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妃忽然剧烈咳嗽,打断两人眼神交锋。
“娘?”独孤漱溟忙道。
李澄空左掌一拍玉妃左肩,咳嗽顿止。
玉妃睁长吁一口气睁眼,秀发与衣衫被汗水打湿。
独孤漱溟扶起玉妃:“娘,如何了?”
“好多了。”
玉妃觉得自己轻盈得要飘飞。
走火入魔之后武功尽失,她感觉身子沉重艰涩不属于自己的一般。
现在又恢复了原本的轻盈灵动。
“娘娘,还需七日之功。”
玉妃笑道:“不急的。”
她并没抱太大希望。
太阴玄玉功逆天行事,青春永驻违了世间法则,所以一旦走火入魔,反噬之烈超乎想象。
李澄空抱拳:“娘娘,那我便告辞。”
“公公辛苦了。”玉妃温柔笑道。
李澄空一礼之后,朝独孤漱溟也抱拳一礼,然后转身洒然而去。
独孤漱溟看也不看他。
玉妃摇头。
两人现在是相看两相厌,针尖对麦芒。
李澄空回到自己院内,坐下来盘膝运功。
踏入皇宫,让他对武功越发渴望,对自身的地位越发不满。
纵使是宗师又如何?
不必行跪礼又如何?
在皇上眼里,在独孤漱溟眼里,自己不是宗师,仍是太监,是家奴。
自己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做奴才的!
如果是从前,心比天高也没用,徒让自己痛苦,有了倚天的自己却有足够的资本来实现自己的心气。
宗师不成,那大光明境呢?甚至大光明境之上呢?
胡天经练不成,自己能不能练成?
五天之后的清晨,李澄空的手离开玉妃皓腕,微笑道:“恭喜娘娘。”
玉妃仿佛通体散发温润光泽,轻笑道:“李公公你这天机指果然玄妙。”
“这要多亏了公主殿下的医书。”
独孤漱溟哼一声:“是那本《天医通玄录》吧?”
李澄空颔首:“正是。”
独孤漱溟淡淡道:“这是从父皇的秘库找来的,来历不详。”
李澄空道:“上面的理论虽荒诞不经,但这天机指确实玄妙。”
“也是李公公你天资高绝。”玉妃笑道:“公公,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是。”
“溟儿,忙你的去吧,我也痊愈了,你也不必一天到晚跑过来。”
“娘,我没什么忙的,就陪娘你。”
“我不用你陪,来了只会气我,眼不见为净。”
“那我走了!”独孤漱溟深深看一眼李澄空,转身轻盈而去。
李澄空眼光低垂,目不斜视。
——
迎着徐徐清风,玉妃抚摸着白玉栏杆的精致花纹,感慨道:“从没发现世间如此美好。”
李澄空站在她身边微笑。
小亭里只有他们两人。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玉妃转身看过来,笑道:“公公你有何打算?”
“我么?”李澄空摇头道:“回孝陵继续种菜吧,我毕竟身属孝陵。”
“听说你跟老洪一起?”玉妃柔声问。
李澄空点头:“我们搭伙种菜,还算投契。”
“老洪为了你也算是用心良苦。”玉妃轻笑道:“他的眼光一直很准,没看错过人。”
李澄空轻轻点头。
汪若愚身为上一任司礼监的掌印,权倾一时,但却留得一身清名。
每一任司礼监掌印皆臭名远扬,毕竟朝野大臣们对内衙深恶痛绝。
内衙与外廷互相牵制,是皇帝的左手右手,天生的相克相生,外廷怎会说内衙之首好话!
汪若愚对外廷优柔,行事不狠,牵制外廷不利,终于惹怒了皇上,将其发配到孝陵种菜。
新一任的司礼监掌印陆璋行事截然不同,行雷霆手段,杀伐果断,上任之后迅速将内衙的弱势扳回来,压得外廷喘不过气。
“你不想留在宫内?”
“还是孝陵更好一些。”
“看来公公你淡泊名利。”
“愧不敢当,我不是淡泊名利,是知道名利与我无关,孝陵种菜不能迁转,相信陛下不会违了这祖制。”
“唉……”玉妃轻轻摇头:“溟儿这丫头!”
李澄空沉默以对。
“你一定恨死她了!”
李澄空缓缓道:“谈不上恨,心有芥蒂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
“这丫头嘴硬心软,其实是心怀愧疚的。”玉妃道。
李澄空微笑。
他看得出来独孤漱溟刚开始是有愧疚,现在嘛,愧疚早就无影无踪,恨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吧。
不过因为自己救了玉妃娘娘,她不会太过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儿,自己才敢对她如此放肆。
换了不是独孤漱溟,自己应对之法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装作不敢记仇,然后寻找机会一击必杀。
“我的命不长了吧?”
“娘娘何出此言?娘娘所修玄功深奥,有延寿之能,重新练起,元气很快能恢复。”
“果真能恢复?”
“这是自然。”
玉妃笑道:“真是侥天之幸,得李公公你之助。”
李澄空微笑摇头。
——
第二天清晨,李澄空正在院内打拳,一边打拳一边内视。
这天隐心诀很古怪。
自己已然是坠星境,天隐心诀的第一层还没练成,天隐洞天仅仅填了一半。
宗师境,竟然仅仅填满一半洞天。
随即抛开了这念头,心中欢喜。
十天十夜研究医术令他大脑得到了极限运转,灵浆汹涌灌注,精神大幅增涨,现在已然是三十倍运算速度。
所以即使踏入坠星境,他的进步速度不但没放缓,反而加快,朝着射月境狂奔。
这一次总算没白来。
独孤漱溟再次敲门进来,一袭白衣如雪,冷淡的送上了《天经心录》。
“多谢公主殿下。”
李澄空郑重道谢,打开书匣一瞧,顿露笑容。
天经心录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如欲破空而去。
独孤漱溟轻哼一声没说话。
她对李澄空一腔恼怒,偏偏发作不得,越是发作不得越是强烈。
所以怎么看李澄空都不顺眼。
李澄空翻开第一页。
“余胡天经,武学之道究竟为何,可能堪破世间奥妙?可能长生不死?”
李澄空眉头挑了挑。
这胡天经好高的心气,格局远非自己可比。
自己当初练功,可没有这般三问,只有一个目的,变强以保命。
心里惭愧了一番便往下看,看到的是一个少年锐利的思维,直指武学之核心。
对武学有诸多独特看法,后面的想法往往推翻前面的,清晰展现他的武学思想变化。
李澄空大有领悟,渐渐入了迷。
独孤漱溟留在原地看着他,看他到底能看多久。
“哗……哗……”海水拍打山崖声从李澄空的身体传出。
李澄空盯着《天经心录》的双眼泛出乳白光华,宛如牛奶颜色。
乳白色越来越淡,变成了月华。
李澄空合起《天经心录》,抱拳微笑:“多谢殿下!”
独孤漱溟紧盯着他:“这是父皇许下的赏赐,你治好了母妃,自然得此。”
李澄空点点头,将《天经心录》收入怀里,显然有送她离开的意思。
独孤漱溟迟疑一下,终究没忍住,装作不在意的道:“你……你这是突破了境界?”
李澄空微笑:“是。”
“射月境?”
“是。”
“……恭喜了!”独孤漱溟挤出一丝笑容,她绝美无俦,纵使这笑容是硬挤出来的,仍旧动人心魄。
李澄空微笑:“没这心录,没这么快突破。”
“告!辞!”独孤漱溟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否则会气炸。
自己身为公主,有灵药有灵丹相辅,有宗师指点,突破一层境界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说是公主,自己其实过得跟苦行僧差不多,几乎一天到晚都在练功。
结果自己苦练这么多年却不如他练两个月,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李澄空恭敬依旧的送她离开。
这让她更恼怒,总觉得他恭敬的神态下藏着嘲笑,在笑自己愚笨。
李澄空心里如吃了冰激凌一般的爽快,小本本上再划去一笔了,算是报了一笔仇。
他的小本本上把对清溟公主的仇先翻倍,经过精确计算之后拆解成九十九个小仇。
把这九十九个小仇报完,就算完成大仇。
积小成多,既能保全自己,又能一泄胸中块垒。
这是最明智最痛快的报仇之法。
第二天清晨,他在天风卫的护送下,一路回到了孝陵。
到了孝陵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众人都吃过午饭,院子里正欢声笑语。
李澄空到来,让他们一怔,随即大喜过望的迎上来,问东问西,好奇无比。
他们都想知道李澄空为何被天风卫接走,这么大的阵势,到底为何事。
李澄空只说保密,不能多说,弄得众人更心痒。
——
夕阳西下
明玉宫
独孤漱溟与玉妃皆着如雪白衣,正在湖上小亭里对弈,凝神静气,严肃认真。
裴静与苏茹各自站她们身后观棋。
萧梅影与萧妙雪不在。
“娘,你要输了!”独孤漱溟放下一颗黑子,露出明媚笑容。
“没那么容易。”玉妃放下一颗白子。
独孤漱溟笑容敛起,再陷苦思。
一脸憨厚王西园踏着湖面飘落到小亭,一甩拂尘,躬下身,用带着磁性的悦耳声音禀报:“娘娘,梅妃娘娘来了。”
玉妃讶然:“梅妃妹妹?快请她过来!”
“是。”王西园恭敬应道,踏湖而去,很快引一位彩衣美貌女子翩翩而来。
玉妃出小亭迎到湖上回廊:“梅妹妹!”
一个相貌虽逊独孤漱溟一筹,仍旧绝美的高傲女子匆匆而来,握住玉妃的手:“玉姐姐!”
玉妃觉得她手像冰块,柔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梅妃神情憔悴,明眸布满血丝。
“玉姐姐救我!”梅妃眼眶一下湿润,盈盈便要跪倒。
玉妃扶住她:“到底怎么了?”
“煦儿他……他……”梅妃红着眼轻泣:“他快不行了!”
“煦儿他前阵子不是大好了吗?”玉妃蹙眉:“难道病情又反复了?”
“昨天忽然恶化,太医们束手无策,现在眼看着快不行了!”梅妃摇摇头:“玉姐姐,据说你请来一位高人!”
“这……”玉妃迟疑:“他是治了我的走火入魔,可他并不通晓医术的。”
“太医们都只能干瞪眼,只求他过来看看……”
玉妃迟疑。
梅妃现在说叫来看看,可一旦真救不得独孤煦阳,恐怕到时候就不这么说了。
一旦独孤煦阳有个好歹,太医们有太医监护着,梅妃的愤火发不到他们头上,恐怕就要落到李澄空身上了。
这是一池浑水,最好不趟。
可独孤煦阳也是个好孩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死,也是怪不忍心的。
“玉姐姐,煦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跟他去了!”梅妃轻泣。
“唉……”玉妃叹一口气。
独孤漱溟给玉妃使眼色,示意别答应。
李澄空可恨,欠收拾,可收拾也是自己收拾,不能被别人收拾了。
毕竟他救了母妃,不能眼见着他跳进火坑。
不是为了李澄空,而是自己做人的原则,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至于说独孤煦阳,他自己做死怨不了别人,既然活腻了,不如成全他。
“这……”玉妃迟疑。
梅妃低头轻泣。
独孤漱溟轻咳一声道:“他不懂医术,瞎猫破上死耗子罢了。”
梅妃道:“那说不定能再碰上一只死耗子呢!溟儿,从小梅姨对你不差吧,你跟煦儿感情也很好,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梅姨,十五弟的情形我知道,救不得了,把那人召过来便是害他。”独孤漱溟只能点破。
“我绝不会迁怒于他!”梅妃忙道。
“就怕到时候你被痛苦悲伤愤怒所控制,无法自抑要对付他。”
“我可以立誓!”
“那好,梅姨就立个誓吧!”
“溟儿,别胡闹!”玉妃嗔道。
独孤漱溟明眸紧盯着梅妃。
梅妃抽出丝帕拭去泪水,举左手,收小拇指大拇指,竖食中无名三指,严肃发誓:不管来人能不能救得了独孤煦阳,绝不会治他的罪,绝不会迁怒于他。
“我马上去找父皇!”独孤漱溟转身便走。
“唉……”玉妃摇头道:“梅妹妹,我们都是命苦之人呐!”
“这个混帐东西,我上辈子欠了他多少!”梅妃软绵绵的坐到石桌旁,又垂下泪珠。
“煦儿他是个好孩子,性子纯良,老天不会如此对他的。”
“他就是个混帐,没有一天省心的!”
——
李澄空正与众孝陵卫坐在神秀湖边的茵茵绿地上吃早饭,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好不惬意。
轰隆隆的闷响中,地面颤动,远处传来大喝:“天风卫!”
众人看向南国孝陵入口的目光转向了李澄空。
“李澄空接旨!”
“在!”李澄空起身。
“奉诏入京,立刻出发!”
“是。”李澄空平静抱拳。
众人眼珠瞪得老大,目送着李澄空飞身上了雪白的天风神驹,转眼间消失不见。
好奇心好像猫挠,他们纷纷打听,使劲手段,想要弄清楚李澄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孝陵卫个个出身不凡,各有各的门路,可此事知之者寥寥数人,都不敢泄。
清晨时分,李澄空抵达禁宫,随着一个清俊年轻太监来到了梅香宫。
——
梅香宫内栽种着诸多的梅花,东一簇西一簇,南一片北一片。
此时乃初秋,梅枝稀疏,便有几分苍凉。
寝宫内,一群彩衣宫女缩在角落里沉默,裴静也在其中。
数名白发苍苍的太医正眉头紧锁,不时低声讨论几句,又很快沉默下来,眉头锁得更紧,不停的摇头。
梅妃握着榻上青年的手,泪眼婆娑盯着他苍白浮着青气的脸。
玉妃与独孤漱溟站在她身后,暗自摇头。
青气上脸,垂危之兆。
一个美丽中年女子在外面宫女们一片“晨妃娘娘”的见礼声中直接闯进内室。
“煦儿!”晨妃来到榻前,失声叫道:“怎病得这么重了?”
“太医们没办法?”
“没有。”玉妃叹道。
“玉姐姐也在,那金衣羽士们呢?”
“他们说,大永朝永离宫的万象搬山功一旦反噬,无人能医,偏偏煦儿练的心法又不全!”
“这……这……”晨妃瓜子脸布满担忧:“难道天绝煦儿?”
梅妃忽然惊叫:“煦儿!煦儿!”
独孤漱溟忙上榻,粗鲁的扶直独孤煦阳,坐到他身后,双掌抵他后背渡内力。
梅妃死死抓住独孤煦阳的手。
独孤漱溟的心往下沉。
她能清晰感受到独孤煦阳像正迅速熄灭的蜡烛。
眨眼功夫已然熄灭。
“裴静,你去外面看看,李公公到了速速带来!”玉妃扬声道。
“是,娘娘。”
裴静对一个秀美女子道:“周妹妹,跟我一起吧。”
“好。”秀美女子跟着她一起飘出去。
独孤漱溟仍不停渡入内力,尽管知道独孤煦阳已死。
梅妃眼巴巴盯着独孤煦阳,露出哀求神色。
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助而痛苦,恨不得以身相代,宁愿自己死。
玉妃与晨妃都看出了究竟。
独孤漱溟一直在运功,头顶白气蒸腾,可独孤煦阳一点儿没动静,恐怕已经死了。
晨妃道:“皇上哪去了?他就一点儿不关心煦儿的死活?!”
玉妃忙摆手示意她别说。
皇上的脾气谁都知道,社稷为重,后宫之事不能乱他的心,即使皇子公主身死也一样。
梅妃直勾勾盯着独孤煦阳,死死握着他手,感受到他的手正在变凉,一点一点失去温度。
李澄空随着清俊的年轻太监来到梅香宫外,裴静与周媚正焦急的等着。
看到他出现,裴静忙道:“李公公,快快快!”
李澄空冲俊雅太监抱拳:“贾公公,我先告辞,多谢。”
“李公公快去吧。”贾芳抱拳。
李澄空随着两女宛如一阵风往里冲,在众宫女与太医们的注视下,他直趋内室。
玉妃看到他,双眼一亮,忙道:“李公公,快看看十五皇子!”
李澄空抱拳见礼,搭上独孤煦阳另一只手,小观脉术催动。
“我来吧,殿下!”
独孤漱溟撤回双掌,脸色苍白。
李澄空左掌轻轻一拍独孤煦阳百会穴。
独孤煦阳倏然上升,半坐姿势缓缓打开,上半身与下半身从九十度角变成一百八十度。
最终悬立于半空。
众人惊奇的瞪大眼睛。
独孤煦阳闭眼悬于凤榻半空,头顶仅距金丝幔帐一尺。
李澄空运指如飞。
指影漫天,一块块布片跟着纷飞,独孤煦阳上半身坦露,肌肤白嫩如女子。
“李!澄!空!”
独孤漱溟脸怒瞪李澄空。
李澄空肃然运指,听而不闻。
独孤漱溟知他故意为之,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身为宗师,指力隔衣衫很容易。
“嘘——!溟儿,别打扰李公公!”玉妃嗔视她。
独孤漱溟飘下床榻,想走却又想看独孤煦阳能不能活,只能红着脸转向别处。
晨妃面低声问玉妃:“这位是……?”
“李澄空李公公,宗师。”玉妃道。
晨妃轻若有所思。
知道了李澄空的身份是太监,还是一位宗师,也是救玉妃的那人。
“哇!”独孤煦阳身子一仰,仰头喷一道黑血。
李澄空拂袖。
黑血被无形力量席卷到墙角。
独孤煦阳在空中缓慢旋转,从竖立到平躺。
他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下降,待横平的同时也躺到凤榻上。
“咳咳咳咳……”独孤煦阳剧烈咳嗽着睁开眼,左右打量几眼:“娘……”
“啪!”梅妃劈头给他一巴掌。
“娘——!”独孤煦阳摸摸脸,仍处于懵懂之中:“别动手啊。”
“啪!”梅妃又给他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另一半脸上。
独孤煦阳忙捂住自己脸,然后脑袋就遭殃,被梅妃扑头盖脸的一顿巴掌。
李澄空飘身退后,免得殃及自己。
“梅姨,十五弟还没好呢。”独孤漱溟看不下去:“别再给打伤了!”
“我打死这个混帐!”梅妃铁青着玉脸,咬牙切齿的抡巴掌,如生死仇人。
她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给独孤煦阳当娘,才会遭这个罪,受这个痛苦。
要是他真这么没了,自己怎么活?余生就孤零零的在这皇宫里凄凉活着?
独孤煦阳忙缩起头,然后光着的上半身又遭殃,被梅妃打得“叭叭”响,红印如朵朵梅花。
“李公公,去我宫里吧。”玉妃对李澄空笑道。
李澄空笑着应是。
晨妃原本想赖着一块过来,但看看梅妃这边,便留下了,反正李澄空也跑不了。
明玉宫后花园的湖上,李澄空陪玉妃在小亭里喂鱼,裴静与老太监王西园侍立一旁。
独孤漱溟早已冷冷回公主府。
“李公公你医术确实独到,这一次,皇上会有厚赐,十五皇子很得皇上宠爱。”
李澄空笑着摇头。
“李公公你想要什么?”玉妃笑道。
李澄空道:“娘娘觉得我缺什么?”
“这倒是个难题,应该问你不缺什么,是不是?”
“娘娘,我倒是觉得,好像我什么也不缺,不愁吃穿,不愁无聊,已经足够好。”
“权势,地位,银子,女人,这些都足够诱人吧,李公公你不想要?”
“我是孝陵种菜,权势地位与我无缘,在孝陵里,银子好像也没什么用,女人嘛……”李澄空自嘲的笑笑。
玉妃蹙眉。
她忽然生出几分怜悯。
这么看来,眼前这位少年宗师确实很可怜,纵有这一身奇功,宗师境界,又有何用呢?
权势地位不能得,银子无用,女人只能干看着,对一个男人来说,活着还真是没什么趣味了,当然,他已经不算男人。
她看着李澄空自嘲笑容,莫名的心酸。
她掩饰住,柔声道:“华衣美食也是莫大的享受,不如索性就留在我宫里,明玉宫没什么权势,至少能保证你锦衣玉食,悠闲自在。”
“谢娘娘美意,可惜……”李澄空摇头道:“我是不可能留在宫里的,祖制难违啊。”
随着他对大月朝的了解,他越来越明白祖制的力量,明白规矩的威力。
得道多众失道寡助,江山社稷需要民心巩固,否则离心离德,很快就会崩坏。
众大臣们离心离德,阴奉阳违,皇帝就成了孤家寡人,吏治败坏,很快就惹得民众揭竿而起。
内乱一生,则外敌必不放过机会,到时候内外交困,回天无力。
这是前朝活生生的教训。
所以纵使身为帝王,也不能任意胡来,需得按照规矩办事,祖训就是规矩。
一旦违了规矩,别说大臣们不愿,便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也不愿。
“留在宫里一个月,再回孝陵呆几天,再留一个月,再回孝陵呆几天,说你在宫里替我调理身体,并非迁转,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这个……”
“你是嫌我这个老婆子碍眼,啰嗦吧?”
“娘娘真能说笑!”李澄空摇头。
她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可看之如二十许,与独孤漱溟站在一起宛如姐妹。
“那就答应了?”玉妃笑道。
李澄空道:“那就多谢娘娘美意了!”
留在这里确实更胜在孝陵,他又不是圣人,喜欢美酒佳肴,也喜欢幽雅宽阔的院子。
他前世的时候努力奋斗,想住别墅买劳斯莱斯,最终愿望未成便来到这世界。
他没什么大志,不想成就什么伟业,只想好好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重活一回,能够好好享受,那再好不过。
玉妃是玉妃,独孤漱溟是独孤漱溟,不能一概而论,而且玉妃的明玉宫地位也超然,不惹是非。
但是……
他暗自摇头,玉妃还真是天真呐。
如果刚重生这世界,他会欢天喜地憧憬。
现在的他得到汪若愚教导,对世事对朝廷运转了解极深。
所以这注定只是玉妃的美好想法罢了。
——
光明殿
独孤亁猛一摔奏折,愤然而起:“匹夫!”
陆璋正在下首的书案前批阅,吓了一跳,扭头看去。
独孤亁负手在龙案前走来走去,恨恨道:“多管闲事的曹匹夫,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不管,非要管朕的内府中事!”
“陛下?”陆璋小心翼翼问。
独孤亁恨恨道:“曹谷言那匹夫,竟然质问朕是不是要违逆祖师,孝陵种菜不能迁转是不是要变!”
陆璋脸色微变道:“皇上,曹谷言他素来鲁直,闻风便是雨,不必当真!”
“他这是投石问路吧!”独孤亁深深看一眼陆璋。
陆璋忙道:“曹谷言难道是替太医监的出头?”
独孤亁冷冷道:“李澄空一个无根无底的,他有什么必要针对!”
陆璋忙点头:“正是如此。”
“他是担心朕启用汪若愚吧?”独孤亁缓缓道。
他神色平静,先前发脾气的好像不是他一般。
陆璋吓一身冷汗,忙伏地叩头:“陛下,曹谷言绝不是奴婢的人!奴婢再大胆也不敢指使他如此!”
“朕当然知道,你不敢。”独孤亁温声道:“看来是有人看你不顺眼,要给你上点儿药。”
陆璋脸色阴沉,缓缓道:“陛下……”
“罢了,此事不必深究。”独孤亁淡淡道:“不准报复曹谷言这匹夫!”
“……是!”
“起来吧!”
陆璋起身,脸色阴沉无比。
他知道自己自上任司礼监掌印以来,行事酷烈,惹得内外廷皆不满,都恨不得把自己拉下去。
汪若愚行事倒是宽柔,素有清名,却惹得皇上不满,被发配到了孝陵种菜。
自己或者面对皇上的不满,去孝陵陪汪若愚,或者面对内外廷的不满,位置坐得稳若泰山。
其实没有选择,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那倒要看看谁能斗得过谁!
他心里杀机沸腾,脸色却慢慢平静。
曹谷言身为兵部给事中,是个直肠子,见到看不惯的就上书,皇上厌极,但知他私心少,只能强忍着。
但李澄空进宫,乃是隐秘之事,外人如何得知?
想必有人通风报信!
自己奈何不得曹谷言,还奈何不得这些通风报信的!?
独孤亁坐回龙案,执朱笔回批。
朕岂不知祖制不可违乎?盖因玉妃常年病苦,李澄空医术精奇,堪可调理玉妃之病,故暂调来宫中,未有权职,仍为孝陵种菜,何来迁转之说?
第二天,曹谷言的奏折再上。
李澄空一区区内侍,年不过十八,未尝学医,纵使能调玉妃娘娘之病,也不过侥幸,虽未得权,却已离孝陵,实是阳奉而阴违,此例一开,祖制何堪?此风一涨,天下阳奉阴违者何其多?江山社稷何堪?
纵使李澄空医术精奇,可孝陵种菜若有奇才便可回宫,则天下有奇才者必肆无忌惮也,望圣上洞察!
独孤亁看完曹谷言的奏折,再看看龙案上陡然增多的奏折,摇摇头:“这帮科道言官,就像闻到腥味的猫!”
“陛下,依奴婢看,还是让李澄空回孝陵,避一避风头再说罢。”
“哦——?”独孤亁似笑非笑看着他。
陆璋正色道:“他们不把李澄空逼回孝陵绝不会罢休,到后来恐怕会牵连到玉妃娘娘与清溟公主,有损天家体面,不如在他们发作之前,先送回李澄空。”
“你是怕汪若愚也有借口出来吧?”独孤亁笑道。
陆璋忙跪倒:“陛下,奴婢万万不敢!……只是为一个区区的李澄空而闹得满城风雨,并不值得,况且祖制确实不可违,这些科道官们也没有错处可捉,总不能直接投入诏狱让他们闭嘴。”
“就这么让李澄空回去?”
“给一些赏赐便是,他是陛下的奴才,不敢有怨尤之心的!”
“宗师岂能以常人待之?”
陆璋肃然道:“他纵使是宗师,仍是陛下的奴才,自当替陛下分忧,不给陛下生事。”
自己也是宗师,还是司礼监掌印,不照样唯陛下之命是从?
宗师也是大月朝的宗师,也是陛下的臣民,需得听圣命奉圣旨,否则,是不想做大月朝的子民了吗?
“把李澄空送回去,要寒玉妃的心了,朕呐……,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没滋味,孤家寡人!”独孤亁把奏折一摔,起身负手踱步,长长叹息。
他这几日一直夜宿明玉宫,自是明白玉妃的想法,却注定还是让她失望了。
“玉妃娘娘深明大义,一定能理解皇上的苦心。”
“……罢了,此事便交给玉妃吧,让她斟酌着什么赏赐便好。”
“皇上圣明!”
独孤亁索然的摆摆手。
自己身为皇帝,一个内侍都没办法调回来,想想也够憋屈的,这天下没有人能随心所欲。
——
明媚阳光下,李澄空正在院内练功。
三十倍思维之下,他突飞猛进,隐隐感觉摸到了一丝大光明境的感觉。
脑海虚空已经不复漆黑。
一轮明月高悬,照彻虚空。
虚空不时荡动,如海浪汹涌。
李澄空忽然明白了为何人们一直唤脑内为脑海,脑海脑海,果然是海。
一片海洋,一轮明月,海上生明月。
随着突飞猛进,这轮明月越来越亮。
待明月达到了太阳的亮度,也就到了大光明的境界。
脚步声响起,“笃笃”敲门响起。
李澄空唤一声“进来”。
独孤漱溟一袭白衣如雪,轻盈踏进院内,挟着淡淡幽香飘到小亭里。
李澄空从石桌旁站起,抱拳恭敬的道:“殿下。”
独孤漱溟一看到他恭敬的样子就来气,坐到石桌旁摆摆玉手:“坐下说话!”
李澄空坐到她对面。
两人近在咫尺,沁人幽香不停的钻进鼻中,由不得他不闻,晶莹如羊脂白玉的脸庞近在眼前,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李澄空心如冰雪,平静的道:“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有什么坏消息吧?”
他一看独孤漱溟的脸色,便知道没什么好事。
“嗯,你得回孝陵了。”独孤漱溟道。
李澄空露出一丝笑容。
独孤漱溟道:“科道言官们上了不少弹疏,言祖制不可违,更不可阳奉阴违,你只能回孝陵了。”
李澄空笑容扩大。
果然如此。
独孤漱溟捕捉到他笑容中的嘲弄意味,没好气的道:“你以为父皇不想留你?”
“我不过一孝陵种菜太监,自己想什么无所谓,唯听命而已。”李澄空微笑。
他微笑中带着自嘲。
孝陵种菜太监,纵使是宗师,在那些大臣们的眼里,仍只是一阉奴尔。
他心中再次涌出强烈的不甘,一股郁气直冲天灵盖。
“我会派人去孝陵给你修一座宅子,跟这边的宅子一般无二。”
“那就多谢殿下了。”李澄空坦然受之。
“还会派出两个厨娘。”
“甚好。”
“还有藏书,也会派人调换。”
“好!”
“还有吗?”
“替我多谢娘娘,我今天便离开。”李澄空微笑。
“……也好。”独孤漱溟转身便走。
她脸色冰冷出了李澄空的院子,沉默着往前走,候在门外的萧梅影与萧妙雪忙跟上。
萧妙雪忙叫道:“公主,姓李的是不是又说难听的话了?使脸色了?”
独孤漱溟脸色难看,一言不发继续走,穿过了一重月亮门。
萧妙雪叫道:“我去找他,好好骂他一顿,狂妄的家伙,纵使救了娘娘也不能如此放肆!”
她转身便要去找李澄空。
“不是他。”独孤漱溟道。
萧梅影柔声问道:“谁惹公主你生气啦?”
“你们先回去,我去见父皇!”她不耐烦的摆摆玉手,径直去了。
萧梅影与萧妙雪只能停住,目送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另一重月亮门前。
萧妙雪跺脚:“一定是李澄空,我找他去!”
“你就别填乱了,公主既然说了不是,那就不是。”萧梅影蹙眉道:“走,去苏姑姑。”
“找苏姑姑干什么?”
“公主那般脸色,不知会不会在皇上那边闹起来,要不要告诉娘娘一声。”
“……对!”萧妙雪脸色一变,忙不迭的点头。
这是有先例的,公主一旦脾气上来,可不管皇上不皇上,已经不止一次在皇上跟前大闹了。
两人匆匆找到后花园里的苏茹,苏茹又来禀报正与晨妃梅妃一起赏花的玉妃。
玉妃笑道:“不要紧的,溟儿也识大体,不会乱发脾气的。”
晨妃笑吟吟的道:“溟儿那脾气,确实让人心惊胆颤,说实话,我这个做姨的也怕她!”
“她还是知礼的。”玉妃笑道。
晨妃娇笑:“玉姐姐你就别替她脸上贴金啦,她是挺知礼,那是没来脾气的时候,一旦脾气来了,哪管什么礼不礼。”
玉妃尴尬的笑。
梅妃白晨妃一眼:“你不也一样?脾气是没溟儿大,可也什么话都说。”
她安慰玉妃:“玉姐姐你是溟儿的命门,不涉及到玉姐姐你,她不会发脾气的。”
玉妃忙点头。
苏茹退出去,跟萧梅影与萧妙雪来到光明门外等着。
光明门是光明殿正门,禁卫森严,不得诏令不得入内,她们进不去。
她们只盼独孤漱溟被轰出光明门的时候,能及时劝住她。
光明殿内,独孤漱溟冷冷看着独孤亁:“父皇,这些大臣们大义凛然,想着祖制的时候,他们想没想过太后太妃皇后皇妃们的安康?!”
独孤亁坐在龙案后指了指堆成一摞的奏折:“看看吧,这些都是科道上来的,都是言祖制不可违的。”
“我不信他们都不怕死,一旦知道李澄空的医术,恐怕都要眼巴巴凑上来,恨不得收回自己的话!……这一次太险了,要是李澄空再晚来一步,十五弟真没命了!”
她想到那一幕还后怕。
“他们呀,多数是怕死,但真有几个不怕死的。”
“他们不怕死,那他们的父母妻儿呢?我不信真有铁石心肠之人,铁石心肠之人怎能忠于君父?”
“势不可违,朕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下他,只能让他回孝陵了。”
“父皇,如果再有宫中之人病重怎么办,就遵从祖制不让他出孝陵?”
独孤亁沉默。
“那就是说,即使宫里有人病重,也不能再召他回来救治,是不是?”
独孤亁叹一口气。
“我向父皇请命,让母妃去孝陵养病。”
“胡闹!”独孤亁摇头。
后妃怎能擅自离禁宫?
省亲、随巡、奉香,除了这三者,后妃都不能离开禁宫的,这也是规矩。
独孤漱溟道:“娘她再犯病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娘死?”
“你娘不是好了么?”
“现在是好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再犯?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行啦,别胡闹,朕还要批奏折呢!”独孤亁不耐烦的道。
独孤漱溟道:“那就让母妃去孝陵!”
独孤亁摇头拿起一本奏折。
独孤漱溟上前去夺,却被独孤亁避开,她再夺,仍被避开,哼一声不再夺:“好啊,那我就呆这儿!”
她直接坐了陆璋的椅子。
陆璋一直隐身般,此时看如此,暗自叫苦。
他轻咳一声:“陛下,奴婢倒有一个主意。”
“说。”独孤亁精神一振。
“让尚衣监的工匠们做一辆马车,可以让天风神驹拖着的马车,一旦玉妃娘娘有病,便可御此车而去孝陵,当不至于耽搁病情。”
要说天下最好的马车,当属皇上的御车,可此车重防御,自然厚重。
独孤亁抚掌:“你个老陆还真有点儿小聪明,不错不错!”
他看向独孤漱溟:“溟儿,你去尚衣监,或者去神宫监亲自找人做,这总行了吧?”
独孤漱溟勉强的点点头:“好吧,……父皇,你把李澄空逐回孝陵,会后悔的!”
独孤亁沉下脸:“还不赶紧去!”
独孤漱溟对他的脸色根本不在乎:“过河拆桥,让人心寒,下一次李澄空还能尽心?别以为他是太监是家奴就能肆意驱策,他脾气可不小!”
“殿下,他一个无品无职的小太监,焉敢有怨望?”陆璋平静的道:“赏赐一些财物便是了!”
独孤漱溟发出冷笑。
这陆璋很聪明的人,偏偏如此,显然是因为汪若愚而刻意打压。
这做得也太过份了。
她觉得过份,陆璋却觉得自己已经心慈手软,没网罗一些罪名,仅给他一点儿委屈,够仁慈的了!
他巴不得李澄空心怀怨望,行激愤之举,惹得皇上调动追风神捕围杀之!
独孤亁沉声道:“去吧!”
独孤漱溟不耐烦的道:“令牌啊!”
独孤亁拿起龙案上的令牌掷出去,风声呼啸砸向她。
她舒玉臂伸玉手,轻巧的接过,转身便走。
独孤亁“砰”一巴掌拍在龙案上,摞起来的奏折倒塌,顿时堆满龙案。
“陛下息怒。”陆璋吓一跳,忙道:“公主也是一片好心。”
“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独孤亁恨恨道:“下次看我怎么收拾她!”
陆璋暗自摇头。
每次都要被清溟公主气炸了,都这么说,结果没有一次真下狠手惩罚的。
归根到底还是看在玉妃的面子上,要不然,龙颜怎容如此冒犯,尽管是自己女儿。
——
李澄空正准备离开院子,依依不舍的打量。
这里清幽雅致,住得极舒适,武功突飞猛进。
可惜,终究不是自己的。
他刚举步要出院门,独孤漱溟迎面进来,依旧白衣如雪如仙。
她从罗袖取出一本薄册子:“这是母妃所赠。”
李澄空接过来,低头一看:“缩地成寸诀。”
他抬头看向独孤漱溟。
独孤漱溟淡淡道:“大云朝上清峰的轻功,母妃说,虽然仅有一层,速度已然超过多数轻功。”
李澄空知道上清峰乃大云朝三峰之一,位同于大月朝的青莲圣教,其武功怎会外传?
“多谢娘娘。”李澄空直接翻看,迅速看一遍,合上之际露出遗憾。
这缩地成寸诀一共九层,这里却只有一层。
看到他的失望,独孤漱溟哼道:“一层就足够快了,就怕你练不成!”
她曾试过修炼,一试便放弃。
这心法太古怪,又是奇门八卦,巽位坎位,又是时辰、方位等等,杂七杂八繁琐之极。
这且不说。
即使硬着头皮练成了,每次施展之前还要看天地、观时辰、察地气,明阴阳、晓四象、定八卦,再依照这些因素搬运内力。
依照缩地成寸诀的理论,身体之外为外天地,身体之内为内乾坤,外天地内乾坤一旦契合,天人合一,则可跨越虚空。
她看得眼花缭乱,烦郁不堪,觉得这轻功简直莫名其妙,脑袋都要炸了。
这哪是什么轻功,简直就是法术。
身为公主,她读过禁宫不少藏书,其中便有一些道家法术,写得神乎其神,却只能当成小说家言。
这些法术只是一些美好的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美梦,谁要当真,按这些法诀去修炼,轻者荒废时光,重者走火入魔甚至身亡。
李澄空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分析。
他不信凭着自己的超算能力,还堪不破区区一层心法,纵使这心法是大云朝上清峰的奇功。
片刻后,李澄空睁眼:“这缩地成寸诀有人练成过吗?”
“当然!”独孤漱溟颔首:“这一代上清峰的弟子便有练成的,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李澄空再次闭上眼。
“你留着回孝陵慢慢练吧,反正回孝陵闲着也是闲着。”独孤漱溟径自离开。
李澄空睁开眼,轻轻一搓,薄册化为齑粉,徐徐清风将它们吹到院门口的一排婆娑柳树下。
玉妃显然是心存内疚,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这缩地成寸诀不愧是上清峰奇功。
练成此功的前提是超常智商,而且一般的超常还不行,至少要常人数倍的智商才练得成。
三十倍的运算速度能一气呵成完成庞大让人生畏的推算,迅速确定运功路线。
他忽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十丈外,超速度运算之下,再闪现在二十丈外。
一边推算一边调整,渐渐的从十丈变成十五丈,二十丈,三十丈。
到了三十丈,已到极限。
这便是缩地成寸诀第一层的极限。
他笑容满面。
终于有一门拿得出手的轻功,不管对于杀敌还是逃走,都是至关重要的。
高兴了片刻,他收起笑容,缓步穿过一重一重院子,来往的宫女们纷纷裣衽为礼。
李澄空抱拳还礼。
享受着宫女们的恭敬,他心下感慨,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吧,也难怪人们拼命追逐。
明玉宫大门内,玉妃在一群宫女太监簇拥下静静等候。
李澄空还以为玉妃不会来相送,加快脚步上前抱拳:“娘娘,愧不敢当!”
“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不敢当的!”
玉妃戴金步摇、穿金凤衣,华贵雍容,在彩衣飘飘的众宫女簇拥之中,宛如神仙中人。
她上前与李澄空并肩而行,跨出明玉宫的宫门,踩着青石地板,往禁宫的前门走。
如云鬓发上的金步摇轻晃,闪烁着灼灼金光。
一阵风吹来,金凤衣拂动,金丝绣成的金凤仿佛欲乘风而云。
裴静王西园他们退后五步,众宫女太监们离得更远。
不时有经过的宫女太监,退到两旁躬身行礼,停在原地不动,直等玉妃李澄空他们经过,才继续动身前行。
“本宫食言了。”玉妃漫看重重宫殿,轻叹一口气:“愧对李公公你。”
李澄空微笑:“大势不可违,我明白的,娘娘不必多说的。”
玉妃松一口气。
她原本要好好解释一番,听李澄空这话,却是全都明白了,再好不过。
“你也别怨皇上,他也是没办法。”玉妃道。
李澄空笑道:“娘娘严重了,孝陵虽不如皇宫,其实也挺好的,胜在更逍遥自在。”
“溟儿她……”玉妃说到这里,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独孤漱溟的错。
她当初不犯浑,怎会酿下如此苦果,弄成如此局面!
“娘娘,就送到这里吧。”李澄空停住,看着她绝美的容貌:“娘娘身子初愈,不能见风不能劳累,绝不能大意,多多保重才是。”
“好。”玉妃叹道:“你也保重……”
她一腔的话却不知说什么,不敢跟他许诺什么。
李澄空抱拳一礼,转身大步流行而去。
他很快来到禁宫的正前门外。
大门外静立十九雪白的天风神驹,如十九具雕像竖立,一动不动。
十七个银甲骑士在程思谦的带领下肃然站在马旁。
李澄空抱拳一礼:“有劳程将军。”
“李公公请——!”程思谦肃然抱拳,银甲闪动。
李澄空跃上一匹天风神驹,程思谦跟着跃上马背,将他围在当中,然后纵马而行。
他们避开神京中央大街,从几条小巷穿过,到了南城门。
临出城之际,李澄空扭头看一眼熙熙攘攘的大街,壮阔绮丽的楼阁亭台。
来神京两次,却从没好好逛一逛,没能领教享受一下神京的繁华,便要匆匆而去。
下一次不知何时能来,一定要好好逛个痛快。
程思谦他们停住,等候李澄空。
李澄空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冲向城外。
——
夕阳照得汪若愚院子火红如锦。
李澄空与汪若愚及罗清澜坐小亭里,边喝酒边吃饭。
“清泉石酿。”汪若愚打量着琥珀色的酒坛,赞叹道:“公主好大方的手笔。”
罗清澜白他一眼。
李澄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老汪,好一招投石问路啊,佩服!佩服!”
汪若愚盯着酒坛啧啧赞叹,浑不在意的道:“什么投石问路?”
李澄空没好气的道:“夫人传我太素御星诀,不就是一招投石问路嘛,我算是领教了老汪你的手段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想多了。”汪若愚摇头放下酒坛:“我是真想让你离开孝陵的,我嘛,糟老头子一个,呆在孝陵挺好。”
“你说我信不信!”李澄空哼道。
他看向罗清澜,摇头叹道:“夫人,这次我是真伤心了。”
夕阳残照下的罗清澜清丽娇艳。
罗清澜抿嘴轻笑:“澄空,你真想多了,他确实没想离开孝陵,出去了更危险,不如留在这边安稳。”
“有夫人在,哪有什么危险!”
“正因为我在,所以更危险。”罗清澜轻轻摇头:“别的且不说,教内便有很多人想杀他。”
自己的追求者无数,个个都恨不得杀掉夫君。
如果是别宗,看自己已经成亲,只能罢手,圣教弟子却不会管这个。
圣教被人称为魔教,也不是没有端由。
李澄空叹道:“不管怎样,你们的算盘都落空了,我这个投石问路的被灰溜溜的踢回来。”
看现在这形势,自己是甭想离开孝陵了。
难道要注定困于孝陵一生?
如何才能离开孝陵?
练到大光明境,偷偷摸摸离开?
恐怕会引动追风神捕出动,甭想过安宁日子。
汪若愚品一口酒,再次赞叹好酒,哼道:“谁想到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原本你凭着太素御星诀镇压玉妃娘娘的伤势,她伤不好,你便不会离开,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可你倒好,直接把玉妃娘娘治好了!”
一个孝陵种菜小太监,还关乎玉妃娘娘的生死,外廷之人不会找不自在去乱说。
可他一旦治好了玉妃娘娘,外廷的大臣就肆无忌惮了,再加上有人挑动,汹汹之势他能想象得到,他太清楚那帮言官们的德性了。
李澄空摇摇头:“玉妃娘娘灯枯油尽,不彻底治愈,活不过一个月!”
他当然想过兔死狗烹,可实在没忍住,况且也想提升自己的价值与地位。
武功高低无所谓的话,医术高低还无所谓?
一个神医的价值远远不是武林高手可比。
“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要看天意。”汪若愚笑道:“天意如此,你就老老实实陪着老头子我吧。”
“你进境太快了。”罗清澜嫣然笑道。
别人都是前期突飞猛进,到了涅槃境就放缓,甚至迈不过去,李澄空倒好,越到后来越快。
“我成为大光明境,能不能离开孝陵?”
李澄空从没想过一直呆在孝陵,只想缩在这里埋头苦练,练成之后再去花花世界肆意闯荡。
汪若愚叹一口气。
罗清澜轻轻摇摇螓首。
“大光明境之上呢?”
汪若愚叹道:“澄空,你纵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没用的,他们会一直死死盯着你,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绝不容你离开孝陵。”
罗清澜道:“你可以偷偷出去嘛,到了大光明境就没人能看得住你了。”
“偷偷摸摸,岂不憋屈?”汪若愚摇头:“不能露出真容,否则一定会治你的罪,你纵使是大光明境,追风神捕照样能拿下你!”
“大光明境也挡不住追风神捕?”
“挡不住。”
“那朝廷岂不是无敌?”
“说傻话,朝廷当然是无敌的,一个大光明境朝廷就奈何不得,武林宗门岂不反天了?”
罗清澜道:“追风神捕是由十二个大光明境高手组成,大光明境高手也挡不住的。”
李澄空不由沉默。
十二个大光明境高手……
汪若愚摇头:“澄空,你该改一改山野匹夫的想法,要明白,练武不是为了无敌天下,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是为了建功立业,权势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李澄空若有所思。
吃饱喝足后,他信步走回自己小院,不远处叮叮当当作响,一群人正在建造院子。
他扫一眼,没有再关注。
这是独孤漱溟派来的能工巧匠,正在替他造院子。
推门回到自己院子。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变得满当当。
院内西北角堆了六个紫漆箱子,个个一人高,紫漆锃亮,是他屋子放不下的书。
这时脚步声响起,宋明华他们四个阴沉着脸进来,一改平时的神采风扬。
“老李。”宋明华他们勉强笑笑。
李澄空问:“出什么事了?”
“娘的,这都是什么事,变来变去,耍人玩呢!”孙归武忍不住嘟囔。
李澄空皱眉。
姜树庭道:“孝陵外卫已经撤了,我们被赶回来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是朝廷撤掉了孝陵外卫,秦掌司他们也没办法。”宋明华忙道。
姜树庭撇嘴:“都一样!”
宋明华对李澄空苦笑:“朝廷派来一个巡按,称孝陵卫与孝陵种菜太监不可混为一谈,孝陵种菜就是种菜,不得进入孝陵卫!”
“所以我们就被赶回来了!”姜树庭哼道。
“回来也好。”宋明华勉强笑道:“说实话,孝陵外卫太危险,哪有种菜安稳。”
“安稳是安稳,就是太憋闷了!”孙归武不甘心的道:“到底为什么,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李澄空知道这是自己的锅。
不过这帮科道言官也太过火了,自己回了孝陵还不罢休,非要把自己圈在菜地里才罢休。
自己不管什么祖制,也不管什么防微杜渐,也不管汪若愚与陆璋的纠葛,只知道,他们在找自己的不痛快!
自己不亮一亮爪子,他们还以为自己是泥捏的!
他心中汹涌,脸色却平静。
宋明华笑道:“不去孝陵卫,我们照样能过得很好,老姜你傍晚过来,我们关起门来切磋,这风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练得一身好武功,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好!”姜树庭精神一振。
能跟宋明华他们一起玩,他就觉得有趣。
“对,不稀罕什么孝陵外卫!”孙归武恨恨道。
李澄空转身出了院子,经过神秀湖边时,碰上几个孝陵卫。
他们热情打招呼,嘻嘻哈哈开玩笑,这回被打回原形啦,再不能肆虐孝陵卫诸人了!
李澄空装作不在意,笑眯眯的开玩笑,总能找着机会虐你们的,等着吧。
他来到秦天南的院子,敲门进去。
秦天南一身紫色劲装,灼灼如电双目凝于拳,拳劲破空“嗡嗡”响,嘴上淡淡道:“是因为孝陵外卫?跟我说也没用,我也没办法!”
李澄空道:“我是想问掌司,是不是我这个种菜太监也不能做巡天卫!”
秦天南停拳,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种菜太监什么也不能做,孝陵外卫不成,那巡天卫也不成吧?”李澄空道:“即使将来我亮出身份,也不会被承认的,是不是?”
“胡说!”秦天南哼道:“孝陵卫是孝陵卫,巡天卫是巡天卫,岂可混为一谈!”
李澄空道:“按皇上的意思,祖制不可违,我这个种菜太监是不能加入巡天卫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天南沉着脸冷冷道:“你难道想退出巡天卫?”
李澄空道:“我当然不想退出巡天卫!”
当宋明华他们还愤愤不平之际,他想得更多。
他生出一丝危机感。
仅仅两个月,他却从汪若愚身上学到很多,其中之一便是政治嗅觉。
他已经具备金风未动蝉先觉的能力。
孝陵外卫无所谓,可如果他的巡天卫也要被撤,那麻烦就大了。
自己已经进了紫阳教,原本是以巡天卫暗棋进的紫阳教,可现在不是巡天卫了,岂不就是紫阳教的教徒?!
那无异被绝了后路。
秦天南冷哼:“你以为巡天卫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一日为巡天卫,终生为巡天卫!”
李澄空道:“皇上可知我是巡天卫?”
“不知。”秦天南道。
李澄空摇头:“如果皇上知道,恐怕就会把我逐出去。”
“……好,我向皇上禀报!”秦天南咬咬牙。
他原本想否定,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依他对皇上的了解,真干得出。
“有劳掌司。”李澄空抱拳转身,被秦天南唤住。
“李澄空,我要提醒你一句,清溟公主虽是公主,却并没有什么权势。”
“还请掌司明言!”
“出什么事,她护不住你!……所以,不要乱来!”
李澄空迎向秦天南带着深意的目光,微笑道:“掌司过虑了,我不会乱来!”
果然不愧是秦天南,已然隐隐猜到自己忍不住了。
“那便好!”秦天南哼道:“我见多了太多武林高手,艺高人胆大,控制不住情绪随心所欲出手,最终惹来朝廷的捕杀,我不想你落到那一步!”
李澄空平静说道:“多谢掌司,告辞!”
秦天南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一拳捣在虚空,发出“砰”的闷响。
“神宫监掌司秦天南接旨!”
“孝陵种菜太监李澄空接旨!”
天空忽然传来两道长喝。
“砰!”一声闷响,天空炸开一道金色祥云。
秦天南脸色微变,阴沉的脸又黑了几分,缓步来到了神秀湖旁边,对五个中年紫袍男子抱拳一礼:“臣秦天南!”
李澄空也从远处飘飘过来,抱拳一礼:“李澄空!”
五个中年紫袍猎猎,即使这时没有风,他们仍像站在徐徐的清风中。
李澄空心中凛然。
灵浆令他精神远胜常人,感觉敏锐远胜常人,查觉出这五个中年男子汹涌澎湃的气势。
好像五座巍峨的山峰矗立在跟前,参天蔽日,顿觉得自身的卑微渺小。
这五个显然是大光明境!
难道是追风神捕?
更重要的是,不仅仅有这五座巍峨山峰挺立,远处还有数道巨峰,甚至比这五人更强。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来者不善!
当头的紫袍中年圆脸庞,眉宇间眼神中透出洒脱不羁,玩世不恭。
他从怀里掏出一黄轴绢,徐徐展开,缓缓道:“奉旨,捉拿秦天南与李澄空进京,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他声音徐徐,如海浪推上沙滩,整个孝陵无所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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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倍思维顿时开启。
李澄空瞬间推算。
自己距离大光明境只差了一点儿,把天隐洞天里所有力量释放,应该足够媲美大光明境。
再凭他的缩地成寸诀,大有希望逃脱。
或者往南逃到大永朝,或者往东逃到大云朝,凭自己的武功,可以逍遥自在的活着。
难不成就这么束手待毙?任人鱼肉,生死交于别人之手?
这太窝囊了吧?
愤怒与郁气化为熊熊火焰,恨不得燃烧起来,拼命一搏。
即使在这个时候,融合了倚天的大脑仍旧不失冷静,仍在拼命的运算。
他迅速分析着周围情形。
他的精神因为灵浆的持续灌注而远胜一般宗师,五官更敏锐,感应更灵动。
通过感应,再想想追风神捕的数量,十二个大光明境高手,却仅仅出现五个。
为何只出现五个,而不是一下都出来,是只有五个闲着,另外的有事?
并不是,剩下的七个大光明境高手躲在暗处。
为什么要躲在暗处?
显然是一个陷阱,诱他动手的陷阱。
是为了当场格杀他。
他心中涌起第二股愤怒,修为不够!
如果成了大光明,甚至超过大光明境,纵使追风神捕也无可奈何,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他暗暗发狠,要更拼命的苦练,一定要踏上胡天经所提的大光明之上!
同时对权势也涌起了强烈的渴望。
原来在这个武学昌盛的世界,权势与武功一样不可或缺!
他左手骈起食指中指,猛一点自己丹田,顿时“滋滋”声中,他的力量迅速衰弱。
所有力量都转移到天隐洞天中去。
外表看来,他如戳破的皮球,修为迅速衰落到踏天境的层次。
李澄空平静的看着五个大光明境的高手,缓缓道:“李澄空遵旨!”
五紫衣中年眼光闪了闪。
他们设想了李澄空种种反应,或平静或愤懑或反抗,却没有一条是自废修为的。
秦天南扭头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反正我练起来也快。”李澄空露出一丝自嘲笑容:“这样就绝了我反抗之心,免得掌司难做。”
“你……”秦天南哼道:“这都什么不知道呢。”
李澄空笑了笑。
秦天南应该没发现暗伏的追风神捕,不知其中凶险,况且他是巡天卫,有特权,即使犯事也有君前自辩之权。
他能断定,即使自己不反抗,追风神捕也会先封了自己的内力,甚至废掉。
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提前把内力藏到天隐洞天里,以便能突然发难,趁他们不备而脱身。
“识时务者为俊杰!”圆脸紫袍中年露出笑容:“如此识趣倒让我们倒省心。”
他摆一下手。
两个紫衫中年飘上前,各自封了李澄空与秦天南的穴道。
精纯力量钻进身体,如滔滔水渠一下填上几块巨石,将其截成数段,内气再不能流转。
李澄空试着搬运这精纯力量,看能不能挪到天隐洞天里去,却如蚂蚁撼巨石。
这便是境界之差,果然不愧是大光明境。
自己差一点儿就能进大光明境,可这一点儿之差,内力的精纯程度便差了许多倍。
高祈与韩平川大步流星而来。
高祈急急火火,远远的便抱拳:“圣使,秦掌司与李澄空到底为何捉拿进京,我这个顶头上司总有权问一问吧?”
“无可奉告。”圆脸紫袍中年笑眯眯的道:“想知道,直接问皇上吧,我们只是当差的,皇上说抓谁那就抓谁,至于为什么抓,那就不归我们管了,走了!”
他转身便走。
“圣使!”高祈忙道。
圆脸紫袍中年扭头过来:“又怎么啦?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高祈道:“烦请圣使一路多加照料,莫要为难他们。”
“放心吧,宗师的体面还是有的。”圆脸紫袍中年不耐烦的摆摆手:“走了!”
他转身一步跨出三丈。
两个紫袍中年各抓住李澄空一只手,如携手而行,飘飘跟上圆脸紫袍中年。
李澄空扭头看一眼秦天南。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碰,秦天南以眼神安抚他。
他大惑不解,李澄空一直呆在孝陵,远离是非,自己也是一样,怎会被问罪?
众孝陵卫还有种菜太监远远的跑过来,都是听到圣旨而跑过来看热闹的。
他们目送着李澄空秦天南被带走,震惊之后哗然,议论纷纷。
高祈与韩平川懒得理会他们,各自回去开始发动力量来弄清脉络。
追风神捕的速度不逊色于天风卫,经过一夜奔驰,清晨时分,他们抵达神京。
李澄空看着巍峨的城楼与高耸斑驳的城墙,感慨的叹一口气,没想到是以这般情形再进神京。
整个神京城好像刚刚苏醒,城内很安静,宽阔平坦的大道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
一行人来到临街的一座紫门大宅前,敲门进去,里面是假山流水,花草绕匝,幽静而雅致。
李澄空对这里便没什么感觉,这里透着富贵气,但总是差了一点儿气韵,远不如明玉宫。
李澄空与秦天南被带着往后走,经过三重门,李澄空与秦天南分开,他被带到一座小院内。
圆脸紫袍中年周天和笑眯眯的道:“这里便是你的住处啦,宗师嘛,不会直接扔进大牢里,特殊优待。”
李澄空平静道:“那就多谢了。”
“你是个识趣之人。”周天和笑眯眯的道:“放心吧,只要不是不敕之罪,顶多一直住在这里,别出这院子就行,死不了人!”
李澄空抱抱拳,推门进去。
里面是与孝陵内差不多大小的院子,称得上宽阔。
西边是假山,假山前是小亭,亭前有池塘,被青竹林围绕着,鱼儿在池塘里自由游动。
东边是花圃,花圃中央是一个小练武场,还有一张圆石桌,可以休憩赏花。
他可以看看鱼,观观花。
院门被合起,周天和离开。
李澄空平静的脸色顿时变成阴沉。
从他的感应来看,这座紫门大宅至少二十个大光明高手。
大月朝不是只有一千多个宗师高手吗?怎么一下涌出这么多的大光明境?
罗清澜不是说追风神捕是十八个大光明境吗?这都二十个了!
虽然说最难的一关是涅槃到坠星境,几乎卡住所有人,一旦升到坠星踏入宗师,往后反而容易,只要积累足够就能踏上大光明境。
可这也太多了!
秦天南的声音远远传来:“我要见皇上!”
“皇上也正要见你,走吧!”周天和的声音响起。
李澄空皱了皱眉头。
秦天南的声音很遥远,隔着至少有五六百米,这宅子远比想象的大。
秦天南这么吆喝,显然也是给他传消息,让他稍安勿躁。
他摇摇头。
秦天南也太看得起自己,这般情形怎么反抗?
他越发感觉自己的弱小来,射月境宗师又如何,面对朝廷的力量还是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时候,计谋又有何用,超算又有何用,顶多让自己保持冷静做出最稳妥的选择。
大光明境之上到底是什么境?
他来到小亭里坐下,看了看石桌上的红泥小炉,抽出炉下面的一根木柴,夹在掌心轻轻揉搓,焦糊味迅速飘散。
松开手后,木柴已经焦黑,李澄空的一口气吹过来,它变成了一块已经燃烧的木炭。
这便是第九层紫阳神功的威力。
可惜,练到了第九层,还没看到修复身体的希望,一点儿感觉没有。
李澄空对它已经放弃了希望,如果紫阳神功真有这本事,到了第九层应该露出端倪了。
可既然练到了第九层,那就继续练下去吧,反正它与太素御星诀一起练,彼此促进,进境都更快。
——
大月朝神京的皇宫正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
一身黄袍的独孤亁打了个哈欠,揉揉眉心放下奏折,抬一下手。
陆璋朝下面使了个眼色。
“宣秦天南进殿!”在举牌太监清亮的吆喝声中,秦天南缓步进入光明殿内,躬身行礼:“臣秦天南见过皇上!”
“秦天南,”独孤亁负手来到他跟前:“可知为何朕把你捉来?”
“臣惶恐,实是不知!”秦天南抬头疑惑看去。
陆璋道:“两天之前,一个内侍刺杀齐云公主殿下,致使公主殿下身受重伤,此人是紫阳教教徒!”
秦天南越发疑惑:“紫阳教刺杀一位公主?不可能吧?”
他对紫阳教已经了解。
这些年来,紫阳教并没什么大动作,好像潜伏隐忍。
更关键的是,紫阳教在宫里发展的这些教众多是负责打探消息,负责动手的另有其人。
齐云公主虽得宠,却无权无职,紫阳教为何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刺杀她?
紫阳教再愚蠢也明白,这必导致狂风暴雨般打击。
“凶手已经捉住。”陆璋冷冷道:“而且他供出了一些紫阳教的高层机密。”
秦天南精神一振。
“秦天南,李澄空是紫阳教弟子!”陆璋沉声道。
秦天南露出笑容。
他如释重负,原来竟然是这件事,那就好说了,一场误会而已。
陆璋冷冷道:“你觉得可笑?”
秦天南道:“陆大人,李澄空是巡天卫,是我派入紫阳教的暗卫!”
陆璋没好气的道:“愚蠢!”
秦天南皱眉看他。
陆璋道:“他先是紫阳教教众,才是巡天卫暗卫!你中了紫阳教的计,你自以为高明,还有脸洋洋得意!治你的渎职之罪一点儿不屈!”
秦天南摇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陆璋冷笑道:“你以为就你知道派暗卫?紫阳教比你更擅长这个!”
“李澄空是紫阳教派过来的?”秦天南皱眉,思索着种种经过,最终摇头:“陆大人,不可能,李澄空是巡天卫,是我派进紫阳教的!”
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紫阳教早在进孝陵之前就进了紫阳教!”陆璋冷冷道。
秦天南不甘心的看向独孤亁:“皇上,这只是一面之辞吧?”
独孤亁轻轻点头。
秦天南舒一口气道:“那就不能采信,李澄空现在是宗师,焉知不是紫阳教故意陷害?”
陆璋道:“那家伙供出的紫阳教徒都是真的,只单单在李澄空的身上撒谎?没这个必要吧?”
“未必没有。”秦天南沉声道:“李澄空是武学奇才,天下罕有的奇才!”
“你的意思说,紫阳教已经发现了李澄空是巡天卫暗卫,所以故意让死士陷害他?”陆璋眯起眼睛。
“很有可能是栽赃陷害!”秦天南毫不示弱的对视,这个时候关乎李澄空的性命,也关乎自己的前途,绝不容退缩。
再者说,内府二十四衙与巡天卫并不相统属,自己这个巡天卫也不必怕陆璋。
难道李澄空是巡天卫的消息外泄?
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陷害?
两人彼此对视,空气仿佛僵住。
“秦天南,”独孤亁道:“朕知道可能冤枉了李澄空,可涉及到紫阳教,不能不慎!”
“陛下,万一是弄错了呢?”
“真是冤枉了他,朕自会补偿。”独孤亁道。
“那陛下要怎么安排他?”秦天南道:“难道就因为一面之辞就治他的罪?”
“姑且留在宗师府吧。”独孤亁道。
秦天南忙道:“陛下!”
“难道还有什么好主意?”独孤亁皱眉轻哼。
秦天南心一凛,仍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他现在在孝陵种菜,也如同在宗师府一般,不如留在孝陵,臣来盯着他。”
“秦大人!”陆璋沉声道:“他是宗师,你盯得住他?万一他真是紫阳教教众,欲不利于孝陵,你能制止?孝陵乃诸位先皇栖息之地,一旦有损,这罪责你能担得起?”
秦天南默然。
“秦大人,你年纪不小了,还意气用事,感情用事!”陆璋摇头。
秦天南深深看他一眼。
这是诛心之语,是直接削减自己在皇上眼里的份量,无异于说自己不堪大用,难当重任。
“唉……”独孤亁叹息道:“我知道你跟他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世事就是如此的无奈,有时候感情只能摆到一边,国事为重,朝廷为重,……先让他在宗师府呆着,待调查清楚再说,一旦证明是冤枉的,朕自会有所补偿。”
“就怕证明不了……”秦天南叹道。
他深感无力。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查清楚的,这其中的纠葛如麻,或者真能查清楚也在很久之后,甚至永远查不清楚。
陆璋冷冷道:“这是皇上开恩,看在他救玉妃娘娘与十五皇子的情面上,才放他在宗师府,换一个人有此嫌疑,早就进内狱了!”
秦天南无力的道:“可总要有个期限吧,不能一直禁着他吧?”
他知道陆璋所说不错。
宗师犯罪,是由追风神捕捉拿,圈禁在宗师府里,而不会进狱。
但这是对一般的宗师而言,太监又不同。
一旦是太监,就是天子家奴,这是第一序列,宗师身份只能排在第二。
所以太监宗师犯罪,直接进内狱,而不是进宗师府。
把李澄空放在宗师府,确实是开恩了。
“那就看你们冷卫主的本事了。”独孤亁道。
“……是。”秦天南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你去看看李澄空,便回去吧。”独孤亁道:“这一次就先不治你失查之罪,再有下一次,莫怪朕无情!”
“是。”秦天南躬身退出。
宗师府,李澄空院内。
李澄空与秦天南在西边的小亭里,扶着栏杆看着池子里的鱼儿游动。
偶尔一条鱼跳出水面,再摔落下去。
秦天南的目光从鱼儿收回,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平静如水,淡淡看着水里的鱼儿:“我要谢皇上不杀之恩。”
“唉……”秦天南叹息。
他自忖换了自己也郁闷寒心,但世事如此,谁也没办法。
“掌司,留在这里其实也不错,能安安心心练功。”李澄空笑道:“还不用种菜了,倒是比在孝陵更省心。”
秦天南苦笑。
这话听着是没错,可孝陵再差,在陵内也是自由的,身边有同伴可以说话解闷。
而这宗师府内,活动范围仅有这一座院子,院子再雅致也比不得孝陵的宽阔,孤单单只有一人,能生生把人逼疯。
他觉得是自己行事不周而致使这样的岔子,让李澄空蒙受不白之冤。
李澄空道:“那个紫阳教的教众如何了?”
秦天南缓缓摇头:“不知。”
他不问便知,为了防止紫阳教来灭口,甚至别人灭口,一定严加保护起来了。
李澄空慢慢抚摸着栏杆上的云纹,轻笑一声:“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如此煞费苦心?”
这具身体的记忆他能清晰的看到,孝陵之前根本没加入紫阳教。
如此倒打自己一耙,是紫阳教的手段,还是另有其人?
眼前一团迷雾,纵使有倚天超算也看不清。
秦天南皱眉道:“你一个孝陵种菜的,无权无职,何必对付你!”
“算了,多想无益,……掌司你帮忙留意一下此人的底细吧。”
政治斗争与武林厮杀不同,杀人于无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比武林厮杀更凶险数倍。
自己现在无权无势,根本没有资格与别人斗,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现在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没有意义,关键还是要找到破局之法。
纷杂念头如一颗颗流星划过他脑海。
“好,我会留意的。”秦天南沉声道:“那我便去了,你安心在这里呆着,别想有的没的!”
软禁在这里还有希望恢复清白,真要想逃走,那便必死无疑。
他生怕李澄空气盛,心高气傲,觉得能对抗得了其余宗师,逃得掉。
李澄空微笑:“掌司放心,这点儿分寸我还是知道的,不会乱来。”
“好!……保重!”秦天南拍拍他肩膀,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李澄空目送他离开,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什么时候能还自己清白?一年?十年?一百年?
宗师府看似松弛,其实森严无比,凭自己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逃脱!
练功!练功!
他心如狂涛,头脑越发冷静,运算速度更快了两分,拼命催动紫阳神功与太素御星诀。
愤怒与郁闷化为无穷的动力,让他精进更猛。
——
光明殿
独孤亁在龙案前批奏折,腰背挺直,仿佛永不疲倦,精力无穷。
陆璋在下首的案前批奏折,忽然抬头,看到一个小太监站在殿门口,便轻手轻脚起身来到殿口。
小太监探头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轻颔首,轻手轻脚来到龙案前,柔声道:“陛下,玉妃娘娘送来了玉芙蓉糕。”
“啪!”独孤亁把奏折往龙案上一抛,揉揉眉心:“送进来吧。”
陆璋招招手。
一幅憨厚老实相的王西园低头进殿,双手捧一方白牡丹紫檀盒,小碎步上前呈给陆璋。
陆璋接过来,打开,取出里面的小碟,碟里盛一块如白雪捏成的圆糕点,如元宵大小。
他将小碟放到龙案上,取出木盒里的银箸,双手呈于独孤亁。
独孤亁抄起银箸,将圆糕夹到嘴里,慢慢咀嚼,缓缓绽放出笑容:“嗯!不愧玉妃的手艺!”
他满意的放下银箸:“告诉玉妃,我今晚过去!”
“是!”王西园恭声答应,收起食盒退出光明殿。
陆璋笑道:“玉妃娘娘的玉芙蓉糕当真是一绝。”
他知道这么一小口玉芙蓉糕,却要一天的时间来做,耗神耗力。
但味道之绝天下罕有,他口水溢满不敢大声吞,只能悄悄的往下咽。
“唉……,这是收到消息了。”独孤亁收起笑容。
陆璋脸色一肃。
捉李澄空进宗师府虽秘,却瞒不了太久,毕竟整个孝陵的人都知道。
“唉……”独孤亁又叹一口气。
他最怕看到玉妃柔柔的哀求眼神,偏偏有些事不能听妇人之言,只能狠心拒绝。
陆璋道:“玉妃娘娘是深明大义之人。”
“就怕那丫头胡搅蛮缠!”独孤亁摇头。
陆璋闭上嘴。
独孤漱溟不知多少次触怒皇上,可这么多年一直没受重罚,足以说明问题。
天家的家事还是少掺合为妙。
独孤亁哼道:“查得如何了?”
“陛下,”陆璋无奈道:“这内侍先前并无异状,也没受齐云公主的罚,就是这么突然发难,忽然发了疯似的,莫名其妙!”
“果然是有问题的……”独孤亁皱眉。
陆璋道:“李澄空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
“嗯,先留在宗师府。”
“是。”
——
李澄空彻底沉浸于修炼中,不知时间流逝,不知日月变换,仿佛过了很久又像过了一瞬。
脑海越来越暗。
皎皎明月由盛转衰,慢慢失去光芒。
脑海虚空最终化为漆黑一片,宛如坠星境之前模样。
他的心宁静不受影响,依旧催动着紫阳神功与太素御星诀运转不休。
陡然间,脑海大亮。
一轮火红太阳跃出,万丈光芒照耀虚空,将脑海照得一清二楚,宛如白昼。
太阳照彻虚空之海,汹涌荡动的海水在万丈光芒的照耀下,飞腾升化为金雾。
稀薄如金纱,在虚空里飘荡、舒卷。
李澄空睁开眼睛,双眼金光迸射,露出满意的笑容:大光明境成!
他抬头看天空。
天空湛蓝,九月的秋阳当空照。
他飘下床榻,来到假山上。
负手站在假山之巅,抬头看烈阳,又俯看自己院子,目光掠过墙头想看看墙外的风光。
墙外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脸色阴沉下来。
紫阳神功!
自己已然练到了紫阳神功十层大圆满,可身体毫无动静,毫无变化,缺了的那话儿根本没有复长之相!
“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来!”李澄空沉声道。
独孤漱溟一袭白衣如雪,跨进院门,抬头看到了李澄空,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看到李澄空站在假山之巅,似乎极力想看外面,独孤漱溟莫名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