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余鹏将儿子扛过来之后,赵锦也跟着到了西院,上炕跟赵昊单独说话。
他先将赵士禧和赵士祯都托付给赵昊,满脸歉疚道:“愚兄欠贤弟的,是彻底还也还不完了,便再厚颜拜托你一次……这两个孩子跟着谁我也不放心,还请贤弟切莫嫌弃,替我管教他们几年吧。”
不用赵锦说,赵昊都不会放赵士祯走的,虽然还要再搭上赵士禧这个废柴,但这世上哪有光享受好处,不承担义务的?
就当是正负相抵好了。
“还有件事,也得麻烦贤弟。”待赵昊应下,赵锦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郑重其事的交给他道:“过年时,徐阁老要在灵济宫中开讲心学,这是我师门大事,也是王学成为大明又一显学的标志。”
赵昊接过那信封一看,里头是一封请柬还有一摞稿纸。
便听赵锦接着道:“愚兄原本是这场讲学的组织者之一,并且会上台讲解《传习录》中重要的两篇谈话记录。”赵锦是王阳明的关门弟子,论起辈分来,徐阁老还得喊他声师叔呢。
“师兄的意思是?”赵昊不解的看着赵锦。
“愚兄已经亲自向元辅解释过了,届时由你替我出席讲学。”便听赵锦出人意料道。
“去坐坐没问题,可讲话还是免了吧……”赵昊不禁直摆手。
“贤弟不必担心,讲稿愚兄已经写好,你只需要稍加整理,照本宣科即可。”赵锦握了下赵昊的手,他相信以贤弟的睿智应该明白,这对一个初生的学术门派意味着什么。便轻描淡写道:“我知道你不信心学,但不管你想什么宣扬什么学派,在学界有足够的名气都是前提。”
“嗯,多谢兄长费心。”赵昊感动的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显然老哥哥这阵子,虽然一直忙的不着家,却一直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要自己能在灵济宫上台,科学无人问津的局面,必将大为改观。
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说得就是两人的关系吧。
“哈哈哈不要紧。你只管放手去干,丢掉稿子按自己的意思说也行!”赵锦却大大方方一摆手道:“反正我远在贵州,他们也无可奈何。”
“好。”赵昊心说我倒是很想去砸砸场子。可那是徐阁老的场子啊,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捣乱啊……
~~
今天时间非常紧,赵锦将事情交代完,就急着要回去东院收拾行李。
他如今身份贵重,行李也随着多了许多。
虽然大都用不着中丞大人动手,但总有些书籍、文移之类的物品,还是亲自整理过才好放心。
听到老哥哥随口感叹余鹏虽然机灵,但终究识字太少。赵昊略一寻思,便提醒道:
“说起来,哥哥如今巡抚一省,需要有得力的幕僚了。”
“可不是吗。”赵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可惜愚兄跟脚太浅,夹带中无人可用,只能先这样上任,委托几位同年帮忙慢慢物色了。”
“我给你推荐几个人吧。”赵昊笑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道:
“这几位都是久在幕府、谙熟兵事的智囊。四者得其二,便可帮哥哥将贵州的事情整的明明白白。”
见赵昊如此推崇,赵锦如获至宝的接过纸张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徐渭、茅坤、沈明臣、郑若曾’,不由倒吸口冷气道:“这些都是胡汝贞当年的幕僚吧?”
“不错,这些人都是有雄才伟略的,如今全都因为胡汝贞的缘故被抑乡里,郁郁不得志。”赵昊点点头,这四位正是当年抗倭总指挥胡宗宪,庞大幕僚天团中的四大台柱子。他微笑看着赵锦道:“哥哥敢用乎?”
“那有什么不敢用的?胡汝贞是抗倭的大功臣,只是受严世蕃牵连罢了。这都已经是隆庆朝了,谁还去翻前朝的旧账?”赵锦寻思片刻,一拍脑门,哈哈笑道:
“也只有这种时候,这些大军师才能为我所用。等再过两年,风波彻底过去,他们必为督抚阁老争相延揽,哪还轮得着咱兄弟挑肥拣瘦?”
一省巡抚可便宜行事,能担待的人和事,甚至比六部尚书还多,所以才会被称为封疆大吏。
“哥哥已经有封疆的气度了。”赵昊笑着竖起大拇指道:
“就是要趁着这种时候,把他们都弄到你幕中。哪怕一时用不了这么多人呢?先养着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得管你借人哩。”
“成,就按你说的办,也不拘这名单上的四位,我尽量搜罗一下,当年总督府的幕僚,能请几个就请几个。”赵锦便豪气干云的拍了胸脯。
赵昊没再跟赵锦提钱的事,就像当年胡宗宪能养得起十几二十人的幕僚天团一样,官当到督抚这个地位,干什么都花不着自己的钱了。
~~
这下老哥哥连最后的担忧都荡然无存,当天晚上连夜收拾好行装。
翌日他便与夫人从积水潭官船码头乘船,准备南下贵州。
兵部左侍郎兼右都御史谭纶,代表朝廷前来送行。吏部左侍郎王本固、大理寺卿朱大器等若干在京同年,也尽数前来相送。
而且谭纶本身,也是嘉靖二十三年这一科的进士。
看着那么多赫赫有名的朝廷大员,围着老哥哥谈笑风生,赵昊那叫一个欣慰。
这冷灶烧的,真值了!
赵锦还不忘将赵昊引荐给一众同年,只是诸位大佬都是四五十岁往上的年纪,又自重身份。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称兄道弟,未免略有些尴尬。
因此说几句客套话,混个脸熟,赵昊也就识趣的闪到一旁了。
不急不急,只要认识了,早晚你们都是我的大腿……
待到赵锦夫妇上船,众人洒泪相送,哭得最厉害的,自然是惨遭两人遗弃的赵士禧了。
“爹啊,娘啊……”赵士禧还想再努力一次,却见一旁的赵昊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登时条件反射的昂首挺胸,高声对那船上的爹娘道:“请父亲母亲放心,孩儿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老夫妻俩便放心的乘船离开了积水潭,往通州方向而去。
前来相送的大佬们跟赵家父子点点头,便不复多言,也纷纷上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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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一行回到春松胡同的赵府。
虽然东院已经空了出来,但他们还是很自觉的继续住在西院,没有任何鸠占鹊巢的意思。
这两天帮着赵锦忙活启程,大伙儿也都累坏了,回来后天色不早,便都洗洗睡下。
只有赵士禧睡不着。
天雷滚滚的鼾声中,他抱腿坐在大通铺上,痴痴望着如今已空空如也的东院,只觉一阵阵孤单寂寞冷。
他想要用一首诗来表达此时的心境,无奈书到用时方恨少,憋了半天也只想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已。
然后他就饿了……
这厮这两天闹别扭,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便披上棉袄,踩上棉鞋,蹑手蹑脚出去。
今晚月黑风高,天上乌云蔽日,地上哪有什么月光?
赵士禧这才知道,自己连静夜思都用错了……
这时,身后暗影处,忽然响起一声轻且脆的鸟叫。
他赶忙不假思索的从袖中摸出个‘泥叫叫’,也吹了一声。
这是戚家军兵丁在夜里,用来互相联络的玩意儿。
因为倭寇喜欢假扮成官军夜里摸营,戚继光便想出这么个破解之道。
他给所有士兵都配上了这种廉价的儿童玩具。规定他们夜里巡营时必须随身携带,按约定的信号辨明敌我。
高武对蔡家巷的汉子完全按正规戚家军要求,自然也给他们配上了。
赵士禧觉得,这样如临大敌太可笑了。但在被狠狠抽过一次后,他只好乖乖的按照军规行事。
~~
听到自己人的信号,阴影中这才闪出个蔡家巷的汉子,低声问他道。“出来干什么?”
“尿尿。”
“滚远点,到茅房里去。”
赵士禧撇撇嘴,缩着脖子往后罩院走去。
西院是个三进的院子,前头是轿厅,最大的第二进是主人住的正院,第三进则是下人住的后罩房。
正院有五间大北屋,还有东西厢房各两间,赵昊他们一人一间都住不过来。护卫们便也住在正院中,这样能更便于保护公子一家。
但高武还是很自觉的,让手下人使用后罩院的伙房、茅房和库房,以免影响到公子一家的生活质量。
此时后罩院中一片安静,下人们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赵士禧根本不是来解手的。
他径直就进了厨房,摸着黑打开橱柜,准确的找到一只南京盐水鸭,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然后赵士禧便靠在尚有余温的炉膛旁,一边撕着鸭腿吃,一边眼泪直流。
他感觉自己特可怜,特孤单,特想回自己的快乐老家……
正在自怜自伤之时,赵士禧忽然噎住了。
他瞪大眼,看着伙房对面的库房门开了……
那里头又没有吃的,这大半夜的谁会进去?
赵士禧不想管闲事,因为他自己也在作案。
但高武用皮鞭刻在他脑子的军规条例,却支配着他的手丢掉了鸭腿,从袖袋中摸出‘泥叫叫’,然后含在嘴里,三长两短的吹起来。
按照规定,这是有贼人的意思。
那鸟叫声十分清晰,很快便惊动了在前头巡夜的汉子。
他赶忙一边使劲三长两短的吹着泥叫叫,一边紧握铁棒循着声,快步来到后罩院。
后罩院库房中,一个身影正在翻箱倒柜,他也听到外头的鸟叫声。
这大半夜的哪有鸟会叫?
吓得他赶紧出来查看,正好和巡夜的汉子碰了个照面。
“什么人?!”巡夜汉子爆喝一声。
那人吓得掉头就跑,巡夜汉子马上一边大喊抓贼,一边紧追不舍。
那贼人应该是惯偷,身手十分敏捷,且早已看好了撤退路线。
几个腾挪躲开了蔡家巷汉子的铁棒,然后他便向西院墙狂奔!
墙虽高两丈,但上头有绳索垂下,那是同伴在接应他撤退。
同伴伏在高墙上,看着被惊动的府上众人纷纷涌出,焦急的朝他直招手。
那贼人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冲刺起来,然后一把抓住绳子,蹬着墙面飞快攀上去。
那蔡家巷汉子追上来,奋力起跳,想去抓他的腿,却只是手指触到了贼人的鞋底……
眼看那贼人就要逃出生天,却听崩地一声弓弦响处。
紧接着嗖的一声,蔡家巷汉子便看着那贼人如遭重击,身子一歪,直挺挺从墙上摔了下来。
墙头的贼人同伙闻声猛抬头,只见远处一个少年,平举着一支弩弓,已经重新上好了弓弦。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来,擦着墙上贼人的头皮飞过。
吓得那人魂飞魄散,再不管地上中弹的同伙,缩头不见了。
~~
等到赵昊闻声披衣过来,就见蔡家巷的汉子围着赵士祯,正在没口子的夸赞。
赵士祯抱着一支高背的弩弓,羞涩的笑着。
“是你射的?”赵昊看看赵士祯,又看看那样式独特的弩弓,一阵头皮发麻。
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侄子,居然还藏着一支弩。
不过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赵昊又转向那贼人,沉声问道:
“死了没有?”
“没,射在腚上了晕过去了。”蔡家巷的汉子将那人抬了过来。
赵昊看了看,没什么印象,便下令道:“泼醒他。”
外头实在太冷,他便先回屋等消息了。
~~
寒冬腊月,一盆冰水下去,那贼人便嗷的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牵动腚上的箭伤,又更惨烈嗷了一声。
那箭伤给审讯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蔡家巷的汉子握着箭杆一摇晃,贼人就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来干什么的?”一个伶牙俐齿叫蔡明的汉子,代替高武进行询问。
“我们来偷东西,你们应天举子有钱……”贼人忙答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蔡明啐一口浓痰,重重一拨箭杆。
“这是三品大员家你们也来偷?都不想活了吗?就算不想活了,你们跑后院的库房找什么,那能有值钱的东西吗?!”
“不找找怎么知道?”贼人便道:“后头没有再去前头呗。”
“我看你就是不老实!”蔡明狠狠一拧箭杆,疼得那贼子直接晕厥过去。
蔡家巷的汉子便用冷水泼醒了继续审,可那贼子居然是个硬骨头,疼得死去活来,却就是死咬着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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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赵昊毫无困意。
前番应天府、苏州府、常州府的举子接连被盗,他便感到了一些异常。
但赵昊在春闱之前,不想节外生枝,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他不找事,事情来找他,今天终于轮到自己家被盗了。
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外松内紧,不然紧张的情绪会传染,引起所有人的不安。
这对如今有四个考生要照料的家长来说,可是大忌讳。
所以他没有亲自审问那贼子,而是招呼众人回了屋。
然后他有意转移众人注意力,笑问赵士祯道:“你小子哪来的弩弓?”
“是我照着书上说的自己造的……”一提造武器,赵士祯登时就来劲,将那弩弓献宝似的呈给叔父道:
“我本打算仿造出诸葛连弩的,可是想不通该如何做到同时连发,威力不损。亦或是不用再上弦就能自动连发,只能退而求其次……”
赵昊接过那沉甸甸的弩弓,在灯下仔细观瞧,见其使用松木制成,弩臂上带有装着十支箭的箭匣,箭匣上还安有拉杆。
他便按照赵士祯的指点,用力将那拉杆拉下,弩弓便完成上弦,同时一根弩箭落入箭槽。
赵昊朝着墙面扳动了扳机,蓬得一声,一支尺许长的弩箭便飞射出去,整个箭簇都没入了墙中。
“哇……”一屋子书生纷纷倒吸冷气,这玩意儿看着跟个玩具似的,没想到这么大威力。
可赵士祯还在那儿一脸遗憾道:“这个射程太近了,我改进了好久,才从二十步增加到四十步。不然刚才,一箭就能把那人钉墙上……”
书生们面面相觑,终于体会到赵昊方才头皮发麻的感受了。
赵昊也是直翻白眼,心说,这搁四百年后,你这都够判刑了知道吗?
好在大明朝只禁民间拥有盔甲、火器,老百姓是可以持有包括弓弩之类的冷兵器的。
“这个没收了。”他便将那弩弓递给高武,又对赵士祯道:“把其余的也拿出来。”
“没了。”赵士祯缩缩脖子。
“瞎说。”赵昊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小子都说了改进了好久,怎么可能就一个版本?
“有……”赵士祯只好乖乖改口。
~~
片刻后,众人来到赵士祯所住的东厢北房中。
然后高武帮着他,从床底下拖出口沉重的木箱。
因为刚刚从东院搬过来,赵士祯还没来得及的将里头的东西摆出来。
当箱子打开,所有人目瞪口呆……
高武一共从里头找出两张弓、四具弩,居然还有一支三眼火铳,以及若干长短箭矢、火药、铅丸、机括、弓弦等物,以及十几本兵器制造的书籍,还有几十本他做的笔记……
摆了整整一床。
‘惹不起,惹不起啊。’赵昊嘴角一阵抽动,看向赵士祯的目光都变了。
看来‘打到日本去,活捉织田市’,可能将来真不只是一句口号呢。
赵昊三个徒弟显然也想到这一节,全都不自觉的向赵士祯投去讨好的目光。
他们平时可没少欺负这小孩子,在他做错几何时更是冷嘲热讽……
想想之前那些大不敬,现在三阳只想感谢少爷的不杀之恩。
~~
赵昊让高武代为保管这些武器,赵士祯想玩可以,必须在高大哥的监护下进行。
嗯,高大哥不容易的,又成了另一个小朋友的监护人。
赵昊不禁想起,当初他头上扎着揪揪的样子……
说起小朋友,赵昊又看向一脸不安的缩在人群外的赵士禧。
“是他发现的贼人?”
高武点点头,好一会儿闷声道:“这厮到厨房偷吃的,看到库房里有动静。”
“你说我该罚你呢,还是赏你呢?”赵昊笑眯眯看着赵士禧。
“功过相抵,功过相抵……”赵士禧忙陪着笑,点头哈腰。
“那不行,功是功、过是过,混淆不得。”赵昊却把脸一拉,问高武道:“夜里偷吃的怎么处罚?”
“当鞭二十。”高武脱口答道。
“那发现贼人该怎么赏?”赵昊又问道。
高武摇摇头,半晌方答道:“这是本分,记功不赏。”
“是吗?原来没有赏赐啊。”赵昊遗憾的看着赵士禧道:“那就给他戴上大红花,抽二十鞭子……”
赵士禧又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谁知却听赵昊又淡淡道:“从明晚开始,他搬来和士祯睡。”
赵士禧闻言,眼中的世界便重新有了色彩……
他立时觉得挨鞭子也不可怕了。不由热泪盈眶,抽着鼻子哽咽道:“谢谢叔父,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直没说话的赵守正暗暗叹气,心说这傻孩子,你就是没立功,你叔也会让你搬过来。
赵锦走之前,为了让老哥哥安心,赵昊便告诉他,等赵士禧老实了,就会将其安排与士祯同住。
怎么说他也是巡抚的公子,教训他又不是作践他。
万一哪天被蔡家巷的汉子男上加男了,他可怎么跟老哥哥交代啊?
~~
这时,看门的汉子快步进来禀报,说外头巡逻的兵丁听到动静,问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看向赵昊,赵昊便一脸无所谓道:“你就说,有个蟊贼进来偷东西,我们给抓住了。明天天亮就送去县衙。”
这大半夜的,外头情况不妙,他不敢放外人进来。
被三流古装剧毒害的赵昊,杞人忧天的心说:‘万一要是扮成兵丁的杀手怎么办?’
那汉子便转身去前院回话,门外的兵士一听,也乐得少一麻烦……
当然,若是赵中丞还在,他们肯定会殷勤主动的提出,把人交给他们就成。
只是赵昊不会放人罢了。
回到堂屋,赵守正有些担心的问赵昊,真的是蟊贼吗?
赵昊刚要答话,看到那蔡明审讯完毕回来,便朝他递了个眼色。
“禀公子,就是个普通的蟊贼,想趁着中丞夫妇不在家偷点东西。”蔡明已经听到赵守正的问话,看到赵昊的眼色,马上就明白该怎么说了。
“哎,没想到这皇城根儿下,治安也这么差。”赵昊撇撇嘴,一脸轻松对父亲和弟子道:“又不是头一回了,没事儿,都去睡吧。”
众人便各自回房了。
赵昊却悄悄离开了正院,进入火把通明的后罩院。
这时,蔡明才小声禀明了实情道:“公子,碰上硬茬子了,弄昏了他几次,就是死咬着不说。”
“死士?”赵昊心说还好,没像武侠那样,咬破毒囊。
“极有可能。”蔡明是斥候出身,比寻常蔡家巷的汉子精明许多。“反正绝对不会是普通的蟊贼。”
“东西找到了吗?”说话间,赵昊走到了库房门口。
库房中亮如白昼,方文正在翻箱倒柜仔细搜寻。这种需要细心的活计,还是他来做比较合适。
这里头,主要是蔡家巷汉子们带进京的随身物品,不过是些衣物和日常用具而已,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因此高武也没有安排人特别值守。
谁想到,这里就让人偷了呢?
这让高大哥感到十分挫败,所以将审讯交给了别人,自己默默的反省总结,准备跟公子深刻检讨……
就在他终于组织好措辞,准备展开自我批评时,却听方文咦了一声。
“咦?这是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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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希望有五千月票,是因为默默盘算一下,感觉这个票数能保住新书月票榜七八名的样子,这样新书月能有个不错的推荐位。
又因为上架前的三江推和强推,成绩都差强人意,一共才53000收,感觉订阅啥的会不太好看……
毕竟这是本要写很久的书,一开始趋势走坏了,后面会很累的。所以在一号凌晨,发完了十张之后,我就一咬牙,将两百票加一更改成了一百票……
上头的后果,大家也看到了。
成绩超乎预期的好啊,好过和尚之前所有的书了……
所以我燃了,然后就拼了!
决定要挑战一下十二年写作生涯中,从没做到的事——十天百更!
事实上,到了第八天,我就感觉自己很疲惫了。这两天都处于一种哈欠连连、不停犯困的状态。
但大家这样掏心掏肺的支持,让我没法松懈,终于咬牙坚持到今天。
是大家,让我能完成这个对我来说不可能的挑战的。
还有,你们让我重新找到了归属感——答应我,不要走好吗?来,我们拉钩,谁走谁是小狗。
多想再继续石更下去啊……
然而此刻,血槽彻底空了。
我惨笑道,诸君,我已弹尽粮绝,再十更怕是小命不保,之后容我放缓速度,休养生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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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罩院库房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文从一堆棉裤袄里,找出了个小小的布包裹。
打开那包裹,里头是个尺许长的黄铜圆筒,样式就像李明月的那个银水杯。
赵昊如今也算个文化人了,自然认得那是文人用来装手稿字画的笺筒。
蔡家巷的汉子都是丘八出身,此物当然跟他们没关系。
“为什么早没发现?”赵昊问道。
高武和蔡明面面相觑。
“回公子,这都是咱们离开金陵时穿的棉裤袄,到了山东地界就嫌薄了。”还是蔡明答道:
“公子便在临清给我们全都换了厚冬装。弟兄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这些替下的棉裤袄还新着呢,就全都打包起来,准备等开春了再穿……也就一直没打开过。”
“嗯。”
赵昊一边摩挲着那做工精致的铜圆筒,一边微闭双目,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他记得通州伍记一共给他们两辆行李车,一辆装他父子师徒的行李,另一辆装的则是蔡家巷汉子们的。前一辆物品贵重,就跟在赵昊他们的马车后。当时被蔡家巷的汉子团团围住,对方是没有机会触碰的。
但后一辆马车跟在最后,完全处于无保护状态。
八成是那被追赶的骑士,眼看逃不掉了,就在双方交错的瞬间,将这铜筒插进了那堆棉裤袄里……
赵昊缓缓睁开眼,目光又落回那个铜筒。
然后他沉声对三人道:“你们今天什么都没找到,不管谁问你们,都要这样说。”
“是!”三人忙一起应声。
他们都是有脑子的,自然知道对方出动死士寻找的东西,绝对干系重大。
一个弄不好,会把大家都害死的。
~~
赵昊命高武今晚加强戒备,防止对方卷土重来。
虽然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毕竟不到二里就是紫禁城,怕是谁也没那个胆子闹大了。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狗急了还会跳墙不是?
然后他回到房间关上门,盘膝坐在炕上,将那铜筒竖着搁在炕桌上,端详了足足盏茶功夫。
到底看还是不看?
最后他决定,还是看吧。反正跟人说没看,对方肯定也不会相信了。
说难听点,咱就是死,不也得做个明白鬼?
想到这,赵昊便伸手抓住那铜筒,先晃了晃听听里头的动静。
听到沙沙的纸声他便放了心,这说明里头没装什么毒液、毒粉之类……
又仔细检查了铜筒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一碰就发射的机关。
被电视剧毒害的少年,又用纱布蒙住口鼻,带上了皮手套,终于咬牙拧开了铜筒盖。
然后他从里头倒出了两本册子,还有一方嵌着数枚不同颜色宝石的金色异形印章。
赵昊先垫一垫那印章的份量,发现居然是纯金的。再看光泽,应该铸成有些年头了。
那印柄上嵌的宝石,共有红、绿、蓝、黄、黑五块,每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排列成五角星的形状。
再看印面已经被印泥染得通红,显然是正在使用中的玩意儿,然后他辨认那印章上的字样。
“大……宋……国……徽……王……印。”
“宋朝有个徽王吗?只听说有徽宗……”赵昊嘟囔一声,将这枚莫名其妙的印章丢到一边,然后戴着手套翻看起第一本册子来。
只见封皮上写着‘嘉靖四十五年绸布进货账’。翻开一看,上头也与此时店铺的账本别无二致,尽是些某年某月某日,自某处进某物若干。
可就是这么本看似与寻常账册无异的玩意儿,却让赵昊的小脸都绿了。
好比二月上旬账上记载着:
初一,自九龙山进素绸三千三百二十匹,白丝一千一百丸……往日本。
初三,自龟山进白丝一千七百丸,大飞纹纱绫三千端,中飞纹纱绫两千端,并纱绫一千端……往日本。
初五,自小巫子山进赤丝两千丸,素绢六百匹,花绢一千三百一十匹……往吕宋。
初六,自桃花山进花绸一千五百匹,白丝六百丸、色丝五百丸……往济州。
初八,自一岳山进原色布五千端,染色布五千端……往日本。
初十,自大竹山进大白绉绸一千匹、色缎子五百一十匹……往日本。
~~
除了初五、初六那两批,分别发往吕宋、济州的货物之外,二月上旬其余货物皆发往日本。
而不管是去吕宋还是日本,在嘉靖四十五年,统统都是走私!
赵昊略一匡算,我的个乖乖,十天时间就走私了二十万两银子往上的货,不得要一百艘大唐船才能装的过来吧?
且二月还是个淡季,这一年下来,怕是要走私千万两银子的货物吧?这还单单只是纺织品生意而已……
不用说,这些山名都是用来代指供货商家的。
其实到这里,赵昊也不过只是小脸发绿而已。
但当他翻到另一个薄薄的册子时,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竟然是这家超级走私商的付款记录册,上头清晰的列明了每一笔付款的流向。
包括付款时间、付款金额、付款钱庄,付款人的户头以及收款人的户头……
虽然那些收款人八成都是化名,可诸如万源号松江分号、亨通记杭州分号、万源号无锡分号之类的票号名称,全都用的是真名。
只要官府拿着这本账册,去对照那些钱庄的账目,很容易就能从那些化名的户头上,追查到这一笔笔巨款真正的流向。
毕竟,钱还是在自己账上放心。让经办人过渡一下,不过遮人耳目而已,最终还是会归到真正主人的名下。
~~
赵昊猛地摘下充作口罩的纱布,大口喘着粗气。
“这下惹上大麻烦了……”
他完全可以肯定,这是海商的账册无疑!
虽然只是极小部分的账目。
但赵昊相信只要朝廷愿意追查,很容易就能从这两本进货账和付款账中,揪出那些和海商勾结走私的人来。
然后可以把整个东南的贩私网络连根拔起……
而朝廷,已经穷的揭不开锅,都开始寅吃卯粮了。
不然也不会枉顾太祖遗训,依然开海通商。
不就是穷逼的吗?
若是让隆庆皇帝知道了,原来上千万,不,几千万两的白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源源不断流入大明……
赵昊仿佛看到东南沿海人头滚滚、腥风血雨的画面了。
而且定然还包括自己师徒父子的脑袋……
在这恐怖的画面震慑下,赵昊彻底怂了。
他决定,当从没看到过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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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不是个怕事儿的人,但这次他真的被吓住了。
这两本账册实在太要命了,一旦泄露出去,成千上万的人头不保不说,自己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那些‘桃花山’、‘九龙山’、‘龟山’所代表的巨商豪族,肯定要将泄露的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了。
思来想去,他发现只有死不认账一途了——这账本压根就不在我这儿,我看都没看过,看看这样能不能糊弄过去吧。
想好了应对之后,他先从那两本账册中,摘抄出重要的信息,诸如那些山名代号,还有那些钱庄信息,那些收付款的人名之类……
且为了安全起见,这怂货用的是英文。
比如,九龙山写作‘Jiulong Mountain’,桃花山写作‘Peach Hill’……
待到摘抄完毕,他便颤抖着手将两个账本丢进了火炉中。
那金质的印章一时无法毁掉,赵昊只能先妥善藏好,留待日后处置。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高武、蔡明和那个谁叫进来,仔细对他们讲明利害。让他们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将昨晚的秘密泄露出去。
三人都是懂道理的,这还是他们头回见公子脸成菜色呢,哪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忙发誓就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哎,去吧……”赵昊怅然点点头,心说按照古装剧的套路,应该将他三人灭口的……
只是赵公子目前既没那本事,也狠不下那个心罢了。
待高武走到门口,赵昊才想起一事,又吩咐道:“对了,天亮把那贼人送去大兴县衙。就说昨晚他来偷东西,被你射在腚上了,然后同伙吓跑了,其余不用多说。”
按照大明的法律,夜里有人闯进来,当场格杀都不犯法,就更别说射他一发了……
高武点点头,给了公子一个安慰的笑容。
赵昊苦笑着点点头道:“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
天亮,高武便按照吩咐,带了两个人,将那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贼人,抬着去了大兴县衙。
县里的官差一听说,居然有人敢夜入三品大员的府邸盗窃,登时不敢怠慢,忙直接禀报给了知县大老爷。
大老爷也吓了一跳,不管什么案子,只要牵扯到大人物,那就是大案要案。必须要当成大事优先来办,不管能不能破案,态度必须首先端正。
于是他马上命衙役将人犯提至二堂,准备好生盘问一番。
可谁知刚把架势摆开,还没打杀威棒呢,他的幕僚便走过来,小声耳语道:“顺天府的倪推官来了。”
“来就来呗,没看我在问案吗?”大老爷听了不太爽。
虽说顺天府管着县里的方方面面,可按照官场的规矩,府衙的官是不该来县衙的。有什么事都必须通过公文传达,以示不过度插手县里的公务。
尤其是这种府县同郭的情况,就更应该避嫌了。
“他就为了这个案子来的……”幕僚压低声音道:“说是府尹大人之命。”
“哦?”听说是堂堂正三品顺天府尹下的命令,大老爷终于软了。
“先将人犯押下去,本官回头再审。”他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官差们面面相觑,心说大老爷今天怎么了这是,家伙什儿都摆好了,玩人呢?
只好先把人犯收押,再去找个大夫来给他处理伤口,以免再开堂时死了。
~~
退堂后,知县匆匆赶回自己的签押房,果然见顺天府的倪推官,正坐在外间的官帽椅等他。
推官和知县在别处都是平级的正七品官,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若是外放,大都从这两个位子上开始仕途。
但顺天府是京府,大兴县是京县,情况又有不同——顺天府的推官比别处高了一级,是从六品的。而大兴县令比别处则高了两级,是正六品的。
因此那倪推官起身客客气气向知县行礼。
“下官拜见邱令尹。”京县的知县才能称‘令尹’。
“帐干可是稀客哇,”邱知县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让人看茶后,与倪推官分主宾落座。
“不知帐干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帐干是推官的雅称,虽然不知雅在哪就是……
“是有公干。”倪推官笑笑,将一份手劄递给邱知县道:“奉明府命,将昨夜行窃赵中丞家的窃贼,提去顺天府审问。”
“哦?”邱知县忙郑重其事接过手劄,见上头潦草写着一道命令,用的也是府尹大人的私章,而不是顺天府的官印。
“这怕是不合规啊?”邱知县颇有些为难。府里从县里提人,是需要签发正式文移的。
“县里不是还没过堂吗?”倪推官便笑笑道:“府里已经接管了南直隶举子被盗案,就当府里直接把人拿了吧。”
“这……”
倪推官的说法也算合理,变通一下就没有什么违规的地方了。
但能当稳京县知县的,哪个不是生着七窍玲珑心,闻言就察觉出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往常府县之间不说推诿扯皮吧,至少顺天府是不会,如此主动要县里移交案件的。
有时候就是刑部、大理寺下来劄子催促,顺天府都按部就班、不为所动……
顺天府尹乃正三品大员,而且不是一般的正三品。
一般正三品衙门都是用铜印,唯有顺天府尹与督抚一样,皆是用银官印,视同封疆大吏。
是以府尹大人只需要对皇帝陛下负责,对首辅、天官、总宪等寥寥数位大佬俯首帖耳就够了。
如此尊贵的府尹大人,怎么会对这点小事如此上心?
只怕这案子背后,有什么不得了的牵连,府里的行为才会如此反常吧……
想到这,那知县反而不敢多管闲事了。他赶忙站起身,压低声音道:“谨遵明府谕命。”
“多谢令尹通融,日后必有厚报。”倪推官松了口气。
~~
邱知县写了条子,让幕僚带着倪推官,将刚收押的犯人提走。
倪推官也没走前门,直接带着两个人,从后门将那贼人抬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幕僚撇撇嘴,心说这是要私放人犯的节奏啊?
因为顺天府衙门和大兴县衙就在对街,真要去府衙的话,哪用得着坐马车?用门板直接抬过去多省事儿。
只是不知个腚上中箭的小毛贼,哪来这么大面子,居然要让堂堂顺天府推官,来给他走后门。
让人吃惊的是,令尹大人都不敢管的闲事,他一个小小的幕僚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却认认真真记在了小纸条上,也不知要禀告给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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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的厉害,让那刚处理好伤口的贼人,又染红了腚上的纱布。
贼人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却保持着对他来说,最痛苦的跪姿,一动不敢动。
倪推官并不在车厢里。
反倒是那藏身在安化寺的柴总管,盘膝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贼人。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柴总管冷冷问道:“踩点那么久,东西没找到,还让人家抓了活口?!”
“通常他们后院是没人看守的……”那贼人这个懊悔啊,他也想不通,为何这么倒霉被抓住。“没想到他们会那么警觉,一吹哨子几十个人一起冲出来,而且还有劲弩……”
其实赵士祯那种四十步的手弩,远远够不上劲弩的标准。但贼人为了减轻自己的处罚,只能把他们往厉害里吹。
“对你用刑了?”柴总管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他们都问什么了?”
“就是问我们到底有何目的,但属下对杨府爷发誓,我什么都没说!”贼人忙拍着胸脯道:“他们见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便把属下当成一般的蟊贼,天亮就送去县衙了。”
“哼……”柴总管又反复盘问,见贼人翻来覆去说得都没差,这才冷声道:“不能马上就放了你,万一赵家人再问起案子,顺天府也无从交代。”
“是……”贼人暗暗松口气,要是总管说他立马可以离开,他反而要担心,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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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总管下了那辆马车,进到跟在后头的另一辆车上。
倪推官也在上头。柴总管便将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讲给倪推官,然后淡淡道:“这人还是快点瘐死利索。”
“也是,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推官点点头,满脸无奈道:“其实,我也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都这种时候了,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柴总管不悦的拧眉道:“还是曹府尹没跟你把话说明白?”
“行了,我就是发句牢骚……”推官闻言也是一脸郁闷。“说要撒手了吗?再说我撒的了手吗?”
这么久找不到东西,所有人都压力很大,很焦躁。
但找不到东西的严重后果,迫使两人稳定下情绪来,重新合计下一步该怎么走。
“要不豁出去了……再找找我们少尹家?”推官把心一横道。
“这些天我调查过,你们吴少尹的侄子,乃是跟着赵家人一起进京的。”那柴总管却摇摇头,沉声道:“所以那时候他们是在一起的。”
“你的意思是?”倪推官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我不想再努力了。”便听柴总管道:“请你们府尹出手吧。把他们的人抓起一两个,只要东西在他们两帮人手里,就一定能逼他们交出来。”
“这……”倪推官寻思片刻,知道也确实不好再偷下去了,不然只会增加暴露的危险。
他便点点头道:“成吧,我回去跟明府禀报。”
“嗯。”柴总管看看外头飘落的雪花,忧心忡忡道:“不把这事儿弄利索,明年南边的买卖该怎么办啊?”
“知道了。”倪推官点点头道:“我会尽快拿人的。”
顿一顿,他有些庆幸的笑笑道:“好在赵锦已经南下贵州了,不然有他罩着,我们还真不好拿人呢。”
“嗯。”柴总管点点头,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法子,很中!
~~
翌日中午,赵守正应邀去紧挨着西苑的衍圣公宅参加文会。
衍圣公府在曲阜,但衍圣公按例每年都会进京朝贺,是以腊月后便会住进皇帝赐的宅邸。
衍圣公身为孔圣后裔,也不能光磕头祭祀啥也不干,便主动认为自己有教化天下儒生之责。进京这段时间,会定期邀请有名望的儒士、和年轻的才子俊生来府上举行文会、奖掖后学。
虽然他主要是为了刷存在感,但读书人还是无不以接到衍圣公的请柬为荣的。
几日前,衍圣公府的人便送来请柬,却只请了赵守正一个。三阳并没有受邀,更没人邀请赵昊这个小孩子。
这充分说明了衍圣公的邀请,是只看名气,不看实力的……
进京以来,赵守正接济馈赠了不下百余人,花出去一万多两银子。
如今他‘及时雨’的名声已经传开了,自然比儿子和徒孙在京城更有名。
所以他接到了请柬,旁人没有。
赵昊和三阳都说他该去,认为这是露脸的好机会。
于是向来从善如流的赵守正便穿戴整齐,坐着轿子出了春松胡同。
谁知刚出胡同,轿子便被人拦下了。
“请问轿上是应天府举人赵老爷吗?”一个头插鸟毛的官差,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正是我家老爷。”方文闪现道:“你们有何贵干?”
“抱歉,顺天府请赵老爷回去,问几个问题。”官差便拿出了盖着通红大印的牌票。
“我家老爷受衍圣公邀请,去公宅参加文会。”方文便扯大旗、作虎皮,想要让那官差知难而退道:“改日有暇再去府衙听训吧。”
“那不行。”那官差却一挥手,让手下围住了轿子道:“上峰有命,今天务必请到赵老爷。”
“到底什么事?”赵守正掀开轿帘,不悦的看着那官差。
“是应天府举子失窃案,赵老爷身为报案人,应该配合顺天府查办。”那官差陪着笑,伸手道:“请吧。”
“嗯……”赵守正朝方文递个眼色,便坐回了轿中。
轿夫们在官差的催促下,磨磨蹭蹭抬起轿子,沿着东单牌楼,往顺天府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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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西院,赵昊这两天晚上老做噩梦,此时正歪在炕上补觉。
三个徒弟和赵士祯在外间做几何题,赵士禧则继续跟着汉子们练拳……
就在众人以为这天,又要像往常一样平安渡过时,方文一溜烟跑了进来。
“你看清谁进去了吗?”堂屋里,王武阳看着被掀动的门帘问道。
“没看清。”王鼎爵道。
“那就是小方……”华叔阳道。
“嗯,除了他没别人。”赵士祯也很赞同,于是四人继续埋头比赛,要看看谁能最先解出这个命题来。
须臾,却听里头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然后便是师父暴躁的喝声:“好哇,欺负上门来了,以为本公子没人是不是?”
四人赶忙丢下笔跑进去,便见师父铁青着脸,在方文的服侍下换穿外出的衣裳。
“师父,怎么了?”大弟子忙问道。
“你们师祖被人抓走了。”赵昊穿好靴子,双脚踩在地上,黑着脸道:“我现在要去把人捞回来!”
“我们陪师父一起去!”
“我再叫上我哥!”
“去,都去!”赵昊重重点头,咬牙道:“给我把消息散布出去,找来的人越多越好!”
发火归发火,他可丝毫不敢托大。
那是顺天府啊,能不能把人捞出来,他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既然大家心里都有鬼,那就把事情闹大吧,闹得越大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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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顺天府衙门时,赵守正的轿子正好被抬进门去。
“父亲!”赵昊着急的大叫一声,从马车上踉跄着跳下来,要不是高武眼疾手快把他扶住,非得摔个狗啃泥。
“儿子……”赵守正已经在轿子里慌成狗,闻声赶忙探头出来,满脸惶然的看着赵昊。就像是被欺负的孩子看到父母一样。
可惜,这里是天下第一府衙顺天府,可不是好说话的上元县衙。
守门的兵丁将赵昊一行拦住,然后轰然关上了栅门……
天下的府衙都是用衙役,唯独顺天府与省一级衙门一样,用的是正规军队守门。
赵昊和赵士祯,急的摇晃着大门聒噪起来。
“要造反吗?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当值的百户厉喝一声道:“冲击顺天府可是死罪!”
这还是看他们穿貂裹裘、贵气逼人,不敢太放肆呢,要不早就让手下兵士拿枪戳上去了。
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赵昊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守正的轿子,被抬进了府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那百户冷声道:“快去通禀,我要见你们少府!”
“你是谁?”那百户狐疑的打量着赵昊,心说这小子明明管那举人叫爹,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我是他侄子。”赵昊冷笑一声,让赵士祯呈上名刺道:“你爱送不送,反正晚上他得回家。”
按说这时候该用门包解决,但赵公子的牛脾气上来,还门包呢,打你个满头包都算轻的。
“你等着……”见赵昊说的这么硬气,那百户反而不敢造次了,接过那名刺递给一个兵丁,让他送给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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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丞是府衙的二号人物,除了辅佐府尹大人完成各项差事之外,还掌管顺天府所辖二十四县的学校和考试,其权重不是一般同知可比。
府丞在顺天府官署内是有独立的衙门的。
进去府衙仪门,正中是府尹正衙,左首便是吴时来的府丞衙,右首则是三尹治中衙。
府丞衙内与正衙一般,有大堂、二堂、三堂,后头也有个小小的四合院,可供府丞全家居住。只是一般佐贰官是不会住在衙门里的,毕竟上班时对正印官俯首帖耳已经够郁闷了。
但凡有可能,谁会愿意下班时全家老小,还要继续看长官一家的脸色?
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是以吴时来大都住在外城的私宅中。
每日进城上班虽然路程挺远的,但他也没有搬家的意思,毕竟徐阁老已经暗示,过了年就会把他放到江南去了。
这会儿,吴少府刚从府尹那里回来,准备沏一壶好茶,看看今日的邸报,然后优哉游哉等午饭。
天下的副手有两种,一种累的要死一种闲的要死。闲死的副手又有两种,一种是被上官晾,另一种则是后台太硬,上官惹不起,索性就像神仙一样供起来。
吴时来自然是后一种的后一种了。
反正也在这里呆不长,他也懒得管闲事,便这样一天天的混日子呗。还正好有空多往徐阁老家跑跑……
他便在邸报上看到,户部尚书马森的奏表上说,‘太仓见存银一百三十五万四千五百六十二两,岁支官军银一百三十五万余两,边饷二百三十六万余两,补发年例一百八十二万余两,通计所出须银五百五十二万余两。以今年抵箕,见存银仅够三个月用。’还有今上的朱批曰:‘帑匮至此,朕用度毫未妄费,卿其悉心核计。’
说白了,就是朝廷账上的钱,只够用到三月的。三月往后的开支,便没地方着落了……
吴时来被触动了那颗忧国忧民的心,长长叹了口气。
然后就要翻看下一页。
忽然,门子进来禀报说,有个叫赵昊的递帖子求见。
“哦?”吴时来登时放下心事,笑道:“快快有请。”
~~
须臾,赵昊在门子的带领下,进入了规制宏大的顺天府衙署。
当他进来府丞衙时,便见吴时来已经笑眯眯的等在院中了。
“贤侄来得正好。”吴时来笑着摆手,挥退门子道:“你的诗,元辅已经看过了,有点意见让我传达给你。”
“叔父,小侄我此刻忧心如焚,怕是听不进去。”赵昊行礼后,便摇头苦笑。
开玩笑呢,我现在就指着这点事儿拿住你呢。
“哦,怎么?”吴时来奇怪问道:“谁欺负你了不成?”
“我爹让你们顺天府给抓了。”赵昊咬牙切齿道。
“啊?真的?本官完全不知情。”吴时来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赵昊仔细观察吴时来的表情,见他似乎真不知情。
不过想想也是,府丞县丞之类都是后娘养的,人家办什么事儿,完全不必经过他。
便强压着火气,将赵守正被带到顺天府的事,讲给吴时来。
“这不是胡闹吗?你爹是举人,三传不至,才能强制拿人的!”吴时来听完之后,反而愈加糊涂了。
“人家直接派官差拦住他的轿子,他不来也得来。”赵昊黑着脸道:“说是为了应天府举子被盗案,我还从没听说不抓犯人抓苦主的呢!”
“贤侄稍安勿躁,你先跟我进去喝杯茶,叔父让人去问问情况。”吴时来还是有担当的,包揽下此事道:
“放心,有本官在,不会让令尊吃亏的。”
赵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深深作揖道:“请叔父帮忙寰转,小侄感激不尽。”
“本官说过,把你当成亲侄子,那就不要这么见外。”吴时来拍着他的后背,将赵昊让进屋里,然后叫门子去打听情况。
这衙门里四处透风,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不一会,门子便回禀说,确有此事——一个叫赵守正的应天举子,被倪推官请到他那里喝茶去了。
吴时来一听松了口气,人要是府尹或者通判那里,说不得他还得斟酌一下。
一个小小的推官,就没必要那么多顾忌了,他便朝赵昊一挥手,笑道:“走,贤侄,我们过去看看。”
“好嘞。”赵昊闻言心下大定。
虽然吴时来没明言,但听他轻松的口气,似乎在这府衙里,府丞大人的面子还是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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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顺天府一众官老爷里,推官排第七,佐贰官垫底。
自然也就没有专门的衙门,只在六房后头,拥有一个独立的推官厅了。
此时,倪推官便坐在自己的大案后,阴着脸上下打量着举人打扮的赵守正。
“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人此话从何说起?”赵守正两手一摊,摸不着头脑道:“学生可是原告来着。”
“哼,为何那贼子旁人不偷,专门盯着你们南直隶的举子下手?”倪推官冷声质问道:“是你们有什么过节?还是拿了人家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他把最后六个字咬得极重,同时死死盯着赵守正,想从其情绪波动发现些端倪——这是刑名官员必修的技术。
倪推官相信只要那东西真在赵家,这位赵家的家长一定会知情的。
“大人这话应该去问那贼人,怎么反倒问起学生来了?我也是一头雾水啊……”
然而赵守正的脸上,却只有浓浓的不解,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来。
“那贼人本官自然会问,现在我问的是你,给我仔细想想,你那里,到底有什么让人家惦记的东西?”
“啊,大人这样说,我可就想起来了。”赵守正一拍脑门,露出恍然神情。
“快讲!”倪推官身体前倾,两眼放光的盯着赵守正。
“钱啊。”赵守正便理所当然的答道:“许是学生仗义疏财,对同年多有接济,让人以为学生肯定有很多钱。”
“胡说……”倪推官泄气的往椅背一靠。
“怎么是胡说呢?”赵守正不解问道:“做贼的不就是盗窃钱财吗?哦,对,还有采花贼……”
“嗯……”
倪推官控制住要暴走的情绪,眼眯成一条线,手摸着修剪整齐的短须。心里暗暗道,此獠要么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憨憨,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佳的大奸之徒。
但本来抓赵守正就是在赌运气,倪推官当然不会因为他有可能不知情而放人。而是要想方设法看一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把那样东西找出来了。
看来,这是一场艰巨的拉锯战了……
“不要以为你是举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只要我们明府行文礼部,立马就能剥夺你的功名,让你变成平头百姓。”
倪推官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先吓唬吓唬他。
“看你这么大年纪,辛辛苦苦中举不容易。为了件与你们无关的东西,走到那一步,值吗?”
“不值。”赵守正摇摇头。忽然想到儿子和那上元县张知县的交涉,便苦着脸东施效颦道:“大人,你开个价吧,多少钱能放我走。”
“什么?”倪推官一愣,旋即才听明白,合着这厮将自己当成敲竹杠的了。不由大怒的拍案道:
“一派胡言,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赵守正缩缩脖子,心说反正不是好人。
倪推官是连哄带吓,花样出尽,可就是从他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
这倒不是赵守正嘴巴多严。而是前一晚他乖乖睡觉去了,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问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自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倪推官一阵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是举人,就没法收拾你!”
他便命人将赵守正关到班房里,好生招待。
班房设在三班衙役当班的院子里,用来临时关押还没定罪,犯事儿较轻的疑犯的场所。
就像牢房里有牢头,班房里也有班霸。进去的疑犯都要立规矩,受班霸欺负。
甚至很多时候,班霸都是官差故意安插在班房里头,监视犯人、套取犯人的口供的。
倪推官决定用班霸收拾一下赵守正,这些恶棍才不管你什么举不举人呢,只要有赏钱,绝对不手软……
~~
差役刚要把赵守正带出推官厅,正撞见赵昊跟着吴时来进来。
“父亲!”赵昊忙跑到赵守正面前道:“他们没欺负你吧?”
“还好还好。”赵守正紧紧抓着儿子的手道:“我儿担心坏了吧?”
见赵昊是少府大人带着来的,差役倒也没有阻拦二人。
“你们在这儿等着。”吴时来是见过赵守正的,与他见礼之后,吩咐差役不得为难赵昊父子,便板着脸进去了推官厅。
~~
倪推官赶忙从内堂出来,迎接少府大人。
“倪贤弟,外头那赵孝廉乃本官世兄弟,”吴时来压着火气,客气问道:“请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他这个府丞名义上什么都能过问,可除了学政系统外,其余钱粮刑名之事上,并没有多大的权威。
“哎呀,这不成大水冲了龙王庙吗?”倪推官心说果然打马骡子惊,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便一脸惊喜道:“那太好了,还请少府帮着劝劝他,早点把东西交出来,便可回家。”
“什么东西?”吴时来一愣道:“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既然少府发问,下官也就实话实说了。”倪推官便压低声音道:“是陆炳家里的一本账,现在我们怀疑在他们手里……”
“嘶……”吴时来闻言倒吸口冷气。
陆炳是谁?前朝嘉靖皇帝最信任的奶哥哥,本朝唯一一位三公兼三孤的官员,当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大头领!
在嘉靖朝,那真的是跺跺脚,京城摇三摇的一等一的大人物。
当年陆炳可谓权倾天下,富甲天下,传说他的全部家产加起来,要超过一千万两白银,堪称大明首富了。
但他做的坏事太多,充当嘉靖皇帝爪牙,迫害死不少忠良之士。还长期对裕王进行监视,给未来的皇帝陛下造成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虽然陆炳几年前已经去世,但隆庆皇帝依然对他怨念深重,登基后立即兴起大狱,追查他当年的罪过。
结果非但将他的儿子、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绎,弟弟太常卿陆炜等人悉数下狱,严加拷问,还查抄了陆家在京师、江浙等地的全部家产。
据吴时来了解,此案至今仍在侦办中,据说已经挖掘出陆炳的十大罪状。但查抄到的家产远远低于朝廷预期……
在太仓银只够用三个月的背景下,朝廷对陆家传说中的千万家产的饥渴,也就可想而知。
吴时来听说,陛下专门派了东厂的人前去浙江坐镇追赃,将陆家上下三百多口全都关在牢房里。他们一天不把转移的财产吐出来,就一天不放人!
这时候从陆家手里流出来的账册,该有多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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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吴时来何其精明?焉能被倪推官三言两语给唬住。
他沉吟少顷,狐疑问道:“这是钦案,自有刑部和东厂查问,怎么成了我们顺天府的事了?”
“这……”倪推官被问到了痛脚,讪笑一声道:“下官奉命行事而已,少府若有疑问,还是直接去找明府吧。”
“这是明府的吩咐?”吴时来眉头皱的更紧了,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不然下官吃饱了撑的啊。”倪推官皮笑肉不笑道:“少府问过明府后,只要明府说放人,下官立马将赵孝廉恭送出衙。”
“本官自会去问过。”人家把顶头上司抬出来,吴时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但在这之前,本官可否先把人领到府丞衙中暂候?我赵贤弟是有功名的人,班房那种地方怎生待得?”
“好说好说。”倪推官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府丞大人,只好打消了把赵守正送进班房料理的念头。“少府尽管把人带走,只要不离开衙署就成。”
“这点规矩本官还是懂的。”吴时来点点头,心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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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妥后,倪推官便将吴时来送出厅堂,对那官差吩咐道:“把人交给少府吧。”
“在下可以走了吗?”赵守正闻言一喜。
“暂时还不行。”吴时来略有些尴尬的摇摇头。
“为什么?”这话却是赵昊问的,他怒视着倪推官,一副要讨个说法的样子。
“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子少插嘴。”倪推官不爽的瞥他一眼,却没把十四五岁的赵昊放在眼里。
“贤侄,倪帐干有案子,需要令尊配合调查一下。”吴时来只好含混解释一句。
“那我们先回家,有需要时再来吧。”赵昊卡住话头道:“推官大人事务繁忙,不会整天就问这一个案子吧。”
“不行!”倪推官见这小子还要生事,不由硬邦邦道:“案子没查清之前,他不能离开衙署一步。”
“世叔,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我故意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此獠欺人太甚!”
赵昊先对吴时来道声罪,然后怒指着那推官道:“你惹了你不该惹的人,你知道吗?!”
那推官见他这副嚣张的纨绔做派,愈发不喜道:“你不就仗着赵中丞的面子吗?不过他现在不在京城,你小子还是少自取其辱,省得给中丞丢脸!”
“当我老哥哥不在,我们就没办法了吗?”赵昊冷笑连连道:“我现在把话撂在这里,一个时辰内不放人,后果自负!”
“呵呵……”倪推官气极反笑道:“你小子是在小地方霸道惯了吧?这顺天府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说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同样冷笑道:“本官倒要看看,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我们南直隶的举子纷纷被盗。你这厮身为顺天府推官,不思抓贼破案,却抓着苦主不放。我看你八成跟那些贼人就是一伙的!”
赵昊与他针锋相对。
倪推官让他说得瞳孔猛地一缩,色厉内荏的喝道:“一派胡言!”
“还有那日,你拿着顺天府的牌票在城外设卡,查车的却是一些来历不明的劲装豪奴!”赵昊却不依不饶的喝道:“顺天府是为天子看家的,什么时候成了势豪之家的走狗?”
“还有这事儿?”吴时来也看向倪推官,他听侄子说起过,在进城路上被拦下,却不知道查车的居然另有其人。
“那是人手不够,临时借用的而已。”倪推官愈发心虚,结结巴巴的向吴时来解释道。
“今天你要是不放人!”赵昊马上踏前一步,冷冷的睥睨着倪推官道:“今天我就能扒了你这身官衣,你信不信?”
“好大的口气啊。”倪推官也踏前一步,和赵昊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本官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扒我这身官衣去?”
赵昊不屑的冷笑一声道:“不妨告诉你,我三个徒弟都是今科的举子。家父在举人中,更是有‘及时雨’美誉,这次他因为举子们的案子蒙冤入狱,你说那些受过他接济的举人,听到这个消息还能不能坐得住?”
“现在我的学生,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南直隶的举子们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赵昊两手张开,吓唬着倪推官道:“到时候一两百举子云集顺天府门外一起喊放人,我就问你一声,怕不怕?!”
“这,这……”倪推官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他能不怕吗?这可是天子脚下,别说一两百举子了,就是一两百老百姓聚集到顺天府衙外,第二天都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而这件事,他们最怕让皇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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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推官万没想到,自己没让少府大人压住,却被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给吓唬住了,只好求助的看向吴时来。
“唉……”吴时来心里暗叹一声,他毕竟是顺天府的官员,堂堂四品朝廷命官。方才听了倪推官所说隐情,反倒没法再偏帮赵昊了。
“本来是件小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于是他拉住赵昊,低声劝道:“这事儿包我身上,你先和令尊一起过去等着,天黑前给你消息。在老叔的地盘上,你还担心令尊会被人欺负了吗?”
赵守正也从旁劝赵昊道:“是啊儿子,别让吴少府为难了,为父清清白白,让他们查去就是了。”
“哼……”赵昊这才一脸愤然的不再坚持,却仍强调道:“一个时辰内,必须放我父子离开,不然后果自负!”
“哼……”倪推官也哼一声,却不敢再跟这少年顶杠了。
其实赵昊之所以要发这么大火,除了真生气外,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策略——俗话说‘做贼心虚’,真正拿了东西的人,和被冤枉的人,心态上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是恐惧为主、后者则是委屈为主。
受了委屈就要喊啊!不然别人会以为真没冤枉你的……
现在就盼着,三阳那边能给力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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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时来好容易稳住了赵昊,让他和赵士祯先去府丞衙等着。
然后吩咐倪推官,赶紧带人出去守着。
真要是有成群的举子过来,就好言劝退,千万别让他们聚集到顺天府街上来,更别和他们发生冲突,让事态愈发难以收拾。
倪推官也知道,一个弄不好,自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赶忙应声而去了。
吴时来则急忙忙赶往正衙,到签押房求见府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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