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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同宗

    杨连祁眼中并未有半分迟疑,他抬袖轻咳了两声,淡淡道:“你们守二十年不肯放弃的东西,我也同样,今日纵然命丧于此,也在所不惜。”

    骆长清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他回首道:“你若是觉得在连累我们,就白费了我今日来此的心思。”

    骆长清只好点头,道了声多谢,其他的话语,也无需多言。

    在这混乱人群中,有人奔跑而来,还没走近,已听到方才的言语。

    沈芊芊顿住脚,自远处静静看杨连祁的脸,人头攒动,那神色看得并不清楚,她原地站了会儿,慢慢转身,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释然一笑。

    搬出雅香阁好些日子,是时候回去了。

    那众人片刻后又叫嚣了起来,他们嘈杂冷笑:“杨少爷你一个改了行的,甭管纸鸢也好,穆派也好,压根与你没有关系了,你却还要来干涉,便是如今唯一留存的陈派,也没见出来说话,又如何轮到你?”

    “可不是,当年陈穆两家还联姻呢,你且看看陈大掌柜会不会来助她。”

    话才落,忽有人高声道:“谁叫我呢?”

    数人回头一看,正见陈升鸿负手走来,他亦往长清斋门前一站:“说得没错,陈穆两家差点成为亲家呢,这般关系,我怎么能不来?”

    骆长清默不作声,他走过来侧目挑眉道:“即便是没有联姻关系,我今日也必须在这里,四派当年齐头并进,如今必当也站在一起。”

    “此言在理。”旁边春风顾关了大门,顾掌柜端着瓷杯子也走了过来。

    赵大娘正好在此看热闹,她挤到顾掌柜身边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关你什么事,你瞎起什么哄呢?”

    顾掌柜笑了笑,不跟她解释,只站在陈升鸿身边,目光凛然看那一众人。

    众人没空注意他,他们见到陈升鸿到来,多少有些惊愕,彼时他与杨连祁,顾掌柜三人站在长清斋大门前,岳澜和孟寻护着骆长清微微退后,而李大人负手在侧。

    论人数,自是闹事者甚多,拼能力,不知有功夫的岳澜孟寻二人与一众衙役联手,是否能和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但双方并没有动手,也不堪再讲什么道理,只是都隐有悲切。

    这方众人道他们多年辛劳无人补偿,那边守护诸人又道四派不可或缺,兴许大家都忘记了,他们两方人原本同宗同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骆长清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谢罪,可是她身边这誓死相护者,叫她这份心思无地自容,她又觉,不一定偿命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杨连祁说的没错,她不能辜负了守护她的人。

    这僵持还没有尽头,陈家忽然有人急急来报:“鸿渊坊走水了。”

    陈升鸿听罢惶然大惊,衣角一提准备走,而还没迈步,又顿住,慢慢收回手,咬着牙故作悠然道:“鸿渊坊那么多人,救个火还需我这大掌柜亲自去吗,华渊呢,他不是在家吗,叫他赶紧过去看看。”

    “二公子已经在了,只是叫我们来知会您一声,他怕坊里那些纸鸢模板要保不住了。”

    “什么?”陈升鸿脸色飒然惨白。

    那些模板,都是陈派这些年精心研制的心血啊。

    他强迫自己定定神,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好生劝慰自己:“这儿得我能压着,那火已经烧起来了,我这会儿过去也保不住,这般看,倒不若留在此处。”

    他思定后,镇定自若对来人道:“行,我知道了。”

    来人蒙了:“大掌柜,家里走水了,着火!”

    他眼一瞪:“嗯,不是说了么,我知道啦。”

    来人愣了一会儿,只得擦着汗水往回跑,陈升鸿复回头来,站得笔挺,昂首向这些人看过来,那些叫嚣众人笑道:“陈大掌柜口口声声说要护住此行,可怎么自家模板被烧都无动于衷,您那模板不也是此行至关重要之物吗?”

    陈升鸿叹了口气:“说得没错啊,那你们呢,口口声声说不能让此行业再落低谷,可是却一味来找穆家麻烦,难道穆家对这个行业没有贡献吗?”

    众人一时无语,终于有了些羞愧之色,孰轻孰重总有分明,只是人若不带感情,完全站在喜与悲之外去分轻重,那大抵又不是普通人了。

    而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

    可谁说普通人的坚持不值得珍视呢?

    这纷乱场面积累数年怨恨与辛苦,并非几句话就能缓解,也不是说谁愿意不顾身家和性命来保护,这些人就可以被感动了。

    到最后,骆长清越过面前层层的相护,还是站到了大家的面前。

    但她不打算跟他们去领什么罚,她要受的罚,不该是以命偿还,而应该是将穆派的技艺好好的发扬起来,给这一行业再添勃勃生机。

    她在众人面前躬身道歉,久久未起,脚下却伫立不动。

    但也不得不看着两边的动静,若是谁动起手来,谁伤到了谁,那就还是她的责任,她义不容辞要以血肉之躯挡在前面,哪怕效果微乎其微。

    这一日倒没有人打起来,已比她设想中平淡许多,她惊惧了这么多年,时而午夜梦回的噩梦,真正到了这一天,事实上,也不是不能面对。

    只是长清斋不能再开了,那好不容易成立的协会还没有完善就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什么会长什么牵头人全都作废,县衙里那个挂了牌子的所谓协会议事厅,原本只是冷清,如今倒显得凄凉起来。

    没过多久,牌子也被摘掉了。

    有路过的百姓见了,相互论道:“县令都把牌子摘了,是真的很失望吧,李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法则看得比命重要,可是他为了发展咱们潍远县的生意,从一开始就违背了自己的准则,包庇从商者做得那么明显,可惜这一番心血都白费了。”

    “可不是么,纸鸢行业他那么看好,特别是长清斋,他几乎是要把那儿当做救星了,但现在来了这么一出,

    之前潍远县的纸鸢行业打出去了,以长清斋马首是瞻,如今所有人都知晓了长清斋掌柜竟然就是穆派后人,这对于很多行内人来说,都是重大打击吧,信念崩塌的感觉,想来不好受。”

    “只是行内人的打击也就算了,兄台刚刚不是已说,潍远县纸鸢是以长清斋为首打出盛名的,如今长清斋被揭穿,声名狼藉,这一行在各行各业的市场上都会有巨大冲击,怕是又要跌落谷底了,哦,对了,皇上不才松口放宽对这一行的压制吗,现在估摸皇上也要大发雷霆了,万一再来个封禁二十年,这个行业就真的死掉了。”

    “所以,李大人及时摘牌子表明态度,实为明智之举,明哲保身总好过一意孤行,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两人往前走,谈论之声渐渐远去,有些许纸鸢艺人从后方走出,望着厅堂门前光秃秃的门头,又思及两人的话,不免悲从中来,几乎要低头垂泪:“李大人已死心了,我们还看不清楚吗?”

    “是啊,坚持二十年,够了,这几年好歹燃起过希望,也知足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收拾收拾,离开潍远县。”

    “离开?”

    “难不成你还呆出感情了,李大人摘掉牌子,不是代表已经下了逐客令吗,咱们本身不属于这里,何必还要赖在此处。”

    “呵,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走吧,走吧。”

    “回去跟他们讲一讲,大家再聚聚,这一趟走了之后,估摸着诸位也都要改行做别的了吧,往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碰面了呢。”

    “说得没错,是得改行了,不能再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了啊,而且,您说的没错,咱们得好好告个别,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半埋黄土的人,下一次碰面,机会渺茫喽。”

    旁边人浅笑了几声,笑里无尽沧桑。

    到了这个时候,义愤填膺都变成了心灰意冷,哪怕是把那个姑娘给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他们似乎也还是这个样子,而既然改变不了现状,又何必给自己添个罪名呢?

    回头他们融入各行各业,叫人指着背后骂他们曾经逼死过一个女子,那名声也不好听。

    就让那姑娘的内疚困扰她一生吧,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亦慢慢走远。

    而后,秦六从大门后走出来,轻声叹了几番,又转身朝里去。

    他进得三堂,对李牧延道:“你怎么摘掉了纸鸢协会的牌子?”

    李牧延抬起眼:“我摘他们的牌子干嘛?”

    “啊?”

    不是你摘的?

    “是不是他们自己摘掉的?”李牧延迅速起身往那议事厅去,还没走近,瞥见门头,停了下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不要协会了,还是借此威胁长清斋呢?”

    如果暗地里做这样的小动作,也实在让人寒心了些,亏他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降低这一番事件的影响。

    秦六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正色道:“应该不是他们摘掉的,但他们已误会于你。”

    李牧延听罢他的复述,急道:“他们以为我想赶人?胡说,你去帮我……算了,我去亲自跟他们解释。”

    秦六挡住他前行脚步,道:“我觉得,你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