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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众矢之的

    冬天的雨落在头顶,寒凉透心,潍远县浸在细雨中,哒哒马蹄声起,迸溅点点水珠。

    徐燕来踉跄下马。

    她没有撑伞,抖抖襟上的雨,行至三堂,看那侧屋的灯还亮着,这个时候李牧延的确是还没睡的,她站在门外,想推门进去,但看自己脚下的泥,想了想,又打住,只是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的人提笔欲落,忽而一顿,墨迹滴在纸上晕染开来,李牧延沉寂一会儿,方道:“你回来了?”

    “嗯。”徐燕来应了声,又想抬手去推门,数日不见,他不念她,她却十足想念。

    “那你先去休息吧。”门内人却道,他的声音一贯平稳,听不出悲喜。

    徐燕来垂下手:“好,我去洗漱一下,你知道吗,何小飞死了,他死的挺无辜的,我这一路上总是想到他,绕也绕不开,我……我要提前跟你说,我是一定要给他报仇的,你……别拦我啊。”

    她说完,忐忑等在门外,许久后,门内才有回应:“何小飞死了?”

    “你记得他啊?”

    ”顶着鸡窝头,衣服脏兮兮的小少年,他不是来过公堂吗?”

    徐燕来挤出个笑容:“这家伙倒也不亏,竟然有不少人是记得的,那你会阻止我报仇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

    她耸耸肩,转过身:“嗯,那我走啦。”

    才动脚,门内人忽道:“你要进来吗?”

    她陡然顿住,还没来得及多问,手上的动作已经快过口舌,待她推开门后,才问:“你愿意见我?”

    李牧延坐在案前抬首,看她被雨打透的发丝贴在肩上,双唇冻得发乌,脸色在红衣衬托下尤其苍白。

    的确红衣高髻最适合,英姿飒爽是她,楚楚可怜也是她。

    李牧延手中的笔在纸上划了几个来回,勾勒出不成型的画,他犹疑须臾,道:“也没什么事。”

    “哦。”徐燕来微微失望,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那我回去了。”

    “好。“李牧延盯着纸上杂乱墨迹,不再看她。

    他才放下官匪有别的坎儿,又因知晓她的身世心中再添嫌隙,可是那雁儿小姑娘说的没错,他在意她的身份,明明是见识浅薄,不懂变通。

    但固有观念又该如何轻易改变?

    只是当见她这一幅模样,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将那些事掩在内,没说与她听。

    细雨下了一夜方停,转眼数日,又是大好天气。

    京师今日艳阳高照,憋了许久的公子小姐们纷纷出门,陆陵下朝归来,迎门碰见郑香芷正带着丫鬟往外走,他向她微微颔首,走了两步又是一顿,惶然回首盯着她手中的纸鸢,诧异道:“这纸鸢哪儿来的?”

    郑香芷抬起手中粉色纸鸢,牡丹形态,花瓣层层环绕,她娇笑道:“先前有一位从潍远县来的杨少奶奶,闺名叫芊芊的,她送我的。”

    陆陵回忆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两年前他的确在京师碰到过沈芊芊,当时还邀过她去家里吃饭,不想她与郑香芷竟是相识的。

    昔日他为讨郑香芷欢心,回去找骆长清要这个牡丹纸鸢,当时那人说纸鸢已经送人,如今不想,这纸鸢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到了她手中。

    缘分造化大概早已定,由不得更改半分。

    他笑了笑:“你喜欢这个,还是喜欢我送你的那个‘天女散花’?”

    郑香芷道:“我自然喜欢你送我的东西,正是因为喜欢,我才不舍得总是拿出去呢。”她将手中的纸鸢扬了扬,“不说了啊,有人在等我,我走啦。”

    她抬起衣角朝前跑,还没出大门,大抵已见到了友人,银铃般的笑声自外传来,陆陵往里走,两边入目青石灰瓦,耳边充斥的笑声是这宅子里唯一的鲜艳。

    他的心有一刻的放松,或许,人应该放过自己,好好看一看近在咫尺的艳丽色彩。

    再走几步,忽然一怔,留意起刚才郑香芷扬起纸鸢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落下飘然于地,对方没有看到,他瞥了一眼,也未放在心上。

    这时倒是想了起来,那物件没准是从潍远县,从还在长清斋的时候,或许更早,就在里面了。

    他回头将其捡起,是一方陈旧丝帕,上有红色小字。

    他的眉头紧蹙,想起那晚在清水镇未曾听到的话语。

    那人说,后来不知丝帕被刘叔放在了何处,原来,是藏在了她爹留下的纸鸢中。

    他很想笑,方才落下的心又起波澜。

    妄言苍生无处!

    呵,何为妄言?

    他一心为天下,如何用一个“妄”字来定论?

    他似乎陷入了魔怔,明知刘叔又不会未卜先知,可就是无端气结。

    将丝帕收在袖中,他眼中依旧只有青石灰瓦。

    郑香芷玩到很晚才回,如今皇上已发话不再打压纸鸢一行,又有安郡王加持,京师爱玩纸鸢者甚多,也有不少手艺人前来,富家小姐夫人们聚在一起难免要暗暗较量一番,她这牡丹纸鸢大放异彩,引得诸多人赏玩,也有自诩行内人,若有其事的品头论足一番。

    到了快散场的时候,那些人品着品着,忽然品出了些陈年往事来。

    有人略带迟疑道:“这个牡丹纸鸢是不是穆派的代表作?”

    “可不是么,当年穆荣就是凭借这个成为宫廷纸鸢艺人的,这牡丹纸鸢旁人只能仿其形,绝不能仿其神,我不会认错,这个绝对出自穆荣之手。”

    当即炸开了锅,玩乐的小姐们不明就里,那些行内人们却纷纷起身:“这纸鸢从何而来?”

    郑香芷眨着眼:“人家送我的啊。”

    消息一路传到潍远县,到杨家,再到长清斋,潍远县的艺人们想起来,有人曾经把骆掌柜叫做:穆寒筝。

    这个时候,很多艺人们正在往长清斋去,昨个儿岳澜提议,如今纸鸢销售势头很好,名声已经起来了,先前大家合力,接下来,大家最好划出分工,竞技纸鸢,观赏纸鸢,复线的,单线的,都各司所长,将自己擅长的做到精益求精。

    他们今日要来细细商议此事,而行走至半路,忽有人得了消息:“原来长清斋是穆派。”

    有人摆手:“穆派也没有关系,咱们当中不是也有穆派的么。”

    “可是,那骆掌柜,她是穆荣的女儿啊。”

    众人的脚步顿住,愣了一愣。

    “穆荣的女儿!”

    “穆荣害此行消沉二十年,他是我们公认的敌人!”

    “可笑可笑,我们竟将贼人当恩人!”

    他们的脚步突然混乱,闹成一片,很快又朝前而去。

    这一次没人手下留情,多年恩怨都化成手下脚下的戾气,该来的总会来,无论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们不但要砸了店铺,毁了心血,还必要那罪人之后替罪受罚。

    岳澜与孟寻抵挡在前,两方僵持,阻挡了整条街,久久不散。

    县衙的人迅速赶到,不能强行动手,只是规劝不得,很快李牧延亲自赶来,那义愤填膺的众人给了他几分薄面,向他道:“穆家害我等甚苦,李大人您若要秉公处理,则应将那罪人之后抓获,而不是阻挡我等。”

    “罪人之后?”李牧延喃喃道,他看向骆长清,“先人之错,不应该罪至后人,本官今日必定要挡在他们前面。”

    与他一并前来的秦六讶异看看他,想问什么,又打住了。

    他自诩最了解他,近来却发觉,这人有了些许变化。

    这也许是好事,他开始用心来看世上的情感,而不是用法则。

    闹哄哄的众人并不肯听,什么罪不至后人,父债子还很合理,那江山天下,一朝天子祸乱,百姓要承几代苦难呢,你说先人祸害不牵连后人,可其中流离之人的悲与困,却无法避免要蔓延后世,难道这后世之人就活该倒霉吗?

    骆长清没有应声,这是她心中经年已久跨不过的结,早知这一天会来临,却依旧不知道怎样应对,她的指端微凉,幸得有人与她紧握,岳澜再一次在她耳边道:“别怕。”

    孟寻在旁,也道:“对,别怕。”

    他们将女子护在身后,面对众人,再做誓言亦无用,也根本无需讲道理,只要护着她就是。

    这样闹成一片,对面的杨家店铺不能经营,店中伙计跑到杨家告状,杨连祁已听了消息,正在路上,此时又加快了脚步,却不是要去探查自己的店铺,而是在那一众气势汹汹的人们眼前,大步走到长清斋门前。

    有人道他身子羸弱,好心劝:“杨少爷,你让开。”

    杨连祁摇头:“穆家后人,我必当相护。”

    人群中有声音冷嘲道:“杨少爷你是色字熏心吗,若没记错,你父母当年可是因穆家而死。”

    杨连祁摇头:“我护她毫无私情,只为当年四派是一体。”

    “杨少爷你说的冠冕堂皇,反正这些年你不缺钱,不知我等生存之苦,你自可以大义凛然,但我们好心劝你一句,你本就久病缠身,应知生命可贵,还是莫要趟这个浑水,以免有个三长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