亮了眼前这座平坦开阔的圆形大殿。
殿顶刻着星斗,凝视之际好像满天星斗在旋转。
大殿二十米多米直径,星斗相应之下,给人苍茫辽阔之感。
两米高的博古架一排又一排,好像森然挺立的军队,阴沉肃杀。
“挑吧,你想挑什么就挑什么。”老太监把双手抄到袖子里,笑眯眯的道:“就看你自己的眼力了,这里面有真宝贝,也有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李澄空问:“郑老,不知可有大培元丹?”
老太监深深看他一眼:“有。”
他伸手一指:“那边的架子上,第三排第二列。”
李澄空来到一个墨绿小匣子跟前。
它只有拳头大小,通体散发着温润光泽,竟是一块墨玉所雕。
李澄空想象着自己服下之后,跨过十年苦修直接踏入离渊境,不由露出笑容。
他一边伸出手,一边左右顾盼。
将要碰到墨玉匣时,右手忽然停住,然后拐一个弯,指向不远处最底下一层:“郑老,那是什么?”
他指向的是一个青石所雕的壶,像极了夜壶。
“这里的宝物都要靠自己辨别,这是规矩。”老太监道。
李澄空来到这石壶前,仔细打量。
此乃青石所雕,比寻常夜壶小了一圈,看起来只能盛两斤的量。
此壶雕得既不精美,也没苍古气息,仿佛是刚刚雕成的,有人恶作剧般放这里冒充宝物。
更关键的是,他隐隐闻到到一丝臭味。
这味道他很熟悉,前一阵子因为害怕魔道高手而用尿壶,屋里总是充满了这味道。
他怀疑的看向老太监。
这莫不是老太监自己用的夜壶?
老太监转开目光,好像心虚一般,更惹人怀疑。
李澄空道:“郑老,据说库里还有一柄宝剑和一柄鸣泉宝刀。”
“在那里。”老太监一指旁边。
李澄空来到一柄古意斑斓的长剑前,左手拿剑,右手握剑柄轻轻一抽。
“铮……”剑身在龙吟声中露出半截。
寒光乍泻,寒气弥漫。
通过明晃晃剑身,他发现自己这张脸英气照人不逊色于孙归武。
他院内没镜子,只能打一盆水看自己的脸,远没这剑身清晰,甚至看得到嘴角的火泡。
放回剑再抽出长刀,沐浴着刀身寒气,映照自己脸庞。
最终也归到原位。
他又跟老太监问出清心木牌所在,拿起这个雕着“心”字的神木牌。
“心”字写得圆丽劲秀,韵味十足。
一握上此牌,他顿时心生安宁喜乐。
天地瞬间安静下来,时间仿佛静止。
他感受到无忧无虑、不急不躁的滋味,生命竟如此美好。
放下这木牌,安宁喜乐感觉慢慢消散。
他惊奇的看着这神木牌,这确实是难得的宝物,心动异常,有了这神木牌便直接抛弃宝刀与宝剑。
宝刀与宝剑虽好,可在孝陵没什么大用,孝陵内不能与人打斗。
当务之急是练功,提升修为。
可他决定放弃大培元丹。
他知道一个道理,凡是捷径,必有风险必有后患。
他已经从老汪那里旁敲侧击问得,那些三教四宗弟子用大培元丹迅速弥补消耗,是用在生死厮杀之际,并不用来提升修为。
对他现在的境况来说,如果不管有什么后患,先把修为提升上来再说,这是可以的。
如果他只想做一个寻常的武功高手,确实该如此选,可他重活一回,想的是轰轰烈烈,成为世间最顶尖的高手。
志存高远,故理智制止他急功近利。
自己有十倍思维,只要精神增强就很容易精进。
他在神木牌跟前徘徊良久,最终绕过数排博古架,来到青石壶跟前。
他拿起壶掂一掂,符合青石的重量,再摸一摸,再次笃定确实是青石。
他在拿起青石壶之际,眼晴余光一直紧锁住老太监,想看到老太监的细微表情。
可老太监已经闭上眼睛似又开始打盹,毫无表情。
李澄空暗忖,他这是故意掩藏表情?
那意味着什么?
随即抛开这些想法,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
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平平无奇,应该被忽略的青石壶?
是因为它雕得独特?
一点儿也不独特!
是因为它太过没有特点,所以反而更引人?
其实它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也说不出,就是莫名其妙的,好像在人群里看一眼,会注意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越看越觉得想看。
身为超级计算机工程师,他是一个偏向于理性的人,可往往在人生的重大事情上,却是感情行事。
看到前妻的第一眼,他一见钟情,展开狂猛追求而迅速结婚,婚后发现两人的性格不合,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最后离婚收场。
他慢慢放下青石壶。
走到清心木牌跟前,准备拿起来的时候,又放下,然后又转身回来,义无反顾的拿起青石壶,转身来到老太监跟前,沉声道:“郑老,我就要这个了!”
“要这个?”老太监睁开眼,似笑非笑。
看到他这般神情,李澄空的心一沉,微微发虚,难道自己选错了?弄了一个充数的?
但他沉吟一下,马上又慢慢点头:“就要这个了!……不知道郑老能不能替我解惑,这到底是什么?”
“这宝库里有那么多好东西,大培元丹,宝剑宝刀,甚至还有那清心神木牌,你偏偏不选,非要选一个你不认得的?”
“是,我就想选这个!”
老太监道:“实话告诉你吧,老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也研究过一番,可惜一无所获,你嘛……,那就看你的运气与福缘了。”
李澄空道:“多谢郑老,既然郑老也这么研究过它,看来我没拿错。”
至少能确定,它并不是充数的,并不是一件寻常的青石夜壶,那就足够。
至于说能不能破解它的秘密,李澄空却不太担心。
自己的霉运已经过去,运气好得很,要不然直接就死了,不会再重生于这具身体上。
更何况自己脑子融合了倚天,最擅长的便是破解,找到它的秘密并不那么难。
“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老太监说道:“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重新选。”
李澄空道:“就这个罢。”
“那便走吧。”老太监摇摇头。
当李澄空提着青石壶,沐浴着月光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清静,所有人都歇下了。
他一进屋,三人忙迎过来,满脸热切,然后知道了李澄空的选择。
“你竟没选大培元丹?”宋明华惋惜的摇摇头。
“竟然不选宝剑!”孙归武也摇头。
“瞎胡闹!”胡云石冷冷道。
李澄空道:“它应该是好东西。”
“好东西?”孙归武探手:“我瞧瞧如何?”
李澄空递过去。
三人仔细把玩研究。
他们都嗅到了隐约的臭味,露出嫌弃神色。
孙归武尤其夸张,涨红着脸,忙不迭的摆手,用力吐气,想把吸进去的臭气吐出去,然后怒瞪李澄空:“你拿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会是夜壶吧?”
“我也不知,就觉得此物不俗,说不定有惊喜。”李澄空道。
“你……”孙归武一脸无语。
胡云石又说了一句瞎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