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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锦府上分东西两跨院,他一家住在东院,将整个西院腾出来,安顿赵昊父子师徒一行。

    一行人奔波整天,又累又困,强打精神说了会儿话,便在赵士祯的带领下,来到西院中早早睡下。

    翌日赵锦告假在家,吃罢早饭,他便将赵昊叫进书房说话。

    待到余鹏上茶后,赵锦便让他出去守在门口。

    看赵锦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赵昊不禁笑道:“看来老哥哥又有好事。”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贤弟。”见自己还没开口,就被赵昊猜了个七七八八,赵锦不禁服气笑道:“还是贤弟看得准,你给我的那个锦囊,帮了我大忙。”

    说着,他打开抽屉,从赵昊前番给他的信封中,抽出一张纸片。

    上头只写了四个字‘西南大吉’。

    赵昊便神神鬼鬼的笑道:“看来真应验了。”

    “是啊。”赵锦点点头,颇有些敬畏的看着赵昊道:“就在月初,王同年把我叫到他家,说眼下有个好机会,有可能再升我一级,放我出去当封疆大吏。”

    顿一顿,他略带苦笑道:“但美中不足的是,地方不太好……巡抚贵州。”

    “那确实棘手。”赵昊微笑点点头。在这个年代,贵州不光偏僻蛮荒,还有大小土司整天闹事。

    到别处当官,当不好最多丢官。可到贵州去当官,当不好是要丢命的。

    赵锦在贵州充过军,对那边的险恶自然心中有数,但他蹉跎半生,浪费了太多时间,却又十分渴望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为朝廷建功立业,以弥补平生之憾。

    可他从前只在地方上干过一任知县而已,欠缺执掌一方所必须的经验。若是去个太平无事的省份当巡抚,还可边干边学,咬咬牙干上一两年也能上手。

    但贵州那地方,会给他慢慢学习的机会吗?恐怕还没他学会怎么当巡抚,就先丢了乌纱吧……

    当然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贵州巡抚难当,也轮不到他上位。

    赵锦苦熬十几载,才终于重见天日,自然格外珍惜头上这顶官帽,因此没有当场答复王同年,只说回来考虑几天。

    ~~

    “回家后,我左思右想,委实难以抉择,忽然想起贤弟所给的锦囊,”赵锦用惊为天人的目光,看着赵昊道:“结果打开一看,上头写着‘西南大吉’四个字,我这心一下就定了。”

    “哥哥已经答应了?”赵昊微笑问道。

    “还没正式答复。再说堂堂一省封疆,也不是我答应就能上的。”赵锦笑着摇摇头道:“我想着贤弟马上进京了,横竖不差这几天,想跟你参详过再定。”

    “军国大事,我小孩子家家怎好多嘴。”赵昊假假谦让道。

    “唉,你我兄弟还需要谦虚吗?贤弟在金陵时便对京城时局了若指掌,无论是高新郑下野,还是开海之议,乃至愚兄这点小事,全都被你一一说中。人说诸葛孔明未出草庐,已定天下三分,我只道是后人文饰,直到遇见贤弟,方知那并非过誉——这世上真的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才啊!”

    “还请贤弟不吝赐教,以解愚兄心中之困。”赵锦说着起身朝赵昊拱手相求。

    赵昊忙侧身让开,他被赵锦吹得有点不好意思。心说本公子哪能跟诸葛亮相比?人家是真有本事,我不过先知先觉,全是套路而已。

    他早知道,赵锦今年年底会被任命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

    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会患得患失,何况是去贵州那鬼地方当巡抚。赵昊用脚趾头想一想,都能猜到赵锦会拿不定主意。

    但赵昊也知道,赵锦最后还是去了,而且干的非常漂亮,成就了平生功业。

    是以赵昊那四个字,不过是帮赵锦拿定主意,同时在他心中,树立起自己神机妙算的高人形象。

    说白了,还是怕老哥哥官儿当大了,人变飘了,认不得共患难过的小弟弟了……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地道,但不地道的事赵公子干的还少吗?至少这种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法子,他就是不是头一回用了。

    不过,效果还是那样的立竿见影哇。

    ~~

    待到重新落座,赵昊便将平苗的策略与赵锦讲了一通。

    其中每一条,都是在另一个时空中,赵锦做过,而是做得很好的。听起来自然好像极有水平……

    “贵州的情况看似棘手,实则不难理顺。自从成祖皇帝废除了思州、思南两宣慰司,从前雄踞黔东的两大土司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兄长要对付的,不过是两个实力弱小的土司,贵竹长官司与平伐长官司而已。”

    “哎呀,愚兄今日终于相信,有人就是可以生而知之了。”赵锦听得目瞪口呆,他在贵州充过军,这阵子又天天泡在兵部查资料,这才勉强对贵州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没想到赵昊才刚听说他要去贵州当巡抚,便马上从错综复杂的局面中,为他提纲挈领。

    ‘显然,贤弟平时,就在暗中留意贵州的情况啊!’

    而且跟他苦苦寻思半个月的结果一模一样。这让人除了献上一对膝盖,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此刻心中的崇敬了。

    赵锦不禁为自己的肤浅片面暗自羞愧。心说原先我还觉着,贤弟整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是在浪费大好光阴呢。原先老夫只看到表面,其实贤弟心怀天下,一直在研究我大明的各种时弊啊……

    只是贤弟的功夫,都下在我没看见的地方罢了……果然好学生都有这毛病!

    ~~

    意识到贤弟对贵州的认识十分深刻,赵锦再不敢只用耳朵听。他忙拿来纸笔,一边听,一边记下赵昊所说的要点来。

    “做官抓的是主要矛盾,主要矛盾抓住了,就抓住了解决问题的关键。”见一位三品大员掏出小本本,一副虚心受教的架势,赵昊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他愈发卖力的给老哥哥出谋划策道:

    “老哥哥的幸运还在于,你的前任杜中丞,是位难得的有眼光,有能力的好官。他非但意识到了这个主要矛盾,而且还对症下药的提出了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将两土司改土归流,二是将两土司所辖之地设为二县,隶属程番府,然后将程番府治移至省城……在他不懈努力之下,这两件事都有不小的进展。”

    “可他也逼反了土司,结果闹得不可收场,所以才会被调离贵州。”赵锦苦恼的看着赵昊道:“贤弟的意思是,我该继续前任的道路,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半步吧。”赵昊便微笑道:“先全力移府,暂时搁置改土归流,待时机成熟再推行……”

    “嗯。”赵锦点点头,明白赵昊的意思,就是先把容易的做起来,困难的留给别人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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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中香烟袅袅,一老一少两兄弟在促膝密谈。

    略显诡异的是,虚心受教的是老者,那十四五岁的少年却当起了老师。

    好在赵昊先知先觉,也不怕误了老哥哥。

    他知道在原先那个时空中,由杜拯提出的改土归流,一直到万历十九年才成功。这期间,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反复,镇压了多少次叛乱,让多少官员断送了仕途——后来接替赵锦的巡抚王诤,就是不信这个邪,改变了赵锦恩威并施的方略,起兵征讨不听话的宣慰安国亨,结果落了个大军惨败,上任不到半年就黯然罢官回乡了……

    不管从哪方面讲,赵昊都要避免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赵锦冒进——老哥哥可是他准备抱个十几二十年的大腿,只允许越来越粗,绝对不能随便倒下!

    ~~

    “贵州名列十三省,省城却连个府县都没有,巡抚、藩台、臬台衙门还得在卫所里办公,这到哪里也说不过去。”赵昊便替他分析起,移府的可行性来道:“对两土司来说,只要能不改土归流,你就是让他们叫爷爷都行。因此推行起来,上下都不会有太大阻力,此诚乃万世之利,兄长只要能办成,便可名垂青史,至少贵州人民是要给设生祠的。”

    “哦哈哈……”赵锦一听,眉眼都开了,笑得合不拢嘴道:“就按贤弟的方针来办吧,不过程番府这名字蛮夷味太重,应该改一下。”

    “程番府在贵山之南,就叫贵阳呗。”赵昊便微笑着,将为贵州省会命名的殊荣,不着痕迹的归到了自己名下。

    “贵阳,好名字。若此事得以成行,就按照贤弟的提议命名!”赵锦拢须赞许道。

    “还是要上报朝廷的,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名字呢。”赵昊假假笑着,心说才怪。

    ~~

    赵昊被赵锦叫去书房,赵守正便和两个徒弟回去西院。

    今天他们准备休息一天,然后再开始在京城的行程。

    谁知刚回西院,还没进屋,便听月亮门处传来一声讨厌的叫唤。

    “给我站住!”

    赵守正三人回头一看,见是昨日那赵府小霸王赵士禧。

    赵守正今日醒酒之后,有些后悔昨日那番撺掇。怎么说这赵士禧还是个孩子,不该跟他一般见识的。

    于是赵守正便伸手到袖中,准备再次掏出他早准备好的见面礼——面额一千两的万源号会票。

    可谁知那小霸王偏生没这个财运,看到赵守正站住脚,便没好气道:

    “看你们挺有钱的,来找我爹投献家产的是吧?那得先孝敬孝敬本少爷,不然我让你们什么都办不成。”

    赵守正最讨厌赵家子孙没大没小,不由气得直跺脚道:“小子,我是你爷爷!说话客气点!”

    赵士禧一听,不屑的翻下白眼道:“我是你爷爷还差不多……”

    “反了天了,这是什么样的玩意儿?”赵守正哪还会拿钱给他,气得指着那赵士禧骂道:“给我把这畜生撵出去!”

    “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本少爷的家,该滚的是你们!”赵士禧还在那里叫嚣,被个蔡家巷的汉子拎着后领丢出了月亮门。

    “哎呦,我的屁股……”赵士禧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汉子破口大骂起来:“你完了你知道吗?你们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蔡家巷的汉子便朝他抡起木棒,吓得赵士禧抱头鼠窜。

    ~~

    赵锦书房中。

    听了赵昊的分析,赵锦心下大定,拢须慨然道:“贵州是家师悟道之地,责无旁贷。”

    “但同时,哥哥也不能否定改土归流,那会给你打上保守派的烙印,这不利于你将来的发展。”这句话却是赵昊奉送的金玉良言了。“你可对下面的官员说,方针绝对不变,只是分步进行嘛。”

    还是怕他思想上过于保守,赵昊又提醒赵锦道:“官做到了哥哥这个层级,不是说你能办事,能保一方平安,就可以自我满足了。要想有更高的发展,要想被当成社稷之臣,你得表现出超人的眼光和格局。”

    “啊,这样啊……”赵锦听得两眼发直,他整天发愁如何面对贵州的局面,根本没想过这种事。现在让赵昊一提醒,赵锦登时有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一些之前从没想过的问题。

    “那敢问贤弟,愚兄应该如何表现呢?”赵锦微欠着身子,只半边屁股坐在椅上,以对待老师的态度求教。

    “首先,是要有个可以天天提,反复讲的口号,要让人听到这口号就想到你,比如‘汉苗一家,共建贵阳’之类,不需要有多大意义,只要好听好记就行。”

    便听赵昊笑道:“然后,你要仔细调研贵州的情况,就‘改土归流’拿出一份可以让后面人照办的方略来……不是贵州一省,而是全国范围内的改土归流!”

    “我的天哪,这个题可够大的……”赵锦不禁咋舌道:“只怕愚兄破不好,贻笑大方啊。”

    “不会的,杜中丞的路数就基本正确,只是威吓有余,怀柔不足,哥哥只要稍稍中和一下,就是正确答案了。然后你提炼出纲目来,上升到全国高度,那‘改土归流’这一百年大计,就算是你提出来的了。”

    “百年大计……”赵锦重复着这四个字,一阵心跳过速、口干舌燥。

    “到时候,再请你那帮同年,在朝廷上为你鼓与呼。这样你就如愿成为陛下和百官眼中,有大局观的高级官员了。至于‘改土归流’这道大题,朝堂上不吵个几个年是不会有结果的。就算提前试行,也是别人的事情,办成了有你一份功劳,办不成是他水平太差,与老哥哥无关。”

    “我大概明白了。贤弟是让我京师地方两张脸。在贵州示以怀柔,只干不说。在朝堂则唱起高调,只说不干……”赵锦毕竟是吃过见过的,很快明白了赵昊的意思。

    “不错,说的不能干,干的不能说,大体就是这样子。”赵昊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只是万一……我说万一,朝廷没有争吵,直接准了我的方略,让我去推行改土归流怎么办?”赵锦还是有些担心道:“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这种情况不会出现的。这种全局性的方略,上任前两年是不可以提出来的,不然人家会认为你不老成。”却听赵昊淡淡一笑道:“至于两年后,高新郑差不多也该重新出山了。你这法子不管人家看不看得上,都不会让你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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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拱还会出山?”赵锦倒吸口冷气,他这波前朝起复的旧臣,都被打上了徐阁老的烙印。只要高拱一回来,一个都别想跑……

    赵昊没法说,‘对啊,我是先知啊。’

    只好含糊道:“他以退为进,早晚还是会回来的。这也是我鼓励兄长外放的原因,你是徐阁老提起来的人,在京里要靠边站的,倒不如这几年在外头做些事业,到时候谁都搬不倒你。”

    鉴于赵昊已经准确预测过高拱下野了,这次赵锦对他的预言同样深信不疑,他感激的握着赵昊的手,哽咽道:

    “贤弟,你真是愚兄的指路明灯啊,回头我去贵州,还要多多向你写信请教啊。”

    “哥哥太见外了,咱们亲亲骨肉,何分彼此?”赵昊也笑着反握住赵锦的手道:“只要能帮上哥哥就好。”

    “嗯,贤弟说的是,你我兄弟确实不用多说。”赵锦重重点头,又低声道:“我打算走之前,把你引见给王同年。你要是能征服他,你懂的……”

    “嗯,我懂。”赵昊也点点头。他此番来京,陪考其实还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了给父亲日后趟好路……说白了,就是多抱大腿,大腿越粗越多最好。

    若能抱上堂堂吏部左侍郎的大腿,自然再好不过。

    ~~

    两人聊了大半天,赵锦才放赵昊回去。

    赵昊在赵锦那里灌了一肚子茶,着急回去小解,便快步朝着西院走去。

    眼看到了月亮门,树后忽然蹦出一人,吓了赵昊一大跳。

    “什么人?!”高武忙护在赵昊身前,见是赵锦家的公子这才退后。

    “干嘛?!”

    赵昊恼火的看着那赵士禧,心说要不是我年轻,这下非得被你吓出尿来不可。

    “给钱给钱给钱!”

    赵士禧一边没好气的叫嚣着,一边伸手想捞赵昊领子,却被高武一把拍开。

    “哎呦呦……”赵士禧捂着手背,呲牙咧嘴道:“再加二十两医药费。”

    “你演什么猴戏呢?”赵昊还憋着尿呢,哪有功夫跟他磨嘴皮子。

    “你爹刚才让人打我,你得赔我一百两医药费。还有你们这么多人住我家吃我家,每天算你二十两,先付一个月的房钱再说……”赵士禧却没个眉眼高低,还在那喋喋不休。

    “赶紧滚蛋。我是你叔叔,别没大没小的。”赵昊看到他这副无赖模样就腻味,哪还记得老哥哥已将教育他的重责托付给自己?

    “又来了,我呸,我是你叔叔!”赵士禧也是醉了,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乡巴佬,还真把八竿子打不着的辈分当回事儿了。

    “掌嘴!”赵昊却不像赵守正那么好相与,马上把脸一沉。

    高武便抓小鸡似的一把拎起赵士禧,正反两记嘴巴,打得他满眼金星,当时脸就肿了……

    “以后再敢没大没小,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赵昊冷冷丢下一句。

    赵士禧畏惧的捂着脸,心说明明是两巴掌……

    ~~

    丢下七荤八素的赵士禧,赵昊一溜烟跑回西院,去茅房解决了问题,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走进正屋洗手。

    却见屋里头,赵守正在生着闷气。两个徒孙怎么劝都不听。

    “你回来的正好,赶紧去找个住处,咱们搬走。”

    “这是怎么了?”赵昊奇怪的看一眼两个学生。

    王武阳便将之前,赵士禧来要钱的事情,讲给赵昊。

    “师祖本来是要给他的,可他出言不逊,惹怒了师祖,才将他撵出去的……”

    “刚才打得太轻了!”赵昊闻言大怒,竟然有人敢骂他爹?还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说着,他便要去找那赵士禧算账。

    却被赵守正一把拉住道:“算了算了,跟个孩子计较,平白丢了份。”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赵昊在南京,连小公爷的亏都没吃过,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哎呀,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见儿子动了肝火,赵守正反而没了脾气,苦心劝道:“才来第一天,就闹出事端来,让你老哥哥的脸往哪搁啊。”

    “那也不能搬出去,不然正中那小子的下怀!”赵昊一副少年气盛的模样。

    “好好好,不搬不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是。”这种时候,赵守正自然不会跟儿子唱反调。

    赵昊暗暗松了口气,转身朝两个徒弟挤挤眼,便施施然回屋去了。

    ‘师父好奸诈……’二阳才明白,赵昊是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来安抚赵守正的。

    ~~

    这边赵昊安抚住老爹,众人便各自回屋歇息去了。长途旅行十分劳累,大伙儿今天正歇乏呢……

    那边赵士禧本来还担心,赵昊父子会不会找老爹告状,但等了半天,也没看到西院有人出来。他这才放下心来,出去找那班狐朋狗友吃酒。

    围在赵士禧身边的,除了光禄寺官员的子弟,还有一帮依附在光禄寺的承办商人。

    这些人都捧着他哄着他,自然愈发助长他的纨绔气焰。而且那些承办商人,大都是欺行霸市的肉匪市霸出身,平日里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赵士禧跟这帮人整天搅在一起,那还能有个好?

    昨天,他便是在赌坊玩了一天,输光了身上的钱,还欠了人家二百两,急急忙忙跑回去拿钱。可谁知赵锦发了火没给他,去管老娘要,老娘怕赵锦怪罪,只给了他五十两。

    还差了一百五十两,本打算着落在西院那两只肥羊身上,谁知便宜没占着,反倒惹上了一身骚……

    当他垂头丧气走进光禄寺开的丰鼎酒楼时,那群早就候在大堂中的恶少,便大呼小叫起来。

    “大少,你这是哪儿撞的呀?走路也忒不小心了。”

    “不像是撞的,我看倒像是俩手印子,这是恼了哪个美人吧?”

    “放你娘的屁,哪个娘们手这么大?”赵士禧指着微微肿起的面颊,没好气骂道。

    可见高武下手极有分寸,居然没把他打成猪头。

    “咦,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在我们太岁头上动土?他活腻了吗?”

    众恶少唯恐天下不乱,闻言纷纷撺掇起来道:“大少你说是谁,咱们去把他皮扒了!”

    “唉,你们少添乱,是我爹的客人。”赵士禧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拎起酒壶丢掉壶盖,仰头就灌。然后用袖子胡乱擦擦嘴,一脸见鬼的表情道:“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还得让我喊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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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丰酒楼大堂内。

    “这有什么稀罕的?”众恶少听了赵士禧的抱怨,七嘴八舌道:“你爹如今显贵,攀关系、找路子的穷亲戚,肯定都贴上来了!”

    “看他们那架势,还挺有钱的。”赵士禧咂咂嘴道:“大概齐是想把家产投献到我家门下。”

    所谓投献,就是将自家财产挂在大官僚名下,这样可以蠲免绝大部分赋税。而且投献者还以豪势之家奴仆自居,借以横行乡里,此风全国屡禁不止,东南尤盛。

    “那不就是你家的奴仆么?”

    “那就更不能忍了!”众恶少一听,愈加激动道:“怎么能让恶奴骑在主人头上?咱们得主持公道啊!”

    “大少,不是咱挑事,换成我们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有我爹护着他们,我能怎么办?”赵士禧气得把酒壶往地上一摔。

    “你爹又不打你,你怕什么?”恶少们却无所谓的笑道:“趁勋卿老爷不在家,把那些人打一顿,撵走就是。那样他们还有脸再回来?”

    “就是,等你爹知道了,大不了骂你一顿,又少不了你块肉。”

    赵士禧本就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让一众混账你一言、我一语的挑唆,登时动了心。

    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盘算道:“这法子不是不行,但他们也带了些护卫来的。”

    “怕什么,这可是咱们的地盘,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那些承办商人便自告奋勇道:“明天给大少,从打行找一大票人去,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人可以打,东西别砸,那都是我的呀。”赵士禧终于转怒为喜,哈哈大笑着拍案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天待老头子去衙门,我再支开我娘,咱们就动手!”

    “好嘞!瞧好吧您!”恶少们摩拳擦掌,唯恐天下不乱。

    ~~

    一夜无话。

    翌日,休息过来的赵家众人纷纷出动,办自己该干的事儿去了。

    赵守正身为应天举子老大哥,要去会馆瞧瞧他们安顿的状况,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说,看看有没有能花钱的地方更妥当。

    秉承老爷子的吩咐,父子俩要在离京前花光五万两银子,这么艰巨的任务,不从一开始就打起精神、苦干实干怎么完得成?

    王武阳、华叔阳则要去拜访王世贞的同乡好友王锡爵,另有王世贞的书信要转交。

    赵昊其实也想去跟未来的王首辅混个脸熟,毕竟抱大腿是他此次进京的首要任务。无奈他如今辈分太高,得自重下身份,人家不邀请是不好巴巴上门的。

    便叮嘱他们,一定要跟二王搞好关系,又让他们从带来的礼物中,挑了几样贵重的带去,这才有些遗憾的送两个弟子出门。

    待他转回时,却见偌大的赵府一片安静,只有几只麻雀在院中觅食。

    东院那边,赵锦也去找王侍郎谈话了,就连老嫂子都不知何故出门去了。

    这让这些天已经习惯了闹腾的赵昊,居然还有点闪得慌。

    他背手走出堂屋,准备去找蔡家巷汉子们打打屁。

    却见那赵锦的侄子赵士祯,在月亮门外探头探脑。

    赵昊便站住脚,看向那小子。

    “叔,你在呢。”赵士祯看到赵昊,忙小跑迎上来。

    “有事?”赵昊瞥一眼赵士祯,这小子倒比那赵士禧懂事多了,而且十分内秀。

    若非那赵士禧闹出的不愉快,这孩子倒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是有件事,想求求叔。”赵士祯点头连连,一脸讨好的说道:“看我大伯很信叔叔的样子,求叔帮帮忙……”

    “干嘛?”赵昊警惕问道。

    “求叔父跟我大伯说说,让他送我去神机营学造火枪吧。”

    赵昊忽然心中一动,没头没尾的问道:“你是亨利贞元的贞?”

    “不是,还得加个示字旁。”赵士祯忙答道。

    “赵士祯……你不是余姚人?”赵昊不由一愣怔,他起先就觉着这个名字耳熟,只是籍贯对不上,便以为只是重名,没有在意。

    “叔怎么知道?”赵士祯吃惊的点点头道:“侄儿祖籍是余姚,爷爷那辈到了温州做生意,我就出生在温州府乐清县。”

    “哦……”赵昊心说,错不了了。没想到大明朝最杰出的火器专家之一,居然是赵锦的堂侄。那自然,也就是自己的亲亲大侄子了。

    他看赵士祯的眼神,登时就不一样了。

    “来来,坐下说话。高武,上茶。”赵公子看人下菜碟的老毛病,又犯了。

    赵士祯受宠若惊的在赵昊下首坐下,他可不敢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叔叔。

    “你家里人呢?怎么自己跑京城来了?”

    “八年前,都被倭寇杀害了。我后来跟着舅舅进京做生意,得知大伯起复后,就过来投靠。”一句话触动了赵士祯的伤心事,他眼圈登时一红。“我不是来趋炎附势的,只是想求他送我去造枪打倭寇,可大伯说我胡闹,要送我回去读书……”

    “唉,小鬼子真该死。”赵昊触发了套磁的被动技能,陪着赵士祯一起咬牙切齿。好生唏嘘一阵,才提醒他道:“只是倭寇已经被打跑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要打到他们老家去!”好容易遇到个愿意听他倾诉的,赵士祯不由自主便道出了心中的志向。

    “打到日本去,活捉织田市!”赵昊便高声为他鼓与呼。

    “‘打到日本去,活捉织田市?’这个口号有力量!”赵士祯赞一声,又不解问道:“只是不知,那织田市又乃何人?”

    “她闺名阿市,号称日本现在的第一美女,相传拥有绝世美貌,而且温顺开朗、可爱伶俐,是日本所有男子爱慕的对象。”赵昊便笑道:“不过她哥哥可是日本第一军阀织田信长,此人打着‘天下布武’的旗号,以统一日本为志向,而且还是个妹控,你想要活捉阿市可没那么容易……”

    “不管多难,我都要做到!”心思单纯的少年,便被赵昊轻易激起全身的热血,定下了人生的目标。

    好一阵,赵士祯才平复下心情,巴巴望着赵昊道:“这么说,叔叔是支持我进神机营了?”

    “去那破地方干嘛?你要学造枪,跟着我就行。”赵昊却大言不惭道:“就神机营那些玩意儿,在我看来跟烧火棍没两样。”

    对读书人要收着来,才能让他们觉得你藏器于身,深不可测。但对赵士祯这种小孩子,就要吹牛逼了,把丫吹晕吹傻,他就是你的了。

    这也是看碟下菜的一种具体操作。

    “叔你可能还不知道,神机营如今的火器大大改进,他们仿制的鸟铳,已经不逊于佛郎机人了。”赵士祯却是不信的,在他心里,神机营是有神圣含义的,就算这位小叔叔再厉害,也不可能跟人家积累了两百年的造枪经验相比。

    “不信是吧,来,我给你讲讲……”赵昊身为半吊子军迷,兴致勃勃的准备摆开龙门阵。

    “这佛郎机的火绳枪啊,有八大缺点……”

    谁知还没等他开始科普,却听外头又响起赵士禧那可恶的声音。

    “狗东西,快给老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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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士祯闻言脸色一变,忙起身道:“我去把他劝走。”

    赵昊不置可否的站起身,脸上的兴奋之色一闪而过。这叫什么来着?不说大家也知道。

    等他出来时,赵士祯已经跑出去,拦在了院门口。

    赵府其实是两套相邻的三进宅子在墙上打个门连在一起的,因此很特别的有两个前门,两个后门。

    赵士禧此刻,便带人出现在西院的前门外。

    “狗东西,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一边叫嚣着,一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走进院来。

    “二哥,你别胡闹。”赵士祯一看他身后,除了那些狐朋狗友外,竟跟着二十几个满脸凶相,手持棍棒的打行少年,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不关你的事,滚一边去。”赵士禧一把推开瘦弱的赵士祯,然后抱着胳膊,对负手站在院中的赵昊狞笑道:

    “狗东西敢打我,你现在怎么不横了?再让人打我呀!”

    “这种请求,为叔一定会满足你的。”赵昊微笑着点点头。

    “还敢嘴硬?!”赵士禧把脸一拉,狠狠一挥手道:“上!”

    那些打行少年身着短衣,臂膀上全是花里胡哨的纹身,各个提着铁棒木棍,看上去煞是吓人。

    他们吆喝着一拥而上,准备要将赵昊擒下。

    “不可……”赵士祯慌忙抱住一个打行少年的腿,朝着赵昊大叫道:“叔,你别站着,快跑啊……”

    赵昊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然后打了个响指。

    轰的一声,东西两厢房的门窗同时被推开。脱掉了棉袄、袒露着上身的蔡家巷壮汉,便举着枣木棒轰然迸出。

    二话不说,见人就抽!

    所谓打行,不过是些恃其拳勇、死党相结的市井恶少,哪里是这些上过战场见过血,又打惯了群架的蔡家巷汉子的对手?

    猝不及防间,几乎一个照面,恶少们就被打到了一半,剩下一半愣怔当场,然后全都被打倒在地……

    接着蔡家巷的汉子,使出各式各样的摔跤技巧,将他们一个个锁拿起来。

    赵士禧都惊呆了,没想到自己带来的职业打手,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见那巨灵壮汉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赵士禧吓得转身就跑。

    可任他双脚拼命舞动,人却丝毫不得寸进。

    赵士禧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被人拎起来,两脚都悬空了……

    “妈呀……”赵士禧登时想叫妈救命,才想起自己一大早,就把老娘给支出去了……

    “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光禄卿的儿子,动我一指头,你们全家都要死光光!”赵士禧却依然不肯服软,还在那出言不逊的威胁高武。

    “把他捆树上。”赵昊冷冷一笑,沉声下令。

    ~~

    两名官差大白天的打着‘光禄卿’灯笼在前,两个官差提着开道轮锣在后,引导着一顶四抬官轿,朝着东华门方向行去。

    赵锦穿着绯红色圆领,明明面容严肃的端坐在轿中,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今日他与王同年的谈话可谓大获成功。

    一篇充满真知灼见、条理分明的平苗策摆出来,听得王同年目瞪口呆,击节叫好!

    最后,已经很少降尊纡贵的王同年起身离座,向他作揖致歉道:

    “原本说贤弟曾在贵州卫戍,了解当地民情,不过是为举荐贤弟的托辞而已。孰料还是愚兄小觑了贤弟。你对贵州的了解见地,举朝无出其右,这贵州巡抚非你莫属!”

    然后王同年直起身,对他拍了胸脯道:“于公于私,愚兄都要全力帮你争取!”

    巡抚是正三品大员,自然不是王同年一个三品侍郎能决定的。事实上吏部也没有决定权,只有建议权,最终是需要通过廷推才能决定的。

    不过按照如今大明官场一团和气的尿性,只要不是要紧的位置,或者吏部建议的人员太荒腔走板,九卿科道也不会贸然举手反对的。

    毕竟这样非但会彻底得罪一位大员,更严重的是会惹恼吏部。惹恼了吏部的后果有多严重,就也不用赘述了……

    所以当王同年拍了胸脯保证后,此事便是十拿九稳,基本不会有变数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的赵锦,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好些天没回光禄寺办公。

    虽然如今宫中的一应饮食供应,皆由尚膳监等内廷衙门接手,只要没有大型宴会,光禄寺还是很清闲的。但年底了,还是要给几位阁老、大九卿,以及王同年这样的要紧人物,都准备好一份丰盛的年货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若是出了纰漏,还是难免会给大佬们留下‘老配军就是不懂事’的不良印象。

    他便决定,回去盘一下光禄寺的库存,看看应该怎么在京中大佬们之间分配……送礼,可是很见水平的一件事。

    赵锦正满脑子的燕窝、海参、大虾、瑶柱,忽然听长随余鹏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余爷不好了,二少爷让人给打了。”却是那赶去光禄寺报信的赵府下人,半道上看到了赵锦的轿子。

    “什么?!”余鹏吃惊的叫了一声。

    轿子里的赵锦也沉下脸来,冷声问道:“他又干了什么好事?”

    果然知子莫若父,赵锦一点没把赵士禧往好处想。

    “二少爷带人去西院闹,结果被叔老爷的人抓起来,绑在树上打……”下人哆哆嗦嗦回禀道:“老爷快回去看看吧,别让二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啊。”

    “他死了才好!”赵锦一听,勃然大怒。

    赵锦本来打算直接回衙门,不管那孽障死活。

    但转念一想,怎么也得先跟贤弟道个歉再说,不然兄弟间生出隔阂怎么办?

    他这才重重蹬一下轿板,闷哼一声道:“回府!”

    轿夫便磨轿杠掉转方向,抬着光禄卿大人回了春松胡同。

    官轿直接落在府上西门外。

    轿夫降下轿杆,余鹏一手掀开厚厚的轿帘,一手挡在上沿,伺候勋卿大人下了轿。

    赵锦便快步走进院中。

    一进去就看到赵士禧被五花大绑在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上。旁边还有足足二三十个被帮成一簇簇稻草似的后生。

    那些后生一个个鼻青脸肿、满头是包,赵士禧身上却一点伤都没有。只是大冬天的被捆在外头这么长时间,冻得他瑟瑟发抖而已。

    都这样了,赵士禧还在对着堂屋破口大骂:“狗东西,有种就你别放我下来,看我爹回来你怎么交代!”

    别说,那铁骨铮铮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家传渊源的意思呢。

    “你给我住口!”赵锦怒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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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你可算回来了。”赵士禧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朝着赵锦大叫起来道:“那狗才反了天了,要把我捆在外头冻死!“

    “冻死你?太便宜你了!”赵锦到处寻找趁手的家伙,看到地上有根小臂粗的木棒,捡起来就要往儿子身上砸去。

    “我打死你个忤逆的混账!”

    他也是昏了头,就赵士禧那小身板,这一棒子要是抽上去,非得骨折了不成。

    余鹏和闻讯出来的赵士祯,赶紧死死拉住他。

    那赵士禧本来吓了一跳,见有人拦着,便又嚣张起来,大声对赵锦吼叫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生下来不管我一天,现在又要为个外人打死我?你早干嘛去了?我没你这个爹,你没资格打我!”

    赵锦被儿子抢白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红,举着棒子僵在那里,竟滚滚落下泪来。

    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赵锦下意识回头,见是赵昊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这么粗的棒子,打坏了孩子怎么办?”

    赵昊说着,从赵锦手中抽走了棒子。

    赵士禧见状不禁面有得色,心说这小子果然怕惹出事来,坏了和父亲的关系。

    可还没等他大放厥词,下一幕却险些让他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赵昊又将一根指头肚粗的牛皮鞭递到了赵锦手中。

    “用这个打,又疼又不伤人。哥哥若嫌不过瘾,还可以蘸上盐水。”

    “好!”赵锦攥紧了皮鞭,咬牙狠狠一鞭子抽下!

    “啊!”赵士禧登时没人声的惨叫起来。

    其实冬天衣服那么厚,这一鞭子抽下去,他根本感觉不到多疼痛。

    他更多的是在宣泄满腔的戾气!

    可这正是赵锦的弱点所在,几鞭子下去,老哥哥就手软了。是啊,早干什么去了?

    养不教父之过,他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责任,我有什么资格打他?还不如打我自己呢?

    眼看赵锦又陷入自责的怪圈,赵昊轻咳一声,问他道:“要帮忙吗?”

    “贤弟,愚兄实在下不去这个手,还是你帮我打吧……”赵锦闻言可算找到解决办法了,赶忙双手举起鞭子,朝赵昊深深作揖道:“打死了我偿命,跟你没关系!”

    “哎,大哥。”赵昊这才勉为其难的接过皮鞭道:“那就请你回避一下吧,省得看着难受。”

    “唉,好。”赵锦忙点点头,吩咐余鹏将那些混混统统送去大兴县衙蹲班房,然后便决绝的回去东院,看都不看赵士禧一眼。

    “爹,你别丢下我啊,我改了还不行……”看着老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赵士禧察觉到危险的降临,这下终于害怕了。

    可惜,已经晚了。

    “听到了吧?你这条小命就在我手里了。”

    只见赵昊狞笑着走到他面前,狠狠抽他一鞭子道:“今天不把你打个屁股开花,你就不知道谁是你爷爷谁是你叔!”

    可惜赵昊还不如赵锦个老头子有劲儿。

    抽了几鞭子见这厮不疼不痒,还把自己累得够呛,他便把鞭子丢给高武道:“你来。”

    高武点点头,脱下外衣,露出布满伤痕的虬结肌肉。

    然后他认真的做起准备活动。

    赵士禧目瞪口呆的看着,高武身上一块块小耗子似的乱窜的肌肉,脸上终于浮现出恐惧之色。

    “别打别打,我错了还不成?”这小子还没蠢到家,终于知道对方要动真格的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赵昊笑眯眯看着他,语气轻快道:“今天先给你上第一课,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今天你上门闹事,打五十鞭;方才你嘴里不干不净,一共骂了我十句,一句五鞭,又是五十鞭。”说着他屈指一算道:“对了,昨天你居然还敢辱骂我爹,再加一百鞭!”

    “这差得也太大了吧?”赵士禧绝望大叫道。

    “一共是两百鞭,打吧!”赵昊却理都不理他,直接对高武沉声下令。

    高武便一抖手,看似随意的甩出一鞭。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赵士禧便如被蝎子蛰到一般嚎叫起来!

    高武一鞭接一鞭的抽下去,没几鞭子便把赵士禧打得哭爹喊娘,直叫祖宗饶命!

    赵昊从旁看的啧啧称奇,他既不见高武如何发力,也不见赵士禧的衣袍被抽烂抽碎,却分明见赵士禧脖子涨得跟脑袋一样粗,一张脸憋得紫红,鼻涕和眼泪哗哗往下淌。

    高武又抽了几鞭子,终于可以开口解释道:“咱用的是寸劲,力道直接透过衣裳到他肉上。”

    “祖宗饶命,再也不敢了……”趁着高武停下说话,赵士禧忙哭喊着求饶。

    他自幼被娇生惯养,哪能受得了这份疼痛?

    赵士禧这才知道,疼痛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非但会让你受皮肉之苦,更是对心灵极大的摧残……

    但赵昊没喊停,高武自然无动于衷,便继续一鞭接一鞭的打下去。

    “啊,要死了……”

    “啊啊,祖宗我再也不敢了!”

    “啊啊啊,娘啊,你在哪呢,再不回来儿子就要被打死了……”

    赵昊本来打算喊停,却见这厮精气神还挺足,便知道高武下手有分寸,只会让他感到疼痛,却又伤不到他。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打过瘾再说……

    ~~

    那厢间,赵锦老伴常氏也接到禀报,火急火燎赶回来。人还在轿子里,她便听到儿子那不似人声的嚎叫,常氏登时五内俱焚。轿子还没停稳,便急忙忙下来,朝着月亮门跑去。

    “站住!”谁知却被赵锦叫住。

    “老爷,里头是叔叔在打士禧吗?”常氏忙问道。

    “不错。”赵锦黑着脸点点头,见常氏又要往西院去,他低喝一声道:“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吗?!”

    “我不能让人家打士禧!”常氏一脸心焦道:“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孩子还小,打坏了怎么办?”

    “他已经不小了!再不管教就彻底完蛋了!”赵锦怒视着常氏,其实他对老伴把儿子惯成这样十分不满,但自己对她娘们儿亏欠良多,指责老伴的话却万万说不出口的。便压低声音道:“你只当他还是个孩子,却不知他和那班坏小子在外头吃喝嫖赌,样样都干全了!”

    “啊,不会吧?他才十六啊……”常氏一听,险些没晕厥过去。当父母总会把孩子往好处想,她一直以为小儿子也就是瞎胡闹呢。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整天跟家里要钱?”赵锦黑着脸道:“他们整天待在光禄寺的酒楼里,吃喝又不花钱,赌债和嫖资却没人给他免的!”

    “怎么会这样?”常氏一阵天旋地转,赵锦赶紧扶住她。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学坏这么快。这才进京两个月啊,要是时间再长点,还不变成一身花柳病的烂赌鬼?

    看着常氏吓得眼泪扑簌,赵锦这才放缓语气,叹口气道:“现在贤弟愿意替我们管教,是咱们两口子福分,更是那逆子的造化!“

    “不是我多嘴,你这贤弟也太小了吧,能管教的好他吗?”这下常氏反而担心起,赵昊能不能教好的问题来了。

    “别人我都没信心,唯独贤弟肯定能手到病除!”赵锦便郑重其事的对常氏道:“别看他才十四五岁,可绝对不是凡人。你看他两个徒弟,一个太仓王家、一个无锡华家的子弟,还是头两名的举人,士禧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可他们还不是青衣小帽、俯首帖耳,乖乖侍奉我那兄弟?你说人家图什么?不就是因为我兄弟厉害,可以给他们传道解惑吗?!”

    “真的?”听了丈夫的话,常氏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赵昊的模样实在太稚嫩了,也就跟士祯差不多大,比士禧还小个一两岁呢。

    “那是自然。”赵锦哼一声道:“要不是我反复央求,以我贤弟的脾气,鸟都不会鸟那逆子。如今我贤弟肯打他是他的造化,你要是还想让他学好,就别管别问,等着看效果就成!“

    “唉……”常氏终究还是听丈夫的,只好跟着赵锦折回,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教训教训就行了,可不要把孩子打坏了。”

    “放心,我贤弟是个有分寸的人。你不要心软干涉,让我贤弟难做。”赵锦和老伴进去堂屋,仆人放下厚厚的门帘关上门,便再也听不到西院传来的惨叫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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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音寺胡同,一处有着江南韵味的精致宅院中。王武阳和华叔阳在拜访同乡的前辈王锡爵。

    王锡爵也是太仓人,不过和王武阳并非同族。后者乃是琅琊王氏,前者则是太原王氏。

    王世贞家族书香门第、世代簪缨,家产却不如王锡爵家丰厚。王锡爵家世代经商,可谓太仓首富,但家里一直没有当官的,因此论起声望地位,一直远远不及后者。

    但到了这一代时,也不知太原王家祖坟冒了什么青烟。王锡爵居然连中嘉靖四十一年的会元、榜眼,如今年纪轻轻便担任经筵讲官,给当今天子上课,可谓前途无限光明。

    非但王锡爵,连他弟弟王鼎爵也中了举人,同样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以王盟主的脾气,这下两家的关系陡然升温,好的就像一家人一样了。

    今日王锡爵特意向翰林院告了假,在家中亲手整治了一桌好菜,款待两位晚辈……其实王锡爵不过才三十出头,比王武阳大不了几岁,但没办法,谁让人家和王世贞平辈相交呢,王武阳也只能乖乖叫一声世叔了。

    虽然子曰‘君子远庖厨’,但中华也素来有‘文人菜’的传统。好比苏东坡,陆放翁都是此中高手,王锡爵虽然贵为翰林清流,却一点不觉亲自下厨,烧几道独一无二的菜肴,是件丢面子的事情。

    毕竟文化人上青楼都是雅事,别说下厨房了……

    不管老王有没有上过青楼,反正他投入了大把时间钻研厨艺,有空便呼朋唤友,亲自下厨招待一帮同年同僚。因此在清流之中,他人缘好的简直不像个清流。

    “来来,尝尝我复原放翁的野鸡羹,”王锡爵招呼一声,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汤盆,搁在了餐桌上。“有没有你们师父家味极鲜的水平。”

    他弟弟王鼎爵便舀了两碗,给两个晚辈品尝道:“家兄活活就是个大厨,不该在翰林院待着,应该去光禄寺做饭。”

    “翰林院的文章、光禄寺的茶汤……”二阳想起前日听到的‘四不副’,不禁暗暗偷笑。那样的话,四样里王世叔就能占一半了。

    不过两人一尝王锡爵做的野鸡羹,登时两眼放光,大赞道:““赶上味极鲜了!”

    “哦,哈哈,真的吗?”王锡爵闻言大喜。这半年以来,味极鲜的名声已经传到北京,有些官员南下时甚至会特意绕道金陵,去品尝一下那‘味压江南十二楼’的味道,到底有多鲜。

    当然,尝完鲜之后又去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王锡爵又有些遗憾道:“可惜你们老师在金陵,不然还可以向他请教一二。”

    “家师这次也来北京了。”王武阳便笑答道。

    “哦,真的吗?怎么没请他一起来?”王锡爵闻言大喜过望道:““我可十分想见一见,听说你们这位老师不光菜烧得好,还能填一首好词,是秦淮河新一代的风月班头呢!”

    二阳闻言这个汗啊,心说今日总算见识了,什么叫以讹传讹了。师父明明是个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纯情少年郎,居然传到北京就变成了走马章台的花丛老手……

    “大哥,你又没发出邀请,人家贸然上门多尴尬?”两人刚要替自己师父正名,却听王鼎爵先苦笑着修理起自家兄长了。兄弟俩从小关系极好,又是当着自家晚辈,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说着王鼎爵又对二阳抱怨道:“我大哥就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考虑合不合适。”

    顿一顿,他又吐槽道:“好比今天,他非要拉着申状元来作陪。也不想想,人家今科春闱又不用回避,说不定会被点为考官,这不纯粹给大家找麻烦嘛。”

    二阳一听,深以为然。本朝的春闱房考官,大部分选自翰林,王锡爵和申时行的年资正合适,确实很有可能被选中。但因为前者有亲弟弟参加会试,就是被选中也要根据回避原则上书请辞。

    所以两人才放心大胆的上门拜见。

    否则,将来万一有人使坏,给大家扣上个私会考官的罪名,那可就碰上天大的麻烦了。

    “嘿,汝默就是太谨小慎微,你也一样,活的一点滋味都没有。”王锡爵白一眼弟弟道:“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初唐寅也是这么想的……”王鼎爵幽幽道。

    “你哥我就是粗枝大叶这么个人,还不一样安安稳稳过来了?哪有那么多倒霉事儿。”王锡爵撇撇嘴,其实他也意识到,自己拉申时行作陪确实不妥了。但他这人放达直率、随性而为,从来如此,想改也改不了,便夹一筷子橙汁排骨塞到弟弟嘴里道:““吃菜吃菜,堵不住你的嘴。”

    两个小辈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便也闷头享用起美食来。

    ~~

    四荤四素,八菜一汤,四人吃的干干净净。

    二阳这才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对王锡爵道:“家师年方束发,还没到出入烟花之地的年纪。”

    “是啊,世叔,以后有人讹传,请你一定代为澄清,不可污了我师父的清誉。”王武阳点点头,一脸认真道:“不然我们一定追究到底!”

    “哦,是吗,哈哈哈……”王锡爵闻言尴尬的直摸后脑勺道:“我看了那《初见集》上的诗词,还以为尊师起码得四十往上了呢,没想到才十四五岁……”

    “是啊。”这次王鼎爵倒没怼兄长,因为他也同样惊得合不拢嘴道:“他是如何写出那样情感丰富、心境沧桑的大作的?”

    二阳闻言登时与有荣焉,昂首挺胸、异口同声道:“所谓盖世奇才实天授,家师乃天才中的天才,生来便具有渊博广袤的才学,超越古今的见识,写出任何诗句都不足为奇!”

    “呵……”王锡爵兄弟不由倒吸口冷气,心说这俩孩子是入了邪教了吧?怎么堂堂应天乡试头两名,居然这么容易被洗脑?

    哎,真是可惜了。

    “能与家师相提并论的,只有上古先贤,哪怕朱子程子也不配!”见两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华叔阳十分气愤。

    王武阳拉了他一把,让他别做口舌之辩,然后从袖中掏出那本几何册子,双手奉给王锡爵道:“不信二位请看此书,如果看完后,你们还不承认家师学究天人,那么请退还给我们。”

    顿一顿,他又道:“如果二位认同,便请世叔帮我们印上一千本,我们要替老师传道!”

    Ps.纵观王锡爵一生栽的两次可笑的大跟头,全都跟他做事不严谨,关键时刻犯低级错误有关。但在历代首辅中,我还是最喜欢王锡爵。恩,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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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王武阳和华叔阳都急了眼,王锡爵兄弟自然不会说什么不相宜的话。

    王锡爵便煞有介事的收下那本小册子,一口答应道:““翰林院就有印书局,回头我交办一下。”

    “希望能年前就印出来。”华叔阳狗大户嘴脸尽显道:““回头我让书童先转给世叔两千两,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还能让你白叫声世叔吗?这点小钱钱我还是掏得起的。”王锡爵却大手一挥,完全没打算让他们掏钱。

    两个狗大户在那里推让一番,最终还是太仓首富用长辈身份压住了无锡首富,没有收他们钱。

    待送两个晚辈离去后,王锡爵兄弟转回房间,便端详起桌上那本写着《几何初窥》的小册子。

    “我倒要看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写出天书不成?”王鼎爵伸手去拿那本手抄的册子。

    却被兄长按住手道:“还是为兄先看看吧,万一你要是也走火入魔了,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大哥又说笑了。”王鼎爵确实个要强的性子,不禁失笑道:“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什么惑众妖言没见识过?还能跟那些毛头小子一样上当?”

    “倒也是。”王锡爵心说也是,弟弟素来比自己稳重老成,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少年郎写的东西,勾了魂去呢?

    他便收回了手,对弟弟笑道:“那你先看吧,若有犯忌讳的地方,能改就顺手帮着改了。实在改不了,也不能印出来害人。”

    “嗯。”王鼎爵点头应下,拿起册子便翻看起来。

    王锡爵凑近了看两眼,只见上头画了好些图形,便愈发认定是一本谶纬之书了。心说,也只有这种鬼东西,才能把两个聪明人引入歧途了吧?

    王鼎爵浏览完了一遍,发现没看懂,只好老老实实从第一页开始,仔细读起那些定义、公设、公理来……

    王锡爵从旁弯腰看得累了,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便摇摇头走开了,不再把这本书当回事儿。

    谶纬之书素来耸人听闻,上来就该把人牢牢勾住,让人心潮澎湃,这样翻看一遍还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实在算不得高明。

    王鼎爵却眉头越皱越紧,也不知从书中看出了什么。

    ~~

    冬日天短,二阳从观音寺胡同回到春松胡同时,已经是黄昏了。

    两人一进西院,就看见让人喷饭的一幕。

    只见那恶少赵士禧,穿着与蔡家巷壮汉一模一样的青衣小帽,正在高武的指挥下,与一队蔡家巷的汉子,一起进行‘场操’。

    所谓‘场操’,是军中的队列训练,包括立定、解散、集合、左转、右转、原地转、蹲下、起身等一系列规定动作,与后世军队的新兵训练大差不差。

    但这并非出自赵昊授意,而是高武自戚家军中学到的法子。

    戚家军威震天下的鸳鸯阵,需要十一名士兵密切配合,进退有序。没有日复一日的严格场操,是不可能让十一人如同一人的。

    而且戚继光又是控制欲极强的处女座……因此把新兵蛋子招进营中,进行一番简单粗暴的思想教育后,便扔给高武这些伍长、队正们疯狂蹂躏。早晚把一帮散漫不驯的矿工,训练的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对令行禁止形成条件反射、能丝毫不差执行之后,这才教他们使用武器。

    太早的话,怕那些伍长、队正被打黑枪……

    不夸张的说,戚家军的训练水平和强度,比其余的大明军队至少高两档。哪怕是曾经当过兵的蔡家巷汉子们,来时路上都被高武操练的哭爹喊娘,遑论娇生惯养的赵士禧了。

    他这才站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军姿,便已经摇摇晃晃、满头大汗了。

    可高武拎着那根鞭子,就在他眼前晃悠,只要他晃动的幅度稍大,鞭子便毒蛇般扑咬上来!

    也不知这巨灵凶汉到底练得什么鞭法,被他一鞭子抽中就真像被蛇咬了一样,疼得骨头都发酸。而且更邪门的是,打完之后身上居然一点伤都没有,可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却分明印在赵二少爷的心里,让他彻底吓破了胆……

    要不怎么有人说,恐惧才是最好的老师。

    震慑于凶神鞭的可怖,赵士禧居然一声不敢吭,一动不敢动,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站起了军姿……

    二阳进来时,看到一众铁塔似的黑汉子中,混进一棵在风中摇摆的豆芽菜,忍俊不禁之余,对师父又生出一层钦佩。

    ‘老师的人格魅力实在可怕,居然连这样的冥顽不灵之辈,都能在师父的感召下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殊不知,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换而已。

    ~~

    之前,赵士禧吃了四五十鞭子,便再也承受不了那份疼痛,眼看就要昏过去。

    赵昊毕竟还不到虐待狂的程度,再说他也担心,真把这小子打出个好歹,没法跟老哥哥交代。

    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叫停了高武,对赵士禧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剩下一百五十鞭可以暂时挂账。”

    赵士禧是真被打怕了,马上表示只要能不挨打,让他干什么都成。

    然后赵昊便把他丢给了高武,让高大哥将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训练成真正的好汉子。

    其实赵昊本意是,等这小子缓过来,改日再训。但高武告诉公子,他所用的鞭法是俞大猷,传授给他们训练时专用的,打人疼却不伤人,从来都是打完了接着练的。

    因为这样效果才够好,印象才深刻。

    赵昊看那小子缓过劲儿之后,确实无甚大碍,便也不去管他。和赵士祯转身进屋上炕,和他一边吃着炒花生,一边继续胡侃起火绳枪的八大缺点去了……

    ~~

    于是,赵士禧就这样加入了军训的队伍中,开始了男人一样的操练。

    直到天黑解散,他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高武把他带进屋时,这小子都抬不起腿,迈不过门槛了。

    赵昊正歪在里间炕上,口述着什么。

    大徒弟王武阳坐在炕桌前,提笔做着记录。

    二徒弟华叔阳在给师父捶腿。

    就连赵士祯,也端着茶盏侍立在炕边上,随时准备给叔父端茶倒水。

    显然,赵昊和他神侃一下午,已经把这个不爱笔杆爱枪杆的大侄子,给彻底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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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北京人讲‘炕热屋子暖’,此话一点不假。

    屋外头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但火炕一烘,整间屋里暖洋洋春天一般,猫在炕上不出门的话,比在金陵过冬舒服多了。

    赵士禧进来里屋,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可有那凶神高武在身后,他依然不敢懈怠,勉强站的笔直,对赵昊恭声道:“爷爷饶了孙贼,孙贼真知道错了……”

    “孙贼,少跟我耍花花肠子,你管谁叫爷爷呢?”见他还想偷偷耍花腔,赵昊冷笑一声道:“叫叔叔!”

    “是,叔叔。”赵士禧缩缩脖子,没想到赵昊北京话说得这么溜,登时脸色一白,知道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哪儿错了。”便听赵昊冷声问道:“那就继续接受改造吧。”

    说着他吩咐高武一声道:“年前就让这小子,跟着你们同吃同住同训练,把他当成个普通护卫就好,不用搞特殊!”

    “啊……”赵士禧登时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高武及时拎住他的领子,这小子直接就能跪地上。

    “还有,从现在到年前,禁止你离开西院一步,禁止你跟那班狐朋狗友接触,禁止你喝酒赌钱,禁止你做一切被禁止的事情。”

    赵昊却丝毫不为所动,拿起王武阳写好的那张纸,递给高武道:“拿去严格执行!”

    “是!”高武闷声应一句,接过了赵昊给赵士禧拟出的规章制度。

    然后,他拎着赵士禧转身出去,却在门口碰见赵守正从外头进来。

    “哎呀,冻死我了……”赵守正搓手跺脚站在玄关,一旁方文帮他除下皮帽、貂裘,脱掉厚重的大毡靴。

    “咦,你怎么又来了?”赵守正看到赵士禧,不禁把脸一沉。

    “叫人。”赵昊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帘,从里间传出。

    “爷爷。”赵士禧马上乖乖低头道:“都是孙子错了,孙子给你道歉了。”

    这次没有儿化音。

    “这还差不多。”赵守正闻言神情稍霁道:“孩子记住,嘴甜点吃不了亏。”

    说着他从袖袋中掏出一张会票道:“这是叔爷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你要是早装一孙子,早就是你的了。”

    赵士禧双手接过那张会票,看看上头的金额,竟然足足一千两银子,不禁张大了嘴巴,悔青了肠子。

    他原本,只是想索要个百八十两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下有了银子也没地儿花了。

    ~~

    高武拎着赵士禧出去,赵守正进了里屋,对起身相迎的儿子笑道:“怎么,我儿把这坏小子收拾了?”

    “没辙,老哥哥苦苦相求,我不答应不成。”赵昊苦笑着撇撇嘴,他那么懒散的性子,每天写书教徒弟就已经很辛苦了。若不是为了让老哥哥没有后顾之忧的踏上征途,他才不会管这闲事呢。

    不过虽然答应帮忙管教大侄子,赵昊却也不想在这坏小子身上费什么心思,便把他直接踢给了高武整治。

    “那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赵守正洗干净手和脸,脱鞋上炕,往炕被上一靠,缓缓伸个懒腰道:“可累死我了……”

    二阳和赵士祯便收走了桌上的笔墨书本,让下人开始上菜。

    那边赵锦早就过来告诉赵昊,他今晚有应酬,让他们自己吃晚饭。

    当然,在府上轮值的光禄寺厨子会操办一切,依然不用他们操心。

    须臾,炕桌上便摆满了大盘大碗的葱烧海参、炖羊肉、油焖大虾、九转大肠、火烤羊肉串……就连冷盘都是胶东四大拌。

    “今天的厨子定然是鲁菜师傅。”赵守正笑着夹一筷葱烧海参道:“这鲁菜讲得是咸鲜醇正,跟咱们常吃的金陵菜、淮扬菜很不一样。”

    赵昊和徒弟们便也围着桌子开动起来,一边吃一边闲聊道:“父亲今天都忙什么了,累成这样?”

    “唉,别提了,会馆遭贼了。”赵守正呷一口老烧,辣的他直皱眉道:“咱们应天会馆,接连被光顾了两晚上,和我进京的那班同年,竟然一半都遭了殃。”

    “是吗?”王武阳和华叔阳吃惊的看向赵守正,前者忙道:“今天在同乡王世叔家做客时,听说苏州会馆和常州会馆也被偷了呢。”

    “京城治安这么差吗?”赵昊也吃了一惊。又有些庆幸答应住在老哥哥家里,这春松胡同内净是官舍,还有兵丁守卫,蟊贼是不敢光顾的。

    “听说是因为前番俺答入境,逃难进京的流民太多。”华叔阳便答道:“下个月就过年,铤而走险的人自然就多了。”

    “嗯。”赵守正点点头道:“顺天府的官差也是这样说的。”

    “哦,顺天府?”赵昊奇怪问道:“这种盗窃案,难道不该是宛平或大兴县管吗?”

    京师与南京类似,都有两县附郭,按说出了案子,都该由县里管辖的。县里办完了或者办不了,才会上报给府里,很少听说府里会直接管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

    “听说是因为十几个举子的财物失窃,顺天府为表示重视,才接管这个案子的。”赵守正便对赵昊高兴笑道:“顺天府管也好,万没想到府丞大人居然是你吴兄的叔父,他答应帮忙关注此案,还邀请你去他家做客呢。”

    “哦?”赵昊有些意外,他知道吴康远会设法将自己引荐给叔父,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还以为要等到拜年时才好见一面呢。

    感觉事情有些不简单,他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等临睡前,俩徒弟和赵士祯都出去了,赵守正这才向赵昊报起账来:

    “从顺天府出来,我看他们一个个身无分文,便给了每人二百两银子,然后又到大栅栏儿雇了镖行,保护他们在会馆的住处。这下你给我的一万两银子,一天就花出去将近四千两。”

    说着他不由笑道:“看来有为父在,说不定还能超额完成任务呢。”

    “这是个好的开始啊。”赵昊也点点头,深以为然道:“今日之后,父亲及时雨的名声应该会在举子们之间传开,往后花钱的机会将越来越多。”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赵昊恨不得天天窝在炕上不出门,花钱的重担便落在了赵守正身上。

    “不是为父自吹,论起花钱来,我可是行家里手……”只听赵守正自信满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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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第二天吴康远果然一大早就找上门来。

    这会儿赵昊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呢,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干嘛来这么早?”

    “给我叔父送请帖啊,他昨天不是和令尊说好了,今日要请你吃饭吗?”吴康远将份青皮贴红纸条的请帖递到赵昊面前。

    赵昊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

    ‘欲十五日午间具饭,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右谨具呈,中顺大夫、顺天府丞吴时来札子。’

    看到了吴时来三个字,赵昊嘴角露出一摸微不可查的得色。他早就猜到了吴康远的叔父,乃是‘戊午三子’之一,大名鼎鼎的吴时来了。

    ‘戊午三子’与赵锦所在的‘越中四谏’齐名,都是在嘉靖朝直言敢谏、惨遭下狱的谏臣。在隆庆元年的起复名单上,自然有吴时来的大名,且位序还在赵锦之前。

    如今赵锦都已经数月内连升七级,当上了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吴时来身为徐阶的爱徒干将,自然也不会落下。摇身便由从七品的工科给事中,升为了正四品的顺天府丞,同样是连升了七级。

    而且赵昊知道与赵锦一样,顺天府丞也不过是他转迁的垫脚石而已,转过年不久,他便要升任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去了。

    到时候,整条长江的防务都在他手里攥着,更别说他后来还官至左都御史,赵昊说什么也要跟他搭上线才行。

    当然,他绝对不承认,在味极鲜给吴康远一个长期包间,是为了勾住这位衙内……那明明是对仗义出手的感激嘛。

    ~~

    “今天十几?”赵昊将请帖往床头一搁,又缩回了热乎乎的被窝。

    “十五。”吴时来答道。

    “啊,那不就是今天?”赵昊一下坐起来,哭笑不得道:“你也不早说。”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叔父特意请了一天假,请你来家吃饭呢。”

    “啥也别说了。赶紧出发吧。”赵昊心中愈发肯定,吴时来应该是有事儿找自己,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对方一位堂堂四品大员,找自己个十四五岁小孩子干什么?难道让自己给他儿子辅导功课?

    横竖到了地方就知道,他便不再胡乱猜测,让两个徒弟侍奉着穿衣洗漱。

    一番捯饬后,一个蓬头垢面的赖床小子,便摇身一变,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

    “师父好像又帅了点呢。”华叔阳捧着镜子笑道。

    “这是什么话?师父从来都是最帅的!”王武阳白他一眼,纠正道。

    “对对对,师父从来都是最帅的。”华叔阳忙改口。

    “你们俩刮了胡子能去当太监了。”赵昊笑骂一声道:“这小嘴真甜,将来出去当官,为师也没啥好担心了。”

    ~~

    吃过早饭,他便带上早就备好的礼品,与吴康远上了那辆挂着‘顺天府丞’灯笼的马车。

    马车出了春松胡同,沿着大街一路北行,从崇文门出了内城。

    到了外城,马车的速度一下慢起来。赵昊拉开车帘一看,只见街上好些个穿着破棉袄,系着烂草绳的乞丐,携家带口围着过往的马车讨饭。

    “都瞎眼了吗?连顺天府的马车也敢拦!”车夫气恼的挥舞着马鞭,驱赶围上来的乞丐。

    那些乞丐果然被唬住了,便让开去路,转而纠缠起别的车来。

    乞讨的场景在金陵也不罕见,可赵昊也没见过街上这么多乞丐。再往大街两边看去,只见临街的墙根下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破棚子、茅草屋,每个窝棚里头都住着一窝窝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流民,看上去似乎有常住不走的意思。

    “上次进京赶考时,北京城可没这么多乞丐。听说是因为今秋鞑子入寇内地,老百姓为了避难,全都逃进京城来了。”

    便听吴康远从旁沉声解释道:“上月底鞑子退出关去,京城戒严早就解除,但老百姓却不肯回去了。我叔父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为什么不肯回去?”赵昊轻声问道。

    “家里的粮食都被鞑子抢光了,回去吃什么?留在京里好歹朝廷有粥厂,大户人家也会施舍。就是要饭也比别处容易许多。”

    “那倒是。”赵昊点点头,相信以徐阁老如今爱惜名声的做派,是不会让眼皮子底下饿死太多人的。

    “再说,要饭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要脸的。”又听吴康远接着道:“他们滞留不回,图的是京里容易找活,就算什么手艺都没有,还可以去西山挖煤嘛。在这天子脚下,只要你肯下力气,终究饿不死的。”

    “西山挖煤?”赵昊心中一动。

    “是啊,就是京城西边的门头沟一带,那里有数不尽的上等石炭,从辽金时期就有人在那里开矿采煤。到现在京里取暖,绝大多数都靠从西山运来的煤炭。”吴康远见多识广,不管讲起什么都头头是道道。

    “西山有多少矿工?”赵昊追问道。

    “不太清楚,但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吴康远便答道:“这还是朝廷一直在限制,不许矿主招募流民的结果,不然还得更多。”

    “嗯。”赵昊点点头,笑道:“改天我去瞧瞧。”

    “那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矿里头得多脏啊。”吴康远不知赵昊为何会对煤矿感兴趣,只当他是随口说说,也没往心里去。

    说话间,马车在天坛旁的一条胡同停下,吴康远领着赵昊进了一栋五进的官宅。

    ~~

    赵昊是在吴府后宅见到吴时来的,这说明对方以自家子侄待他,颇让赵昊受宠若惊。

    “侄儿赵昊拜见吴世叔。”

    赵昊忙以晚辈礼相见,吴时来将他一把扶住,爽朗笑道:

    “哈哈哈,久闻贤侄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赵昊也没真心要拜,便顺势起身,看向那吴时来。但见他身材瘦削、腰杆笔挺,一张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目光却不改当年弹劾严嵩时的锐利。

    一身正气,十分标准的清官形象。

    他在打量吴时来,吴时来也同样在看赵昊,只见这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傅粉。配上一身裁剪得体的上好青色锦袍,外罩白狐出锋的纯白披风,真是不知谁家少年郎,满身兰麝扑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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