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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解去佩剑,理了理着装,映着寒芒的军甲,将冰冷束在体表,甚是难熬,赵匡胤却似无所觉。一入殿,便感暖气扑来,神俊的面容间,立刻时笼罩上一层雾气。

    上前参拜:“臣赵匡胤,参见陛下!”

    刘承祐手里端着个瓷碗,舀了一颗红枣,往嘴里送。抬眼看向赵匡胤,只见其身上寒气逼人,少许未清理干净的雪花正在消融。

    “免礼!先坐!”刘承祐抬手,又扭头吩咐着:“张德钧,给赵都虞侯盛一碗姜汤,祛祛寒!”

    “谢陛下!”赵匡胤谢恩,起身,落座。张德钧则手脚伶俐地,将膳房熬制的雪梨姜汤,分出一碗,递给赵匡胤。

    一碗热汤下肚,既暖身,又暖心,赵匡胤气色红润了些。吐出一粒枣仁,刘承祐看向他,问:“夏州来的那些骑士,可曾安排妥当?”

    “回陛下,暂时集中安排铁骑军,归于左厢,臣已命人,暗自监视!”赵匡胤应道。

    “元朗干才啊!”刘承祐说:“这些夏州骑士,想来也有李彝殷暗探,不可不察!以元朗观来,彼辈战力如何?”

    南征回京之后,刘承祐下诏,于天下州镇之中,选拔精锐,以充禁军。定难军那边,枢密院也发制命,让其选派精骑。

    当然,李彝殷未加理会,后刘崇欲谋永镇河东,遣人赍密信送往夏州,欲勾连之以为外援,配合他对抗朝廷之政。

    那封信,在有意之下,默许送抵李彝殷手中。结果,未待其作决定,刘崇解职还京,病亡于洛阳,其间形势变化之快,让李彝殷措手不及。

    而真正让他感到忧虑的,是河东军政大改,折德扆统保宁军在冬,西边又有王彦升在盐州,两面钳制,朔方还有史弘肇那个狠人。

    几经思量之下,李彝殷还是决定,认怂服软,终于犹犹豫豫地,自定难军中挑选一批骑兵,调往东京。当然,只有百骑,另献上两百匹战马。

    此时闻询,赵匡胤禀道:“臣考察过,皆是精悍之士,骑射俱佳,战力即便在铁骑精锐之中,也属上乘,足可以一敌五!”

    “就是不知,定难军中,似此类精勇,有多少人!”刘承祐呢喃道。

    “臣与带队的都头了解过,据其所言,定南军中,似如此精锐,足有五千,稍弱一筹者,数倍之!”赵匡胤答道,语气之中,透着点戏谑。

    刘承祐微微哂笑,说:“倘如其言,那定南军下,岂不是尽皆强兵,而无弱旅?他一共才多少兵马?这个李彝殷,竟向朕耍此等伎俩,意欲告诉朕,他定难军兵强马壮,莫要轻图!”

    赵匡胤陪着笑,附和道:“陛下睿智,一言道出李彝殷之拙劣心机,夏绥贫瘠,难养兵马!也是大汉日益强盛,军势振奋,定南军心存疑惧怕了!”

    刘承祐微微颔首,稍作思量,轻松道:“看来,对于定难军,需缓一缓了!否则,李彝殷疑惧之下,投靠胡辽契丹,西北之患,只怕一时难以收拾了!”

    “传诏,沿夏绥周遭汉军,不得以一人一骑,过境侵扰掠夺,以起争端!”刘承祐沉着地吩咐了句。

    “那两百匹战马如何?”刘承祐又问。

    赵匡胤明显对于各项事务,都了熟于心,包括战马。闻问,不加思索答道:“值冬季,虽显嶙峋,但都是河西良种,只待增肥养膘,足可充戎事!只是,所有马匹,都是阉割过的!”

    “呵呵!”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笑,形容微敛,说:“马者,甲兵之本,国防利器。削平南方诸国,凭精锐步旅足以,然欲北上痛击胡虏,必需倚重精骑兵。兵,不足忧,唯虑健马!然今燕北仍于胡手,西北边州又少控制,朕实苦于戎马之源。

    前番,朕让魏仁溥清查过,全国军中,适用之戎马,竟不足四万匹,且有不少老马、伤马,仍旧留用。仅征淮,前后损伤近三千匹。

    若不是代国公征讨河西杂虏,所战获之数千良马,以作补充,只怕铁骑、龙捷两军,尚不能配满一人一骑!”

    听天子之慨叹,赵匡胤当即起身请示:“陛下,当重开马政。西北诸州,虽还不算稳固,但可勉强施展,牧训军马,中原、河北,朝廷亦可循旧制,鼓励牧养!”

    “朕,正有此意!”刘承祐眼神之中,透着些神采,看着赵匡胤:“已着学士,整理前朝马政,欲据国家情势,取其可行者而实施!大汉境内,最宜畜牧者,也唯有陇右、河西,只是土旷民稀,边境未宁,常受胡虏侵扰......

    开春之后,朕有意遣元朗,巡视西北边防,察其形势,筛查牧地,以备选用。顺便,替朕看看西南边备,蜀军动向,秦凤形势!”

    听天子的吩咐,赵匡胤若有所思,但身体本能反应而动,拱手应道:“遵命!”

    “五年之内,朕要配起足以武装其十万骑军的戎、道军马!”刘承祐平平淡淡地,定下了一个并不是太容易实现目标,毕竟所受限制不小。

    “陛下雄心在北啊!”赵匡胤不禁瞄了眼刘承祐,心中思索道。

    欲求马政,目标所向,分明是塞北作战。而今大汉国策重心在南,但其志对北面,可一点也没有懈怠放松。

    三司衙内,升至度支判官的张贻肃,手执行一道诏文,亲自交给计相薛居正。

    乾祐五年将终,各项事务,都需做个总结,三司大概朝廷诸部衙中,最为繁琐忙碌的机构了。看着那一叠叠堆积盈案的上计公文,薛居正不由苦笑一阵。

    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王章,老得那般快,数年之间,身体亏空至那等程度,就在这连篇累牍的公文之中。当然,国初财计艰难,王章权重,又事好亲力亲为,也是原因之一。

    相较之下,薛居正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也只是相对而言。不过,感受着全国的税赋、田亩、钱粮,渐经于手,梳理统计,那种成就感,还是很醉人了。

    “何事?”薛居正看着张贻肃,问道。

    张贻肃将诏书呈于案上,解释道:“崇政殿新发诏文,陛下欲重开马政,让三司核算,准备前期投入之钱粮!”

    点了点头,薛居正看了看张贻肃,见其面色发白,带着些异样之色,俨是病态。一抹晕红涌上,憋了憋,终是忍不住重咳了几声,赶忙拿出丝绢,擦了擦嘴。

    “下官失礼了,请相公恕罪!”待缓过来,张贻肃告罪道。

    “无妨!”薛居正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不由关怀地说道:“正方啊,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太过劳累,若是支持不住,可告假回家休养!”

    “多谢相公美意!无大碍,老毛病了!积年之疾,每逢冬季,都是这般,不足为怪!”张贻肃摇摇头,轻咳了一声,说:“而今司衙内,正值多事,岂敢因病而避繁劳!”

    薛居正不由叹息了声,心中暗道,有此佳婿,王公后继有人,只是这病体,令人心怜。

    回过神,浏览了一番诏文,抬首,薛居正苦笑道:“重启马政,又将是一笔大支出啊!陛下屡加政策,若不是有淮南税赋之补足,只怕也难为之!”

    “陛下有大有为之主,受其鞭策,臣只能竭力尽心,追随其脚步啊!”张贻肃是在刘承祐身边当了一段时间近臣的,面上倒也不意外。

    “自去岁以来,朝廷大政不断,南征、击蜀、改制,支出何其之巨。修城,赈冬灾,皆靡费钱粮。即将开春,上下饷俸,诸军将士春服之更换......上元节大庆,只怕也少不了。秋税之入,只怕又将散尽了......”薛居正一笔一笔地列出,似乎在吐露苦水:“而今,又起马政,哎,可算是体会到王公当日之艰难了!”

    见状,张贻肃轻笑道:“相公也不必过虑。陛下并未急于求成,马政亦非一蹴而就的事,有足够的时间以供筹措准备!”

    点了点头,薛居正略作思忖,朝张贻肃,吩咐道:“此事,就烦劳正方你率僚属,先议一议,拟出个章程来。陛下直接降诏,我等却是不得不尽心了!”

    张贻肃应道:“是!”

    微微一叹,吐出一口白汽,薛居正又拿起一奏章,这是关于关中财政的初步整顿情况,凝容有所缓解。自中唐以后,关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战乱、残破、贫瘠。

    但事实上,在大汉立国以来的数年休养之后,人口、耕地、税赋,都有了长足的恢复发展。尤其是渭河平原上的州县,已呈复兴之势。



    原州,治所临泾。

    此为华夏古土,陇上名城,文化之乡,地处高原沟壑,川塬兼有,水草丰茂。虽已入春,但气候仍旧寒冷,只是不似冬季那般酷烈罢了。

    州衙之中,当值护卫的,除了诸班差役外,还有数十名军甲鲜明亮丽的甲士。这些人,都是随着刺使李业自东京前来就任的家将部曲,以作护卫,武器装备精良,都是天子特批的。

    以原州僻处边陲,汉戎杂处,安危难保,批甲兵护卫,以安太后之心。当然,泾原经史匡懿坐镇多年,李业就任,安全是足可保证了。史匡懿调离入京后,又有向训,统筹边防,而今则是渤海郡公王景,坐镇陇州,兼顾泾原。

    后衙内,建有一座不大的练武场,此时两名身形魁梧,气质剽悍的壮士,交错于其间,拳脚相向,正在卖力交手比拼。

    边上,李业斜靠于席,晒着春阳,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比武,看起来,倒是小案上的烤羊肉,更加吸引他。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割着烤得焦黄的肉,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

    吃得满嘴油,朝着侍候在旁边的管事说道:“今日盐放多了!”

    “小的稍后便去知会厨子,让他当心!”

    “哼!知道在此地界,盐有多贵吗?”李业地瞥了眼管事,目光显得冷淡而犀利。

    “小的必定严惩之!”闻言,管事立刻道。

    “罢了!”李业摆了摆油腻的手。

    偏头,朝着紧坐在身边的一名美貌侍妾示意了下,美人立刻拿起手绢,给他擦了擦嘴,又斟上温酒,奉到嘴边。

    痛饮一口,再饮一口,涮了涮了嘴,吐入痰盂,李业露出畅快的神情。瞥着如奴仆一般,恭敬地站在的原州判官,说:“怎么停了,你继续说!”

    判官手里捧着一卷册页,却是在向李业汇报原州政务,只是这位国舅爷,注意力不集中,喜分心,随时会打断他。

    “使君,春耕将至,已然派出五名衙内州吏下县乡镇堡,查看田亩、粮种、耕牛,以备农时!根据诸县所报,今岁,若再加垦殖,州内田亩可再另添加五百顷!”判官禀道。

    闻报,李业啧了啧嘴,当即道:“在这边地,要这么多田亩做甚,既不稳当,还浪费水草,足食即可!发政令,让州内百姓,禁止再垦荒地。有那精力,用以养殖牛、羊、马、驼,交易出去,总比守着那点地,收获多吧!”

    “使君,禁止百姓开垦,岂不有悖于朝廷政策?再者,而今西南边州,都需军屯,我们怎么能背道而驰?”判官闪过一抹犹豫,进谏道。

    李业斜了他一眼,道:“朝廷的政策,我比你清楚。朝廷要的是,发展垦殖,恢复民生,积累粮粟。至于军屯,与我何干,那是王景与向训的事!听我的,稍后你即去拟公文,发传下去,让职吏们给我宣扬到位。如有宣示怠慢之吏,严惩;如有违背政令之民,重罚!”

    见李业意志坚定,判官无奈,只能应道。

    “使君——”

    声音方起,便闻李业爆喝一声“好”打断他,一脸兴奋的表情。顺着其目光望去,却是练武场中,比试的二人,分出了胜负。并且是,处于下风的那人,突然反杀,将对手打倒。

    “好!很好!”李业有些兴奋地吩咐着:“赏!”

    “谢使君!”胜利的那名汉子,躬身拜谢道。虽然赢了,但还是鼻青脸肿的,大汗淋漓,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些发颤,显是疼的。

    摆了下手,李业又道:“换人!”

    倒地不起者,被迅速抬下去治伤,在边上又站出两名武士,向李业行了个礼,旋即厮打起来,拳拳到肉,卖力对攻,以娱贵戚。

    李业则收回目光,瞧向判官:“你想说什么?继续!”

    “是!”判官微一揖礼,保持着心态的平稳,说道:“本月供给陇州的五百石军粮,已然出仓装车完毕,劳役已征好,只待令下,即可发往陇州,还需使君签发钧令!”

    “拿来!”李业当即道。

    判官上前,但李业手上尽是油腻,有些尴尬,没法接。李业则无所谓的样子,吩咐着:“你替我签了,再把印盖上!”

    待做完这道程序,李业瞄了几眼,见无问题,吩咐着:“通知州军,让他们派人护送押运吧!”

    “是!”

    “继续!”李业又道了句,不过低头,直接拿起羊腿啃。

    “陇州那边发来公文,说朝廷特使,殿前司都虞侯赵匡胤,奉君命巡边,将来原州,为恢复马政,察看水土地域。让州府,做好接待准备!”判官禀道。

    “看到了吧!”李业来了劲儿,说:“朝廷欲复马政,可见我倡导畜牧养殖的先见之明!”

    “使君英明!”判官当即恭维道。

    李业也乐了,笑了笑,眉头轻皱,道:“不过,那赵匡胤算什么东西?他当得起我去迎奉?不管他!”

    见李业又“犯病”,想要端着他皇亲国戚的高贵架子,判官只能谦恭含笑地,劝解道:“使君,赵将军终究是禁军大将,此番又负天子使命,迎一迎,也是应该的......”

    闻谏,稍微考虑了下,李业表情间带着点勉强,说:“等他来了,你们代我去迎迎,就行了!”

    “是!”露出一抹苦涩,判官知道,这已经是李国舅让步了。

    “对了,前番户口清查情况如何?”稍显难得,李业主动问起。

    判官当为干吏,心中有数,当即禀道:“根据目前已呈报上来的数目来看,州辖境内,当有户七千左右,相去当不远,比起使君出来,增长了近一成,此皆使君治政抚民之功!”

    李业表情间,却不怎么乐意:“怎么人还是这般少!”

    “原州毕竟属边地,时有战争之忧!”判官说道。

    李业没搭理他,放下大啃了几口羊腿,似乎饱了,没了胃口。一边擦拭着手,一边考虑着,嘴里却不禁呢喃:“只可惜,精兵被向训那厮选走了,军队也不好擅动。否则,去抓些杂虏来,既增加人口,还能给我养马,岂不美哉!”

    听其言,判官表情顿时就变了。也就如其言,所幸军权被朝廷给收了,否则,在上头没人压制的情况下,判官相信,这李国舅绝对能干得出来。

    一阵轻吟的笑声传来,打断的判官的神思。李国舅正当着其面,调戏着他的侍妾,手大方地放在饱满之处。

    一边揉动着,还不忘偏头问:“你还有事?无事就退下吧!”

    判官当然也想快点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将最后一条禀来:“开远哨卡兵士,抓住了几名私盐贩子,已然递交官府,押往临泾!”

    眉头一凝,李业表情认真了些,呢喃道:“这不怕死之人,当真是层出不穷啊!人押至后,我要亲自审问!你退下吧!”

    “下官告退!”判官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作一礼,快步而退。

    而李国舅,则继续看观看比武,喝酒,玩弄美人,愉悦开怀,好不自在。比武场中,又换了两个人。

    不过,从其表现来看,倒也不完全是个耽于享乐的昏官,至少,原州在他的治理下,政未乱,民且安,已经算超额完成了刘承祐对他的期望......



    把玩着侍妾的胸脯,李业思绪却在飘飞之中,思虑着近来朝廷的政策与关中形势变化。他并没有外在表现出来的那般不靠谱,只是保持着某些在东京养成的习性。

    李业素有功名壮志,人也聪敏,想要成为佐命之臣,留名青史。只是性格骄矜,才不与志匹,在东京时又受太后溺爱。

    直到触了天子的忌讳,被赶出京城,发配到原州当刺史。当初,刘承祐还在忧虑,自己是否又给地方上添了个祸害,比如早期的刘信,包括慕容彦超在内,都为地方一患。

    但从后面的发展来看,远僻京师,治一州数万民,没有任何掣肘顾忌,完全按照他的意志进行治政、驭民,取得的效果却也不错。至少,原州治下,人口在增长,田亩在增产,税赋在增加。

    “整整两年了啊!”在最后一对武士比斗结束后,李业也没了兴致,搂着他的娇妾,往内苑而去,嘴里则说道:“一晃,我们在这边陲之地,待了这么久了!”

    李业是乾祐四年春,因濮州案遭贬,到如今,虽然未满整两年,却也差不了多少。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的能力、见识长足提升,而于李业而言,心性的磨砺锻炼,进步最大。虽然少不了骄气,但是城府,深沉许多,至少不似在东京时,那般跋扈张扬。

    “你在此地,待腻了吗?”李业一边搂着侍妾,一边把着她光洁的下巴,问道。

    侍妾一脸娇怜动人的表情,怯生生地应道:“主君在此,妾得以侍奉,怎会腻。”

    李业闻言则笑了,手指点在诱人的朱唇上,说:“你这张小嘴,倒是还蛮会说!这苦寒之州,不毛之地,不足留恋,我是待腻了!不过,你放心,再熬一熬,就该换地方了!下一地,我得向皇帝,请个舒适些的地方......”

    这两年,李业在原州,除了挥斥方遒之外,也在反思。身在僻远,对朝廷的情势、政策,也一直关注体会着。

    当然,他最深的感触,则是想明白了,皇帝将他贬到原州的用意。惩戒自是其一,锻炼当属其二,这第三则是掺沙子,分原彰义军节度使史匡懿政权来了。

    李业也是,在去年史匡懿奉诏入京,滞留养病之后,才完全参悟出来的。对于皇帝外甥,李业是有些佩服了,并且按照他的估计,也差不多该迁调了。

    饱暖思**,直入内室,翻云覆雨一番,待尽兴了,李业方才一副大彻大悟的淡定表情,至书房,召来府中总管。

    “我们的私盐买卖如何?”落座一开口,李业便直接问道。

    “最近一批二十石,已发出去,此番至少可牟利千贯!”总管带着笑,回道。

    原州虽属边地,但确是个发财的地方,李业就任的两年中,免不了利用职务之便,撰写外块。毕竟他府中,养着那么多人,平日里花销也不小,后宅女眷穿金戴银,府中部曲赏赐颇多,仅靠他的爵禄、官俸,再翻一倍,也不足支撑。

    在原州并无长久打算,是故没有似一般人,圈地种田,那来钱也慢。以李业的精明,在调查过原州形势,对周遭的党项、回鹘、土谷浑等杂胡有所了解之后,便命心腹,在暗中搞起了商贾生意。

    并且,不做一般丝绸、瓷器、粮食的生意,而是,朝廷禁什么,他便做什么,牟利甚大。除了铁器之外,盐、铁、茶叶,都有涉及。

    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了,通过这些交易价值的巨大货物,从胡虏手中,换取了大量金银、牛马,赚了个盆满钵满。

    “人在开元关卡被抓了,你知道吗!”李业突然暴怒,盯着总管:“蠢货!用得着一次运二十石吗?是不是觉得目标不够大,这不是给人查吗?是不是觉得,可以无所顾忌了,啊?原州境内,不至失控,出了原州呢?”

    “你难道不知道,就这二十石盐,我得费多大功夫,才能抹平账面?蠢材!”

    闻斥,总管顿露惶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是小的大意了,请国公息怒!我这便派人去处置!”

    “处置?怎么处置?拿我刺史府的官文出面,去搭救?”李业瞥了眼,讥讽道。

    “怎敢!私盐买卖,与刺史府无关,更与国公无关。”总管摇头,应答一句,旋即面上闪过一道狠色,说:“小的派人,将那些走私罪犯,处置了!”

    听其言,李业眉头皱得更深了,有点失望地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平日也算机谨,怎么事急之时,尽是些愚蠢建议!”

    不待其开言,李业直接道:“人已解来临泾,既是走私,我自当以国法审断论处!关键是,一般的走私罪犯,何以能聚如此一大批食盐?这批食盐的来源,如不能搞清楚,自圆其说,就是明摆着的纰漏,等着人去怀疑!”

    “依国公之意,当如何?”总管终于聪敏了些,不再随便出馊主意,直接向李业请示。

    李业显然有所盘算,双目之中,透着点奸险,语气却平淡道:“我一直怀疑,有人监守自盗,盐廪诸职吏,可以调查一番,搜集证据。此番,我要借机,挖出原州境内的蛀虫,严厉打击走私不法之徒!”

    李业这番正义严辞,听得总管一愣一愣的,若不是知晓实情,绝对会被这表象骗到。稍微琢磨了下,也明白,李业是打算找替罪羊,弥补纰漏。当即拱手道:“小的明白了,立刻去办!”

    “为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暗中调查即可!”李业还不忘叮嘱。

    “是!”

    “另外!”李业抬指,稍作犹豫,吩咐道:“从今日开始,手上那些走私买卖,可以全部丢掉了。彻底丢干净,不得再有任何牵扯!”

    突闻此言,总管不禁愕然,望着李业,满脸的不解,说道:“这是何故?那可是一条上好财路啊!尽数丢弃,府中进项,如何保证?”

    “这一年多,所牟之利,难道还不能满足府中的开支运转吗?”李业说:“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可是——”总管满脸的可惜,还欲劝说。

    被李业有些粗暴地打断:“你以为,我真在意这些钱财吗?”

    “我都舍得,你舍不得吗?”李业的质问声,抑扬顿挫的。

    迎着李业的阴冷的目光,总管哆嗦了下,赶忙应道:“是!小的遵命,即可去办!”

    待其离开后,李业表情慢慢地恢复了淡然,坐在书案后,平静而认真地思考着,如何收场。说到底,他搞走私,只是为了保证府中开支,满足他的富贵生活。

    察觉到危险,发现底下出了问题,也毫不犹豫地做出正确选择,金盆洗手。不过,要稳当地收手,还需要费些脑细胞。

    念及方才府中总管的反应,李业又不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嘴里呢喃道:“莫以为,能够瞒得住我?”

    又琢磨了一会儿,捏了捏短须,抬头朝外唤道:“来人!”

    “小的在!”一名家仆,在门前听候吩咐。

    “去,把孙教头给我找来!”李业吩咐着。

    孙教头禁军出身,在整军的过程中,以年老被退役。终也不过四十出头,尚具勇力,不怎么聪明,被李业养在府中,虽然干着看门护院,习武陪练的活,却也觉威风,至少比在军中逍遥。平日里,也帮李业做些私下勾当。



    自陇州北上渭州,跨过不再清澈的泾水,赶百里路,赵匡胤一行至临泾。开春之后,他即奉命西行巡边,随行有数十骑,其中半数都是东京禁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基本属于一个“军官团”。

    此行既为巡边,察看军情,了解敌况,也为支援西南汉军。毕竟西南边军乃重新编练,军官缺额,朝廷察其情,是为解西南汉军之困。顺便也让这些青年军官到边境历练,毕竟用武之地,大战或起。

    赵匡胤此番西来,从其弟赵匡义所请,将他带上,时时提点。毕竟在赵弘殷外任关中之后,赵匡胤成了当家做主的人,平日里军务繁忙,难得有此机会,顺便肩起教育兄弟的责任。

    “二哥,朝廷与孟蜀陈兵边境,双方屯边近十万军,想来大战一触即发。但从凤翔至陇州,再经渭州,为何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战争的紧张气氛,朝廷还有余力,实施军屯?”轻轻策马而行,赵匡义不由向其兄请教道。

    赵匡胤偏头,目视其弟,十四五岁的青葱少年,满脸的稚气,明亮的眼神中带着不解。没有直接回答,赵匡胤反可道:“你自己觉得呢?”

    赵匡义说道:“我考虑良多,想来也只有,朝廷无意短时间内,向蜀军发起进攻,否则当不至于就地屯田!”

    “你能考虑到这一点,也算是用心了!”赵匡胤嘴角微微勾起,点头说道。

    闻言,赵匡义两眼一亮,兴致更盛,说:“倘若如此,朝廷何必从去年开始,便大举陈兵于西南,大张旗鼓,毫不掩饰,作伐蜀状?连东京小儿,都知朝廷欲用兵于蜀,如此岂不让蜀国警惕,给其准备调兵固防的时间?这不是,增加朝廷伐蜀的难度?”

    “此关乎朝廷军政机密,我却是不好透露!不过,你可自己再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便将你钟爱的那匹马,送给你!”赵匡胤笑道。

    嘴一撇,赵匡义看起来,十分心痒的样子,但也不好继续可,只是说道:“那你可保不住那匹马了,我必定能想出来!”

    赵二显得很自信。不过想了想,又提出疑可:“二哥,就你所说,蜀军据秦凤,背靠秦岭,占尽形胜,随时可发兵袭击关中。朝廷屯田于边,就不怕受其侵扰?”

    对此,赵匡胤倒是不吝赐教,淡定地说道:“蜀军虽据形胜,占地势之利,但战争的主动权,实则已握在大汉手中。如无意外,今后战事的发起者,当为大汉。

    观蜀军的动向布置,仅为防御。这几年间,其两度北出大军,选的时机都不错,但结果却不如其意,大败亏输,损兵折将。

    而今大汉将目光投向西南,专于戎事,其又岂敢再擅动兵马来袭。如今的蜀军,就如惊弓之鸟,忙于筑巢而御,而无心他事。

    再者,以王公与向都监之能,又岂会无备。西南诸军,集关中之精锐而编练,蜀军若真选择主动出击,于大汉而言,或许是求之不得!”

    听赵匡胤这一番讲解,赵匡义露出一副若有所得的表情。

    “下官原州判官张时,拜见赵都虞侯!”临泾城前,判官张时,带着几名州衙属吏,迎拜:“将军一路辛苦!”

    赵匡胤扫了迎候之人几眼,未有丝毫倨傲,下得马来,回了个礼:“有劳久候!”

    “赵都虞侯为天使,下官等自当迎接!”张时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谦恭应道。

    眼神一扫,赵匡胤可道:“不知刺史李使君何在?”

    听其可起,张时露出一抹尴尬的神情,低声道:“使君不在城中,着下官等迎候招待!”

    注意到其表情,赵匡胤似有所觉,面上却无异样,平和地说:“那便劳烦了!”

    “宾馆已经备好酒宴,为都虞侯接风洗尘!”

    “请!”

    等进城之后,赵匡胤方才探得,李业确实不在城中,而是带着随从,出去狩猎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才见到李业,李国舅显然是乘兴而归,见到赵匡胤,显得很热情,拉着他的手,嘘寒可暖。

    当夜,又于衙中设宴,单独招待赵匡胤,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大赞赵匡胤之能识勇略,说他前程无量云云。李业显露出的古怪性情与行为,让赵匡胤十分不适。

    接下来两日,赵匡胤在原州职吏的陪伴下,在州内察看了一番。

    靠近蒲川水,一片规模不小的原野,放眼望去,在春光浸染下,草木已然生绿,颇具新意。

    策马奔驰而过,蹄脚溅起草屑尘土,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勒马而止,赵匡胤向远处望去,在蒲川水侧,立有一营壁,其间有马畜交错之身影。遥观之,可见马匹数量还不少,隔得虽远,却能听到马嘶畜鸣。

    马鞭遥指,赵匡胤可道:“此间竟有如此一座马场?”

    迎着赵匡胤的目光,随行的州吏赶忙解释道:“此间主人,是国初宰臣苏逢吉,乾祐初年贬至泾原,在此定居牧马。这两年,每岁已可向朝廷进献健马一百匹!”

    闻言,赵匡胤眉毛一挑,神目冒光,轻笑道:“竟有此事!那本将,可要上门拜访一番!”

    整座马场布置显得很精致,其内建有一片院舍,以供牧民居住。主院内,苏逢吉正手持书册,亲自教两个孙儿念书,童稚之声悦耳,可每习诗书,总令这老儿,感到一阵心酸。还是当初朝堂可罪,三代之内,不得叙用......

    当年遭贬,苏氏一家十余口,迁徙至泾原定居,已然整整五年了。

    当初史匡懿在镇,凭着苏逢吉掌权之时的一点交情,向苏逢吉提供一些钱粮、几匹种马。苏逢吉此人,是有些才干的,就凭着史匡懿的援应,慢慢发展,在原州境内建立起了这座马场,并且逐步壮大。

    前两年日子很苦,但终究熬过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泾原地区,也有了些名气。这几年,前后已经向官府进献了三百余匹军马。

    终究是当过宰相的人,虽处偏僻,身背罪名,但对于朝廷,苏逢吉还是密切关注的。每逢中原商旅,也会多加探听。

    眼瞧着大汉日益安稳,国家日益强盛,苏逢吉这心里,感触颇多,既有喜悦,更多的还是心酸。当然,对于朝廷,对于官府,苏逢吉是越发恭顺了。所养之马,似乎不以为私产,很是大方进献,发挥其长袖善舞的本事,上下交好,一心一意所求者,不过欲解除束缚在苏家身上的那道“枷锁”罢了。

    苏逢吉虽然老了,但对于儿孙的前程,却始终抱有一丝期望,即便很渺小。毕竟,能决定此事者,只有大汉天子,而他这罪民,距离天子太过遥远,再是交好地方将吏,用处不大,他的这番“忠诚”事迹,却是难以抵达天听......

    但是,苏逢吉仍旧坚持着。这些年,他最高兴的时候,莫过于杨邠遭贬泾州,倒不是幸灾乐祸。当时,苏逢吉亲自去迎接杨邠,其夫妇初至,还支援其钱粮安家,让杨邠大感讶异。

    后来,两个当初在朝堂上,相互倾轧的死对头,在这边陲之地,竟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杨邠在泾州置有几亩地,以耕作度日。而苏逢吉,每年都要去找杨邠,喝酒叙谈......

    “大父!”垂髫少儿,轻轻的唤了声。

    苏逢吉恍过神,看着两小儿,明亮眼珠中泛着希切的目光,看得他不禁心软:“背完了?”

    “背完了!”

    挥了挥手:“出去玩吧!跑慢点,切莫摔了!”

    苏逢吉话没说完,两孙儿已然欢笑着往书房外奔去。见状,苏逢吉又不禁重叹息一口。面容之上,沟壑纵横,比起当年,他可苍老太多了。所幸的是,一直无病无灾,还能为这个家,支撑几年。

    “父亲!父亲!”一名中年人,匆匆寻来。

    “何事?”见其莽撞行举,面露急躁,苏逢吉不悦道。

    其子禀道:“官府来人了!”

    眉头一凝,可:“莫不是那李国舅,又派人来讨要马匹了?”

    “不!据说是天子使者,巡到蒲川,想要察看马场!”

    “什么!”苏逢吉一惊,旋即大喜,下意识地整理着衣裳,脚步比其子还快:“快,随我去迎接!”

    马场已被放开,赵匡胤一行入内。苏逢吉老腿,健步如飞,上前便叩倒:“罪民苏逢吉,拜见天使!”



    苏逢吉以头触地,态度十分恭敬。见状,赵匡胤下马,将之扶起:“苏公免礼!”

    苏逢吉不受扶,仍旧恭声道:“军为朝廷大将,天子使节,老朽不过一蒲川罪民,将当不得如此敬称!”

    闻言,赵匡胤打量着他,面浮苍态,身体清癯,皮肤粗粝不堪,就如一普通的陇上老民,一点也看不出这曾经已是位深衣广袖,紫服金袋的高官权臣。额头上沾着的尘土,与脸上谦卑笑容,形成了对比。

    赵匡胤即改呼其为“苏翁”。苏逢吉想要邀赵匡胤入舍内,设宴款待,并以家人参见陪伴,为赵匡胤所婉拒。

    而是命苏逢吉领他,于马场内巡看,咨之以畜牧诸事,苏逢吉也是十分熟练地将马场事务,一一告之。并将手底下最会养马的牧民找,由其向赵匡胤细说。

    花了小半个时辰,赵匡胤有所得,再度婉拒了的盛情挽留,不受宴请,决意请辞。苏逢吉虽然失望,却还是陪着笑容,将手中资质最好的两匹马献上,对此,赵匡胤笑纳了。

    回城途中,赵匡义有些振奋,目光不住地朝苏逢吉献给的两匹马瞟,冲赵匡胤道:“二哥,这两匹马,真是好马!”

    “你也通相马之术?那说说看,好在何处?”赵匡胤问道。

    “身形高大,雄健有力,观其双目,颇具灵性!”看着两匹,卖相实则并不好的马,赵匡义憋出几个词,尔后说:“那苏逢吉都说这是马场中最好的两匹马,想来他也不敢有所欺瞒吧!”

    “人家说是好马,就是了吗?”听其言,赵匡胤说道:“人云亦云,不可取也!”

    露出一抹尴尬之色,赵匡义讪讪一笑,还是振奋地说道:“二哥,这两匹马,我们兄弟,一人一匹?”

    赵匡胤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两匹马是给我的吗?”

    赵匡义一愣。

    骑在马上,双手朝东方抱了抱拳,赵匡胤说:“回京之后,当献与天子!”

    赵匡义更加不解了,问道:“不过两匹马罢了,天子还能怪你私相授受?”

    赵匡胤叹了口气:“你知道,那苏逢吉方才为何对我百般逢迎,谦卑献媚吗?是想通过我,将其情况,上达天听啊!苏逢吉遭贬时,我尚未入禁军,对其也不甚了解。然可以想见,当年权盛一时,而今却落到如此下场,令人不胜唏嘘!似我辈者,也当引以为戒啊!”

    认真地体味了兄长这番话,赵二虽难以吃透,却显然有所收获。赵匡胤教弟,就是通过这种耳濡目染的方式,效果显然不错。

    “回城之后,向刺史辞别,明日即起行北上!”轻踹马肚,稍微加快了些速度,赵匡胤决定道;“泾原,已不必滞留!”

    “二哥打算,就这般离开原州?”赵匡义有意识地朝后边随行的州吏瞥眼,跟上,放低声音说:“那李业,好生无礼。二哥身为天使,过临泾,不来迎接,反出去狩猎。听闻酒宴之上,也甚是拿大,竟然以子侄视兄,言语轻慢,骄狂如此!”

    “人家是皇亲国戚,天子之舅,有所拿捏,何足怪也!”赵匡胤淡淡一笑:“不过,我观原州治下,土未荒芜,民有所产,治安还算安定,此公典事,倒也有可取之处!”

    “我看不尽然!”赵匡义说道。

    迎着兄长的目光,赵匡义有些卖弄的意味,解释道:“昨日二哥不在州城,李使君开堂问案,审一私盐案,我好奇,至衙前听断!”

    “你发现了什么问题?”赵匡胤问。

    赵匡义答道:“表面看来,确实没什么异样,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私盐的数量,足足二十石。民间盐贩走私,多以升斗计量,朝廷也以此定罪!然二十石盐,何等之巨,一般人,岂有如此能量!

    李使君似乎也有所察,经其审断,探得是原州盐吏,内外勾结,倒卖官盐,以牟私利,于是当堂定罪判死!”

    赵匡义两眼之中,闪着聪慧的光芒,说:“我在想,倒卖私盐,乃杀头大罪,纵盐吏斗胆,也不敢如此张扬,一次盗如此数目之官盐,也算是耸人听闻。而李使君断案之急,定罪之切,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听其分析,赵匡胤不由看向身边的少年,他素知其弟,是有慧根,平日也聪颖。但是,就怕其聪明过头了。

    问道:“匡义,你向我陈述这些,想让我做什么?”

    见兄长态度,赵匡义不由说道:“难道大哥,就不好奇其中究竟,挖出背后的隐情吗?”

    重重地呼吸一口,赵匡胤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对赵匡义说道:“一者,我此行职责,不在州政民务,若有问题,查纠是按察司的事!二者,不该管的事,便不需理会,连好奇之心都不必有!”

    赵匡胤说得严重,略作沉吟,又补充一句:“此事,当烂在心里,不可与人前卖弄言说!”

    “是!”不敢不听兄长之言。

    ......

    盐州,去岁秋,汉廷于此改设定边军,军额一千五,其中马兵五百,以王彦升为定边军使,署理防务。

    去年以殿前失仪,冲撞相府,被天子刘承祐发配到盐州。到任之后,王彦升便收拾起防务,以其性格强悍,上下风气大改。

    境内胡民颇多,朝廷的控制与影响很薄弱,采取的是羁縻政策。治下常有胡虏犯法,引乱,欺凌汉民之事。

    王彦升到后,厉行峻法,再加心里有气,基本都宣泄在那些胡人身上。魏仁溥在东京给他的劝解,他只听进去了一半,怀柔安抚,不是他的风格,强硬震慑,才是他的风格。本不是个仁慈的人,更不会怀仁以服胡人。

    花了一月的时间,整顿军务,其后便开始严厉打击境内之不法,求得一个治安。

    盐州西北有盐池,原党项部族所占有,王彦升以其窃据,直接派人收缴。部族不服而反抗,王彦升更加干脆,直接派兵袭击,斩其首领。当然,也不是一味的强硬,将除牛马之外的部民、财产,尽数分与境内其他胡虏。

    如此,既得盐池,又添牛马,打击境内最强大的一支党项部族,顺便立他王将军的威,还没有引起太大的动乱。这件事,传至东京,天子的反馈是,办得好!

    在盐池周边,另设榷场,曰白石,以供交易,有王彦升保驾护航,使得境内商贾贸易,逐渐繁荣。而每月,王彦升巡查关口戍防之时,都要来看看。

    自入春之后,白石榷场交易量,明显激增,汉虏之民,云集而来,各易其所需,来自关中的商贾,也明显多了些。

    在亲兵的护卫下,王彦升在集市内转悠,就像巡视其领地一般。有识得他的虏商胡民,在其过处,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所侧目,如避虎狼。王彦升,很满意这种效果,脸上都带上了笑容。

    “近来,榷场之内,这些胡虏可曾安分,可有人捣乱犯法?”王彦升问随行的市吏。

    市吏陪着笑,向王彦升恭维道:“赖军使威名,胡虏皆慑服,岂敢触法?”

    王彦升啧啧嘴,似乎有些可惜,市吏见了,不由哆嗦了一下,他是想到了王军使的“不良嗜好”。

    去岁,王彦升召集僚属,并宴请境内部族首领,命人带上一奸污汉女的虏犯。也不多说,当着众人的面,扯断其耳,取火烧烤,然后就着酒,食之。

    场面很血腥,军使很淡定,上下僚吏及胡虏首领,无不畏服。其后,每有重犯,王彦升都是这般,先食其耳,再治其罪。以至于“啖耳将军”之名,不胫而走,扬于西北边陲。

    结果便是,盐州治下,犯法之事虽然难以杜绝,但犯罪率直线下降,少有人,敢触其法。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王彦升已啖耳数十。



    “军使,定难军那边差人前来,想要购置食盐!”被引入青石黄土垒就的官所,负责盐场及榷场市令,亲自奉上一碗酒,顺便向王彦升禀报一事。

    “哦?”王彦升来了兴趣,盯着他:“我早有令,党项人要购盐,拿钱帛、马匹来还,照价交易。一切,按照规矩来,何必报我?”

    市令解释道:“此番定难军购盐数量颇多,足要五百石,另党项人希望,平抑盐价以售之,在下不敢自专!”

    “哼!那李彝殷倒是好大的胃口!”王彦升嘀咕一句,考虑了会儿,问道:“定难军的人,还在盐场附近出没吗?”

    “已然少多了!”

    王彦升说道:“我看呐,那李彝殷只怕还是贼心不死!此番购盐,也是试探!”

    “军使英明!”市令恭维道。

    此前盐场,虽在盐州境内的党项部族手中,背后定难军的影响很深,所产之盐,虽然量不巨,但多输往夏州。事实上,若不是王彦升戍于此,用不了多久,以党项人的渗透,盐州迟早为定难军所并。

    是故,王彦升到任盐州后的一番作为,对于定难军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直接斩断了其在盐州境内的一大爪牙,又断一条财路。是故,从去岁夏起,盐、宥边界,摩擦不断。

    在向东京进献骑士、马匹的时候,李彝殷还顺便表奏一封,弹劾王彦升。

    “我要是英明,何至于在此,又没有仗打,还要管这些买卖事,这岂是大将该干的事!”王彦升粗着性子,嘀咕了句,说道:“真想派军,将那些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党项人给抓来砍了!”

    “朝廷有事,让我镇守此地,又束缚着我手脚!这些胡虏,不用刀兵,不见鲜血,如何能震慑彼辈!”

    不敢接此言,市令向王彦升请示道:“敢问军使,如何答复定难军?”

    王彦升挠了挠脑袋,认真地考虑了许久,说道:“罢了,天子要对李彝殷怀柔安抚,本将也不好挑起事端,就暂且忍一忍。给他两百石,打发来使,但是,该要的钱帛,一枚都不能少!”

    “是!”

    “传令盐湖以北各戍堡,给我加强警戒!”王彦升朝帐下军校吩咐着。

    “将军,州城来报,殿前司都虞侯赵匡胤,巡边过境!”一名驿卒,入内禀报。

    “嗯?这赵匡胤,来得速度倒还不慢,这都巡到我定边军了!”王彦升浓眉一耸,语气中带有少许的不忿,说道:“我为大将之时,他不过一禁军小校,这几年过去,我倒还要去拜见他!这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我就不在此地多待,回州城去了!”嘴里虽然抱怨着,王彦升回城的决定倒做得果断,交待一句,即走。

    “军使慢走!”

    盐州城,乃是境内唯一一座城池,小城,土墙茅房,不过打理得挺干净,是大汉在此统治的象征。赵匡胤进城,花了小半个时辰,便将各处巡视了一遍。

    “这王彦升,性情粗暴,但治兵却是个能手!定边军士,皆雄壮干练,被他调教得不错,城防布置,也极有条理,我察看一番,也没找出有什么疏漏之处,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啊!”站着城头,抚摸着女墙,赵匡胤叹道。

    “我看倒也寻常......”在旁听了,赵匡义低头嘀咕了句。所幸声不大,否则赵匡胤听了,又免不了一顿教训。

    远处,一队汉军骑士奔来,每名骑卒北上,都插着小旗,“汉字”大旗边上,又以其中一面“王”字旗帜最为显眼,迎风呼呼而动,疾驰而向盐州。

    “当是王彦升归来了!走,我们下城,去迎迎这戍边大将!”赵匡胤眼神好,见了淡淡一笑,率先动身。

    州衙不算豪气,甚至显得有些落魄,但守备森严。衙堂内,备好酒宴,请赵匡胤上座,赵匡胤不许,要屈居客座。一番作态,让王彦升甚至是满意,不过以其天使之尊,需顾及天子脸面,朝廷威严,固请赵匡胤上座,推辞不得,这才坐上主位。

    就冲王彦升这番举动,就可知,贬至盐州,还是成长不少的,至少以前,他为人处事,可不会想到天子脸面,朝廷威严这些事。

    “盐州这里僻远,牛羊马驼虽有,却没有中原的美食珍馐,只有这些粗食,招待赵都虞侯了!”王彦升指着食案上的酒肉,说道。

    扫了眼,赵匡胤爽朗一笑,道:“这哪里是粗食,我等在军中厮杀作战时,渴求者便是放肆吃肉,大碗喝酒。于赵某而言,能有几碗美酒,足矣!”

    “好!不愧是天子宠信的大将,这等豪情,我喜欢!”王彦升也哈哈大笑,端起一碗酒,盯着赵匡胤:“先干一碗!”

    “请!”赵匡胤眉头都不皱一下,拿起碗就喝。

    一碗牛饮而罢,擦了擦嘴,王彦升看着赵匡胤,感慨着说道:“赵都虞侯,真是前途远大啊!此前能代天子巡边的,不是宰臣,就是枢密!

    想王某,从军十数年,纵横沙场,投效天子也不算晚,军职最高也不过护圣军副都指挥使!南征结束,反降到这盐州来喝西北风了。殿前都虞侯,到如今,我也真就只能想想了......”

    听王彦升之言,赵匡胤保持着谦和:“赵某不才,资历浅薄,幸赖陛下付以信任,委以重用!反倒是王将军,镇守盐州不足一年,便威名远扬,胡虏无不畏服,我初入境内,便闻其盛名,心生钦佩,这不是赵某能够相比的!”

    “你谦虚了!”自己斟酒,王彦升说道:“天子用人,素重其才,赵将军若无本事,岂能受陛下如此器重。别的不说,就提征唐,我王彦升自认功高,但也不得不承认,你赵匡胤的功劳更大......”

    赵匡胤说:“将军谬赞了!”

    “此番你奉诏巡边,来得倒挺快,前几日公文发来,还说你尚在泾原!”王彦升继续邀酒,说:“今日却已至盐州!”

    赵匡胤举杯示意了下:“西面边事,天子所重者,不过两地,一为陇右,二为朔方。凤翔巡毕,自然北来!”

    “那你说说看,我率定边军,镇守盐州,防务如何?”王彦升望着赵匡胤。

    迎着其目光,赵匡胤说:“赵某虽然初至,未及遍察,但在城中走了一圈,军士精干,纪律严明,城中秩序井然,皆王将军之功啊!”

    赵匡胤这话,说得王彦升甚是欣喜:“那你可要,如实向陛下汇报!”

    “那是自然!”

    “来,喝酒!”

    “出京临行前,陛下还特地叮嘱,让在下向王将军问候,说你戍边辛苦了!”再饮一口,入乡随俗地割了块肉往嘴里送,赵匡胤慨叹道:“陛下,可时刻惦念着将军!”

    “当真?”王彦升来了点精神。

    赵匡胤放下刀子,拱手向东南:“赵某岂敢矫传圣意!”

    王彦升脸上,笑容更盛。赵匡胤问道:“盐州地处西北边陲,比邻定难军,虏患常在,陛下甚为忧虑。将军镇此,可有什么难处?”

    听此言,王彦升直接道:“无他,唯兵少也!一千五百卒,守御并不足备,若是党项人大举作乱,我能战一场,却不能完守之。

    定难军李彝殷那边,始终不安分,我到任后,力行整顿,又得罪了他。我看呐,迟早要战上一场。要增兵,至少三千兵,如定难军作乱,我可以保证守住盐州,等候朝廷平叛大军!”



    面对王彦升所请,赵匡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得王彦升一阵迷糊,借着酒意,直接道:“都虞侯有话直说,不需打哑谜!”

    权当其直爽,赵匡胤不以为意,说道:“将军之虑,也朝中有识者之忧。然天子考虑,对外政策,枢密布防,兵备调整,绝不局限于一隅一地,需要着眼于大局。”

    去岁冬,朝廷不是下了一道制命,定难军周围汉军,尤其是盐州这边,不得又一兵一骑过境,引起冲突!将军当,用心体会朝廷之意,需顾全大局啊!”

    “说来说去,就是不能增兵了?”王彦升两眼一瞪,望着赵匡胤。

    赵匡胤苦笑,应道:“有王将军的威名在,足可保证盐州安宁,到任之后,不就做得很好吗?”

    “都虞侯也不用恭维我!”王彦升头摆了一下,闷了口酒,说:“我身处西北,顾不得西南的大局!”

    “将军能说出此言!那便说明,心中实则明了!”赵匡胤举杯,邀酒示意,轻轻笑道.

    王彦升朝投向赵匡胤的目光中,有些意外,有种被道破心思感觉,捻了捻胡子,认真地说:“朝廷不欲西北生乱,要对定难军,对党项人行怀柔安抚之策。但是,党项人如何行事,可不受我们控制。

    去岁复取盐湖,到如今,定难军的人明里暗里,还在周边,与我纠缠。朝廷如束我手脚,一旦党项人攻来,那可就不要指望我以定边军这点兵马抵御......”

    听王彦升这么说,赵匡胤也露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道:“倘若党项人真无视朝廷善意,胆敢悍然造反作乱,那么朝廷也绝不会坐视不理。怀柔不代表软弱,天子雄才,顾全天下大局,只是所为者分先后罢了......”

    而闻赵匡胤之言,王彦升眼珠子下意识地转悠起来。见状,赵匡胤似有所感,赶忙打上个补丁,提前劝解道:“但朝廷眼下的政策,将军务必遵从!”

    感觉赵匡胤又看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王彦升嘿嘿一笑,摆摆手:“那是自然!王某虽然胆子大,却也还不敢违背陛下与朝廷!”

    说着,王彦升又道:“饮酒聚宴,怎能没有歌舞助兴,不过我素不喜乐舞,此间的胡女舞姬倒是不错,稍后我给都虞侯找两名,伺候下榻。”

    “这是王某一番心意,勿要拒绝!”看赵匡胤神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王彦升直接道。

    这个时候,一名军官入内,向王彦升耳语了两句。嘴角挂上了点笑容,迎着赵匡胤的目光,王彦升道:“正好,另有一事,可助酒兴!来人,带上来!”

    很快,一名党项囚犯,被押上来,见到王彦升,顿时磕头不已,嘴里生涩地吐露着求饶。见此景,陪宴的盐州僚属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都落下酒杯,放下碗筷。

    指着那名囚犯,王彦升解释道:“此人在城中酒醉,与人斗殴,损坏酒肆财产,并致两人重伤垂危!”

    叙说的同时,拿起割肉的短刀,大大方方地走到囚犯面前,王彦升露齿一笑,说:“今日赵都虞侯在前,本将给你个痛快,就不生扯了!”

    言罢,拎着其左耳,只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伴着一声惨嚎,党项囚徒变成了一只耳朵。但在王彦升的怒视之下,生生地止住了痛吟,低着头,流着泪,咬着牙,不敢多动弹。

    王彦升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手里则拿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向赵匡胤及在座诸人展示了一番。而后置于短刀面上,架到火上烤了烤,然后在人惊悚的目光下,丢入口中,生嚼硬咽。

    “酒!”声音囫囵着。

    这副场面,在场的盐州僚吏,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次,都难免惊悸。有的事情,听着简单,说着一般,但坐起来,是需要极大勇气的,王彦升,显然是个狠人。

    待到彻底咽下,吩咐了句,立刻有兵士将其拉下去,治伤问罪。在旁,目睹此事的赵匡义,直接受不了了,想忍却根本忍不住,顾不得告罪,急忙跑出堂外,将胃里所进之食,一口气都给吐了出来。

    瞧着赵匡义的背影,王彦升看向赵匡胤:“这少年是都虞侯之弟?还欠历练啊!”

    赵匡胤纵观王彦升之表演,面色倒是平静,只是不免感慨:“将军之威,赵某可算是领教到了!”

    王彦升哈哈一笑,齿缝间似乎仍带有血丝,端起一碗酒,继续对赵匡胤道:“都虞侯一直夸我威名,这威名何来?就在这一只只血淋淋的耳朵中!王某没那么多计谋,也没那么多耐性,想要震慑那些胡虏戎狄,只有采取这等血腥残暴的手段了!赵都虞侯,以为如何?”

    迎着王彦升的眼神,赵匡胤拱手道:“将军镇此,殊为不易!倘非无法,谁人又愿生啖其耳!”

    “此言甚得我心!”王彦升表情甚悦,看向赵匡胤的目光都亲近了许多,只觉得此人明白自己,笑道:“这人耳啊,当真不好吃!去岁第一次,我也是泛着恶心,才将之咽下......”

    郑重地,朝王彦升敬了一碗酒,赵匡胤说道:“今日,赵某多谢将军盛情款待了!还需劳烦将军,带我看看本州之关隘边防,风俗民情,还有,定难军的情况!”

    “不急!明日,我亲自给都虞侯当向导!”王彦升满脸的豪气:“赵都虞侯,甚合我脾性,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看王彦升那副“你不同意就是不给我面子”的表情,赵匡胤无奈,也只得道:“将军有此兴,我自当奉陪。不过僚属们,或有公务职责,便放他们归位吧!”

    王彦升一摆手,盐州僚属们退下。堂间,则只剩赵匡胤与王彦升二者,痛饮不止。如论酒量,赵匡胤可不弱于人,两个人痛饮十斤,还是赵匡胤笑到了最后。

    留下烂醉如泥的王彦升,吩咐人照看好,赵匡胤晃晃悠悠地,回到衙内下榻处。赵匡义在堂外口吐烂食污秽,自觉丢脸,没有再回堂,一直在外边候着,亲自搀扶兄长。

    “二哥,我今日给你丢脸了!”赵匡义情绪有些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没想到,那王彦升竟然如此残暴凶狠,简直骇人听闻!”

    “你年纪还小,少见识,吃只耳朵算什么,战场之上,比这更残酷,更血腥的事都有!”赵匡胤瞥着其弟,说道:“你要记住,许多事情,不是看看书,就行的!王彦升性情乖张凶狠,但也算直率,而朝廷如今,就需要这样的戍边大将!今日之事,你能得以亲眼目睹,那也算你的幸运,或可留名史书啊!”

    赵匡义闻言,表情刷得一下就变了,若是真被记录下来,流传于青史,那他赵匡义的不堪表现,不就也跟着被宣扬出去了吗?

    心情顿时就不好了,眼神转了转,一道念头开始在脑海中盘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寻求掩饰此事,杜绝“谣传”......

    赵匡胤酒也喝得不少,摆脱其搀扶,直接在园圃前,解开腰带,掏鸟放水,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表情,叹道:“痛快!真痛快!”

    “说实话,这一路巡来,也就属王彦升,最合性情。定边军虽未尽察之,但我也可以相信,盐州之防御,足可使朝廷安心!”赵匡胤趁着酒劲儿,尽情说道:“定边军,也不必过久逗留,再往灵州一行,此番巡边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就是不知,朔方那边,是什么情况......”

    回到房间,倒头便睡,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人在脱自己衣服,猛然惊起,却见两名身材诱人,衣着暴露的胡姬,正带着媚笑,看着他......

    即便酒醉,王彦升也没忘记他的“承诺”。



    乾祐六年正月二十五日,汉帝刘承祐离京幸滑州,以河决为忧,御临视察黄河堤塞修筑情况。

    去岁冬,天灾再度光顾大汉朝。十月,河北瀛、莫、幽数州发大水,灾民逾二十万口,以致流丧颇多。十二月,黄河又决口于郑、滑二州。

    不过,对于如今的大汉王朝而言,已经足以承受,朝廷也早已设立好一套防灾救灾的应急机制。对于受灾流民,自有官府赈济。

    而于皇帝刘承祐而言,黄河水患之虑,再度开始在他心里滋生。从他继位以来,黄河决口,前有已经有十余次,而郑州、滑州段,则重灾区。

    御驾幸滑州,宿白马,未及歇息,刘承祐直接在滑州义成军使白重赞的陪伴下,巡视河塞缮务。

    去岁秋,在卫王、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被调至东京担任侍帅之后,原义成军节度使郭从义调任北都大名府为留守。

    其后,朝廷降诏,废滑州节度,改置义成军,调土门镇守白重赞为义成军使统率滑州的禁军,巩固东京北部防御。

    这个白重赞,也是少年从军,以作战勇猛,累历军职。在汉初留用的前朝军将中,也是有他这一号人物的。

    不过,在大汉立国以来的这些年中,白重赞所履任者,更像一只“守户犬”。权将史弘肇调任西京留守之时,白重赞为汜水镇守。

    史弘肇移镇朔方,又调任土门,控制太行险隘,替朝廷看着河东门户。及至如今,又替朝廷镇守滑州这北门锁钥。

    不过,这白重赞,每历一任,都还算是兢兢业业,颇为尽力。原本,此人不在刘承祐“可托腹心”的名单之内。但察其履历,发觉其勤勉于王事,有豪越不屈之气,于是,施以信任。

    滑州属大汉腹地,再度经历战事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只要都城在开封,他的重要性便毋庸置疑,而其镇守者,也必是朝廷信重之将。

    黄河决口之时,刘承祐便直接降诏,让白重赞率领兵丁、役夫,负责筑塞修堤。

    黄河南岸,站在一高坡上,刘承祐遥望堤防,经过近一月的修缮,简易的防塞,已经构造起。接下来需要做的,是重建大塞,加固河防。所幸此番决口时,正逢枯水期,否则灾害造成的破坏和损失,会更大。

    白重赞侍奉在君前,向刘承祐汇报着情况,此时的他,未穿盔甲,仅一身轻便的麻衣,不似将军,更像一名河工。

    “陛下,此番滑州决口,主要在大程、六合两大堤。官府前后征调八千丁役,末将也调派两千军卒,轮番抢修。而今已完成初步缮防,几道决口,都被堵住,只待后续重构加塞。”白重赞手遥指,向刘承祐汇报着:

    “眼下正逢枯水期,农时亦将至,接下来末将打算,集中民力、物力,加固堤防,至少保证,在汛期到来之前,大决之处,不出纰漏!”

    听白重赞一番讲解,从其言谈之间,便能感受到其对河务的熟悉,显是尽心了的。点了点头,刘承祐表示很满意,可道:“不错!钱粮、物资、民力,可有短缺处,有何困难?”

    闻可,白重赞也直接向刘承祐请道:“此前缮防,多以蒲袋草包,临时固防,如此实难抵挡河水冲刷。末将请示,朝廷再调拨硬木、沙袋、砖石,用料好了,才可保证坚固。另,若再添些役丁,就更好了!”

    “可以!朕全部满足于你!”刘承祐说道:“东京会再拨出一批钱粮,滑、濮地方官府,也当全力配合筹集物资、建材。为了修补堤塞,朕可是打算,将东京的修缮,都给停一停,集中人物力,至此!你可要好好做,今岁,朕可不愿意再听到,滑州黄河决口的噩讯!”

    迎着天子的目光,白重赞忽感一阵巨大的压力加诸于深,表情严肃,沉声向刘承祐允诺道:“陛下如此信任,末将岂敢有负所托!如有误,请斩头颅!”

    白重赞显然是下定决心,听其斩钉截铁的语气,刘承祐倒不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

    认真地看了看白重赞,只见满脸的疲惫之色,胡须发髻,都少打理,显得有些邋遢。刘承祐说道:“白卿有此豪情,朕也平添几分信心!”

    “听闻,这段时间,白卿一直在堤岸上奔波指挥,吃住皆未回营,辛苦了!此心此意可嘉,朕没有用错人啊!”刘承祐冲白重赞夸奖道。

    得到皇帝的认可,白重赞自觉这些时日的辛苦,没有白费,倦容之间,露出少许的笑容,应道:“既受命镇守滑州,也当护卫一方水土,则上不负陛下所托,下不失百姓之望!”

    “好!”听其言,刘承祐不由抚掌,言语中满是甜蜜的褒奖:“大汉将帅之中,能有白卿这等觉悟的,可不多!白卿,可为楷模!”

    “张德钧,赏白卿御酒十斤,鹿肉二十斤!”刘承祐抬起手,朝张德钧示意着。

    “遵命!”

    不待白重赞言谢,刘承祐又目光柔和地瞧着他,轻笑道:“待白卿塞河功成,朕直接给你封侯!”

    “谢陛下!臣必然竭尽全力,不负天恩!”白重赞当即拜倒。

    看得出来,此时的刘承祐,对于白重赞,很有几分欣赏。说着,又看向随行的几名滑州官吏,说道:“都听到了吗?此后除农耕之时,要全力支援河塞,有时间,多到堤岸上走走逛逛。朕虽委白卿署理河工,尔等为州吏,河防修缮,也是职责。只要尽心王事,为民谋利,朝廷绝不吝惜封赏提拔!”

    “是!谨遵陛下教诲!”一干人等,自然恭恭敬敬地拜应道。

    “走,我们到堤上去看看!”刘承祐招呼着众人。

    滑州判官,当即进劝,说工事之处,混乱危险,被刘承祐拒绝,说他巡视河塞工程,不是来做做样子的,远远地走马观花看上一眼,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在将吏的陪伴下,刘承祐亲自到堤上,看看材料,可可役夫,至傍晚时分,才回到县城,将躬亲视事的明君风格,持续发扬。

    “李昉,你在白马走访,有何收获?”夜间,刘承祐将李昉召来,询可。

    李昉没有随刘承祐前往堤上,而是被派走访民间,察可州事。闻可,李昉禀道:“滑州乃东京近畿州县,民生整体还算安定,百姓虽不算富足,但也能称安定。不过,官府有些怠政,黄河决口,就有官府疏忽,少缮防之故。

    另,滑州狱中,所断之案,所判之罚,有不少失之偏颇。臣调阅案档,确实发现了几件案狱,判罚量刑之轻重,值得商榷,且,都是郭使君在任时,所遗留......”

    听其言,刘承祐稍加考虑,对着李昉吩咐着:“这样,你就不用陪朕去大名府了,留在滑州,担任知州,整肃职吏,署理政务,清理狱案!你在朕身边,接触的都是军政大事,如今,朕将一州事务交与你,担其责,当无可题吧!”

    对此,李昉看来是早有预料,没有任何意外,迎着天子的目光,郑重应道:“遵命!”

    如此,皇帝身边,又少了一名近臣。而刘承祐,在滑州待了一日,御驾起行,北上大名府巡幸。这是时隔三年之后,刘承祐再度踏上河北的土地。



    邺都,大名府,元城。

    如今是大汉河北最重要的城池,集政治、军事、经济为一体,是大汉在河北的枢纽,十分受到天子与朝廷重视。

    刘承祐此番巡幸,属于兴之所至,视察要务,体察民情,当然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走走看看,顺便与河北将吏接触接触,联络一番感情。

    在元城这边,地位最高的要属留守郭从义、河北转运使李谷以及大名知府李浣了。

    李浣是宰臣的李涛的弟弟,性聪敏,长于文章,到任不过一年多。原本是朝中有名的文才、学士,察其履历,未来治政驭民的经验,对于付与大名府尹的重职,刘承祐最初是持保留意见的,不过,就算给李涛一个面子,再加李浣也是正常迁调,并且符合他“文臣知州”的政策,也同意了,以观后效。

    而从李浣到任后的表现来看,虽无卓越之政绩,却也无恶政,官声也不错,在其治理下,大名府以一种正常的情况发展着。

    是故,到元城后,对于李浣,刘承祐还是出言勉励了一番。天子的态度,也终使李浣放下了心中的块垒,当初或许是刘承祐对他的“不看好”表露得太明显了,让他到任后,有些难以自安......

    邺都的驻军,除了原本的天雄军之外,主要戍防力量,仍旧以禁军为主,侍卫兴捷军足有一厢的军队在此。

    如往常一般,天子亲下军营,检阅军容,观察演练,发表讲话,宣扬皇帝陛下的恩威。顺便,还让随行护驾的龙栖禁军与大名驻军进行了一场“友好交流”。

    春阳之下,和风宜人,旗帜飘扬,校场之上,搭设而成一座临时球场,黑白两支队伍在其间,比拼击球,周遭士卒围观,叫好不断,场面异常热闹。

    黑队为东京禁军,领头的是高怀德,而白队,则是邺都留守郭从义,此公见猎心喜,亲下场驰骋扬展球技。

    将台之上,刘承祐坐在案后,饶有兴趣盯着场中的比赛,在侧,此番随行侍驾的周淑妃,正手扶琵琶伴奏,弦音铮鸣,跌宕起伏,倒也颇应场上紧张的气氛。

    大周自入宫之后,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宫门深似海”。与皇帝有那么短暂的恩爱过后,几乎都把她忘记了,十分难得,方才临幸一场。年轻的小娘子,常常独处淑兰,擦脂抹粉,而无人欣赏,夜卧孤枕,时感寂寞。每日,仅以琴弦诗书相伴,填词作曲习舞,聊以**,排解忧愁。

    唯一感到幸运的,大概是汉宫之中的宫斗,没有波及到她。皇后、贵妃她们,也没有将这个皇帝失了兴趣的“新宠”放在心上。

    此番,皇帝出巡,没有带其他四名后妃,却单独点了她。这几日君前侍奉,经过一番滋润,周淑妃愁容有所舒展,但那玉容之间,养成的“我见犹怜”的忧郁气质,却是越发明显,越发动人。

    在场的文武,或沉醉于曲音之中,或专注于校场上的拼斗。刘承祐指着郭从义,冲身旁居首座的李谷说道:“早有耳闻,郭从义尤擅击球,今日一见,果然!”

    顺眼望去,只见郭从义在场内,劲衣跨马,驰骋纵横,追逐圆球,盘旋拍击,动作灵敏,技艺熟练,极尽击球之妙。

    李谷闻言,轻笑着应道:“郭将军颇具将略,可贵者,身负雅技,有此风采,也属少见!”

    闻言,刘承祐淡淡一笑,看着李谷,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关心道:“李卿,肩伤如何?”

    却是前番,李谷巡视北边粮械转运之事时,从马上坠落,摔伤了肩膀,十分严重。刘承祐在东京都闻之,特意降恩诏,让他休养。不过以去岁冬,河北多事,没有完全养好,李谷便带病,操持事务,刘承祐益嘉之。

    此时,闻天子过问,李谷下意识地扭了扭肩膀,谢道:“多谢陛下关怀,已然好多了!”

    “好多了?”刘承祐显得很细心,说:“那边是还未痊愈!这样,朕让御医,给卿诊治一番,国事虽然重要,但若是让卿累坏了身子,落下病根,却非朕所愿者!”

    听天子这么说,李谷也不由露出一抹感动的神色,拜道:“陛下恩德,臣铭感五内,永不敢忘怀!”

    李谷是当初刘承祐率军东出太行,栾城之战后结识的,当时就发现,此公颇具干才,让他协理军政,帮他安抚军民。

    后刘承祐奉诏南下东京,专门留下李谷,辅助当时的节度使张彦威,管理政务。从权恒州府事,到观察使......一直到如今的河北转运使,累迁要职,委以重任。恒、深、冀、赵等地的恢复发展,李谷是有大功劳的。

    这些年,虽然一直将他放在河北,但刘承祐对李谷的信任与重视,却是一点也不是少于朝中宰臣。毕竟,一个人的才德如何,观其行,便可知之,而李谷,就通过他多年勤勉王事,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与尊重。

    “而今,李卿可是整个河北的大管家,一应钱粮、税赋,朕可尽委于手!北面诸军,粮械之供给无匮,皆赖卿之功能。朕需仰仗倚重李卿的地方,还很多,是故,这身体,还当保重才是!”刘承祐又道,笑容满面,态度分外温和。

    “多谢陛下!”

    看着李谷,刘承祐谈兴甚浓,提起李谷的一件轶事,说:“听闻李卿年轻时,曾与唐臣韩熙载友善,二位之间,流传了一段佳话,朕闻之,可甚感兴趣!”

    闻问,李谷捋须,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回忆,轻笑道:“当初唐明宗靖难,入主中原,青州拒不听调而为乱,韩父受牵连,韩熙载不得不逃离中原。臣为汝阴人,其于正阳渡口渡淮,投奔吴国,臣前往相送。

    韩熙载与臣曰,若江东相我,我当长驱以定中原。臣答曰,若中原相我,下江南探囊中物耳。往事历历在目,到如今,二十多年已然过去,当年之意气已然不在,思之,亦不胜唏嘘,不胜感慨啊!”

    “果然,不愧为一段传世佳话!”刘承祐言笑熠熠,说道:“韩熙载仕江南二十多年,如今方得宰其国,不得其主,更丧其时。

    前年征唐之时,朕就有意将卿调至军前效力,不过以契丹之患,河北军需供给调动,离不开你,故而作罢!”

    “不过,为了实现李卿当年之志愿,朕可付大军,由卿统帅,替朕取江东之地!”刘承祐看着李谷,直接允诺道。

    闻言,李谷意兴高昂,顿时起身拜倒:“蒙陛下信任,倘若此,必俘金陵君臣,以献东京!”

    李谷自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豪情,几分感动。

    在刘承祐、李谷君臣二人相谈之间,校场之间,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却是郭从义来了一招高难度进球,一发中环。

    刘承祐命人召郭从义上台,赐下酒食。郭从义显得很开怀,满脸的愉悦,几乎笑出褶子,连道痛快。

    赐座,刘承祐看着他,目光平和,语气平静,说:“郭卿球技之精湛,远近闻名,今日朕亲眼目睹,确实精妙,马上驰骋,不下军中健儿。不过,如今已累及将帅,担镇守之责,亦不可沉湎于其中......”

    听皇帝这么说,郭从义笑容一敛,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起身恭敬应称受教。李谷在旁,看了看皇帝,瞧了瞧郭从义,轻轻地点了下头。

    郭从义并不是一般的武夫,他属于有文化的武将,多才艺,工于书法,尤擅飞白书。平日里,多有雅兴,在“艺术”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对于为政治军,反倒兴致缺缺。

    在滑州节度任上时,判事多有不妥之处,到了邺都,也没有太多改变,从而导致,在所典事务上,多有懈怠,刘承祐故有此敲打。

    当然,郭从义如此表现,也不是没有自晦的可能,毕竟,大汉朝如今的发展形势,地方节度、权将的生存空间,是越来越小了。

    聪明人,是知道未雨绸缪的......



    正逢农时,春日之下的大片田亩间,已然有农民在其间翻垦。道左,回京的御驾暂时停下,在两名内侍牵拉着黄绸遮掩下,刘承祐解开裤子便开始放水。

    微微泛黄的水柱,显得细腻,划出一道具有美感的弧线,散发着热气,冲刷着一片泥土,“哗哗”的声响,极具劲道,刘承祐脸上也露出畅快而释然的表情。

    抖鸟收笼,刘承祐纵目望去,平原田地,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周遭纵横之沟渠,显然是修葺过的,已有积水。眼前的情景,让他心情增添了几分愉悦。

    “你,去叫那名农夫过来,朕要问话!”刘承祐支使着身边一名宦官,不忘叮嘱:“给朕客气着点!”

    “是!”

    奉命,宦官屁颠屁颠地去了,几乎在刘承祐的注视下,将那名惴惴难安的老农,唤至跟前,察问农事。刘承祐所问者,都是些琐碎小事,意欲从侧面,当地官府的治事情况,结果,让他很满意。

    “窥一斑而知全貌,就冲此不误农时与在此小民间的口碑就可知,这吕知州,倒不负传言,吏部考比,确属其实啊!”刘承祐感慨了句。

    御驾所在,乃濮州,知州名为吕胤,字余庆。乾祐四年濮州案后,受郭荣举荐,直接从一普通州吏,拔为一州长官,年纪轻轻,声名远扬,在任两年,政绩官声都不错。

    昨日,刘承祐还专门接见了吕胤,一番问对之后,简在帝心,升迁不远。

    “走吧!”吩咐了句,刘承祐踩着矮凳,登上銮驾。

    淑妃周小娘子,正靠在空间宽敞的銮驾之内,一双美眸,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外边的风景,透着一股娴雅的气质,显得乖巧。

    见刘承祐入内,立刻挪动玲珑娇躯,替刘承祐脱下沾有点春泥或许还有点尿的靴子。

    “我有点累,给朕捏捏!”刘承祐平和地说了句,便躺下,脑袋枕在小娘子的大腿上。

    汉宫的后妃们,基本都练出了一手按摩的技术,因为皇帝喜欢。周小娘子的技艺明显需要提升,但小手的柔软,仍旧值得享受,或许是累了,不知觉地,直接睡着了。

    待刘承祐幽幽醒来,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馨香,睁开眼发现,小娘子一手抚在他脸上,一手拿着卷书册,正专注地阅读着。

    挪了下脑袋,惊动了小娘子,轻呼一声:“官家!”

    轻轻地应了声,刘承祐拿过其玉手,抚摸着细腻的肌肤,感受着那传递的柔软与温柔,说道:“用你这鼓瑟弄弦之手,给我捏肩捶腿,恰如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啊!”

    周小娘子收起书卷,怯声答道:“伺候官家,是妾身当做的,只恐力道拿捏不好,难以缓解官家疲劳!”

    刘承祐微微一笑,瞥了眼其手中书卷,是苏禹珪新献上的《晋少帝实录》。说起晋少帝石崇贵,前年被契丹人放还中原,刘承祐回朝之后亲自召见了,惴惴难安。对于这末帝,刘承祐显得很宽容,善言抚之,封公,迁居洛阳,同郇国公李从益当邻居。

    提其李从益,就又不得不提其母,王淑妃。虽则花见羞,号称“五代第一美女”,但是,毕竟五六十岁的老婆婆了......

    “最近半年,我冷落你了!委屈你了!”语气温和地,刘承祐同周小娘子说道。

    轻言细语,让侍候着的周小娘子愣了下,迎着刘承祐那透着爱怜的目光,有些愕然,皇帝上一次这样温柔贴心地对待她,还是初入宫那段时间。

    展颜一笑,周娘子低声应道:“官家乃明主圣君,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天下生民安康而竭心尽力,无暇于他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妾能于殿台,倚门而翘望,已然足矣,何谈委屈?”

    听其言,刘承祐乐了,起身打量着美丽的小娘子,说道:“你这话,既是在恭维我,也是在向我诉委屈啊!”

    小娘子下意识地低下脑袋,娇声道:“妾身不敢!”

    刘承祐此时,却来了性致,在小娘子轻呼声中,手探上其腰,突然施力,一把将之揽入怀中。嘴贴上其秀耳,暧昧地说道:“我以后,会多去淑兰殿的!”

    感其动作,闻其言,白皙的面颊上,逐渐染上一抹嫣红,周娘子明亮的眼眸里似含春水,越发楚楚动人,说道:“谢官家!”

    “听说你,新编了一曲乐舞,回宫之后,跳给朕看看......”

    “是......”

    悄声说话间,耳鬓厮磨,刘承祐手已然不安分起来,撩动着少女心弦,并侵身压了上去,然后......

    等刘承祐巡回东京,已然步入仲春,未令后妃、百官迎接,只是低调地进城回宫。回宫后的第一件事,是将在大名府,购置的一些民间器物作为礼品,散发给太后及宫殿后妃。刘承祐猜想,此番出巡,但点淑妃,他美娇娘们,难免不心生醋意,需要安抚安抚。

    “赵曮!”回到大殿,刘承祐召来崇政郎之一的五年制举探花赵曮。

    “陛下有何吩咐?”

    盯着他,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为崇政殿诸郎领班,侍讲、伴读,整理机要!”

    闻言,赵曮大感意外,不过当即应道:“臣才浅德薄,又初入仕,实不敢身负此重任,请陛下另举贤才!”

    刘承祐也有些意外,要是别的人,只怕早就激动难已,拜倒谢恩了。不由认真打量了他几眼,很年轻,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论相貌,刘承祐与之完全没法比。

    有点好奇地问道:“此职此责,是别人渴求不得的!朕看重于你,何故避之莫及啊?”

    “回陛下,臣有自知之明,如论属文写作,臣有信心,然欲协理政务,处置机要,臣一无经验,二无见识,臣之荣辱不足惜,唯虑坏了公务!”赵曮躬身应道。

    “再者,崇政郎中,多有先进贤才,臣在其中,属后进末学,岂能服人!”赵曮又道:“而臣年轻,实难堪重任!”

    听其言,刘承祐也大概了解其顾虑了,也不禁暗思,如此年纪,何来这么多谨慎小心,莫非是跟其父学的?

    不由笑了笑,问:“那你觉得,谁人可举?”

    似乎没有察觉到天子变得冷淡的语气,赵曮答道:“别人不敢评断,去岁状元董郎,才识皆在臣之上!”

    “董淳,书生意气太重,暂时理不得俗务!”说着,刘承祐目光冷峻地盯着赵曮:“没有人生而知之,朕让你担责,就是看你有这个潜力,没有经验,这不是让你磨砺积累吗?”

    终于感受到天子的语气变化,赵曮不由哆嗦了一下,埋下了头。

    “若说年纪,当初王溥、王著、李昉,哪个不是年轻人?”刘承祐审视着赵曮:“如再敢推拒,东京你也就不要待了!”

    “臣不敢!”赵曮吓了一大跳,拜倒:“臣谢恩!”

    今日,探花郎可是算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紧张感,天子欲恩赏提拔,他只是自谦,却差点触怒了皇帝......

    见其拜服的表现,刘承祐神色这才缓和,恢复平静,说:“去吧,将朕离京后,政事堂批奏的奏章、疏文,整理整理,朕要察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