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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没有拒绝,这种时候哪有什么男女之防?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这女子脸跟鬼似的,还穿成个狗熊样,完全没必要避嫌嘛。

    于是他与那女子并肩缩在狐皮大氅里,一边等汗消,一边说道:“现在庇护所有了,咱们还得想法生一堆火,这样就算今晚在山上过夜也不怕了。”

    “嗯。”女子点点头,她自然就是倒霉的兰陵县主李明月了。

    李明月虽然平日里要强,但其实还是个小女孩,自然对像大哥哥一样救她帮她的赵昊,产生了依赖感。

    “你身上有取灯儿吗?”赵昊摸遍自己全身,也没找到一样能引火的工具。这不奇怪,赵公子平日里两袖清风,那些牛黄马宝之类的杂物,全都在高武身上装着。“哦,用北方话说是发烛。”

    李明月摇摇头,赵昊身上都不带杂物了,她堂堂县主就更不会带了。

    “好吧,我想想办法……”赵昊便起身出去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捧了一块冰回来。

    这是他从雪底下找到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一点点融化成水,便会渗透到雪面下结成冰,这也是产生雪崩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是要生火吗?”李明月不解问道:“你拿冰做什么?”

    “《淮南万毕术》云:‘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赵昊没时间跟她废话,便拽了句文。

    这是他为了给徒弟上课才看的书,此时说出来,倒是显得很有学分。

    果然,李明月听他引经据典,虽不明但觉厉,便不复多言。

    赵昊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凸透镜的形状,又稍稍讲解一番,便让李明月依葫芦画瓢,将冰块磨成尽可能大的镜面,然后便去找柴火去了。

    等他抱着柴火回来,便见李明月已经做出了个炊饼大小的放大镜,正在用一块马皮打磨表面。

    那马皮自然是从滑雪板上拆下来的。

    看到赵昊回来,李明月献宝似的捧起那冰透镜道:“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子。”

    赵昊颇感意外的竖起大拇指道:“没想到你还挺在行的。”

    “这有何难?”李明月愈发卖力的打磨道:“我可是磨刀的好手。”

    “你应该是个大小姐吧,也会干那种粗活?”赵昊奇怪的瞥一眼李明月,不用看脸,只看她这一身华贵的火狐皮大氅,还有脚上那双精美的云纹刺绣小牛皮靴子,就知道她出身肯定不凡。

    若是按李明月往常的性子,保准会冷笑反问说,大小姐怎么了?大小姐就不能磨刀吗?

    可今日她也不知怎么,居然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小声道:“我吹牛的,其实我不会磨刀,只看过我哥磨而已……”

    说完,李明月便羞臊的使劲下手去蹭那透镜,赵昊赶忙从她手中抢过来道:“差不多了,过犹不及。”

    然后他将捡来的柴火折成小段堆起来,再在下头铺上茅草,最后撕破了棉袄,抽出棉絮充当引火物。

    他习惯性的想要讲解一下,这棉絮闪点在二十八度以下,属于易燃物。

    但想到两个徒弟不在,只好怏怏闭嘴。

    做完了准备工作,赵昊便举起那面镜子,对准了天上的太阳,将焦点调整在棉絮上。

    这时候日头已经偏西,说实话到底能不能点着火,赵昊心里也没底。

    但想到既然人家在南极都可以用这法子引火,这里的日光没道理比南极还弱吧?

    两人屏息等待那见证奇迹的一刻,李明月还无知的盯着那光斑去看,被晃得眼花了才移开视线。

    忽然,那团棉絮上冒起了一缕青烟……

    赵昊心说,这货果然是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他不敢怠慢,赶紧将透镜交给李明月,让她继续保持焦点照射,自己则一面抻着脖子轻轻吹气,一面小心捧起那团棉絮。

    终于,烟越来越大,火苗也窜了起来!

    李明月大气不敢喘,见赵昊捧着那团宝贵的火苗引着了茅草,最后茅草将细树枝也点燃,火堆彻底燃烧起来。她这才欢呼起来道:

    “你太厉害了!”

    赵昊咳嗽两声,心说要是没有在蔡家巷生活的那一段,我就是有放大镜,也点不着这些有些发潮的柴禾。

    要不怎么说,苦难是最好的老师,但前提是你得先战胜它。

    不过柴禾发潮也有好处,这样烧得烟浓,可以让人更容易的找到他们。

    ~~

    在野外,火是温暖、是希望、是安全感。

    虽然在这之后依旧余震不断,但赵昊和李明月心里都没那么慌了。

    “要做好过夜的准备了。”赵昊看看雪墙和石壁围成的简陋庇护所,有些遗憾道:“要是有刀就好了,可以砍些灌木树枝来,给它加个顶,晚上能好过许多。”

    李明月闻言犹豫片刻,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

    “你怎么有这个?”赵昊吓了一跳。

    “这是我哥非让我带上的……”李明月低着头,声如蚊蚋道:“说遇上坏人好自……自尽。”

    她本想说自卫来着,但也不知嘴巴怎么就不听使唤,说成了另一个词。

    “哎,你这兄长可真是糊涂蛋,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还重要?”赵昊摇头叹口气,接过那匕首一看,只见匕身如一泓秋水一般,上头还铭刻着两个字‘兰陵’。

    就连他这种外行都能看出,这是一柄难得的宝刃。

    换了别人八成会说,这么珍贵的兵刃,怎能用来砍树?

    可赵昊却欢喜道:“太好了,这下砍柴容易多了。”

    他嘱咐李明月照看好篝火,然后便跑去一阵胡乱劈砍,就搞到了大捧的连翘和刺梅枝条。

    两人配合着将这些枝条倾斜架在雪墙与石壁之间,然后覆盖上厚厚的枯树叶,最后再盖上雪。

    一间有顶有墙的小窝棚便建成了。

    这下火堆的热量也大都被保留下来,窝棚里很快变得暖洋洋的。

    赵昊又摘下头上的貂皮帽子,翻出里头的皮内衬,看看针脚十分细密,果然不愧是大栅栏儿的高级货。

    下一刻,他便将匕首插进帽子里,小心的裁下了皮内衬。

    看到赵昊用石块尝试着搭灶台,李明月眼前一亮,恍然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听说蒙古人就是用皮锅煮水的!”

    “聪明。”赵昊笑着点点头,刚想显摆一番。

    却听李明月道:“但是用不着啊,我有这个……”

    说着,她从大氅里掏出个压扁了的银质水壶道:“这是用来装暖身汤的,不过汤都洒了。”

    赵昊白她一眼,心说你不早说,白费我一个海龙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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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银纯度越高,质地越柔软。

    李明月这个水壶自然是用最高纯度的白银打制而成,赵昊很轻松就靠双手将压瘪的壶身复原。

    赵昊找来取火的冰块,还剩了好些下脚料堆在那里。

    他心说冰总比雪干净点吧,于是往水壶里装满了冰块,丢在石头灶上,不一会儿就冒起了热气。

    赵昊又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掏出把浆果丢进去,对李明月笑道:“生活再难也要喝口茶嘛。”

    李明月也开心笑道:“我在家也常喝果茶呢。”

    “不要期望太高。”赵昊笑笑,给她打个预防针。他见有鸟吃过的痕迹,才放心的采了这些浆果,但尝了尝味道酸丢丢的,只有一点甜头而已,所以只能用来煮茶,没法直接吃。

    两人便等着烧开了水,赵昊给她往杯盖里倒了一杯,他自己就直接用水壶了。

    李明月捧着杯盖,轻轻吹去热气,呷一口,不由大赞道:“酸酸的,还有点甜,真好喝……”

    “嗯,人在这种时候,特别容易知足。”赵昊也小口喝着果茶,看着外头的满天星斗,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恢复了安宁。

    喝完茶,他感觉身子彻底暖过来了,才注意到李明月一直皱着眉头。

    “怎么,脚还疼?”赵昊问道。

    “嗯。”李明月点点头,轻声道:“之前还好,歇了这会儿,反而疼的更厉害了。”

    “你得冰敷一下,不然晚上有你疼的。”赵昊说着,将剩下的冰块装进之前裁下的皮内衬里,对李明月道:“把靴子脱了。”

    李明月点点头,伸手想去脱自己的靴子,但她穿的是长筒靴,脚又肿着,一用力就疼得厉害,自己怎么也脱不下来。

    她只好求助的看着赵昊,赵昊拿起匕首就想给她豁开靴子。

    李明月却摇头阻止道:“万一明天要自己下山怎么办?”

    “那怎么办?”赵昊想想也是,便收起了匕首。

    “你帮我脱吧……”李明月洒脱的说一句,说完却忽然没来由的面似火烧。

    小县主也不知为何,平时可以大大方方说出的话,跟赵昊说起来就会不好意思。

    幸亏脸上涂了厚厚的蜂蜡,才没有出丑。

    “哎,好吧。”赵昊无奈叹口气,心说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费心竭力背你上山不说,还得脱你的臭靴子。

    不过七十二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他便一手攥着李明月的靴子跟,一手攥着她的靴子尖。李明月配合着咬牙向后抽腿,终于将长靴从她脚上脱下。

    除下罗袜一看,她的脚踝已经肿成了个馒头,赵昊这下顾不得嫌弃,赶紧拿起冰袋,轻轻搁在李明月肿胀的脚踝。

    “嘶……”李明月倒吸口冷气,想缩腿却被赵昊按住。好一会儿她才大口喘气,娇怨道:“疼死我了……”

    “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赵昊便安慰道:“然后你就会感觉很舒服的。”

    “嗯。”李明月乖巧的点点头,她现在十分信服赵昊。

    ~~

    为了转移李明月的注意力,赵昊和她攀谈起来道:“地震发生时,我好像听人说,又地震了……难道京师时常地震?”

    “说不上时常,但隔一二年便来一次吓人的,轻微的晃动就更多了。”李明月答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赵昊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我记事儿起就这样。”李明月想一想,道:“听长辈说,好像是那年华县地震之后,就这样了。”

    赵昊暗道是了。

    罪魁祸首便是嘉靖三十四年腊月那场关中大地震。

    那场地震的震中位于陕西华县,却祸延近一百个县,死亡五十万人以上,就连京师都有明显震感。

    而且从那之后,整个北方都进入了地震高发期,一直到隆庆四年以后,余震才渐渐平息下来。

    只是,这说来就来的余震,谁能想料到啊?

    想到明年春天,北京还会有一次地震,一贯安全第一的赵昊立即痛下决心,等父亲考完之后,不论结果如何,都赶紧回江南去。

    等到隆庆四年以后再回来……

    见他好一会儿不吭声,李明月只好主动发问道:“看你这么吃惊,应该不是北方人吧。”

    大明虽然迁都一百六七十年,但朝廷和上层社会依然在用南京的江淮官话,因此这时候不大容易从口音上,分辨出是南京还是北京人来。

    “我是徽州人,在南京长大的。”赵昊回答。

    “南京啊,那里超好玩的……”李明月一听就来了精神,旋即却又低头羞涩道:“我听家里长辈说,金陵古称佳丽之地,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一直心向往之,奈何身不能至。”

    这一着急,居然将怎么也背不过的文章,流利的背下来了。要是让长公主府的讲官听到了,不得活活气死。

    “将来会有机会。”赵昊笑笑道:“单就生活来说,确实是比北京强太多。”

    “快给我讲讲……”李明月忙摇着他的胳膊,旋即又收回手,礼貌道:“小妹洗耳恭听。”

    赵昊却关切问道:“你不会是发烧了吧?怎么感觉不太正常呢?”

    李明月闻言,也不知怎的,心下猛地一紧。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道:“烧是没烧,可疼得我一抽一抽的,所以请快讲吧。”

    “好吧。”赵昊觉得她的描述很贴切,便不疑有它,对李明月绘声绘色讲起金陵的风情,他本就看过许多的杂书,又在金陵真的住了一年,讲起来自然绘声绘色,让人听得心向往之了。

    至少赵昊说得自己都有点想家。不禁暗暗吐槽一句,本公子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呢。

    但李明月其实没什么太大感觉。

    她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南京城她几乎一年去一趟,所以才险些说漏了嘴。

    可她依然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等赵昊说完还感叹道:“南京最冷的时候,居然都不用穿貂,可真比北京暖和多了。”

    “越往南越热,”长夜漫漫,好为人师的赵昊摆起龙门阵道:“到了岭南,这会儿还穿单衣呢。到了海南……也就是琼州、儋州那些地方,现在比咱们夏天还热,男子都赤着膀子。”

    “那再往南呢?”这下李明月真来了兴趣,追问道:“听说天涯海角往南,还有吕宋呢……嗯,这也是听我大哥说的。”

    “你大哥懂得挺多啊。”赵昊不禁赞了一声道:“越往南越热,到了最热的赤道,连人都被晒成黑的了。”

    “昆仑奴吗?”李明月好奇问道。

    “比昆仑奴还黑……”赵昊笑道。

    “那什么‘赤道’,是不是世界的尽头了?”李明月好奇的追问。

    “不是。”赵昊摇摇头道:“硬要说的话,赤道只能算是世界的中线……”

    李明月就追问,那中线南边是什么。

    赵昊就给她讲那袋鼠、鸵鸟满地跑的考拉大陆,还有冰雪覆盖的南极……

    他正抛出个包袱等她来接茬,却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却是李明月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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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就不是好学生……”

    见李明月居然听着听着睡着了,赵昊不爽的瘪瘪嘴。他两个徒弟研究起几何来,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话虽如此,他还是给女孩掖了掖大氅,然后往火堆添了点柴禾,便背靠着石壁发起呆来。

    他并不担心获救的问题,不说高武等人肯定在满世界找自己。单说从这女孩子的水壶、匕首上,他都看到了‘隆庆御制’的铭文,这说明她即便不是王公之女,也是极受宠的勋贵千金。

    这样的人在滑雪时忽然消失,家里人肯定找疯了,说不定下一刻,救援的人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样一想,赵昊愈发安心,思绪便回到了,自己来妙峰山的目的上。

    当然不是来拴娃娃的……

    他这次来,主要目标便是考察这个毗邻京师的超级煤炭基地,是否具备了工业革命的前提条件。

    后世所有人都知道,工业革命发源于英国。

    但教科书上说,是蒸汽机的大规模使用导致了煤炭时代的来临,却是一个本末倒置的谬误。

    正确的逻辑顺序是,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导致大量人口涌入城市,让英国终于出现了人口百万的大城市。恰逢小冰河时代,市民为了取暖大规模使用煤炭,因此催生了一个庞大的煤炭市场。而英国恰好有大量优质易开采的煤矿,但它地下水太过丰富,煤矿开采不久便会透水,煤矿主们为了给煤矿排水最后才捣鼓出了蒸汽机……

    简单提炼要点,可知想进入工业革命副本,有三大不可或缺的客观前提——大城市的大市场、大量廉价劳动力、丰富的煤炭资源。

    另外,其实还有两大主观条件——所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及较开明的政治氛围。

    通过实地调研,赵昊认为大明的北京城,前三点恰好全都具备:

    它的人口超过百万、对煤炭需求旺盛;有大量的流民提供丰富的劳动力;且坐落在一个极易开采、质量上乘的超级煤矿带上。

    西山煤矿就连缺点,都跟英国一模一样——西山水资源丰富,是京师主要的水源地,因此煤窑只要一往深处挖,十有八九便会渗漏。

    至于后两点也同样可以期待:

    首先,这里煤矿的生产以民营为主,民间资本和大量矿工在还算精密组织下,构成一个庞大的产供销系统。煤炭使这里成为北京乃至整个北方,最具近代经济气象的工业地区。

    毫无疑问,这里已经形成了资本生产的萌芽。

    其次,大明朝在接下来五十年里,将进入思想最自由,政府最弱势的超级宽松阶段。基本上干什么说什么都是没人管的,绝非欧洲那些在宗教裁判所的威慑下,瑟瑟发抖的西方科学家能够想象。

    是以这北京城,根本就是老天爷赐给中国,向近代化蜕变的一方不可多得的宝地。

    只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大明没有挺过小冰河,等到蒸汽轰鸣的那一天……

    赵昊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弥补这个遗憾。

    所以他来了,他深入的调查了,他仔细的思考了,然后给出了如下的结论:

    虽然还存在着各式各样的问题,但西山确实具备了工业革命的前提条件。

    目前来看阻碍这里发生工业革命的因素主要有两点,一是朝廷对西山矿业的警惕,未必愿意看到生产规模的扩大。

    二是……他喵的蒸汽机还没开始研制呢。

    想到这,赵昊不禁苦笑,自己还真是未雨绸缪的过分啊。

    胡思乱想到半夜,赵昊终于沉沉睡去。

    ~~

    快天亮时,李明月醒了。

    她先下意识轻轻活动下右腿,遂惊喜的发现,经过昨晚的冰敷,脚踝虽然还在肿胀,但已经没那么疼了。

    先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点柴禾,然后她便蜷起左腿,将面颊贴在膝盖上,歪头去看那靠着墙呼呼大睡的少年。

    虽然他脸上有灰,看上去挺可笑的。而且还是个文弱书生,但李明月却横看竖看,都觉得顺眼。

    原来人在绝境中,最重要的并非力量多大,身手多好,而是镇定和智慧啊……

    何况他还能背着自己上山,而且……还摸了自己的脚腕。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李明月登时面似火烧,羞得把脸埋起来。

    她也搞不清楚,为何自己会那样依赖赵昊,还总会下意识藏起自己男孩子气的一面,难道真是发烧了不成?

    “羞死人了,我可是李明月啊……”

    李明月正害羞的扭来扭去,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一声大喊。

    “找到了,在这里!”

    “县主,县主,你在里头吗?!”

    紧接着人声渐起,小小的山头被嘈杂的脚步声包围。

    “是我,我在这!”李明月忙惊喜的应声。

    赵昊也被吵醒,刚想习惯性的发火,旋即才意识到,这是来救援的人,便怏怏揉着眼皮道:“来救兵了?”

    李明月兴奋的使劲点头,然后一脸歉意的对赵昊道:“抱歉,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李明月,母亲是宁安长公主……”

    “哦。”赵昊点点头,心说本公子果然越来越强了,猜的一点没错。

    便笑道:“我叫赵昊,南京国子监监生。学生拜见县主了。”

    “不用当真,我从没把自己当成县主的,那不过是舅舅强加给我的而已。”李明月赶忙摆手。

    这时,便听外头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妹妹!”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便扑到了窝棚门口,弓腰探头往里看,正是那小爵爷李承恩。

    昨日地震小点之后,他便带着人漫山遍野的搜寻起妹妹来。

    见李明月好端端坐在那里烤火,李承恩哇的一声哭出来:

    “太好了,你没死,不然娘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李明月本欲习惯性怼他两句,但见他此时已是蓬头垢面,满眼血丝,嘴巴也急的起了一圈燎泡。加之有赵昊在身边,话到嘴边便自动改成了:

    “小妹让哥哥担心了。”

    “呃……”李承恩登时一愣,探身伸手要去摸李明月的额头道:“你怎么说话这么客气,发烧了吗?”

    把个李明月气得,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当然,有赵昊在身边,她便不由自主眨眨眼,细声细气道:“哥哥又开玩笑了,妹妹什么时候说话不客气了?”

    李承恩刚想说,你什么时候说话客气过,旋即却看到窝棚里还有一人,而且还是个男的。

    他登时警惕起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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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李承恩警惕的看着赵昊,两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赵昊一看他这样子,心说莫非是个死妹控?

    幸亏听到动静,两人已经收拾过残局了。

    不然若是让他看到,自己和他妹子居然还共盖一件大氅,估计这厮直接就得炸了毛。

    “我是谁?”赵昊对上男人从来不虚的,一边扣好貂皮大氅的最后一个纽扣,一边信口道:“好问题。”

    “好问题?”李承恩不由一愣,同样信口道:“你他娘的装什么蒜?”

    “李……”见大哥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话,李明月登时大怒,可话到嘴边,又自动变成了柔柔的。

    “哥哥容禀,赵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昨日若非他舍身搭救,你就见不到自己的妹子了。”

    “啊?原来这样啊。”李承恩闻言面现愧色,忙朝赵昊抱拳作揖道:“原来是舍妹恩公,请受本人一拜,我长公主府必有厚报。”

    “那就不必了,我救她又不是为了钱。”赵昊一听居然跟长公主府拉上关系,不禁乐开了花。

    他可听说长公主殿下是今上唯一的妹妹,与隆庆皇帝感情极好。而且她还和后宫的关系也很好,后来到了万历朝,两宫娘娘都很照顾这位皇姑大长公主,依然让她掌管皇庄皇店,一直到万历成年……

    这样的大腿,当然是用来紧紧抱住不放的,而不是拿笔钱就两清。

    何况赵昊现在还发愁,怎么把祖父给的钱花出去呢……

    于是他便对李承恩和颜悦色道:“以后不要带着令妹玩这种危险的运动就行了。”

    “呃……”李承恩心说,是我想来的吗?是她非要来滑雪,我不放心才跟着出来好吧?

    虽然,我不是一个人跟出来的……

    他刚想纠正这个错误的说法,却悚然发现妹妹在赵昊身后,冷笑看着自己。那足以杀死一头驴的目光中,警告意味不要太明显。

    “是我不对,非要拉她出来的。”李承恩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默默背下了这口黑锅道:“我妹妹平时整天在家里写写画画的,我想让她运动运动,身体可以更健康……”

    ~~

    待到护卫准备好了担架,李承恩便和赵昊扶着李明月出了窝棚,将她放在担架上,盖上厚厚的皮裘固定好,让护卫小心抬下山去。

    李承恩再度赵昊道谢,问他家在哪里好送它回去。

    嗯,是‘它’,不是‘他’。

    李承恩默默的想着。当他听到妹妹和这小子,在这小小的窝棚里共度了一夜后,小爵爷的心都碎了……

    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山下与长公主府的护卫起了争执。

    看清那是自己的高大哥后,赵昊忙道:“那是我的人。”

    “放他上来。”李承恩摆摆手,锦衣护卫这才让开了去路。

    高武便大步流星跑上来,先一把紧紧抱住了赵昊。然后双手把他举在眼前上下打量起来。

    见自家公子除了些擦伤安然无恙后,他才放下赵昊,噗通跪在地上,哇哇的哭成了泪人道:

    “公子,咱该死啊……”

    李承恩从旁看的头皮发麻。这凶汉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样子愈发狰狞,简直要吓死宝宝了。

    在高武说这句话之前,起码十几息的时间,只见他动作听不到他说话,李承恩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发现这凶悍不是哑巴后,他觉得方才场面太过诡异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天灾而已,不可抗力。”赵昊笑着安慰高大哥,问道:“大伙儿都没事儿吧?”

    高武忙摇摇头,然后默默组织语言。

    把一旁李承恩看得那个难受啊,感觉像自己被掐住脖子一样。

    “都没事儿。”好一会儿,才听那大个子闷声道:“大伙昨晚找了一宿,快天亮才看到这里有火光。”

    高武不会说,他昨天冒着山崩地裂的危险,在那道沟谷中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一直到半夜才看见火光。可黑灯瞎火的,越是着急,就越找不到过来的路,兜兜转转一直到现在才赶来的。

    “大伙儿呢?”赵昊问道。

    “他们在后头跟着。”高武说着转身道:“公子,我背你下山。”

    “不必了。”赵昊确实乏得走不动道,但他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再让高大哥背来背去像什么样子?

    便道:“也给我找副担架吧。”

    “没问题。”李承恩点点头,招呼手下将担架抬上来。

    那担架是用帐篷布和两根白蜡杆改出来的,虽然腰部缺少支撑,但能躺着就比被人背着舒服,比下步走更舒服……

    高武便和一名护卫,抬着赵昊下山。

    这时赵士祯和蔡家巷的汉子们终于也赶到了。看到赵昊被抬着下来,还以为他怎么了,自然又是一阵嚎丧。

    “叔父啊,你这是怎么了?咋断腿了,还是伤着腰了?”赵士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千万别有事儿啊,我还什么都没学会呢。”

    赵昊气得想伸手给他一巴掌,却感觉全身关节酸痛的厉害,心说本公子怕是发烧了,便闭上眼不理会他们。

    好在这时,李承恩主动跟他们解释,赵昊屁事儿没有,就是累得走不动道了而已。高武也从旁点头,这才安抚住了赵士祯和一群老爷们儿。

    ~~

    等到下了山,徐元春等人也闻讯赶来。看到李明月被抬下来,他们也跟赵士祯等人差不多的反应。

    那徐公子徐元春更是眼泪直流道:“险些见不到县主妹妹了。”

    把个李明月烦躁的直想伸脚踹人,可想到赵昊还在后头,却又发作不得,便索性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时,徐元春又看到长公主府的护卫,还抬了个人下来。

    不由皱眉问道:“这是何人?”

    李承恩便解释道:“这位赵公子是我妹子的救命恩人,幸亏他舍身相救,明月才平安无事。”

    说着他又对赵昊介绍道:“这位徐公子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孙。”

    赵昊心说知道,大名鼎鼎的徐元春嘛。

    他本打算坐起来,发动‘对男性套磁’技能,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好勉强笑笑,算是见过礼。

    听说是他救了李明月,徐元春这才神色稍霁,朝他点点头道:“赵公子是吧,你救了明月,日后本人必有厚报。”

    赵昊一听就知道,他明着是感谢,暗地里却在警告潜在的竞争者,李明月是本公子看上的妞,小子识相点不要自找麻烦。

    赵昊暗暗翻下白眼,全当不明白他的暗示。

    人家还小呢,根本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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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过后,随时可能会发生山体滑坡,找到人之后,众人不敢停留。两帮人便各抬着各自的人,急匆匆往丁家滩方向赶去。

    一路上,虽然赵昊被人用皮裘和棉袄裹得严严实实,他却仍冻得直打颤。

    这会儿赵昊已经能确定,自己确实发烧了。

    对一个平素缺乏锻炼,昨日又受惊过度、劳累过度,且还把大氅让给别人的少年来说,这时候发烧十分合理。

    赵昊不禁默默祈祷,自己能早点退烧。他十分担心,万一烧坏了脑子,自己再也回忆不起,前世看过的那些书了怎么办?

    那本少爷还玩个屁啊?

    便赶紧开动脑筋,在记忆里寻找,有什么药可以吃一下……

    他先想到退烧药双霸是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前者他不知道,后者却还真有些思路。

    他便想到阿司匹林这玩意儿的主要成分是水杨酸,而水杨酸是从柳树皮中来的。继而又想到李时珍《本草纲目》中,也有提到用柳树皮煮水,可以退烧并缓解关节病患者的疼痛。想来那柳树皮汤中,定然就有水杨酸的成分。

    略一推理之后,赵昊便嘶声吩咐高武,看看路边有没有柳树,搞点树皮煮水给自己喝。

    高武登时眼前一亮,马上想到了当初的黄花蒿,心说公子还说他不会医术,实在是谦虚过头了。

    他便留神四下扫视,结果一直到了丁家滩才看到,永定河边生着好些柳树。

    ~~

    趁着等冰床来的功夫,高武便赶紧拔刀刮下大片干枯的柳树皮,捧到赵昊面前给他看。

    “是这玩意儿。”赵昊微微点头道:“切成丁煮水,水煮成黑色就端来。”

    高武点点头,马上去找人帮忙。

    这丁家滩是个临河的村子,河边便有些人家,赵昊的法子又不强人所难,随便给他们点钱就能搞定。

    只是那小爵爷看了未免奇怪,心说头回听说柳树皮还能治发烧。

    徐元春也关切道:“是啊,赵小弟还是不要乱用偏方了吧?忍一忍等回了京,我请御医给你诊治。”

    赵昊咧嘴干笑一声:“大夫开的药太苦,我吃不惯。”

    “他不是烧昏了头吧?”徐元春便对赵士祯道:“你们不能由着他胡来啊,吃出个三长两短来怎么办?”

    “我叔父说管用,那就一定管用。”赵士祯不满的看着徐元春,他能感受到这位徐公子对叔父淡淡的敌意。

    赵士祯寄人篱下多年,自然善于观察旁人隐藏的情绪。

    “行行,算我多管闲事。”徐元春讨了个没趣,转身走开了。

    心说也不知哪来的村夫,居然将自己堂堂首辅嫡孙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活该活活烧死。

    徐公子之所以会一反常态的大失风度,还跟他超强的脑补能力有关——当他听说,昨晚赵昊和李明月在山上共度一夜后,他连两人将来的孩子长啥样,都已经想象出来了。

    然后徐公子耳边就响起马头琴声,感觉自己的头发变成了青青的草原……尽管他和李明月一点关系都没有。

    ~~

    那边李明月在临时避风的屋里,听说赵昊病了,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

    但她被绑在担架上,想过去看看也没法。

    看到徐元春进来,她便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他病得厉害吗?”

    “谁啊?”徐元春听得刺耳。

    “赵公子啊。”

    “哦,我看烧得挺厉害的,居然让人刮柳树皮给他煮水喝。”徐元春有意无意埋汰赵昊道:“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宁远侯公子刘嗣德等人闻言哄然大笑,纷纷附和徐公子。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李明月登时勃然大怒,凤目圆睁瞪着徐元春。若非被困在担架上,她一脚就能踹上去……

    屋里登时安静下来,这些公子哥显然都怕这位暴脾气的兰陵县主。

    “我没说,我是说他有病不看大夫,自己乱吃树皮。”徐元春倒不怕李明月,可不想坏了在她心里的印象,只好赶忙改口道:“我也是好意来着。”

    “哼,你懂什么,我赵大哥神着呢,他能用冰取火,你能吗?”李明月一脸不屑道。

    “用冰取火?吹牛的吧?”刘嗣德等人摇头表示不信。

    李明月却冷笑道:“不然那堆火是怎么生起来的?一群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刘嗣德等人这下没法反驳了,便闷声道:“那就看看柳树皮煮水,能不能把他治好了。”

    徐元春关注的点却不在这里,而是在李明月随口说出的‘我赵大哥’上。这四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让徐公子脸色十分难看。

    好在大家折腾了一天一夜,全都没个人样,倒也不用担心被看出心思。

    ~~

    等到赵昊喝了黑乎乎的柳树皮汤,来接他们的冰车也到了。

    看着那些来接他们的冰车,赵昊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丁家滩明明有的是冰排子,李承恩等人却非要等着人来接他们。

    这长公主府的冰车,跟那只有一层木板的冰排子,完全是两码事啊!

    那就是一个个豪华的车厢啊,只是用两条钢轨代替了车轮而已。而且这冰车并非靠竹篙驱动,而是各由八名穿着红色号衣、脚踏冰鞋的车夫拉过来的。

    当赵昊被抬进那装饰华美,还配有保暖的毡幄的车厢中,便完全感受不到车外的寒风了。

    高武和赵士祯也跟着上了车,一左一右守在他身旁。

    赵士祯将湿棉巾敷在赵昊头上,高武又按照从军中学到的法子,给赵昊按摩大椎、曲池、合谷、外关等穴道。

    不一会儿,赵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连冰车什么时候开的都不知道。

    ~~

    赵昊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等他醒来时,冰车已经停下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虽然仍旧手脚无力,那种钻骨头的疼痛感却已消失不见,只觉浑身轻松。

    赵士祯也看出赵昊不一样来了,抬手一摸他额头,不由惊喜道:“果然退烧了!”

    赵昊知道,这是水杨酸发挥作用了。虽然估计药效一过还会烧起来,但至少此刻整个人舒服多了。

    他便哑着嗓子问道:“进京城了?”

    “没,到玉渊潭了。”赵士祯便答道。

    来时路过玉渊潭,就在阜成门外四五里。

    “怎么不走了?”赵昊问道。

    “好像是长公主来了,外头人都在等着她呢。”赵士祯便答道。

    “哦。”赵昊心中幽幽道,长公主一个寡妇,估计这双儿女就是她的精神寄托。听说女儿出事儿,坐不住出来迎接也是正常的。

    赵士祯顿一顿,又道:“叔爷和伯父也赶过来了。”

    “哦。”赵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更正常了。本公子可是老爹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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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门头沟地震,京师自然也有震感。

    这些年京城地震不要太多,震啊震的大家早都习惯了,因此并未引起太大的惊慌……

    只要房子没塌,皱皱眉头算我输。

    长公主起先只以为俩孩子是去南苑打猎了,自然也没当回事儿。

    直到宁远侯夫人找上门,她才知道,原来两个兔崽子是去西山滑雪了。

    这在山里遇上地震,可比平地上危险不知多少倍,宁安长公主登时就担心坏了,赶紧让人出城去寻找。

    等到今天回报说,其余人都安全,兰陵县主却失踪了。

    宁安差点没昏过去,赶忙让人备车,出城去找孩子。

    万幸刚到了玉渊潭,就接到禀报说,人已经找回来了,只是伤到脚,并无大碍。

    她赶忙让人从钓鱼台派了冰车,去接一行人返程。

    玉渊潭是金、元皇帝每年游幸之地。因为金章宗皇帝喜在此处垂钓,所以又名‘钓鱼台’。

    到了国朝,这里成了皇亲的京郊别墅,归属在皇庄之列,自然由长公主管理。

    ~~

    知道孩子没事儿,长公主和几位同来的夫人,也就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在钓鱼台的同乐宫中,等着兔崽子回来。

    宫室中生着地龙,屋里温暖如春,长公主和一众夫人们都除去厚重的冬装,穿着轻便雅致的衣裙,坐在那里吃茶说话。

    “殿下别上火了,这一年都没怎么震了,谁能料到年底会来这一下?”徐阁老的儿媳,太常卿徐璠的妻子季氏,轻言细语劝慰宁安道:“孩子们吃够苦头了,以后会听话的。”

    “是啊,是啊。”宁远侯夫人王氏和其余几位贵妇人也纷纷应和道:“孩子们都是自己愿意去的,又不是小爵爷和县主把他们绑去的,县主千万别放在心上。”

    “哎……”长公主这才怒气稍减,歉意的叹气道:“都怨本宫对这两个孩子疏于管教。”

    大明朝很多规矩都违背人伦,好比公主婚后必须与驸马分居,这就给了俩孩子无法无天的机会……反正惹了娘去爹那住,惹到爹去娘那住就是。

    等到驸马去世了,孩子也长大了,长公主想管也晚了……

    宁安正在那里叹息孩子的教育问题,忽见柳尚宫在外头朝自己使眼色。

    宁安会意,略坐一会儿便找个借口来到后头。

    “什么事,不能进去说?”

    宁安皱眉看着柳尚宫,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刚才接到禀报,救了县主的是赵孝廉的公子……”柳尚宫忙轻声禀报,心说这种话我敢跟你说吗?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听了七情上面,那些夫人太太们还不知会怎么在背后编排呢。

    “啊?!”果然,宁安长公主吃惊的捂住了嘴道:“怎么会这么巧,莫非天意如此?那孩子也去滑雪了吗?”

    “倒没有,听说是办事路过。”柳尚宫迟疑一下,又爆出个大料道:“还有,赵孝廉也接到消息,和赵勋卿一起急忙忙出了城。”

    “他们到哪了?”宁安凤目一亮,忙追问道。

    “报信的人比他们快一点,这会儿两人应该也快到玉渊潭了。”柳尚宫略一寻思道。

    “快拦住他们。”宁安一把抓住柳尚宫的手腕,急切下令道:“请他们来玉渊潭!”

    “殿下,这样不合适吧……”柳尚宫哭笑不得道:“那岂不让人家知道,咱们一直在暗中监视了。”

    “唔,有道理。”宁安略一寻思,忽然自得道:“有了,让他儿子来玉渊潭,他自然就会找来的。”

    顿一顿,她又笑道:“我正好趁这功夫,把那些碍眼的家伙打发走。”

    “好吧,殿下。”柳尚宫也是服了自家殿下,为了见她‘赵郎’一面真是拼了。

    ~~

    于是长公主一声令下,赵昊睡着觉便稀里糊涂被拉进了玉渊潭。

    在冰车上稍等片刻,便听有人尖着嗓子高唱一声:“长公主殿下到……”

    高武这才招呼蔡家巷的汉子,将赵昊从车上抬下来。

    那边李明月也被抬下冰车,见赵昊已经能在担架上坐起身,她才放下心来。得意的瞥一眼另外几辆车上下来的徐元春、刘嗣德等人,意思是:

    ‘看看,服了吧?’

    “服了。”刘嗣德等人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这柳树皮这么神,以后家里要常备点。”

    “这不是重点好吧,重点是我赵大哥的本事,大不大?”

    李明月一脸与有荣焉,要不是她娘已经站在岸边,她非得让他们谢罪不成。

    可惜,兰陵县主的得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当长公主和一众贵妇人来到岸边,看到自家孩子一个蓬头垢面、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场面登时就炸了锅。

    “徐元春,你怎么弄成这样?要给你爷爷丢死人啊?!”

    “刘嗣德,你皮痒了是吧?看回去你爹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一时间场中鸡飞狗跳,贵夫人们各自将自家的小崽子拎回家,至于回去后是竹笋炒肉还是皮带炒肉,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倒是保持着皇家的威仪,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发作自己的孩子。

    转眼间,岸边小辈只剩下李家兄妹和赵昊,李承恩心惊胆战的上前赔笑道:“母亲,辛苦……”

    “跪下!”却听长公主厉喝一声。

    “娘……”李承恩苦着脸双膝跪地。

    “好好反省反省再进去。”长公主发落完了儿子,又冷冷瞥一眼女儿。

    李明月登时脸色苍白,抱住腿丝丝呼痛道:

    “好疼,我的腿,我的腿要断了……”

    李承恩无语了,心说不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你这样倒是能逃过一劫,可我乐子就大了啊。

    果然,长公主赶忙叫人将县主抬进去,让随行的太医诊治。

    然后狠狠瞪一眼儿子道:“给我跪到天黑!”

    李承恩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现在还不到中午呢……

    ~~

    料理完了儿女,长公主才款款走到担架前。

    赵昊胆子虽然不小,但真看到凤冠霞帔、贵不可言的长公主殿下,还是一阵阵发憷。

    看她对自己儿子都这么狠,不由暗道:要不就下来跪一下吧,别惹到这母老虎……

    谁知长公主却抢先把他按回了担架上,伸手摸一下他脏兮兮的脑袋,慈祥道:“好孩子不用多礼,本宫都知道了,多谢你救了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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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儿个地震,赵守正也没太当回事儿。

    他没有抗震的经验,看着也就是桌子晃了晃,梁上扑扑簌簌落下灰而已,并没往什么‘塌方’、‘滑坡’、‘雪崩’之类可怕的字眼上想。

    结果今天一个跟出去的蔡家巷汉子回来禀报说,赵昊在地震中失踪,高武和赵士祯正在到处寻找。

    王武阳和华叔阳闻言直接惊骇落泪,赵守正更是一听就晕过去了。

    等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巴掌将他唤醒过来,赵守正这才哇的哭出声道:“我的儿啊,让我死了吧……”

    说着就拿头去往砖墙上撞,要不是二阳和赵锦防备着,非让他一头交代在这里不成。

    赵锦也是眼泪直流,还得劝住叔父道:“我那贤弟吉人自有天相,不是短命的样子,现在只是失踪,定然还能找到的。”

    “哦,对啊。”赵守正闻言一个激灵,是啊,人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急什么?儿子肯定没事儿。

    他便擦掉泪,赶紧让人备马,要进山去找儿子。

    王武阳和华叔阳自然也要同去。

    赵锦一看,得,这三位爷出去,还不知搞出什么乱子呢。便让人赶紧回寺里点一队兵丁,也穿着便服一起去了。

    留下看家的人也没心思操练了,在那里忧心忡忡的议论纷纷。

    对蔡家巷的汉子来说,赵昊非但是他们的东家,还是他们的精神支柱。现在听说自家公子生死未卜,自然全都慌了神。

    赵士禧坐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偷听到,原来是赵昊失踪了。

    他不禁暗暗祈祷,千万别回来,千万别回来,死在西山吧……

    ~~

    赵守正一行失魂落魄出了阜成门不久,就遇上了前来报平安的蔡家巷汉子。

    众人又是一阵喜极而泣,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来都来了,便继续赶路去迎接赵昊一行。

    谁知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又有蔡家巷的汉子来禀报,说公子被长公主接进了钓鱼台。

    赵锦闻言眼前一亮,便对小叔笑道:“这下彻底没事儿了,叔父去拜见长公主吧。”

    赵守正却露出忸怩之色,裹足不前道:“还是不要了吧,贸然拜访多失礼啊。”

    赵锦指着前头的湖畔庄园道:“钓鱼台就在二里外,叔父这时候掉头回去才失礼呢。”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长公主可是陛下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我贤弟如今有恩于她家,不借机结识一下太可惜了。”

    赵守正心中苦笑,正因为我儿子在,所以我才不敢与她见面啊。

    光想想到时候的画面,都能把人尴尬死……

    就在他踯躅不前时,忽见前头庄园中,出来一队人马。

    赵锦的手下打着‘光禄卿’的官衔牌,在官道上十分醒目,是以对方转眼到了近前。

    一个中官在马上唱个喏道:“勋卿大人有礼了,身边这位可是赵孝廉?”

    赵锦点点头。“正是本官叔父。”

    中官愣一下,暗道说反了吧?

    不过管他谁是谁叔父了,他旋即朝赵守正行礼道:“咱家是长公主府中使司司正,特奉殿下之名,至贵府报信,令公子如今正在钓鱼台做客。”

    “可巧,半路碰上了,省得咱家跑一趟。”顿一顿,他又笑眯眯看着赵守正道:“孝廉请吧,殿下要好好向你道谢呢。”

    赵守正这下跑不掉了,只好点头苦笑道:“好吧。”

    中官又请赵锦同往,却被他以衙门还有事为由婉拒了。

    赵锦堂堂光禄卿,自然不能没事儿去拜谒公主。何况马上就廷推了,他更要注意影响……

    ~~

    钓鱼台,水榭客房内。

    赵昊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精心梳洗过,换好了簇新的昂贵衣服,坐在榻上吃起了长公主赐下的燕窝。

    至于赵士祯高武等人,也有宫人招呼他们去梳洗更衣,然后享用丰盛的皇家大餐。

    柳尚宫还带了太医过来给赵昊诊治,并歉意的解释说,殿下正在县主那里,待会儿就过来探望公子。

    这番热情招待弄的赵昊有些受宠若惊。心说没想到这长公主看着厉害,却还挺知恩图报的。说不定还真能抱上这根大腿……

    殊不知,人家长公主只是怕他待不住要走,连累自己见不到朝思暮想的赵郎,这才派柳尚宫来想方设法留住他。

    不过柳尚宫说殿下在县主那里,倒是没有骗人。

    毕竟女儿是当娘的心头肉,宁安就是再急着见赵郎,也得先了解下女儿的伤情再说。

    ~~

    暖阁中,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仔细检查过李明月的脚踝,然后起身对长公主禀报道:

    “殿下万幸,县主并未伤到骨头,加之扭伤处理得当,定无大碍,将养些日子就能下地行走。”

    长公主松口气,谢过了太医,然后手指狠狠点一下李明月的脑袋,怒道:“看你还敢不敢跟着你哥乱跑!”

    “不敢了不敢了。”李明月忙一脸惶恐的缩着脖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吓死我了,再也不敢了。”

    “哎,看来这次也不全是坏事,能让你这野丫头就此收心,总比下次丢了命强……”

    长公主见女儿害怕成这样,心一软,也就不再责骂了,给她掖掖被角道:“你好好休息吧,为娘要去谢谢救你的那位小哥。”

    “嗯嗯,娘要好好谢谢人家,没有他舍身相救,你就再也见不着你可爱的女儿了……”

    李明月使劲点头,拼命在长公主这里给赵昊加分。

    “不害臊,哪有这样说自己的。”长公主被女儿逗笑了,起身道:“不用你吩咐,我也会重谢的。”

    说完她吩咐宫女照看好县主,便出去见客了。

    待母亲一走,李明月便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准备睡个大觉恢复下元气。

    可不知怎的,一闭上眼,她脑海中就全是赵昊的身影……

    “我到底这是怎么了啊?改天得好好请教下筱菁。”李明月摸着发烫的脸蛋,如是想道。

    ~~

    长公主出了女儿的暖阁,却没直接去见赵昊。

    而是先回到自己的宫室中。让宫女帮自己换下压迫感十足的长公主燕居冠服,改穿成寻常贵妇人的装束,又化了淡妆似无妆,却十分提脸色的面妆,待到收拾的一丝不苟,这才过来与他相见。

    赵昊见长公主这会儿功夫便换了衣裙妆容,心说公主就是不一样,真够讲究的,这一天得换多少身衣服啊?重化多少次妆啊?

    殊不知,女为悦己者容。人家根本不是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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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钓鱼台,水四面,一渚中央,渚置一榭。

    榭中,长公主正在对赵昊嘘寒问暖。

    可不知怎得,这话题转来转去,重点似乎并不在他身上。

    “孩子,这些年来,你就跟着你父亲一个人过?”长公主坐在榻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从记事起就这样。”赵昊心说,不过我从年初才开始记事的……

    “哎,真是苦了你爷俩了。”长公主叹口气道:“一个家里怎么能没有女人操持呢?你父亲才三十六,就没想过续弦?”

    赵昊暗道,我爹多大,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忙含混答道:“父亲的事情晚辈不清楚。”

    “听说他和南京国子监周祭酒家的千金有婚约呢。”长公主迫不及待想要从赵昊这里多套些情报,一时不慎便说漏了嘴。

    一旁的柳尚宫赶忙咳嗽连连。

    长公主于是改口道:“本宫是与夫人们闲聊时,听到她们偶然提起,周祭酒家的千金,与赵侍郎家的二公子有婚约。”

    “孩子你知道的,那些夫人们就喜欢聊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她有些心虚的看着赵昊。

    “嗯嗯。”赵昊一脸乖巧的点头,心说你是长公主,你怎么说都合理。

    “后来呢?”都这样了,长公主还没放弃追问道:“听说赵老大人京察中告老还乡,临走前没和周祭酒敲定婚期吗?”

    赵昊见不透露点消息,长公主是不会跟自己算完的,只好怯生生道:“好像是……退婚了……”

    “真的?”长公主闻言喜上眉梢,柳尚宫赶忙又是一阵咳嗽,她这才捂着嘴,忍住笑道:

    “吼吼,本宫的意思是,太可惜了,哈哈,真是让人难过啊,嘻嘻……”

    “是啊。”见长公主乐得都要起飞了。赵昊心说,你要是知道,我爹连周祭酒买一送一都拒绝了,还不得活活美死?

    脸上却一点心思不露,只在那里陪着点头,好像还蒙在鼓里一样。

    这时,宫女进来禀报说,赵公子的父亲来接他了。

    “啊?”长公主明显娇躯一颤,粉面染霞,强抑着内心的激动道:“我……本宫这就去见他。”

    赵昊便故意起身说要一起。

    谁知长公主直接伸手把他按回床上平躺,又给他盖上被子,满脸慈祥的笑道:“本宫看到你这孩子,打心眼里就喜欢。你还病着呢,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不住个十天八天的,把身子养好了,怎么能行?”

    “呃……”赵昊登时哭笑不得。好么,本公子成人质了……

    长公主发了话,哪有商量的余地?

    赵昊只好乖乖躺回床上,看着她喜气洋洋的去见老爹。

    此时他心中,对某人的敬仰,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

    长公主离开了水榭,柳尚宫忙跟上来,小声提醒道:“殿下,你方才着相了。”

    “怕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听不懂的。”长公主却不以为意道:

    “就算听懂了又如何?大人之间的事,轮得着小孩子插嘴吗?”

    柳尚宫一听,不由暗叹,殿下这是上头了,现在说什么都白搭,由着她吧。

    便道声罪先行一步,将清露堂的宫人全都斥退,然后亲自将赵守正领进了清露堂。

    赵守正自打走近钓鱼台那一刻起,就嗓子冒烟、两手冒汗,两只脚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沿途的风景他是一点没看见,要不是柳尚宫领着,非得跌到冰湖里去不成……

    不知不觉,清露堂到了。

    柳尚宫回头看一眼魂不守舍的赵守正,心中暗叹一声‘冤孽’。

    便无声无息的推开了殿门,低声对他道:“赵孝廉,殿下在里头等你。”

    “哦。”赵守正忙点点头,刚要迈步进去,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便大煞风景的问道:“我儿呢?”

    “令公子好好的,只是劳累过度刚睡下,待会儿见完了殿下就带你去见他。”柳尚宫听了这话,倒是对赵守正刮目相看。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他还能想着自己的儿子。

    “好的。”赵守正又点了下头,然后撩起衣袍下摆,迈步进了清露堂高高的朱红门槛。

    身后,柳尚宫缓缓关上门,亲自在堂外把守。

    ~~

    清露堂中锦幛低垂,黄铜暖笼里香烟袅袅,围着攒珠遮眉勒、穿着桃红撒花袄的宁安长公主,便静静站在那里,定定看着缓缓走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

    赵守正也痴痴看着贵不可言的长公主,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看着那张温文尔雅,忠厚踏实的面容,长公主终于扑扑簌簌落下泪来,忍不住颤声叫了句。

    “赵郎……”

    “宁安……”

    赵守正眼碟子本来就浅,见长公主哭得梨花带雨,他也跟着抹泪开了。

    他一边掉泪,一边迈步上前,想像当年那样给她擦掉眼泪。

    可到了距离宁安两步近远的地方,赵守正两脚却生根似的钉在那里。

    如果能够靠近她,小蓬莱那次他就不会藏着不露面了。

    “赵郎,终于又见到你了。”哭着哭着,长公主哀怜尽去、喜上眉梢,一双水汪汪的凤目,不转瞬的看着赵守正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宁安长公主那浓浓的情意,简直要将整间宫室都淹没,赵守正心中却长长叹息一声,然后深深一揖道“在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宁安见他迟迟不肯上前,心说那我自己上前也一样。

    谁知她刚要迈步,就听到赵守正这一句。

    长公主不由愣怔了一下,上前伸手把他扶起,强笑道:“赵郎不要那么生分,宁安在你面前,永远是那个哭鼻子的小女孩。”

    “当年是我太不懂事了,对公主做了那么多冒昧的事情。”赵守正却摇摇头,不敢与宁安对视道:“现在想来,实在是罪该万死。”

    “赵郎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宁安听得难过,凄然一笑,摊开掌心。露出一直紧攥在手中的那枚半圆形玉佩道:“当初我们一起请陆子冈雕这玉佩时,你是怎么说?”

    “如今咱们都已经成家生子,过去的事情还提它作甚?”赵守正头低得更低了。“小时候说的话,做不得真。”

    “你不记得,我记得。”长公主闻言心都碎了。她凤目红肿,强忍着滚滚的泪珠,一字一顿道:

    “玉因人分,人合玉合!”

    听到这八个字,赵守正如遭雷击,几乎要立时失去自己的立场了。

    “玉佩呢?拿出来……”长公主将手伸到他面前,近似乞求道。

    她虽然年轻时受过苦,可方皇后一死,嘉靖就加倍补偿她,隆庆更是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早就让宁安养成了颐指气使的性子,如今却能这样软语相求。

    让人不得不感叹,那该死的爱情真是个让人昏头的狗东西。

    “这……”谁知赵守正竟不知哪来的毅力,艰难的摇摇头道:“这么多年时过境迁,早就不知丢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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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榭中没有旁人,赵昊翘着二郎腿躺在锦榻上,大睁着两眼毫无睡意。

    在今天之前,他根本没将赵守正那枚视若性命的玉佩上的字,与宁安长公主殿下联系在一起。

    因为这根本就是,他喵的风马牛不相及啊……

    一个是先帝第三女,今上唯一御妹,大明朝目前最尊贵的北京俏寡妇;

    另一个则在两个月前,还是屡试不第的西风钝秀才、南京老鳏夫,这两人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呢?

    再狗血的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吧?

    可方才那长公主拐弯抹角打听赵守正的样子,像极了那种叫爱情的东西。

    容不得赵昊不往那上头想啊。

    ‘这要是两人真有一腿,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呢?’

    赵昊开动脑筋一寻思,还真有作案时间。

    当年老爷子惹恼了老部堂,在北京坐了十年冷板凳。

    横竖闲来无事,老爷子便将寄予厚望的二儿子赵守正接到身边,亲自监督他学习。

    是以赵守正十六到二十岁那五年,是在北京度过的,这也是他有时候说话,会带出北方方言来的原因。

    老爹今年三十六岁,所以那段时间是嘉靖二十六年到嘉靖三十年左右。之后他便再没来过北京,因此如果有事,只能发生在那个时间段。

    宁安公主今年三十二岁,嘉靖三十年时她十六岁……

    年龄也完全可以卡上。但想到两人可能更早就认识,赵昊不得不暗暗啐一口,老爹禽兽啊!怎么还有脸教育我不要早恋?!

    再想想壬寅宫变后,长公主受到母亲曹端妃的牵连,八成被遣送出宫,然后让老爹不知在什么地方给碰上了……

    想到这,赵昊不禁暗暗感叹,老爹看着憨憨厚厚没什么心眼,却真是福泽深厚啊。

    ‘日后,是管她叫娘呢,还是母亲?嗯,后者好似更尊重些……’

    几乎不用什么心理建设,他便喜滋滋的接受了有个长公主后妈的命运。

    听说母亲她老人家掌着京城所有的皇庄皇店,似乎比奶奶还有钱呢……

    这往后,本公子彻底不用奋斗了……赵昊美滋滋的想着,就乐的合不拢嘴。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因为赵昊意识到,自己在做白日梦。

    宁安是大明朝的公主,又不是汉唐那些自由奔放的公主——大明的公主,哪里有再嫁的先例?

    而且赵昊还知道,后来也一样。

    今上永宁公主在万历年间出嫁,结果驸马是个痨病鬼,还没圆房就死了,她也只能守一辈子寡。

    永宁公主可是万历的亲妹妹,李太后的亲闺女啊!

    所以这就是公主的宿命,没人可以突破的。

    ‘这,这,这不叫人空欢喜一场吗?’

    赵昊郁闷的躺了下来。

    ~~

    就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赶忙闭眼装睡。

    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却是赵守正和二阳。

    “儿子,你没事儿吧?”赵守正眼圈红红的跑到榻边,在赵昊身上上下摸索起来。

    “师父,你没事儿吧……”王武阳和华叔阳扑到赵昊床前,红肿着眼睛看着他。

    “我能有什么事儿?”赵昊白两人一眼,然后扭动身子躲避赵守正的手道:

    “爹,我没事儿,你别,怕痒。”

    当他睁开眼,却见长公主没跟他一起来,不禁有些奇怪,只是当着徒弟也不方便问。

    “谢天谢地,没事儿就好。”赵守正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迫不及待道:“咱们回家吧。”

    “呃,殿下不是不准走吗?”赵昊心说别介,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当知己嘛。我一样能抱大腿。

    现在就走算怎么回事儿?莫非见光死不成?

    但看赵守正催促的急,赵昊就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只好赶紧在弟子的搀扶下起身,王武阳帮他穿好棉袄,华叔阳给他提上靴子。然后赵士祯给他裹上大氅,赵昊便头重脚轻的跟着赵守正出了水榭。

    外头,高武等人也都已经准备好出发了。见赵昊出来,高武赶紧上前扶住,把他抱上马车。

    赵守正回头深深看一眼清露堂方向,便毅然上车,沉声吩咐道:“出发!”

    ~~

    高武和蔡家巷的汉子便簇拥着马车缓缓离开了钓鱼台。

    自始至终,长公主和柳尚宫都再没露面,更别提那说好的厚礼了……

    这让赵昊感觉好像丢了几万两银子一样痛苦,可见老爹的样子比自己还痛苦,他也不好直接问,你和长公主殿下到底咋回事儿。

    马车离开钓鱼台时,赵昊又听老爹久违的吟诗道:

    “昨日晴,今日阴。楼下飞花楼上云,阑干双泪痕。

    江南人,江北人。一样春风两样情,晚寒潮未平……”

    听那心碎欲绝的老男人声音。赵昊估计,八成,大概,是黄了吧……

    ~~

    钓鱼台寝宫中。

    长公主趴在锦被上呜呜直哭。

    柳尚宫从旁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低声劝道:

    “殿下消消气,这人的记忆会出偏差,总是把小时候的事情想得过于美好。你当年还小,看不清那人是个绝情忘义之辈,被他骗了也正常。”

    顿一顿,她又暗暗松口气道:“现在看清了他是如此凉薄,也就不用再对他牵肠挂肚了……”

    说实话,此时到此结束正合她意。

    要是长公主和那赵守正干柴烈火,纠缠不休了,她这个尚宫弄不好就得被连累死。

    “你胡说……”谁知长公主却仍旧听不得柳尚宫诋毁赵守正,她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怒视着柳尚宫道:“赵郎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可是殿下如此降尊纡贵、掏心掏肺的待他,他却弃之如敝履,难道还是好人不成?”柳尚宫闻言瞪大眼。

    “他当然是好人了,他还是当年的他。”长公主满脸倾慕道:“厚道、踏实,从不肯让人吃一点亏。”

    “呃……”柳尚宫一愣,心说这都哪跟哪啊?殿下莫非让他下了降头不成?

    长公主拿过帕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道:“我知道,他是顾着我的名节,才硬着心肠说那些话,想让我死心的。我不怨他,谁让寡妇门前是非多……”

    “呃……好吧……”柳尚宫听得一愣一愣,心说这女人犯起贱来,还真是不分公主还是民女。

    她仍不死心的劝道:“就算赵孝廉是好人,那他既然这样想,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把殿下放下了。殿下何不也……”

    “不,他没有,他不是。”长公主却使劲摇头道:“我能感觉到,赵郎心里一直是有我的,不然他为何丧偶多年一直再没续弦?”

    “不是订过一门亲事吗?”柳尚宫道。

    “那是赵立本那老混蛋干的,”长公主提起赵家老爷子,就恨得咬牙切齿道:“赵郎什么都好,就是太孝顺,一辈子不知道反对他爹!”

    说完,她又无限欣慰道:“可你看,那老混蛋一放手,他不就把婚事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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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钓鱼台寝宫中。

    柳尚宫目瞪口呆的听着,长公主像个恋爱中的普通女人那样蠢话连篇,却又不敢反驳。

    “那殿下哭个啥?”半晌,她才憋出这几个字来。

    “我是恨我自己这些年,养成的臭脾气啊。”长公主闻言忍不住又哭泣起来道:“我是听不得一句不顺耳的话,就连赵郎的心思都没立时体会出来,便把他……赶走了啊……”

    说着她一脸惶恐的看着柳尚宫道:“你说,赵郎应该恨死我了吧,不会再也不见我了吧?”

    “这……”柳尚宫是真想说,是的是的,一准是这样的。可她不敢说啊,只好小声道:“老身也说不好。”

    “哎,一定是这样的……”长公主痛呼一声,又要趴到被子上哭。

    就在这时,听外头响起李明月着急的声音道:“娘,娘,我赵大哥怎么走了啊?”

    柳尚宫一听,心说,得,又来一个。

    不过好在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听到女儿的声音,长公主便像被冰水浇头,瞬间冷静下来。

    她赶忙拿起枕巾,使劲擦掉脸上的泪水,但想让柳尚宫拦一拦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李明月拄着拐杖,秀气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吃力的越过了门槛。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怎么到处乱跑?”长公主摆出母亲的威严呵斥女儿,可声音沙哑,一听就刚哭过。

    “我刚才想去找赵大哥道谢,却听说他已经回去了。”李明月撅着小嘴道:

    “娘,你不是说要留人家多住一阵子,把病养好了再让他走吗?”

    “啊?”长公主也吃了一惊,看那柳尚宫道:“人走了吗?”

    “呃,是……”柳尚宫心虚的点点头。

    “你怎么没拦着呢?”长公主还想拿赵昊做人质呢,这下可好,彻底鸡飞蛋打了。

    总不能派人把他抓回来吧?

    “这……”柳尚宫心说,我拦他干嘛啊?我恨不得他们走得越远越好呢。便悄悄瞥一眼李明月,低头认错道:“是老奴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算了,怪本宫没说清楚。”女儿就在一旁,长公主也只能忍气含糊过去。

    “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李明月急的跟什么似的,她本想央求母亲,将赵昊追回来,但看到长公主的脸,跟只花猫似的,登时愣住了。

    “娘,你怎么了?哭了?”李明月登时没了气焰,怯生生问道。

    “我,哈哈……”长公主这个尴尬啊,仿佛被女儿撞破奸情一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我怎么会哭呢?”

    说这话时,她求助的看向柳尚宫。

    “县主。”柳尚宫心说,我将功折罪的机会来了,便一脸痛心的对李明月道:“殿下是担心你啊!”

    “我这不好端端回来了吗?”李明月不解的看着母亲。

    “对,我就是担心你,我是后怕……”长公主让老嬷嬷一提醒,登时有了说辞,拿着枕巾擦泪道:“我是想起来就一阵阵的害怕,你说你们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啊?”

    说着她便又挤出两滴眼泪,孩子是娘的心头肉,这眼泪挤挤总会有的。

    李明月毕竟还是嫩了,看不穿老娘的演技。便信以为真的低头软下来,红着眼圈道:“没想到娘会这么担心,我保证以后会小心的。”

    “这还差不多。”长公主便伸手将女儿揽到怀里,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拿帕子擦着脸上的面妆道:“你要报恩,娘说拦你了吗?就算那孩子走了,你自己没长腿啊?等伤好了自己去找他道声谢就是了。”

    “嗯,娘,我知道了。”李明月眼前一亮道:“等我伤好了,就去找赵大哥,跟他说声谢谢。”

    “这不就结了。”长公主见柳尚宫微微点头,知道已经把脸擦干净,便丢下帕子,用另一手摸着女儿的脑袋道:“像娘这样开明的母亲,真不多呢。”

    “对了娘。”李明月忽然想起一事,小声提醒道:“我哥还在外头跪着呢,你真打算让他跪到天黑啊?”

    “呃……”长公主大张着嘴巴,和柳尚宫面面相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玉渊潭边,已经快冻成冰棍的李承恩,狠狠打了个两个喷嚏……

    ~~

    赵昊他们天黑前便回到了春松胡同。

    听说赵昊平安归来,蔡家巷的汉子都沸腾了,一个个乐得跟孩子似的,忙跑到大门口,七手八脚帮着一起把他抬进院中。

    可能唯一不爽的就是赵士禧了。这小子知道,自己白高兴一场,还得且熬着呢……

    这会儿赵锦还没回来,他老伴常氏便过来,忙前忙后的吩咐给赵昊请大夫。

    还给赵昊亲手用大葱根加姜熬了水,让他喝下去。再让人将他的火炕烧热,再给他加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发汗。

    赵昊这时脑袋也确实有些昏沉,毕竟阿司匹林也不是神药,只能退烧止疼,而且药效一过就又会烧起来。

    不过既然已经到家,就怎么都好说了,等让老嫂子折腾完了,高武又端来柳树皮水,大夫开的桂枝汤也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都灌下肚,

    再将养两天差不多也就好了。

    等到都折腾完了,众人刚打算让赵昊睡觉,海瑞来了。

    看他头上戴着乌纱帽,一身补着白鹇的五品官袍,应该是刚从大理寺下值回来的。

    不过海大人就是火力旺,猛!五十多的人了,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官袍,就这么来来回回上班下班。

    原来人家屋里不生炉子,不只是因为节省,也是确实用不着啊……

    海瑞走进来,看一眼盖着三床厚被子的赵昊,冷笑一声道:“没死就好,赶紧睡觉吧,我们明日继续辩论。”

    赵昊闻言一阵心虚,哭笑不得的故意哑着嗓子道:“海公行行好,我发高烧呢。”

    “是啊,海大人病人需要休息……”若是按照二阳的脾气,听人敢这样跟师父说话,早就要撵人了。

    可他俩居然跟海瑞细声细气的商量,也不知吃过海大人什么苦头。

    海瑞皱皱眉,露出不屑的神情道:“年纪轻轻就这么弱鸡,那你快点好吧。”

    说完,他也不跟旁人打招呼,将一包东西搁在桌上,转身就走。

    而此时,堂堂光禄卿赵锦,就在赵昊屋里呢。

    赵锦却丝毫不以为意,笑呵呵的拿起海瑞搁下的那个破布包,一看不禁大惊道:

    “鸡蛋,居然是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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