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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王府街,长公主府。

    暖阁外,啪啪啪啪的算盘声,雨点般响成一片。

    进了腊月,京城诸多皇庄、皇店的管事们,便带着本处的账本来府上报账。

    十几名账房一手飞快的拨动算盘,一手提笔工整的记录着盘账的结果。

    他们要在几天内,将上百本账目全都核算完毕,然后汇总成一本总账,好让长公主殿下向隆庆皇帝禀报。

    ~~

    暖阁内,长公主殿下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柳尚宫呈上的账页,两眼却没有焦点。

    柳尚宫见状暗叹,哎,殿下又又又走神了。

    果然,便听长公主幽幽问道:“你说,明月的脚,好了没有?”

    “这才几天,哪有那么快?”柳尚宫无奈道:“怎么也得养到过年吧。”

    “哎,看来得另想办法了。”长公主无意识的将那张纸搓成管状,越搓越细道:“那你有没有好主意,让本宫能再见赵郎一次?”

    “奴婢没有。”柳尚宫郁闷道:“奴婢只知道,殿下再搓下去,外头那些账房就要前功尽弃了。”

    “哦?”长公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手里的纸,搓成根棍子了。

    忙讪讪将其小心展平道:“要不,本宫也做个文会吧?”

    ‘噗……’柳尚宫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殿下啊,你不是唐朝的公主啊,而且你还是个寡妇。

    这要是把一群老爷们弄家里开个堂会,我的天哪,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估计隆庆皇帝脾气再好,也得把殿下揪过去狠狠骂一顿吧?

    至于她这个可怜的尚宫,毫无疑问将成为公主的替罪羊,被宫正司活活打死……

    可怜的柳尚宫正搜肠刮肚,想着如何打消长公主这一愚蠢的念头时。

    便见府上的宦官头领,中使司姬司正快步进来,凑在公主身边小声道:“殿下,刚刚接到禀报,赵孝廉被顺天府的人给抓了。”

    “什么?!”原本懒懒散散的长公主,闻言一下子坐起来,一把撕碎手中账页,厉声道:

    “你给本宫说清楚?!”

    ~~

    长公主这一嗓子传到暖阁外,把战战兢兢的账房们,吓得一哆嗦,纷纷拨错了算珠子……

    得,这得打哪重算啊?账房门想死的心都有了。

    长公主却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听姬司正禀报完之后,她便进入了暴走状态。

    “来人啊,给本宫摆驾,我要去顺天府!”

    柳尚宫和姬司正忙拉住她,苦苦相劝道:“殿下,使不得啊,你这一去,可不就什么都明了吗?”

    “是啊,殿下,你这不是救赵孝廉,是在害他啊。”

    “本宫不能看着赵郎被他们欺负了!谁也不能欺负他!”长公主眼泪刷得就下来了,痛心疾首道:“万一他们要是对他用刑怎么办?”

    “顾不了那么多了,本宫先把人救出来再说……”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说着她又要往外冲。

    “殿下,没那么严重,请赵孝廉去的是顺天府,又不是东厂锦衣卫。”柳尚宫使劲把她往回拖。

    “读书人做主的地方还是讲规矩的,”姬司正也劝道:“赵孝廉怎么说也是个举人,他们不会对他动粗的。”

    两人好劝歹劝,好容易把长公主拉回了软榻上。

    “那也不能这么干等着。”长公主紧咬着朱唇,寻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

    “把承恩给我叫来!”

    柳尚宫和姬司正的下巴,差点惊到地上。

    让亲生儿子去救老情人?这样的骚操作,大明朝找不出第二个吧?

    ‘殿下还真是为爱不管不顾呢……’

    两人终于体会到了,长公主殿下爱得有多么认真。

    ~~

    李承恩因为上次妙峰山滑雪的事儿背了黑锅,最近一直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见母亲终于想起自己,他赶忙开心的跑进暖阁,然后乖巧的像个太监道:“娘,我知道错了,”

    “真知道错了?”长公主演技精湛,只要给她点时间调整情绪,便又是一个端庄威严的母亲。

    “真的,比真金还真!”李承恩忙使劲点头。

    “那你去顺天府一趟。”便听长公主沉声吩咐道:“上次救你妹妹的赵小哥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麻烦?”李承恩不解。

    “他父亲不知何故,被顺天府抓去了。”长公主一脸语重心长的教训儿子道:“娘常教导你要知恩图报,现在就是咱们报恩的时候了。”

    “随便找个人去一趟就是了,我和顺天府又不熟。”李承恩挠挠鼻子,好似是嫌麻烦。

    其实他是有些怵头……毕竟要是随便个权贵,就能把堂堂顺天府唬住,那北京城也就没有王法了。

    “那你就继续在家里待着吧。”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今年都别想出门了……”

    “别介。”李承恩赶忙求饶道:“我去、我去还不行。”

    “拿着本宫的玉牌去,告诉曹三旸,不管赵孝廉犯了什么事,本宫都替他兜着了。”

    便听长公主冷哼一声道:“姓曹的要是不放人,本宫就亲自去找他。”

    听得一旁的柳尚宫嘴角直抽抽,心说赵孝廉要是不赦之罪,你也替他兜着?

    但能让殿下不亲自去这一趟,已经是她的极限,柳尚宫可不敢再节外生枝了。

    ~~

    李承恩闻言却心下大定。

    有了他娘的玉牌,小爵爷便能在四九城里横着走。

    只是激动之余,他未免也有些疑惑。

    母亲平时十分低调,从不拿长公主的身份胡作非为,怎么为了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如此大动干戈?

    “母亲,真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李承恩忍不住小声问道。

    “因为爱啊。”便听长公主幽幽一叹道。

    “啊?”李承恩一愣。

    “现在知道母亲,有多爱你们兄妹了吧?”长公主慈祥的看着儿子:“若是你被旁人救了,娘也一样会这样报答的。”

    李承恩登时全身一热,鼻头发酸,深信不疑的心说:‘是了,因为母亲太爱我兄妹了……’

    “得令!”然后他就像得了牌票的衙役,全身充满了干劲儿。

    “完事儿后,一定请他们来家坐坐,上次走得太匆忙,为娘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长公主最后补充一句。

    “嗯,母亲放心吧。”长公主家的傻儿子重重点头道:“我一定会把他们请到家里来的。”

    说完,他深深吸一下鼻子,强抑住激动的心情道:“毕竟,我也得好好谢谢人家,救了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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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吴时来在外面,顺天府尹曹三旸立即放下手头公务,请他入内相见。

    “悟斋,怎么又回来了?”曹三旸笑吟吟的请吴时来上座,又让人看茶。

    曹三旸已过天命之年,与赵锦同岁同科,但他没遭什么罪,一直养尊处优,保养得体。是以看上去要比赵昊的老哥哥年轻好多,跟小他十岁的吴时来差不多。

    “明府。”待到长随出去,吴时来才低声问道:“下官是来问那赵孝廉的事情,他到底干犯了什么天条,还敬请示下。”

    “赵孝廉……”曹三旸一愣,没对上号。

    “就是赵中丞的堂叔,今日被倪大宏那厮直接弄进了衙署。”吴时来一脸不悦道:“人家家里都急疯了,都要纠集他一班同年去敲登闻鼓了!”

    “哦,你说他啊……”曹三旸听到倪大宏的名字,方缓缓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倪大宏没跟你细说吗?”

    “他只说在找个陆家的账本,再追问,就让我来问明府了。”吴时来把头一低,闷声道:“还请明府一解下官心头之惑。”

    “哎,好吧。”曹三旸点点头,待那长随上茶后,便吩咐他关门出去,不要让人靠近。

    待到再无旁人,曹府尹方长长一叹道:

    “悟斋啊,你当老夫愿意管这个闲事?那赵中丞乃是和我一起观政的同科,他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把他叔叔抓了,这让一干同年该如何看我?”

    “那大人为何……”吴时来不解的看着他。

    只听那曹府尹幽幽问道:“你还记得汪直吗?”

    ~~

    “这还用说。”吴时来点点头。

    全东南的官民百姓,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位独霸海上的五峰船主的。

    吴时来平生的得意之作,便是任松江府推官时的抗倭壮举。

    那次倭寇侵犯松江,对逃难的百姓狂追滥杀,吴时来顶住天大的压力,毅然打开城门,让数万难民进城避难、妥为安置,并亲率数百名强弩手出城迎敌,奇迹般的击退了倭寇!

    而当时率领倭寇来袭的陈东,不过是汪直手下的众多船长之一。

    “此事跟他有关?”吴时来神情凝重的问道:“他都死了快十年了吧?”

    “但他在日本建立的庞大领地还在,纵横四海的舰队也没有被消灭。哪怕到如今,佛郎机人和日本人,依然只认他的金印。那些海商必须持有他的金印勘合,海船才会被准许入境通商。”

    屋里虽然没旁人,曹三旸却依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贤弟这些年在广西受苦,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就这么跟你说吧,汪直被处斩后,陆家接手了他的海上生意,包括那枚金印。”

    “啊!”吴时来打了个寒噤,但旋即又觉得理当如此。因为汪直活着的时候,官场就有流言说,陆炳和严世蕃是他的后台,不然抗倭总指挥胡宗宪,也不会一直与他眉来眼去,态度暧昧。

    而且从已经公开的卷宗看,严世蕃的党羽罗龙文,既在胡宗宪的总督府担任幕僚,又常年来往于海上,本身就是汪直旗下的一名倭寇,或者说是海商。

    同时,陆炳和严世蕃非但是儿女亲家,严世蕃败亡后,陆家还收留了他的独子严绍庭……这也是陆家如今被清算的一大罪状。

    所以吴时来虽然悟不透这其中的玄机,但陆家既然很可能是汪直的后台。汪直被杀后,陆家派人接手了他的地盘,也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那是一个年贸易额达几千万两白银的走私帝国啊!

    ~~

    签押房中,曹三旸低声对吴时来道出秘辛。

    “当然,那么大的买卖,也不是陆家一家能吃下去的,东南那些势家豪族几乎都有份。只是陆炳当时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得仰仗他的庇护,所以大伙尊陆家为新一任净海王,让他们独占了两成股份。”

    吴时来微微点头。

    他忽然想到,曹三旸是南直隶宜兴人,宜兴与平湖陆家隔着太湖遥遥相望,只怕曹家也不会错过这顿饕餮盛宴的。

    不然他曹府尹,干嘛要管这闲事?

    “但是陆家这个净海王,当的并不好,净想着多吃多占,却不愿将好处与旁人分享。但有陆炳在,谁也不敢吭声。后来陆炳死了,他儿子陆绎又接任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伙儿还是只能忍气吞声。”

    “然而今上登极后,一切都变了。陆炳当年的罪过被翻出来,陆绎、陆炜都下了狱,陆家也被抄家,三百多口全都被有司关押了起来。”曹三旸说着轻叹一声道:

    “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陆炳次子陆绅逃到了日本,居然要以净海王的名义,号令全体舰队开拔,随他攻打杭州城,救出他全家。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内讧中,陆绅被杀,陆家的股份也被剥夺。陆绅的儿子陆选恼羞成怒,居然莽撞进京,要将所有人都揭发出来,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只听曹三旸缓缓说道:

    “他们手里有海商们进货和付账的账册,要是落到皇上手里,后果不堪设想。”说完,他沉默了良久,直到吴时来忍不住要开口搭茬时,才轻叹一声道:

    “海商们得到消息,辗转求到本官这里,老夫便以接到报案,说陆家有人进京意图劫狱为由,派人在各入京道路设卡盘查……”

    吴时来这下,终于明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依然震惊的难以言喻。

    堂堂正三品顺天府尹,居然成了海商的帮凶,这件事就是传出去,怕都没人相信吧……

    曹三旸自然知道吴时来在想些什么,他便缓缓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副‘大明山河图’前,转身坦然看着吴时来道:

    “本官知道悟斋你在想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曹家世代务农,并未染指任何海上的生意,更没有在他们的团伙中,拿一丝一毫的干股,此言若有半点虚假,便叫天雷殛了我!”

    见上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时来赶忙起身道:“下官从没有怀疑过明府的清白。”

    “不,本官不清白,我就是海商的同党。非但是我,东南的官绅百姓,也尽是海商的一党。”

    却听府尹大人石破天惊的剖析道:

    “悟斋你是浙江人,又在松江当过官。自然知道在咱们东南那一带,靠种粮为生的农民已经不多见了。大部分农民都在种桑养蚕、种棉纺纱、种茶炒茶……县城、府城里的市民更是靠纺纱、织布、织绸、制瓷、造纸为业,这么多东西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靠内销根本卖不掉——只有靠海商帮他们销往海外才行!”

    “悟斋啊,老百姓都是靠海商养活的呀。要是朝廷把海商都办了,东南的老百姓吃什么去?要是没有海商集团的雇佣和管束,那些跑船的水手,转身又会变成吃人的倭寇!才刚平息的十年倭乱,怕是转眼就要卷土重来!我们付出那么大牺牲,才换来的抗倭胜利,立时就会前功尽弃了啊……”

    “所以本官只能帮他们这个忙,替他们设法来摆平这件事。”曹三旸沧桑一叹道:“老夫这样说,悟斋能体谅一二了吗?”

    ps.第三更,大家也别觉着这是在编故事。事实上,当时大体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不过是用家的手法,将诸多史实勾连在一起罢了。或有牵强附会、或有夸大其词,但绝无胡编乱造,无中生有。求月票推荐票~~



    下官明白明府的苦心了。”吴时来艰难的点点头,暂时压下心中纷乱的念头,就事论事的问道:“那东西真的在赵孝廉身上吗?”

    “不好说,所以才要查。”曹三旸坐回官帽椅上,端起茶盏想润润喉咙,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倪大宏说,那日有可能和陆选接触的人中,就只有他们一家和你的侄子没查了。”

    吴时来忙起身,从暖炉上提起铜壶,给府尹换了茶水。闻言轻声道:“我会回去仔细找找的。”

    “嗯,本官自然相信悟斋的。”曹三旸欣慰的看着吴时来,状若不经意的随口说道:“那账本上有个叫冯五的,是尚宝卿徐瑛的家仆……”

    吴时来手一哆嗦,便将水洒在了桌子上。

    徐瑛是徐阁老的第三子,在松江经营着徐家庞大的产业……

    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能牵扯到徐家?

    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牵扯不到徐家呢?

    他在松江当推官时,就知道徐家有田地二十万亩以上,织工上万人,在本地丝织、棉纺两大支柱产业中,都占据龙头地位。

    而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些数字,怕是要翻番都不止吧。

    况且,徐阁老和严世蕃、和陆炳,也都是儿女亲家……这到底只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什么不足道哉的勾当?

    吴时来不敢去想,却也不敢不当回事儿。

    ~~

    赵昊父子在府丞衙中左等右等。

    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吴时来才神情凝重的返回。

    看他的脸色比天色还黑,赵昊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儿。

    “你们都出去。”吴时来屏退左右,关上门之后,长叹一声道:“麻烦大了。”

    “啊……”赵守正不由倒吸口冷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赵昊的脸色也很难看,耐着性子问道:“世叔还是把话说明白,就算要死,我们也得做个明白鬼。”

    “正要与你分说。”吴时来走到两人跟前,字斟句酌道:

    “这么说吧。还记得你们进京时,曾遇到有人被追捕吗?”

    “嗯,有这事儿。”赵守正点点头,毕竟那样激烈的场面,平日不多见。

    “那人是顺天府追捕的要犯,他身上携带一样关系许多人生死的东西。”吴时来说这话时,目不转瞬的看着赵昊父子。“但后来追上那人之后,没有从他身上搜到那东西。”

    “经过审讯,他招认说,在与你们的马车擦身而过时,将那东西塞到了你们车上。”

    说这话时,吴时来有些歉意,但事关重大,也只能不仗义一次了。

    其用意,自然还是给赵家父子增添压力了。

    “有这么回事儿?”赵守正吃惊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两本账册。”吴时来也是当过推官的,自然懂一套察言观色之法,见赵守正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心下微微一松道。“不妨回去找找看,有没有那玩意儿。”

    “嗯,这账册我们见都没见过。”这下赵昊不能说直接没有了,那岂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为表清白,他还主动提议道:

    “但世叔既然怀疑到我们头上,不如我看就这样吧,请你和那倪推官一起,这就到我家中寻找。要是找到了,也跟我们没关系。没找到的话,希望此事就此了结。”

    “贤侄有这态度,事情就不难办。”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吴时来点点头道:“我这就去请示一下明府。”

    待吴时来出去,赵守正终于绷不住,哭丧着脸看向儿子道:“儿啊,咱们不会有麻烦吧?”

    赵昊翻翻白眼,心说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却也只好轻声安慰道:“爹你放心,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再说,有我呢。”

    “嗯。”赵守正这才稳下心神,又不放心的小声对儿子道:“你可得打起精神来,要是见事不好,别管我,赶紧逃命要紧。”

    赵昊心说,我上哪跑去?就是潜逃出境,也还得搭他们的船。

    ~~

    吴时来便再次来到府尹的签押房,对他说了赵昊的建议。

    曹府尹却缓缓摇头道:“让他父亲先留在你那儿,你和倪大宏跟他去找。”

    “这……”吴时来不由为难道:“那父子情深似海,这样怕会再生事端。”

    “人放了再抓回来,不更难看?”曹府尹的下巴很大,有着刀削一般的线条,显得刚毅强硬的。

    “等到彻底排除嫌疑再说吧……”

    “这……”吴时来一阵头大,不知待会儿怎么跟赵昊说。

    这时,外头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倪推官惶急的声音道:

    “明府,可以放人了吗?”

    曹府尹把脸一沉,呵斥满头大汗跑进来的倪推官。“这是什么混账话?!”

    “明府,外头的举人越来越多,已经聚了两三百了啊!”

    谁知倪推官的下一句话,却把强硬派的曹府尹,吓得老脸一下就变白了。

    “什么?”吴时来也震惊问道:“不是让你拦住他们吗?”

    “拦了,可是举子越聚越多,已经拦不住了啊!”倪推官哑着喉咙道:“又不能动粗,只能跟他们讲道理,可谁能讲的过他们啊?”

    “明府,必须马上放人了!”吴时来顾不上细问,赶紧对曹府尹抱拳道:“趁着事情还没闹大,赶紧亡羊补牢吧。”

    “是啊明府,他们说要是一炷香内不见人,就要去敲登闻鼓呢!”

    倪推官也从旁惶急道。

    曹府尹要吃人一样瞪着倪推官,心中大骂道:‘说抓人也是你,说放人也是你,拿本座当猴耍呢?!’

    正在他犹豫不决,是该坚持顺天府的尊严,还是该退一步,风平浪静时,又听外头门子急忙忙进来禀报道:

    “老爷,长公主府的小爵爷要见您。”

    “他来添什么乱?”曹府尹堂堂三品大员,自然不会把个,连正式爵位都还没有李承恩放在眼里。

    “他拿着长公主的玉牌……”门子又补充道。

    “赶紧开中门!”曹府尹登时变了脸色,也不管吴时来和倪大宏了,忙快步出去相迎。

    长公主和陛下亲兄热妹,府尹大人也万万得罪不起哇。

    倪推官和吴时来还等着他拿主意呢,也赶紧跟了出去。

    三人刚到了府尹衙门口,便见小公爷李承恩,穿一身蜀锦棉袍,外罩雪白色的狐皮披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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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小爵爷,问长公主殿下万福钧安……”

    曹三旸先施一礼。

    “见过曹大人。”李承恩抱拳还礼,笑嘻嘻问道:“我看外头挺热闹啊。”

    “一点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曹府尹尬笑道:“不知小爵爷前来,有何贵干?”

    “不就是为了你那点误会吗?”李承恩一脸无奈的把玩着母亲的玉牌,对曹府尹撇撇嘴道:“害我大冷天跑一趟。”

    “哦?”曹府尹看这孩子手里不断抛起的玉牌,真担心他摔个粉碎。闻言不由大惑不解道:“怎么,小爵爷也认识那赵孝廉?”

    “是啊,上回在妙峰山滑雪,正好赶上地震。”李承恩便解释道:

    “他儿子救了我妹妹一命,我娘一直记在心里,想找机会报答人家。这不一听说他家出事儿,就让我来问问。”

    李承恩可不是赵士禧那种乡下长大的混小子,他纨绔归纨绔,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拎的清清楚楚。

    反正我说是这么说,你肯定并不会当我只是来问问。回头还没法说我长公主府干政,因为本爵爷只是来问问而已……

    也确实让他歪打正着了。

    曹府尹本就摇摆不定,这下彻底放弃了尊严……

    只见曹三旸嘴角抽动了好一阵,回头狠狠瞪一眼倪推官,骂道:“你也不搞清楚赵孝廉和长公主的关系,害得小爵爷白跑一趟!”

    “是是是。”倪推官的腿都软了,他本以为赵中丞是赵守正的后台,所以一直等到赵锦离京后才动手。谁知道人家真正的后台,居然是堂堂宁安长公主!

    倪大宏怎么也想不通,赵守正一个小小的举人,哪来这么多大人物和他做朋友啊?

    但他已经想明白,赵昊那句话‘你惹了你不该惹的人’,真不是在吹牛啊……

    “小爵爷,这确实是个误会。”见曹府尹和倪大宏都有些发懵,吴时来赶忙接过话头道:

    “我们顺天府只是请赵孝廉来做客,现在话已经问完了,他随时都可以回家了。”

    “真的?”李承恩闻言瞥向曹三旸。

    曹三旸便强笑着缓缓颔首道:“少府说的是,本官正是要去送他回家的。”

    说着他看一眼吴时来道:“咱们这就去少府那里吧。”

    “明府请,小爵爷请。”吴时来忙笑道。

    ~~

    府丞衙中。

    赵守正焦急的在三堂中来回踱步,赵昊闭眼靠坐在椅背上,他沉静思考的样子,浑不像方才那个一点就着的爆仗。

    说实话,赵昊心里一直虚的很。

    那可是几千万两银子的走私帝国啊,里里外外、上游下游,不知有多少人参与进去……大小官僚、大小地主、大小商人、还有几百上千万的东南百姓。

    这些人虽然平日里肯定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互相算计。

    但要是有人敢动他们的饭碗,势必会让他们瞬间团结起来,齐心合力先把那人弄死再说。

    比如原闽浙提督朱纨,以及胡宗宪的前任,浙直闽粤总督张经、以及浙江巡抚李天宠……

    那朱纨上任之后,察觉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闽浙一带的地主豪绅虽然表面上高喊支持海禁,但暗地里却与海商走私集团紧密勾结在一起。

    经过调查,朱纨发现他们支持海禁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垄断海外贸易,独享走私的巨大利益而已。

    而且闽浙两省已和佛郎机、日本等武装走私团伙结为利益集团;大明在基层的管理机构形同虚设;闽浙百姓争相将子弟送入海商的走私船队;海盗水手招摇过市,海商出入衙门,被朝廷官员奉为座上宾;有的岛屿甚至已成独立王国!

    面对这一严峻的现实,朱纨毅然决定严格海禁,他捣毁了当时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屿港,并对通风报信、支持海商者实行连坐。希望通过一系列严厉措施消灭走私,然后恢复官府严控的勘合贸易。

    结果招致地方和朝廷中的闽浙籍官僚联合攻击,最终逼得朝廷将其罢官,然后朱纨便莫名其妙的死于了自杀……

    自此中外不敢言海禁事,于是海防废弛,倭寇更加猖獗,荼毒东南沿海十余年。

    后来张经奉旨抗倭,他和浙江巡抚李天宠不信邪,再度恢复海禁,结果两人再度被诬陷处斩……

    直到胡宗宪上任后,吸取了前任血的教训,将海商与倭寇区别对待,采取拉一派、灭一派的策略……只要海商能帮他打倭寇,就对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艰难的消灭了倭寇,让大明东南重归太平。

    连堂堂胡宗宪尚且要放下身段,小意讨好的海商集团,就凭他赵昊这小鼻子小眼小模样,那是打死不敢招惹的……

    实在太可怕了。

    他宁肯冲进宫去调戏李娘娘,也不敢招惹这个马蜂窝。

    因此这两天,赵昊一直在寻思,该如何将灾祸消弭于无形呢?

    思来想去,答案还是那个答案——我没有,不是我,我没见过……

    今日父亲被顺天府传唤,其实赵昊完全可以冷处理一下,不用反应这么激烈。

    但他在最初的惊慌担忧之后,很快冷静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将自己一家从漩涡中摘出来的好机会。

    所以他今天一方面要把被冤枉的状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另一方面,也要尽可能把事情闹大,大到通天才最安全……

    ~~

    正胡思乱想间,赵家父子听到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便见吴时来和倪推官簇拥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穿着绯红官袍,胸前补着孔雀的老者,另一个居然是长公主府的小爵爷。

    “他怎么来了?”赵昊小声嘟囔一句。

    “他是谁?”赵守正忙轻声问道。

    “他是你……”赵昊干咳一声道:“见过的那位长公主的公子。”

    “哦?小爵爷啊。”赵守正登时心虚起来,满脸尬笑的看着来人。

    “二位,这是本府大尹曹明堂。”吴时来忙给二人引见。

    “原来是曹公啊,学生这厢有礼了。”赵昊忙笑着拱拱手道:“常听我那老哥哥提起,你们当年一起观政大理寺时的掌故呢。”

    “哦?”赵守正和儿子的配合,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闻言自然露出吃惊的神情道:

    “曹府尹居然和我那老侄子是同科进士?真是意想不到的缘分啊。”

    “呃……”曹三旸让这父子俩一唱一和,挤兑的老脸通红,居然好一会儿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却把一旁的李承恩看乐了,心说这爷俩有意思,一看就是同道中人。

    见府尹受窘,吴时来赶忙打个圆场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都怪下面人没说清楚,明府才刚知道二位也姓赵。”

    “呃,不错。”曹三旸可算有了台阶下,忙强笑点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着他狠狠瞪一眼那倪推官,骂道:“看你干的好事,回头饶不了你!”

    “是是,都是下官办事不牢,太孟浪了……”

    倪推官唯有默默的,背上第二口黑锅,没口子跟赵守正父子道歉。

    就差跪下叫爸爸了……

    ps.第五章送到。6000票加更!

    现在明白,为何要再写隆万了吧?因为官居时期,我还太年轻,很多史料没有接触到,所以目光只在朝廷和抗倭本身。这次我会用更高的视角来,写出当年没写出的故事,嗯,好大一盘大棋呢。求月票推荐票啊!!!!



    曹府尹把责任都推到了倪推官身上,又客客气气向赵家父子解释一番。

    说自己只是请赵孝廉来衙署问几个问题,是下面的歪嘴和尚小题大做,才闹出了这番误会。

    然后,吴时来又对李承恩笑道:“小爵爷不信问问这二位,下官是不是说过,跟明府打声招呼,便送他们回家去?”

    “哦?这样吗?”李承恩朝这对纨绔父子挤挤眼,示意他们可以趁机敲个竹杠啥的。

    “不错,吴少府和家父说好了,要一起去家里搜查一下。”赵昊便对小侯爷说道。

    话没说完,却听曹、吴、倪三位,一起咳嗽起来。

    吴时来还站在李承恩背后,朝着赵昊偷偷摆手,示意他千万别再往下说了……

    小爵爷知道了,他妈就知道了;他妈知道了,隆庆皇帝就知道了……

    “啊,不搜了?”赵昊眨眨眼,看着曹府尹。

    “搜什么搜?本官和你家可是亲亲世交来着。”曹三旸忙摆手笑道:“信得过,信得过。”

    但他哪能让赵昊就这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便看一眼吴时来道:

    “悟斋啊,我看就由你代表顺天府,送世兄弟父子回去,也跟外头的举子说明白如何?”

    “遵命。”吴时来恭声应下。

    说是让他把赵家父子送回去,还不是不放心,想让自己再去他家找找吗?

    赵昊也需要个见证,来证明自家的清白。反正东西都已经销毁了,他能找出根毛算自己输。

    便不复多言。

    “可以走啦?”小爵爷从旁听得索然无味。

    “可以了,请。”曹三旸亲自将三人送出仪门。按说李承恩代表长公主,他应当送出大门,以表尊敬。

    可府衙大门外,还有两三百举子在等着呢,府尹大人可不想去露那个脸。

    等到曹三旸转回,李承恩自来熟的勾着赵昊的脖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不敲他一笔,顺天府尹手里的好东西不要太多。”

    赵昊默默看他一眼,心说你妈又不是我妈,我可怕人家打击报复来着。

    要是哪天你妈成了我妈,看我不把他骨髓都敲出来……

    ~~

    顺天府街上,两三百举子聒噪成一片。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南直隶的。

    虽然南直隶并非一省,各府之间更是互相鄙视,互相拆台。

    但到了北京城,这些来自应天府、苏松常镇徽等地的举子,便又自认乡党,无耻的抱团取暖开了。

    何况赵守正的及时雨,已经润泽过许多乡党了。

    非但那些被盗的应天举子,还有很多没被盗的举人,进京后花钱大手大脚,没多久便把盘缠挥霍一空。

    通常这种时候,会有放债的人主动借钱给他们,但那是利滚利的高利贷。很多人当了官好几年,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但他们只要求到赵守正头上,及时雨赵年兄必然慷慨解囊,几十上百两的银子眼都不眨便掏出来。

    每当举子们说日后归还时。赵年兄便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一点身外之物,何必心心念念?花了就花了,没有再来拿就是。

    不然,那五万两,怎么花的出去呢?

    赠人金钱,手有余臭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那一刻,赵二爷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本色,还是在演戏了……

    随着上门来求接济的举子越来越多,赵二爷及时雨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哪怕大多数举人没受过他恩惠,也都十分钦佩赵守正的慷慨大方,是以一听他出事儿,在唐鹤征、施近臣等人的挑头下,大伙儿马上呼啦一下就来。

    看到他安然无恙从衙门里走出来,举子们登时兴奋的欢呼起来。

    “兄长,你没事儿吧!”唐鹤征和施近臣等人趴在栅门上,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兄长,我们来接你了!”更多认识不认识的举子,也跟着一起吆喝起来。

    把赵守正感动的眼泪刷刷直淌,果然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这及时雨,它说下就下……

    赵守正朝众人连连拱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举子们一看,怎么及时雨哥哥直哭呢?莫非被官府欺负了?

    便又是一阵聒噪,要替他讨个说法。

    “老前辈够坏的……”李承恩见状,小声对赵昊道:“我爹原先就这样,蔫坏蔫坏的。”

    赵昊翻翻白眼,心说我爹可是实诚人。

    吴时来无奈的看着泣不成声的赵守正,心说你丫是故意的是吧?只好硬着头皮对众举子高声解释起来,说只是请赵孝廉来做客,并没有丝毫非难。

    说完后,他扯了扯赵守正的衣角,高声问道:“赵孝廉,本官说的没错吧?”

    “没错,没错……”赵守正忙用袖子擦擦泪,点头哽咽道:“我不是难过,我是高兴……”

    然后他又帮着劝说起来,众举子这才纷纷散去。

    ~~

    折腾到天黑,一行人才回到春松胡同。

    恰好那赵士禧在门口轮值站岗,看见赵昊从马车上下来,便不由惊喜道:“叔,你可回来了。叔爷他老人家没事儿吧……”

    赵士禧知道自己现在彻底没指望了,接下来几年得全靠叔父养活。哪还会像上次那样,盼着赵昊出事儿?

    至少三年内,请务必和乐安康、财源广进。

    见他开始说人话,赵昊满意的点点头,对高武道:“晚上给他加根鸡腿。”

    “谢谢叔叔。”赵士禧登时喜滋滋的,小胸脯挺得老高。

    “你家门卫还挺抢戏呢。”李承恩居然也跟着来了,看着挂着鼻涕的半大小子,笑道:“就是跟小鸡仔似的,还得练啊。”

    他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大家明明是同龄人,李承恩却生得身高臂长,猿臂蜂腰螳螂腿。显然是那种先天条件好,后天又勤于健身的妖艳贱货。

    幸好,大明不流行这款,不然赵昊就被比下去了。

    “你谁啊?”赵士禧不爽的瞪着李承恩。

    “呦呵,小子还挺横。”李承恩不禁对这奇怪的门卫产生了兴趣。“你谁啊?”

    “我爹贵州巡抚你知道吗?”赵士禧瞪眼威胁道:“当心我一封信,把你送到贵州当兵去!”

    “我妈长公主你知道吗?”李承恩露出了上位者的微笑,拍了拍赵士禧的脑袋道:“我也没本事把你送那么远,不过可以送你进宫去。”

    赵士禧只觉胯下一凉,赶紧夹紧了裤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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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时来和倪推官也跟着来了。

    两人说得好听,是为表歉意特地送他父子回家的。

    实际上,还是曹府尹不放心,让他们跟着来,找找那件东西的。

    赵昊也正需要两人做个见证,便命蔡家巷的汉子们不要阻拦,任由他们翻箱倒柜到处寻找。

    “我们带来的行李都在这儿了。”蔡明没好气的将仓库里的包袱,丢在两位大人面前。

    吴时来自然不会动手了,他站在赵昊身边,一脸尴尬的勉强笑道:

    “让这厮找一找,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倪大宏心说,得,又一口黑锅,我比骆驼还多个包了。

    但兹事体大,费尽辛苦才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他也顾不上叫屈,便默默低头,锱铢必较的寻找起来。

    “走,咱们先吃饭去,让他慢慢找。”这时,下人禀报说,晚饭备好了,赵昊便招呼吴时来和小爵爷一声。

    “我别处还有局,不叨扰了。”李承恩却摆下手,对赵昊道:“待会儿找没找着,让人去金鱼胡同的春香楼报个信,我好跟我娘交差。”

    李承恩得了老娘的命令,要他此间事了才能回府。

    他都在府上快憋得长草了,自然也不急着回去了。来之前就通知刘嗣德那帮狐朋狗友,在春香楼摆好酒席等他,要见缝插针去寻欢作乐一场。

    “今日有劳小爵爷了,多谢多谢。”赵昊将他送出门去。

    “这是帮人帮到底哇。”吴时来也跟着出来,赞叹道:“长公主殿下真是太讲究了。”

    “呵呵,谁让我娘心里,就我们兄妹俩呢?”李承恩一拍胸脯,得意道:“我娘平时给人办事,都是能将就就将就,从来没这么讲究过……”

    说到这,他想起一事,对赵昊笑道:“对了,我娘让我给你爹捎句话,方才太闹腾,居然忘了。”

    赵守正和三阳,请今日帮忙的举子们,一起去灯市口吃酒,这会儿自然还没回来。

    赵昊便笑道:“可否由学生转达?”

    “你转达也一样。”李承恩点点头,便大大咧咧道:“我娘说,上次没招待你爷俩,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还请有空到敝府一叙,好让我们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赵昊忙笑着点头道:“请代为禀报殿下,我会转达给家父,并敦请他早日成行的。”

    “嗯。”李承恩又长虫吃鸡蛋似的,吞吞吐吐一阵,方闷声道:“我妹向你问好,这条不用回了。”

    说完,他便翻身上了挂着红璎珞的大青马,还不忘朝赵士禧挤挤眼道:“好好站岗吧,有前途的,我看好你。”

    然后大笑着打马而去。

    “我给自己家看门,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赵士禧小声嘟囔一句。

    赵昊闻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赵士禧登时身子都酥了半边。

    ~~

    赵昊知道吴时来有话要说,便请他进屋上炕,让赵士祯把酒菜端进来,两人边吃边聊。

    “先什么都别说,老叔我自罚三杯。”

    吴时来说完,便连喝了三杯,然后咂咂嘴道:“你这酒,可真不错。”

    “那是。”赵昊笑道:“我只当世叔馋酒了呢。”

    “嘿嘿,你啊,真是让人不能小觑。”吴时来脸色微红,轻叹一声道:“今天的事情,实在太抱歉了。”

    “世叔言重了,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也很为难。”赵昊给他斟一杯酒,端起来笑道:“无论如何,世叔的深情厚谊,我父子是深有体会。”

    这话并非客套,一位四品大员今天能这样跑来跑去,已经是殊为难得了。

    “惭愧啊……”吴时来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搁下酒盅道:“不能让你白叫声叔,今天这事儿,我替你担下了!”

    “哦?”赵昊心下一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不管待会儿,能不能找到东西,此事就此了结!”吴时来重重拍了下桌子,沉声说道:“我明天就去找师相,请他老人家发个话,以后绝对不会有人再骚扰你家了。”

    “哎呀,世叔……”赵昊已是欣喜若狂,面上却仿佛不明就里的吃惊道:“怎么还要惊动元辅?事情居然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不然你叔叔我,能为难成这样?府尹大人能扣下同年的堂叔不放?不都是被逼的吗?”吴时来长长一叹,拍着赵昊的肩膀道:

    “贤侄啊,老叔我知道你能量大,不受气。可听老叔一句忠告,这件事不是咱们可以掺合的。”

    说着他竟朝赵昊作了个揖,怆然道:“贤侄,算老叔叔求你,就此打住吧。事情闹大了,就没法收场了。”

    “世叔何出此言?你我现在就像亲亲叔侄一样,老叔说的话,侄儿还能不听吗?”赵昊便就坡下驴道:“只要他们不再惹我,小侄便就此打住。”

    “放心,师相的话,没人敢不听的。”吴时来又给赵昊吃了颗定心丸,然后不放心的问道:“长公主那里,你知道该怎么交代了吧?”

    “老叔怎么教,我就怎么说。”赵昊上道的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要不是担心长公主再横插一杠,把事情捅到隆庆皇帝那里,精明强干的吴时来,是不会低声下气,跟自己软语相求的。

    吴时来果然大大松了口气,一边喝着酒,一边教赵昊该这么敷衍。

    基本上是按照倪推官起先那套说辞,是因为陆家人欲进京行刺,被顺天府提前侦知,在城外拦截时畏罪自杀。顺天府如今不过是在排查和他接触过的人,看看有没有陆家的同党,或者什么名单之类的东西留下来。

    这说法可谓十分合理。若不是看过那铜筒子里的两本账,说不定赵昊这个当事人,都能被蒙混过去……

    ~~

    待到交代完了说辞,吴时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还有件要紧的事情,今天一直没倒出空来跟你聊。”

    “叔父请讲。”赵昊点点头,他记得今日一见面,吴时来就嚷嚷着‘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云云。

    只是被他一打岔就再没机会开口罢了。

    “是上次你写给元辅的那几首诗。”吴时来便讪讪道:“元辅看了说,还有欠推敲,望你勉为其难,写出周公吐哺的感觉。”

    赵昊一听,不由惊呆了。

    他承认,自己一是有些敷衍徐阁老,没怎么用心寻思。二是,抄诗流的缺陷就在这里,诗都是旁人做好,拿来用时勉强应景可以,可想要严丝合缝的定制,臣妾实在做不到哇……

    赵昊当时寻思,反正徐阁老又不是甲方爸爸,自己献给他的唱和诗,他就是再嫌弃,也不至于打回让自己返工吧?

    那得多不要脸啊……

    可没想到,徐阁老还真就成了不要脸的甲方爸爸,打回让他返工了。

    看到赵昊目瞪口呆的样子,吴时来也觉得有些害臊,忙干笑两声道:“元辅就是这样认真,对所有事都一丝不苟,方成就今日之元辅啊。”

    “哦,元辅真是我辈楷模啊……”赵昊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献上应有的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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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虽然不太懂作诗,但他听话听音的本事却是一流。

    听了吴时来的话,他便明白徐阁老的不满主要在两点。一是,不够脍炙人口,影响传唱度。二是吹捧的不够肉麻,没有表现出徐阁老忍辱负重的痛苦,调谐阴阳的不容易,以及拨乱反正的大功劳来……

    最好能像李白吹杨玉环那样,整个‘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那样,吹的到位,还能吹成千古名篇,徐阁老就大欢喜了。

    可惜,臣妾真的做不到哇。

    虽然确实还有首上等的马屁诗,但那是留给未来的张相公的,送给一位快下台的阁老,实在是太浪费了。

    只是眼下还指望徐阁老平事儿,更不能让已抱稳了的大腿吴叔叔失望,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嗯,好好写,年前一定要给我。”吴时来重重攥了攥赵昊肩膀头道:“听说你也会出席灵济宫大会,若是拿出一两首佳作来,说不定能直接跟师相在全国的名流大儒的面前唱和,那会是多大的荣耀啊。”

    赵昊闻言眼前一亮,笑道:“老叔要是这样说,那我可就豁出去了。”

    “哈哈,好,期待大作!”吴时来见赵昊终于来了兴趣,不禁心中苦笑暗,这小子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

    等两人吃完饭,那倪推官也垂头丧气的进来了。

    他已经搜遍了所有的地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此番他唯一的感受是,这父子俩真他妈有钱,怪不得号称及时雨呢。库里的银子都堆成小山了……

    不过这也解了他之前的一个疑惑,那就是赵府上下为何防备如何严密。

    换了谁,家里堆着这么多的银子,也一样需要加强防备啊。

    “怎么样?”吴时来瞥他一眼,看脸色就知道这厮白忙一场。

    “没有。”倪推官颓然道。

    “那就是与我贤侄无关了?”吴时来追问道。

    “应该无关了。”倪推官点点头。

    “什么叫应该?”赵昊冷笑问道。

    “确定无关了。”倪推官看看吴时来,又看看赵昊,咬牙再度躬身抱拳道:“是下官无事生非,给少府和赵公子父子添麻烦了。”

    “本官倒无所谓。”吴时来也是大松口气,毕竟要是真找到什么东西,师相那里也不好说和。

    这样最好,没找到最好啊。

    “你还是向赵孝廉和赵公子,好好道歉吧。”吴时来说着穿上靴子,在地上踩了踩。

    “是,抱歉赵公子,我错了,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下官吧……”

    倪推官只好强忍着眼泪,今日不知第几次,屈辱的向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道歉。

    “哼,再撞到我手里一次,你就没这好运了。”赵昊黑着脸,一摆手道:“走吧。”

    他其实很想说‘滚吧’,无奈爹爹只是个举人。

    这么过瘾的台词,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对一位从六品的官员说出呢……

    目送着吴时来和那倪大宏坐轿远去,赵昊仰头望着漫天的星斗,长长舒了口气。

    一场灭顶之灾,终于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

    倪大宏和吴时来连夜赶回衙署。

    便见吴康远也早就等在那里,他禀报叔父,家里也仔细找过,一无所获。

    吴时来朝倪大宏摊了摊手,便径直向在签押房等消息的曹府尹,禀明了搜查的结果。

    “你不是说,八成就在他家里吗?”曹三旸黑着脸怒视着可怜的倪大宏。

    “是下官鲁莽了。”倪大宏今天都被骂得麻木了,他现在是什么牛黄马宝都得接着。“看来那东西,陆家的小子可能没带在身上,或者还另有同伙也说不定……”

    “给我查清楚了再放屁!”曹三旸忽然暴怒,将茶盏直接丢在他身上。

    倪大宏不敢躲闪,只能任由茶水泼在官袍上。

    “滚回家去!找不回东西,就不用再来现眼了!”

    曹三旸一指门口,把快要哇地哭出声的倪推官撵了出来。

    吴时来忙安慰气急败坏的府尹大人,曹三旸这才摆摆手,颓然坐回太师椅道:“悟斋,你说今天的事,陛下会不会知道?”

    “不清楚。”吴时来想一想,轻声答道:“好在处置及时,举子们也没闹事。”

    “哎,肯定会知道的。”曹三旸痛苦的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如今的东厂太监冯保,可不是吃干饭的。”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吴时来安慰他道:“不过好在咱们找不到账册,东厂也一样找不到。只要大家众口一词,都咬死了公开的说法,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愿如此吧……”曹三旸缓缓闭上眼,心中却暗暗苦笑,悟斋啊悟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要只是账册丢了,我可能还没那么着急。

    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也丢了,要是找不回来,明年的海上生意都会陷入瘫痪……

    ‘哎,红毛鬼死脑筋,日本鬼也一样死脑筋!’

    ~~

    那厢间,今天这番折腾下来,可把赵昊累坏了。

    他在赵士祯的服侍下洗了脚,早早上炕准备睡觉。

    可往日里沾床就着的少年郎,今日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从那天遭贼起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赵昊眼前划过,让他大睁着眼睡不着觉。

    这场风波,应该已经过去了,为了自己依然心绪不宁呢?

    赵昊在被窝里滚了半晌,忽然坐起身来,猛地一拍脑袋。

    他终于想起,大宋国徽王是谁了——那不就是汪直吗?

    那位歙县老乡可是个传奇人物,听说他几十年前只身出海,历经打拼,最终成为海上的霸主。

    据说他在日本占据三十六岛,建立伪宋政权,自称徽王。鼎盛时有部众几十万,巨舰数百艘。

    据说那时候,海上但凡悬挂‘五峰’旗帜的商船,海盗们不敢劫掠,官军也睁一眼闭一眼。

    以至于大洋之上,船只皆悬五峰旗帜,汪直也被所有海商推举为共主,又号称‘净海王’!

    很显然,那枚金印正是汪直生前所用之物。

    不过按说人死灯灭,留到现在也就算个文物,应该没人会认了吧。

    为何那人还要将其与两本账册放在一起?莫非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想到这,赵昊不禁自嘲一笑。

    自己明明知道海商这玩意儿碰不得,可仍然难以抵御来自大海的诱惑——

    成群结队的远洋商船,炮声隆隆的海战,浩浩荡荡度过重洋的远征大军,辽阔富裕的海外殖民地,那才是接下来三百多年的主旋律啊……

    唯独此事,我不想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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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下起了雪,雪花越飘越大。

    很快,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屋顶殿檐,还有那辆静静停在顺天府衙后门的马车,全都被染成了白色。

    倪推官垂头丧气出来,听到那驮马的响鼻声,郁郁的叹了口气,上去那辆马车。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出。

    车厢内,柴总管面色铁青,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听了倪大宏的讲述给气得。

    “事情就是这样。”倪推官双手拢在袖中,恹恹的靠在车壁上,一副被玩坏的样子道:

    “你他妈从一开始就猜错了,那东西根本就不在举子们身上。本来就是嘛,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陆家的小子怎么瞒天过海?”

    “不在举子们身上?”柴总管露出费解的神情道:“难道他还有同伙不成?”

    今天举子们的反应他也看到了,确实也不敢再捅这个马蜂窝。便把目标转向了别处。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了,打死我也不掺合了……”倪推官幽幽叹息道:“我累了,准备请个病假回乡休养一段……”

    “你要当逃兵?”柴总管闻言神情一冷。

    “也可以这么说……”倪推官瞥他一眼道:

    “我劝你也赶紧离开北京城,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肯定已经招来东厂的番子了。”

    “我怕什么……”柴总管神情一紧,咽下了没营养的狠话。半晌颓然道:

    “那也不能这么算完啊,空着手回去,我还有活路吗?”

    “你这人就是实心眼。”倪推官干笑一声道:

    “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八成就找不着了。反正横竖没落到皇帝手里,那账本被火烧了,水淹了,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嗯,实在不行也只能如此了……”柴总管不由缓缓点头,忽然又泄气道:“可是那净海王印怎么办?”

    “只要消息不泄露,怎么都能混过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倪大宏不愧是整天跟罪犯打交道的推官,有着丰富的犯罪经验,便点拨他道:

    “佛郎机人、日本人又不知道印丢了,你们伪造一方,还不是照样用?”

    “你不懂,那方印上有门道,伪造的瞒不过红毛鬼和日本鬼。”柴总管又叹一口气,痛苦的蜷起身子道:“甭说回去过年了,这辈子都不敢回去了……”

    倪大宏爱莫能助的陪着叹了口气,马车到家便下去了。

    待到他进了家门,马车也远远驶去。一条裹着白色布单的身影,从墙根阴影下闪出,沿着那马车在雪地上的车辙,蹑手蹑脚追踪而去。

    ~~

    雪下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刹住。

    紫禁城的青砖地面和黄金琉璃瓦,全都被覆盖成了白色,映衬地朱红宫墙分外醒目。消减了皇宫大内的威严肃杀,给人一种丹青画卷般的雅致美感。

    今日免朝,爱睡懒觉的隆庆皇帝还没起,乾清宫内外静悄悄的,只有小内监们刷刷的扫雪声。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乾清门方向响起,小内监们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头戴白貂皮冬暖帽,身穿着大红蟒衣,外罩白绒缘红披风的大珰,在一众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东厂管事簇拥下,面无表情的进了乾清宫。

    小内监们马上匍匐于地,不敢抬头窥视。

    因为来者乃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太监冯保。他虽然只是大内太监中的二号人物,但平日里冷峻刚毅、不苟言笑,因此内监们畏惧他,甚至要超过对司礼监掌印腾公公。

    冯保目不斜视上了丹墀,守门的宦官忙无声无息的推开了殿门。

    他便迈过门槛进殿,一众东厂管事则肃立于殿外。

    两个小内侍迎上来,帮冯公公解下披风,摘下暖帽,脱下身上的蟒衣,除掉鹿皮暖靴。

    然后换上藏青色的直裰,戴上黑纱的钢叉帽,穿上黛面的软底布鞋。

    这是宫里多少年传下来的习惯,不管大太监在外头多风光,只要在皇帝面前出现,就要像最普通的内侍那样穿戴,那样服侍。

    换完了这一身,冯保这才小声问道:“主子爷昨晚歇在哪边?”

    “东边。”小内侍轻声禀报道。

    所谓东边,就是东暖阁。乾清宫左右各有一处配殿,曰东暖阁、西暖阁,都是皇帝就寝之处。

    夜里,皇帝随机睡在一边,这样可以增加刺客行刺的难度。

    但就这样,还是发生了壬寅宫变。吓得嘉靖搬去西苑,到死不肯回来。

    隆庆登基后,虽然在百官苦劝下,勉强搬回了紫禁城,住进了乾清宫。但他还是对父皇的遭遇心有余悸,直到司礼监次席秉笔、兼御用监太监陈洪,给他想了个好办法……

    陈洪提议,将东西暖阁改造成上下两层,然后分成二十七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摆上床,皇上晚上随机睡在任一房间里。

    这样就算有刺客千辛万苦摸进了乾清宫,他面对的选择题就不是二选一,而是二十七选一了。

    这要是还能一下猜对,那皇帝得走多大的背字啊?

    隆庆一听龙颜大悦,赶紧命他按图纸改造。

    工程深秋时便已经完工,皇上住进去一冬了……

    果然每晚睡得踏实,再也不担心重蹈老爹的覆辙了。

    唯一的麻烦是,自己人要找他也不容易。

    好比此刻冯保,就得先问清皇帝住在东边还是西边。

    小内侍告诉他之后,他还得再去东暖阁,找到值夜班的陈洪,从他口中才得知,陛下睡在天桥上左四间。

    所谓天桥,便是楼梯。

    陈洪下值后,冯保便安静的盯着挂在藻井上的那枚金铃。

    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那铃铛响起来。

    这会儿,差不多日上三竿了。

    他便领着两名小内侍,沿着天桥无声上去二楼,来到陈洪所说的那左四间门外,轻轻唤了声。

    “主子。”

    “进来。”里头传来一把温和的声音。

    冯保这才轻轻推门进去,便见皇帝靠在个明黄色的大迎枕上,正赖在被窝里看书。

    “主子昨晚睡得可好?”冯保柔声问道。

    “还行吧,就是下半夜冻醒了。”隆庆皇帝刚到而立之年,面皮白净,两撇小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只是刚起来,难免睡眼惺忪,头发也随意的披散在脑后。

    “老陈这法子好是好,就是二楼没地龙,难免冻到主子。”冯保看一眼早就熄灭的暖笼,赶紧让小太监打开青铜的笼罩,换上烧得正旺的炭盆。

    因为不能暴露皇帝的行踪,所以半夜里没法再加炭,因此往往快天亮时,寝室里就没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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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段史料时,简直没把我笑死,然后就打了个冷战,这得把皇帝逼成什么样,才会如此恐惧?求月票、推荐票啊!!!



    陈洪说可以改进一下,给楼上也装上地龙,不过要花四五万两银子,朕嫌太贵,就没答应。”隆庆皇帝不解的嘟囔道:“难道就不能改进下暖笼,让它多烧一会儿吗?”

    冯保心说当然能了,可这样的话,陈洪上哪再赚一笔改造费去?

    只是宫里的规矩向来是看破不说破,尤其是几位大珰之间,哪怕私下里掐的再厉害,也不能在主子面前互相拆台,不然大家全都鸡飞蛋打。

    这是血的教训。

    因此冯保虽然和陈洪很不对付,却也只能讪讪岔开话头道:“主子现在梳头吗?”

    “不急,等暖和过来再说。”隆庆将身体缩进被窝,只露个脑袋在外头。

    “是。”冯保便挥挥手,斥退了端着水盆、面巾等物的小内侍。

    然后他新冲了个汤婆子,换下了隆庆被窝里早就凉透的那个。

    两脚蹬上热乎乎的汤婆子,隆庆舒服的眯起了眼,问他道:“那事儿有进展了吗?”

    “正要禀报主子,”冯保便搁下手头的活计,跪在床前低声道:“昨日顺天府的人,又抓了个应天府的举子,可没成想那举人威望太高,结果几百号举子一起去衙署前讨说法,吓得曹三旸赶紧放人了。”

    “连朕的顺天府尹也掺合这事儿了?”隆庆倒吸口冷气,整个人登时清醒了。

    “现在还不好说,小的们只盯着那推官倪大宏,”冯保摇摇头,慎重道:“但事情闹这么大,曹三旸肯定已经知情,就看他怎么办吧。”

    “嗯。”隆庆点点头,一阵心惊道:“不管怎么着,不能用东南的人当顺天府尹了,开年就换成别处的,不然朕睡觉都不安生。”

    “主子英明,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冯保轻赞一声。

    倘若曹三旸知道,他堂堂正三品大员,因为赵昊招呼人那么一闹,冯太监在皇帝面前这么一说。就非但丢了顺天府尹的位子,还自此被隆庆皇帝打入另册,也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何要那么浪,去抓什么赵守正?

    ~~

    寝室里暖和起来,隆庆皇帝终于坐起身来,一边让冯保帮着梳头,一边听他继续禀报。

    “那倪大宏又和南边来的人碰了头,可惜两人是在行驶的马车上说话,孩儿们探听不到。不过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南边安插在朝廷中的人了。”

    顿一顿,冯保沉声请示道:“主子,不如寻机把他抓起来,他一定能解开主子不少的疑问。”

    “不可打草惊蛇。”隆庆皇帝却断然道:“忘了高师傅临走前,是怎么说的了?”

    “高少保说,咱们的敌人无处不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冯保赶忙肃容道:“不然非但会打草惊蛇,甚至还可能重演壬寅旧事……”

    “嗯。”隆庆点点头,神情凝重道:“父皇临终前,也嘱咐过朕。为了海上的事,他和东南那些人斗了二十年,也没分出胜负,还险些连命都丢在那帮人手里。父皇睿智过人、善使权术,最后尚且只能妥协。朕不过中人之姿,又少谋寡断,靠自己是斗不过他们的。”

    冯保嘴角直抽抽,陛下说的这样坦诚,让他都没法拍马屁了。

    他既不能说,陛下太谦虚了,我觉得你行,你能跟他们斗;也不能说,陛下说的太对了,你就是个菜……那不找死吗?

    他只能默默的将皇帝的发髻盘好,插上玉簪。然后听隆庆自顾自道:

    “朕有自知之明,这件事只能仰赖高师傅,可惜他老人家才刚提出要开海禁,就被那帮人群起攻之,不得不黯然下野。”

    “所幸高少保临走前,好歹还是打开了个月港这个缺口,这下福建那帮人,不会再和浙江、广东的海商一心了吧?”冯保忙钦佩道:“福建正好亘在浙江和广东中间,这下看他们还怎么连成一片、沆瀣一气?”

    “是啊,高师傅这步棋,走得实在是太妙了。”隆庆按捺不住孺慕之情,站起身来,与有荣焉的笑道:“不愧是朕的高师父!如果有人赢得这场战役,替朝廷完成朱纨未竟的事业,非他老人家莫属!”

    “那陛下,什么时候请高少保回来?”冯保忙恭声问道。

    “呃……”隆庆一阵头大道:“怕是还得再等等。”

    “是。”冯保点点头,就是想请回高拱,还得先看看徐阁老同不同意。

    而徐阁老那边,肯定是不同意的……

    “你一定要保护好朕的高师傅,绝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这是隆庆不知第几次,对冯保反复强调了。

    “陛下放心,高家庄内外都是东厂的人,谁也甭想碰高少保一根汗毛。”冯保赶忙不知第几次保证。

    “嗯,我们先按照他留下的计策一步步做好准备即可,一切等他老人家回来发动。”隆庆皇帝看着镜子里那张还算年轻的面孔,信心十足道:

    “好在朕还年轻,一定能等到成功的那天!”

    “奴婢也坚信如此,愿为主子的大计粉身碎骨。”冯保忙跪地表态,这可是增加亲密度和信任值的好机会,精明的冯公公焉能错过?

    “你不错。”隆庆果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本以为你只会带孩子,没想到干这行也是把好手。”

    “奴婢愚鲁,唯恐有负陛下重托,只能竭尽全力尔。”冯保赶紧唱起高调,目光却瞥在了龙床上,隆庆皇帝刚刚看过的那本《如意君传》上。

    冯保一直以司礼监掌印为目标,多年来刻苦学习、博览群书,不然也不会在潜邸时,充当皇长孙的启蒙老师。

    他自然知道那是本什么样的书……

    见他目光所及,皇帝略显尴尬的用被子盖住那本书,讪讪道:“此乃孟冲所献,无聊翻看,批判一下。”

    “陛下只管批判,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冯保不禁暗叹,自己终究不能像李芳前辈那张直言敢谏。

    最多只能不随滕祥、陈洪、孟冲之流,竞相以房中之物迎合陛下而已。

    “不要告诉贵妃。”皇帝又嘱咐一句。

    “那是自然,奴婢绝不会泄露陛下的任何事情。”冯保赶紧表态。

    “嗯。”隆庆这才彻底放心,指着神情严肃的冯保笑道:“你呀你,就是太一本正经,整的跟翰林清流似的,让人没法亲近。”

    “奴婢一定改。”冯保赶忙谄笑起来。

    “呃……”看着他扭曲的笑容,隆庆摆摆手道:“别笑了,太难看了。”

    “是。”冯保委屈的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他也不是故意要板着脸,无奈爹生娘养了这么一副,谁都欠他八百吊的样子。

    徒之奈何?

    ps.第五更,6200票加更。其实每天都超过11000字,还是被嫌少,你们真把和尚当成牲口使唤了?(委屈脸)

    我可是慢工出细活的作家啊!(无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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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时来还真是说到做到。

    今日在衙署应卯之后,连他的府丞衙都没回,便直接换了身便服,乘轿来到西长安街上,毗邻着西苑的一处并不显眼府邸。

    那四进的宅子门楣上悬着‘徐府’的牌匾,门外有四名穿着大红棉甲的锦衣卫把守,正是内阁首辅徐阶的宅邸。

    吴时来是府上常客,下轿后无需通禀,便直接进去府上。

    此时,徐阁老已经去了内阁,但他的长子徐璠在家。

    吴时来就是来找徐璠的。

    徐璠年仅四十,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只是眼窝略深,鼻子略带鹰钩,一看就是城府很深之人。

    他是徐阶的长子,两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因为忤逆首辅张璁被贬福建延平。他虽自幼在孤苦中长大,却意志坚强、聪明好学,喜读书而尤熟于本朝典故,所以徐阶在内阁,所具密揭及所答谕札,凡有关社稷大计者,必与徐璠合计。

    是以严世蕃败后,‘小阁老’的名号,仿佛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徐璠挂着个正三品的太常卿闲职,大部分时间都随父亲入值内阁,以备顾问。

    不过年前这段时间,府上的客人多,需要处理的杂事也多,徐璠便一直留在了家里。

    此时,徐璠正在检查徐元春的功课,他对这个儿子给予厚望,希望其能弥补自己未曾进学的遗憾,延续徐家世代簪缨的传统。

    只是此子从妙峰山回来,便一直情绪不高,写出的文章也是荒腔走板,惹得他大发了一顿雷霆。

    气急了还给了倒霉孩子几板子。

    听说吴时来来了,徐璠才放过儿子,气冲冲到书房见面。

    等到父亲出去,徐元春才揉着被打肿的手心,默默地想道,也不知县主妹妹的伤,可好些了?

    ~~

    进了书房,徐璠已经恢复了的平静,满面春风的笑道:“师兄来的正好,咱们手谈一局。”

    “哎,今天有事,没有兴致。”吴时来摆摆手。

    “家父总是称赞师兄,临危不惧,可托付大事,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徐璠便与他在墙边一溜太师椅就坐,他们是南方人,来了北方也不习惯上炕。

    “哎,是这么回事儿……”

    吴时来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徐璠。

    “什么?!”徐璠一听,不由勃然变色道:

    “曹三旸是刚中进士的毛头小子吗?不知道顺天府尹就是一个‘稳’字吗?怎么就浪催的,招惹三百举人去围观衙署?”

    吴时来心说,不愧是徐党的谋主,果然会用词,‘围观’一词用的好哇。

    面上却要替上司说句公道话道:“谁知道一个小小的举人,居然有那么大能量?非但能招引来两三百举子,连长公主都为他保驾护航?”

    “这世上料不到的事儿多了,阴沟里头还能翻了船呢!”徐璠恼怒拍案道:

    “我看他个蠢货,是当官当昏了头了,以为自己堂堂顺天府尹、三品大员就什么都罩得住是吧?”

    “当官,不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吗?”徐璠恨得好一阵子顺不过气来。“这件事,他从头压根就不该管!”

    “他说,这件事牵扯太广,也包括……”吴时来咽口唾沫,小声道:“三爷。”

    “徐瑛?”徐璠错愕之余,满腔怒气变成了尴尬的恼火。

    “我反复嘱咐他,要本本分分做生意,宁肯让中间商赚点差价呢,也不要直接去跟海商打交道。”

    “小阁老这是老成之言,三爷毕竟还年青了,不知道有些钱是不能赚的。”吴时来深以为然道:“那些人又迫不及地想拉他下水,许以重利、吹而捧之,三爷很难抵御得住的。”

    “他就是私欲熏心!”徐璠冷哼一声道:“此事从前并未与我通气,可见他是在谋划自己的买卖。”

    “这都是人之常情……”吴时来还能怎么说?

    待到徐璠冷静下来,寻思片刻后,便沉声吩咐道:

    “首先,你回去让曹三旸警告那些人,十二个时辰内,必须一个不留,全都给我撤出北京城。”

    吴时来忙点头应下。在徐党内部,徐璠的话就代表徐阁老的意志。

    然后徐璠神情一片肃杀道:“今晚我将建议父亲,命顺天府在年前对京城治安进行一次大整肃,配合五城兵马司驱逐城内所有游民,并搜查客栈、寺庙、妓院、会馆等藏污纳垢之所,逮治窜居京城之奸民,让京师干干净净迎接陛下,登极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明白了。”吴时来听得心惊胆战,其实驱逐那些迁入京师的海商手下,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

    小阁老如此小题大做,无非是做给隆庆皇帝看的。好让陛下相信,徐家和海商集团不是一伙的……

    同时也是狠狠教训一下东南那些家伙,让他们别昏了头,把爪子伸到京城来。

    皇帝整天安安静静不说话,还真以为他泥塑的菩萨不成?

    另外,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原因。

    就是国库实在没钱了,太仓里的粮食还得留着明年渡春荒呢。

    哪还有余力,白白替地方上养活那么多流民?

    ~~

    书房中。

    徐璠喝一口茶水平复下情绪,然后又冷声道:

    “我今晚会建议父亲,安排科道弹劾曹三旸行事无状、为官不谨,不适合继续担任顺天府尹,要求将其外放。”

    “啊,不至于吧?”吴时来终于忍不住问道:“昨晚所幸处置及时,并未酿成事端,真要这么严厉吗?”

    “师兄,不是我想严厉。”徐璠喟叹一声道:“顺天府衙门就在皇城根下,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陛下的耳目。咱们不先自己动手,等到陛下出手时,会更被动的。”

    “陛下不一定往那处想吧?”吴时来脸色一白。

    “但愿吧。”徐璠仰头看着房顶道:“可凡事得往坏处打算,不能让陛下无限制的联想下去,所以只好对不起曹大人。”

    “还有那些流民,他们要怨就怨操大人吧……”徐璠说完,闭上眼睛喃喃道:

    “陛下前番派那个海瑞南下,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海瑞?师相可对他有再造之恩啊。”吴时来张大嘴巴,他感觉今天脑子都不够用了。

    “家父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同意这道任命。”徐璠缓缓摇头道:

    “但我不这么认为。那种发起疯来,连皇帝都咬的恶犬,真能养的熟吗?够呛。”

    “应该不会吧……”吴时来感觉他,有些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了。

    “但愿平安无事。”徐璠睁开眼,勉强笑笑道:“也可能是我让严阁老家的遭遇吓到了,总是疑神疑鬼,让师兄笑话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吴时来轻轻摇头道。

    “是啊,小心无大错。”徐璠点点头,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便笑问道:“对了,唱和诗还要改的事儿,你跟那个什么……小高公子说了吗?”

    “是小赵公子,已经跟他说过了。”吴时来点点头,纠正道。

    原来要求赵昊重新吹捧的要求,不是出自徐阁老,而是出自他儿子……这到底算不算赵昊冤枉人家徐阁老呢?

    ~~

    吴时来便接着这个话头笑道:“你说多巧吧,他父亲就是昨天那个举人。”

    “什么?”徐璠不禁吃惊道:“他们不是刚从金陵来北京吗?怎么会搭上长公主那条线的,这差点有点远吧?”

    “是因为赵孝廉的儿子救了兰陵县主一命。”吴时来答道:“昨日小爵爷亲自到了衙署要人,这是听他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徐璠闻言,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一次黑下来。

    他马上让管家将徐元春叫过来。

    然后问儿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徐元春听说,长公主居然让小爵爷去救赵昊的父亲,登时眼前一黑。

    同时脑补出,在《百鸟朝凤》的喜庆婚乐声中,李承恩将身穿大红嫁衣,头戴红盖头的李明月,送到了那姓赵的小子手中。然后两人在长公主面前,拜堂成亲的画面……

    如是想来,徐元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不是让你个蠢材跟县主多亲近么,怎么让人家抢在前头了?!”徐璠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还在家里读个屁书,赶紧出去想办法,娶不到县主,你就出家当和尚吧!”

    徐元春闻言,难免眼前又浮现出,自己穿着僧衣、剃着光头、点着戒疤,在娘娘庙里擦拭着供桌。却看见赵昊和李明月抱着一对龙凤胎进来向佛祖还原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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