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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从商之人

    李牧延郑重向她道:“骆姑娘做纸鸢的生意,理应很清楚,纸鸢一艺被朝廷打压二十年之久。”

    “是。”骆长清有点心虚,她不但知道纸鸢一艺被打压,还知道它为什么被打压。

    “那么姑娘是否知道,民间从商之人,被打压已有数代了。”

    她沉思片刻:“大人是要说,士农工商,商人为末?”

    这是个久远的问题。

    李牧延点头:“是,商人为末,即便金玉满堂亦被人看不起,我纵只是区区一县令,四海八野无权亦无能力干涉,但至少在潍远县,我想尽力提高商人地位,百姓们时常见我偏袒从商之人而多有不愤,实话说,我的确对商人有所袒护,我私心里希望潍远县的商户能将生意做到更好,至少,能有一门行业打出去,能声名远扬,能够成为潍远县的代表与标记,能让外人,或者说是朝廷,对于商户另眼相看。

    立家之本在我看来,首先应能做到衣食不缺,能够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若是一个人尚在为温饱拼搏发愁的阶段,那么他如何能够安然无忧的去施展雄心抱负,去扩展文教礼乐?而若要衣食无缺,商人必然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潍远县有些起色的商户,诸如杨家,沈家,以及陈掌柜这边,我都尽我所能护着他们,陈掌柜的鸿渊坊传承陈派,赫赫有名,又是独一无二的老手艺,我私心里想,若是要一行生意从潍远县打出去,他那是最有希望的。

    陈升鸿其人气度不大,但生意场上是有一套的,而且在商人之中信誉较好,潍远县内外很多纸鸢坊的老板师傅都曾是他的学徒,他的来去起落必定会牵一发动全身,因此我的确有心向着他,替他恳请姑娘放一条生路。”

    李牧延说罢,又向她行了一礼:“他以前并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也许他对姑娘成见颇深,我愿意从中做个调解,也愿意给姑娘补偿,但是……还请姑娘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骆长清抬起眼,她何尝听不出这是一番肺腑之言,想来这个打算已经做了很久了,那么……

    她回了一礼,问:“大人既然有心想放过陈掌柜,又何以要来与我商议,我只是无权无势的外地人,您想给一个人免罪,不是很容易吗?”

    “若是如此,姑娘岂不是更觉得委屈?”

    骆长清不语,她方才的确是觉得委屈与不服的。

    “虽然我真心与姑娘商议,但作为一方官员,没有做到秉公执法,对姑娘仍是多有愧疚,若是此次能够答应我的请求,以后若有需求,我一定竭尽所能。”李牧延说罢又行了一礼。

    骆长清对这些客套话没有用心听,她方才恍惚留意到一个问题,今日这县令大人与她交谈,一次也没有自称“本官”。

    她微有暖意,又道:“但我还是有疑惑,大人想发展商业想法很好,可为什么偏偏看中鸿渊坊,我没有质疑陈家的意思,只是您也知道,纸鸢一艺被打压,想让这个行业出头,那不是难上加难?”

    “没有什么原因,我相信。”李牧延面上肃然,“穆,陈,杨,唐四派当年鼎盛一时,其各有风格所长,靠的不是彼此竞争决逐,而是相互探讨共同发展,我就是相信,凭借那些先辈们的胸襟,他们传承出来的匠心与艺术不会就此消陨,早晚有一天,此行会再发勃勃生机,骆姑娘,你也是做这一行的,难道你没有这个信心吗?”

    骆长清眼中闪过一丝震撼,她之前所求,不过是为穆家正名而已,没想过这么远,而如今反倒是看到一个外行人如此用心,不由有些自惭形愧了。

    她思量片刻,终是点头:“好吧,我答应大人,不再追究了。”

    “真的?”李牧延一喜,朝帘后扫了一眼,这才放开声,“多谢姑娘,想必陈掌柜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她低眉笑了笑,只怕陈掌柜能记得的只会是你的恩。

    果不其然,帘后的陈升鸿轻轻拍了一下掌,总算松了口气,方才二人相谈李牧延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几乎听不到,而这两句是听得清楚的,轻松的同时,也不由感慨:“不知道李大人用了什么办法,回头定要好好感谢大人。”

    正想着,却听外面女子又道:“不过,大人方才说如若我有需求,大人会竭尽所能相助,此话是否算数?”

    陈升鸿眉头一皱,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她会有什么要求?

    他立时想到一件事,眉头又蹙紧。

    还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要让他这边签署退婚书,归还许婚书。

    他于暗处思量,若为了此时自由,还了她的婚嫁自由,也不算亏,可是,他前些时日已经把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那退婚书,还当真得弟弟亲自签章才行,倒不由他说的算了。

    如今,还要看弟弟肯不肯签章,但料想应该没问题的吧,可是那家伙几年不回来一趟,想找他还是个麻烦事儿,不知道这人能不能等。

    他左右徘徊着,却听外面道:“我希望大人为我一个徒弟办个附籍,附在县衙这里。”

    陈升鸿愣了一愣。

    竟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婚约?

    “附籍不比正式的籍贯,你们要是在本地定居,我为你们办理寄籍,与本地户籍没有太大区别,出行也比较方便。”李牧延同样不解。

    “我们的户籍再说,可是陆陵必须要办附籍,还请大人行个方便,为他附籍在县衙……我为商户,他若跟随我,只能是商籍,可是……”

    李牧延立时明了:“他想参加乡试?”

    商籍不能入仕,莫说科举路,就连基本的乡试都不能参加,举人都做不了,还谈什么进士及第呢?

    骆长清点点头,她此前还没有发现陆陵的意愿这么强烈,而在来时路上,那醉酒寻衅之人,听他们相谈便知与陆陵的情况差不多,陆陵嘴上不说,但那在危险之下仍没反应过来的出神与伤神,她看在眼里,也全都明白了。

    她穆家世代从商,就算穆家不在了,她也是商人,他们几个跟着她,就摆脱不了商籍。

    故此,她难免要拖累陆陵。

    修改籍贯程序繁杂,且没有特别情况官府根本就不会同意,大抵陆陵也知无望,那醉鬼纵腰缠万贯尚无能为力,何况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骆长清之前也觉无望,可是眼下,县令答应会满足她的要求,那么,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知道这要求也是为难了县令,但她必须要为之争取一下。

    至于陈升鸿思量的婚约一事,她压根就没想,此刻两件事在她心中的轻重缓急,她清如明镜。

    “大人,您答应吗?”她又问。

    李牧延蹙眉思量,此事的确不好办,但并非办不到,半晌后,他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骆长清浑然一轻松,两方言定,看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地上薄薄一层白,将县衙印刻成了丹青画卷。

    李牧延负手看向堂外,正见陆陵与衙役一同回来,他手上缠绕了白色布幔,撑着伞,眼里似有汪洋大海,却又波澜不惊。

    李牧延在他走近之前,轻声道:“但愿陆小哥能平步青云,成为栋梁之才。”

    “我信他,他会的。”骆长清笑道,“他也会记得,今日是李大人为他推开了这一扇门。”

    李牧延没再言,看堂外的雪将地面全都覆盖。

    陆陵没多停留,接了骆长清,二人刚走,李牧延还没来得及叫出帘子后的人,有人来报,说那女匪有急事要见他。

    他的神情微变,犹豫了片刻,才快步走去。

    徐燕来在县衙大牢里见到他的身影,嘴角立时勾起了一抹笑意,伸手招呼他,而李牧延并没靠近,在能看见她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

    “你有何事?”因为距离远,他不得不提高嗓门。

    “你不必如此。”徐燕来哭笑不得,“我的确是有正事找你的,但不能太张扬,你过来一些,我跟你说。”

    李牧延瞪了她一眼,没好气走过去,但仍然与牢房保持了些距离,冷声道:“何事?”

    “听说你想让骆长清放过陈升鸿,我或许有办法劝得动她,你让我见见她。”

    李牧延抬头看她,见那信誓旦旦的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想你有办法不早说,但面上只道:“不需要了。”

    不过又好奇她一个绑匪能有什么办法,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要使什么法子,说给本官听听。”

    “倒也不是什么法子。”徐燕来神采奕奕道,“只是阿素告诉我,陈掌柜在授她绑人的时候,曾经有一句特别的交代,说是叫我们必须要做到,我想,这句话若说给骆长清听,她多少会松些口。”

    “什么要求?”

    那日茶楼二楼,陈升鸿与胡阿素的话谈完了,却在临走之时又叫住她,他挪逾着,似乎有些拉不开脸面。

    当一个人要做坏事的时候,却在想着自己不是坏人,那大概就是如此表情了,明明要做出一副冷冽的模样,可神色偏偏捉摸不定,犹疑不决,让人一看就知他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