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小阁老 > 全文阅读
小阁老txt下载

    春井胡同,赵府。

    两日后,吴时来又亲自过来一趟,告诉赵昊,他已经跟徐阁老通过气了,保证日后不会再有人骚扰他们的生活。

    赵昊这时才彻底放心,从桌上拿起诗笺,对吴时来笑道:“老叔,你要的诗写好了。”

    吴时来接过来一看,居然洋洋洒洒二三十言,不禁惊叹道:“贤侄这次可卖力多了。”

    “老叔都这么卖力了,咱能不给足点吗?”赵昊讪讪一笑,心说要是再晚上半年,我能给你七十言。

    吴时来便摇头晃脑念起来,然而念了一半便臊得尴尬打住道:“贤侄这次,定然可以交差了。”

    “那就好。”赵昊笑着点点头,心说怎么可能交不了差?

    这可是王盟主,为庆贺徐阁老光荣退休献上的大作啊。

    论起不要脸吹捧来,王盟主还没输给过谁呢。

    ~~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吴时来,赵昊心头的大石彻底落了地,只觉浑身一阵轻松,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想找人耍耍,但老爹又被请去参加文会。

    三阳也一大早就跑出去,不知神神秘秘忙什么去了。

    赵士祯满脑子就只有学习,一点意思都没有。

    赵昊只好向正在监督训练的高武道:“高大哥,那天跟你说事儿,你可有主意了?有没有既轻松,又能强身健体的法子?”

    高武闻言,露出公子你可算想起这茬的表情,然后迸出三个字道:

    “八段锦……”

    “好主意。”赵昊闻言大喜,没想到这套跟广播体操差不多的功法,现在就有了呢。

    见公子感兴趣,高武也很开心,却仍有些不放心道:“公子,此功法虽然简单,但也需持之以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没有用的。”

    “放心,本公子要么不练,要么就会坚持到底。”赵昊心说,本公子上辈子做了多少遍的工间操,坚持下来有何难?

    “好!”高武喜出望外之余,便将身上的单衣一脱,露出虬结的肌肉,做起了准备活动。

    等完事儿才闷声道:“咱给公子演示一遍。”

    这会儿,正好蔡家巷的汉子们训练告一段落,坐在那里晒太阳休息。

    他们闻言呼啦围了上来,都要看看高大哥给公子,整了套什么样的武功。

    “公子瞧好了,第一式,提地托天理三焦!”便见高大哥不丁不八而立,沉肩下气,意守丹田。然后双拳提至腰间,变为双掌,然后托举过头顶。

    然后再收掌,这一式就该结束了……赵昊以老手的心态暗道。

    谁知高大哥却继续下腰,双掌一直压至地面,转腕手心向上,提至下颌,再转腕往上托抻至头顶。

    赵昊心说,咦,不太一样,这可增加了不少难度……

    不过大概咬咬牙,还能吃得消。

    “第二式,左右开弓似射雕……”

    谁知接下来几式竟跟赵昊记忆中的八段锦差别越来越大,等到了第七式‘两手搬足去心火’时,众人就见高武双手将左脚扳脚头顶,单脚金鸡独立,双腿呈一条直线,笔直的站在那里!

    “好!”众汉子不禁一阵轰然叫好。

    赵昊的小脸却都绿了,不是应该‘摇头摆尾去心火吗’,怎么成了‘两手搬足去心火’?

    这他喵的哪还是工间操啊?这根本就是正经的武功好不好?

    心虚之余,他都没注意到第八式‘马上七颠百病消’是怎么练的……

    便听高大哥收功之后,闷声对赵昊介绍道:“这岳家八段锦传自俞大帅,说是岳武穆爷爷传下来的,又叫拔断筋……”

    “拔断筋……”赵昊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其实我只是想练个八段锦而已,要不要玩这么大啊?

    可这么多人看着,而且两个侄子也在,自己这当叔叔的,怎么能够临阵脱逃呢?

    不然以后还怎么管教他么?

    他有心解释一下,其实自己想练的八段锦,是那种柔柔的,锦缎似的功法,可平日里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高武,这会儿却来了那噎死人的话: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拳法了,再容易的,练了也没用……”

    “呃,好……”赵昊这下没法打商量了。只好一咬牙,一狠心道:“我练就是。”

    丢什么都不能丢了面子,如今赵公子的面子多值钱啊?

    “好,咱先用千把攥帮公子抻筋拔骨,才好正式练拳。”高武穿上了褂子,活动着双手十指道。

    “千把攥又是什么鬼?”赵昊感觉自己被貌似忠厚的高大哥套路了。

    ~~

    “疼,疼,疼,啊呀呀,我受不了了……”

    赵家大院中,响起了赵公子痛苦的惨叫声。

    那是高武在帮他攥腿抻筋,外头太冷,两人便改在了屋外进行。

    只见高大哥让赵昊坐在炕上,一手攥着他的左腿,将其向上抻拉。

    “公子且忍耐,第一次都是很痛的,以后你就……”

    “就不疼了吗?”

    高武一丝不苟的抻拉着赵昊的腿筋,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不,你就慢慢习惯了。”

    “停,不要,我感觉我拉胯了……”

    赵昊疼得鼻涕都下来了,双手紧攥着床褥,眼泪汪汪的求饶道:

    “高大哥饶命啊,我还是个孩子啊……”

    “练功年纪越小越好……”高武却不为所动,半晌方道:“尝到甜头之后,公子就会上瘾的。”

    “我又不是受虐狂,疼疼疼,疼死了我……”

    赵昊的惨叫声传到屋外,让在院子里训练的汉子们面面相觑。心说高大哥不会把公子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吧?

    赵士禧却感觉心里那口怨气,顺多了……原来赵阎王对自己都这么不客气,对我狠点也是合情合理的。

    ~~

    等到三阳回家时,正好高武给赵昊抻完了筋,出去给公子端汤。

    三人进屋,就看见师父软趴趴、没骨头似的趴在炕上的惨状,全都吓了一跳。

    “呀,师父,你这是怎么弄的?”王武阳赶忙过去扶起师父,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刚才高大哥给我抻筋来着,差点没把我疼晕过去。”赵昊擦擦脸上的泪痕,实指望着学生们能同仇敌忾一下。,

    谁知三人却异口同声道:“师父,这是好事儿啊!”

    “好事儿?”赵昊一愣。

    “《黄帝内经》说,‘骨正筋柔、气血自流,筋长一寸、寿延十年。’”便听王鼎爵解释道:“如果让高大叔坚持帮你抻筋,师父可以百病不侵、长命百岁呢!”

    “而且耳聪目明,精力旺盛。”大师兄补充道。

    “将来师父娶几房师娘都不怕……”二师兄也补充一句,说完赶紧讪笑道:“当然,师父就是不练也不怕!”

    “这么多好处?”要不怎么说会干你还得会说呢?让三阳这样一掰扯,赵昊居然觉得筋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重新斗志昂扬道:“那就天天来一遍!”

    ps.第三更,求月票、推荐票啊~~~



    等到喝下高大哥端来那,据说可以健脾补血、恢复体力的药汤,赵昊彻底恢复了精神。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也灵活了,手脚也有劲了,在炕上一蹦一蹦的,感觉能蹿到房顶上去。

    见师父恢复了精神,三阳这才禀报道:“师父,有鱼上钩了……”

    “什么鱼?”赵昊煞有介事的比划着拳脚问道。

    “咱们用《几何初窥》钓来的鱼啊?”三阳忙谄媚笑道。

    他们不会告诉赵昊,为了哄师父开心,也避免本门初战挂零,三人这两天跑遍了各处举子聚居的会馆,询问那些领取过手册的用户反馈。

    结果举人们看过的还不少,只是看懂的不多。就是看懂的,也仅是将《几何初窥》当成紧张备考之余换换脑子的消遣而已……

    正如三人之前预料的那样,居然没有一个举人愿意,因为一本免费的课外书,就主动献上自己宝贵的膝盖。

    不过三人心怀光大科学的崇高理想,早已下定百折不挠的决心,便继续不厌其烦的宣传,《几何》是真正的格物致知,学了《几何》可以让读书人祛其浮气,练其精心;做文章愈加缜密扎实,发其巧思,考试名次都能大大提升呢!

    王武阳还臭不要脸的对举子们现身说法道,我原本学习很差的,本以为这次乡试肯定落榜,谁知拜师学了《几何》,脑子一下就灵光了,做文章下笔如有神,居然不小心就考了个应天府的解元!

    华叔阳也在边上一脸郁闷的叹息道,是啊,我就是晚拜师一个月,结果只考了个第二。

    王鼎爵是要脸面的人。可见两位师兄都这么拼了,他要强的毛病又犯了,便也昧着良心道:“是啊,我就是没早拜师,结果好几次都没考上,白白浪费了十年光阴啊……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遇到老师呢?”

    学霸现身说法,宣传效果自然呱呱叫。

    “这《几何》还有此等妙用?”一听说能提高考试名次,举人们这下可就马上来了精神,围着三人问东问西。

    “那我们也学学呗?”

    “是啊,是啊,我突然就想拜师了。”

    “师兄,咱们师父在哪里?”一旦有人带头,从众者越来越多,居然有十几个举人动了心。

    三阳一见吹的效果斐然。

    王武阳马上便膨胀道:“不过我们科学的门槛可是很高的,唯有精英可以入门,不能独立作出五道几何题的,不要。”

    “师兄,这要求有点高了吧?”稳重的王鼎爵小声提醒道。

    “高吗?”王武阳鼓着腮帮子道:“连师父那个没上过学的小侄子,都能自己解出五道来。”

    “也是,”华叔阳深以为然的昂首道:“我可不愿给蠢材当师兄……”

    “你们……”王晋阳本来还想劝,一听两人这话,顿觉十分要强,马上点头道:“说的太对了,我们宁缺毋滥,只要最好的!”

    “哎,哎,你们怎么走了?”三个活宝正自我陶醉间,却见好容易聚起来的举子,呼啦一下又散掉了……

    “回来呀……”华叔阳赶紧招呼。

    举子们却纷纷摇头而去,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看都看不懂《几何》,能解出命题的更是没有。

    大家都自认为天之骄子,正膨胀的不行的时候,谁愿意犯贱在这仨货面前受打击?

    ~~

    结果就只剩下两个人,跟着他俩回来了……

    听完三个浪货的讲述,赵昊鼻子都气歪了,本公子是那种挑肥拣瘦的人吗?

    只要是举人,都可以带来跟我聊聊嘛,说不定就能碰上未来的阁老、部堂呢!

    毕竟隆庆二年这一科的成材率,可太高了。

    不过也怨不得徒弟们,谁让他的龌龊念头无法出口,只能唱唱‘传播科学、探求真理’之类的高调呢?

    终究是徒弟们的一番孝心,赵昊也不能说他们什么。

    要不是他们努力,不连外头两个也没有?

    赵公子心理调整能力极强,很快便改变了思路——既然广种薄收的想法行不通,那咱初期就先走小而美的精英教育路线呗?

    学生少点就少点吧,还容易培养感情呢。

    如是想来,赵昊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不错不错,好歹没挂零。”

    “师父不怪我们?”三阳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不,你们做得对,本来这科学家,就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赵昊便随口答道。

    “科学家?”三个徒弟却一齐抓到了重点,登时六目放光,无限神往道:“原来本门学问学到家,可以得到‘科学家’的称号啊!”

    “师父,我们要当科学家!”三阳便迫不及待的立下了平生志向。

    “好好,你们都是科学家……”赵昊嘴角直抽抽,那只是我随口带出来的现代词儿,就又让你们安排上了?

    ~~

    见师父恢复正常,三阳赶忙帮他换下在家穿的棉裤袄,穿上老气的藏青色的直裰,再把半披的头发高高束起,罩上黑纱网巾。

    等到忙活停当,十四五岁的少年,登时变成十七八的样子。

    三阳这才放下心来,大师兄和二师兄分别侍立在师父两旁,三师弟便出去外间,叫进来已经久等了的那两人。

    进来的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北方人,皆是身材高大的长腿哥哥,且样子一看就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都生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

    “忘了告诉师父了,这是山东来的哥俩。”王武阳弓腰小声耳语道:“那个猛一点的是哥哥,白一点的是弟弟。”

    “……”赵昊微微点头,便含笑望着二人。

    那两个长腿哥哥也呆呆望着他,万没想到被三阳吹成仙的大宗师,居然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要是他们知道,其实赵昊还不到十五,估计直接就要骂娘了……

    他奶奶的,这不是玩人吗?

    两位耿直的山东汉子,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两位留步啊。”

    “你们给我站住!”三阳赶忙上前连拉带拽。

    “怎么不说话就走了啊?”

    “俺们不是来看耍猴的。”猛男怒道:“你们南方人果然都是骗子!”

    那个白嫩的弟弟也气愤道:“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这要是在俺们老家,直接把嫩打一顿!”

    “给我站住!”赵昊一拍桌子,变颜变色。

    Ps.保底第三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终于写到自己的家乡人了,开心。俺们山东人实在,好骗,但惹急了眼真揍嫩……



    赵昊本来摆好了高人风范,只等着这兄弟俩纳头便拜。

    谁知人家理都不理,掉头就走,拉都拉不住。

    这下不光三阳,连赵昊都急了。

    他喵的,今天让你们走了,本公子的脸面往哪搁?

    你们要是回去胡说八道,本公子以后还怎么传销……不是,传播科学知识?

    “给我站住!”他便一拍桌子,叫住了两人。

    “你要干啥?”兄弟俩转身过来,怒目而视。

    “我要干啥?”赵昊冷笑道:“我还要问你们呢?来了一句话不说,掉腚就走,莫非消遣本公子不成?”

    那兄弟俩果然厚道,心说是啊,人家不对,俺们也不太礼貌啊。

    气势不由便弱了一半,当哥哥的嘟囔道:“俺是要拜师,不是跟个孩子耍猴玩……”

    山东人心眼实在,兄弟俩让三阳一通忽悠,听说他们老师德高望重,心说那就是木有白胡子,也得有个黑胡子吧?

    你这嘴上没毛的,也敢冒充?

    “你给我慎言!”三阳闻言大怒,对那猛男喝道:“要对我们的老师保持尊敬!”

    “是你们的老师……”当弟弟的抗议道。

    “不错,反正俺不会管比俺小的人叫师父。”长腿猛男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下三阳都炸毛了,他们最年轻的也二十出头,可都比师父年长一截呢!

    “每届科举,比房师年长的举子比比皆是,从没见老门生嫌过房师小,还不是一口一个老师叫的欢?”大师兄不悦的拂袖道:

    “连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都不懂,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商秦比孔子只小四岁,周处比陆机、陆云年长二十多岁!”三师弟也撇撇嘴道:“拜师看的是学问,不是年龄。”

    “不错,要是看年龄,那简单了,你拜你奶奶为师多好?”二师兄发挥了他一贯不着调的作风,张嘴就欠抽。

    “你!”猛男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好在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还是忍下了锤这厮一顿的冲动,把头一偏道:“管你们怎么说,反正俺是不会改主意的。”

    说着他朝赵昊深深一揖道:“抱歉,俺不拜师了,告辞。”

    “哼哼,进了这个门,拜不拜就不是你说了算了。”赵昊却怪笑一声。

    兄弟俩才发现,不知何时,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把门口挡的严严实实。

    “咋,你这还是开黑店不成?”猛男夷然不惧,把棉袍下襟往腰带里一束,一副尽管放马过来的架势。

    “只听说有强按牛喝水,没听说有强逼人拜师的。”长腿弟弟也沉下脸来。

    “那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赵昊活动下筋骨,也不装腔做样了,跳起来蹲在炕上,沉声道:

    “本门的学问不是谁都能学的,就算你们想拜师,本公子还未必肯教呢!”

    “那不正好,让俺走就是。”长腿猛男闷声道。

    “不让你走,是因为你敢瞧不起我。”赵昊撸起袖子,活动着脖颈道:“今天不让你心服口服出这门,以后我还怎么扛科学的大旗?!”

    “就是,家师专治各种不服!”大徒弟赶忙给师父按着肩膀,谄媚道。

    华叔阳也冷笑对两人道:“或者你俩跪下磕仨头,说爷爷我错了,也行。”

    “我,你……”两位长腿兄弟心说这厮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那么欠揍呢?

    我们怎么就那么贱呢?叫师父还不够,还得叫爷爷?

    不过赵昊既然说了,不是非得拜师,两人便也稳下心来,抱着胳膊立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等他说服。

    “给我坐下,杵在那儿俩木头桩子似的。”赵昊没好气的白他俩一眼,坐在炕上还得仰头看人。

    两人倒是乖乖的脱鞋上炕,盘腿抱臂继续等他说服。

    “把胳膊放下,没个坐像吗?”赵昊冷冷瞥两人一眼。

    兄弟来被他瞅着一眼,居然心里一阵发毛,心说乖乖,还真有个老师样哩……

    竟老老实实把手臂放在了膝上。

    这就叫职业技能——老师教学生,说白了就是套路,不仅具体的学问是早就烂熟于胸的套路,就连教学的方法,也一样是需要锤炼琢磨的套路。

    就好比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踏上高中的讲堂,你要是不吃透《教育心理学》,然后跟老前辈请教驾驭学生的套路,非得被那些混账学生三天两头气哭。

    赵昊能震慑住这些桀骜不驯的天才学生,也离不开这些无影无形却无往不利的套路。

    没有套路,一个王武阳就能让他吐血。哪还敢收这么多徒弟?

    何况这大半年来,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师长的角色。如今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是在三个学生、两个侄子身上千锤百炼过的。镇住这实心眼的长腿兄弟,完全不在话下!

    ~~

    一段混乱的插曲后,房间里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蔡明几个悄悄退下,赵士祯端上了茶水点心。

    王武阳奉上备好的茶盘,赵昊便摆开架子泡起了功夫茶。

    大明刚完成了从宋朝用茶饼煮茶,向用茶叶泡茶的转变,尚未发展出功夫茶这种颇为风雅繁琐的饮茶方式。

    就连讲究到家的雪浪,泡茶时也没这么多道工序。

    赵昊发现,自己每次泡功夫茶,三个徒弟都会投来崇拜的目光,便知道这是装逼的利器。于是待贵客时往往亲自泡起。

    前番他连吴时来都镇住了,更别说这俩年青人了。

    果然,长腿兄弟见他泡茶的手法如行云流水,虽然之前从未见过,却感觉分明有禅意蕴含期间。

    两人心说,看来这小子还真有料,便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小觑……

    赵昊一边洗杯,一边随口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回这位老师儿,俺叫于慎思,草字无妄。”长腿猛男忙答道。

    “俺叫于慎行,草字无垢。”长腿弟弟也道。

    赵昊闻言手一抖,差点洒出水来。

    原来是未来的于首辅和他刚烈的哥哥啊……

    好吧,本公子又要上手段了。

    怨就怨无垢你,将来干嘛要当首辅呢?

    本公子对当首辅没兴趣,但对当首辅的师父,实在是太感兴趣了。

    他便深吸口气,迎着两人奇怪的目光,从红泥炉上拿起了玉书煨,高高的注沸水入紫砂壶道:

    “无妄,我听过一些你的趣事。”

    “哦,老师儿知道我?”于慎思吃惊不小,他连举人都不是,只是陪弟弟进京赶考而已,没想到赵昊一个南方小子,居然能知道自己。

    “你受父亲影响,少年负志、博览群书,尤爱兵家著论,且记性极强,过诵而不忘,论天赋还在令弟之上。”赵昊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本公子上辈子是学这个的。

    “这,这……”于慎思不禁和弟弟面面相觑,两人都是有一说一的端方君子,自然不会为否认而否认了。

    “家兄天分确实远胜于我。”于慎行叹息一声,心悦诚服道。

    “那他……”三阳不禁奇怪,这于慎思比于慎行大好几岁,既然天分更高,怎么当弟弟的都穿上举人圆领了,怎么当哥哥的还穿着生员的斓衫?

    “因为这厮是个刚烈的汉子。”赵昊用紫砂壶中第一泡茶水烫杯,就像说老朋友的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当年他十九岁入乡试时,因考场兵备森严,强令考生解衣光脚,视考生如犯人,这厮便认为有辱斯文,遂大怒而去,发誓不再进贡院一步。”

    ps.第四更(6300票),求月票、推荐票啊~~~



    房中,赵昊再次用高冲法,向紫砂壶中注水。

    呼噜噜的响声中,于家兄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一直到几十年后,两人都没想通,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这些两千里外的小事情的?

    但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赵昊这轻描淡写的几句,把两人一下就镇住了。

    “莫非,莫非,您是……”直到赵昊分了茶,于慎思方结结巴巴问道:“锦衣卫?”

    ‘噗……’赵昊险些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

    “胡说八道什么!”王武阳赶紧给老师奉上帕子,不悦呵斥道:“老师乃天授其才,生而知之!跟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就是,师父有博古通今之略、经天纬地之才,就连我岳丈都佩服得紧。”华叔阳也帮腔道。

    “尊岳是?”

    “王弇州!”

    “哦……”二于露出恍然的神情,瞬间脑补出一副关系图——这位老师儿应该是与王弇州熟悉,而王弇州和他俩的同乡前辈李沧溟,正是后七子的两位领袖。

    而于慎行曾跟随李前辈学过一段时间的作文。

    看来是李前辈当笑话说给小先生听的……不知不觉中,两人心中对赵昊的称谓,已经一升再升,从老师儿变成了小先生。

    二于心说,既然小先生能与王弇州、李沧溟二位平辈相交,那还真是咱们的长辈哩。

    这个念头一扭转过来,两人便客客气气的向赵昊俯身行礼道:“原来是世叔,我兄弟二人无礼了,还请世叔责罚。”

    “呃……”赵昊端着茶盏的手定住了,寻思好一会儿,才跟上两人脑补的思路道:“你们是从李沧溟那里论的啊?我与李盟主神交久矣,可惜一直缘悭一面。”

    “那辈分也不可乱!”二于不愧是孔孟之乡出来的,这么七拐八扭的关系,也丝毫不含糊。

    “随你们吧。”赵昊本来就要收徒弟,自然乐得如此。“快喝吧,茶要凉了。”

    “是。”兄弟俩赶紧各伸手,捻起那龙泉青瓷的小茶杯,学着赵昊的样子,先嗅了嗅香气,然后细品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就是比大茶杯子喝茶香的多……

    ~~

    “听说,你们兄弟能解出五道以上的几何题来?”

    赵昊给两人续上茶,继续用长辈的口吻问道。

    “解题的是家兄,他可以解出七道命题。”于慎行便轻声道:“这阵子他一直茶饭不思,早就嚷嚷着要来问答案了。”

    “晚辈越是研究那本《几何》,就越是觉得此书从简单到复杂,层层推理、严格证明,美伦美奂,令人陶醉不可自拔……”

    一提起《几何》来,于慎思登时来了精神,从袖袋中掏出那本小册子,打开被他画得面目全非的书页,激动的说道:“每一个命题,都是那样的神奇美妙。若不知道它们每一个,都是如何证明出来的,必将抱憾终生!”

    “那你刚才,怎么还掉头就走?”华叔阳揶揄道。

    “这……”于慎思老脸一红:“都怪我这暴脾气。”

    “哎,我三哥就是太冲动了。”于慎行便叹口气道:“一上头,就什么都不顾了。”

    “还有脸说你哥,你不也一样?”王武阳道。

    “我,我又不是来拜师的。”于慎行小声分辩道:“我是跟我哥来的,他一走我当然也走了。”

    “哦,难道你对《几何》不感兴趣?”赵昊感觉心都碎了,乖徒儿不要抛弃为师,我还指望靠你当老阁老呢……

    “我只对可以经世致用的学问感兴趣。”便听于慎行沉声道。

    “哦,这样啊?”赵昊碎掉的心又重新粘合在了一起,全身由内而外,透出了强大的自信。“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打起文科嘴炮来,本公子可是科班出身,连海斗士都不得不服的男人啊!

    “难道先生知道有这样的学问存在?”于慎行不由震惊道。

    “那当然。”赵昊微笑颔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于慎行赶忙俯身行礼。

    “等等,先生还是先跟我说说,这第一章第九命题,该如何证明吧?”于慎思见他们要把话题带偏,赶忙抢着道。

    “这种问题还需要麻烦老师吗?”三阳不由直摇头。

    “那请三位世兄赐教。”于慎思便转向三阳。

    谁知这三个货依旧摇头道:“这种浅显的学问,实在不足挂齿,我们没兴趣谈起。”

    “啊?”于慎思嘴巴张的老大,顿觉自己的骄傲片片破碎,没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命题,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哪知道这三个货,也就是前三天才一起,刚刚将前两章的命题证明完毕。前日才软磨硬泡,从师父那里求到了第三章的命题。

    没办法,不会吹嘘的科学家,是没法成为著名科学家的。

    不过这也怪于慎思太难搞,不然三个货也不至于如此打击他……

    便听王武阳用下巴指一指,进来添水的赵士祯道:“就让我们这里端茶倒水的小子,给你讲讲吧。”

    赵士祯也被三个坏种带坏了,闻言把托盘往胳肢窝一夹,一脸漠然道:“想听就跟我出去,咱这种下人,不配在屋里讲。”

    “这……”于慎思看看赵士祯,又看看三阳,再看看赵昊。

    赵昊这贱人便微笑道:“别看他没上过学,教你是没问题的。”

    “这……”于慎思进退两难、老脸通红,最终还是对几何的热爱占了上风,怏怏起身跟着赵士祯出去了。

    ~~

    待两人一走,三阳马上掏出小本,做记录状。

    “这是作甚?”于慎行咽口唾沫,心说这师徒四人,怎么看起来不太正常。

    “我们会记载老师的每一次布道,以便将来撰写《科学传习录》。”三阳脸上现出圣光,再不复之前的戏谑惫懒。

    “原来如此。”于慎行不禁肃然起敬。

    这科学一门虽然没听说过,但打算居然如此长远。且门内一个端茶倒水的童子,居然能给他一直自叹不如的哥哥讲题,这让实心眼的小于,无法不肃然起敬。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后学晚生感恩涕零。”于慎行整肃衣冠,向赵昊重新郑重行礼。

    待他起身后,赵昊便微笑问道:“无垢,你为何要学这经世致用之学?”

    “这是因为,学生寒窗十余载,学来学去,所学皆是道德性命之学。”只见于慎行一脸愁苦,鼓足勇气道:

    “可学生说句不知羞耻的话,我读书又不是为了搞清楚自己,我是为了科举做官。做官是为了治国平天下,难道当官的只要修性命之学,成为道德之士,就可以解决当世之务。就自动学会解决国计民生的问题了吗?”

    赵昊闻言,只觉听到这一年里最顺耳的一句话,不禁抚掌笑道:“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将来绝对是个人物!”

    ~~

    学生们闻言,咽了口唾沫,记下的文字自动打码。

    于是,若干年后出版的《科学传习录*社科篇*第一章*正阳之问》中记载如下:

    “正阳子未拜师时,便怀学以经世致用之念,视性命之学为空谈误国。

    吾师初见正阳子,问其志向便笑曰:‘此乃殊才,他日可为宰辅矣!’颇类品王公元驭之辞。

    二十年后,二公果相继入阁,吾师相人,从无谬矣。”

    ps.第五更(6400票),今天可是12000字啊,可以投点月票鼓励一下吗?谢谢亲。



    赵府,正房炕上。

    听了于慎行的话,赵昊不由击节叫好。

    他还以为,如果没有自己干预,要等到几十年后,高攀龙那帮人成长起来,才会提出这种直指宋明儒学要害的问题呢。

    原来于慎行早就有了这样的质疑!

    这对一直暗撬儒学墙脚的赵昊,自然是一种激励了。

    赵昊的赞许对于慎行来说,更是莫大的鼓励。

    若是在家里,说出此番离经叛道之语,他会被父亲大人用大棒子揍的。

    现在有人听了非但不骂他,反而还为他击节叫好,于慎行自然备受鼓舞。

    等到赵昊高兴完了,于慎行才满怀希冀的问道:“敢问先生,可为晚生解惑?”

    “当然可以,太可以了。”赵昊搓搓手,便笑着对他道:

    “你之所以有这种困扰,是因为宋儒将‘学问’与‘事功’分为二途。他们轻视实务、空谈性理。袖手高坐、大谈心性时口若悬河、高明至极;一涉具体的政务便状若呆鹅,百般不会了。”

    于慎行和三阳的哄笑声中,赵昊又愈发尖酸的讽刺道:

    “就好比理学的老祖宗朱文公,朝廷开科取士,要你们都得按照他的话来作文,一句都不能超出。全天下读书的人,做官的人,更是都要按照他的教诲行事。然而朱文公活着的时候,正逢宋室国难之际,这位先生可献了什么奇谋秘策,能使宋室再造,免于屈辱?他没有!反而整日盯着宫里的内侍不放,要他们的言行合乎规矩。莫非朱文公的正心诚意之学,是专为太监设计的?”

    这话打脸太狠,于慎行看看三阳,见他们笑得比谁都欢,便也开怀大笑起来。

    ~~

    隔壁,于慎思正全神贯注,撅着屁股趴在椅子上,听赵士祯讲题。

    于慎思已经被这少年条理清晰、思路巧妙的讲解折服,管他是端茶的还是扫地的,反正比自己强得多就是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呢,讲解却被里间一阵大过一阵的笑声打断。

    于慎思登时满脸不爽道:“走,咱们离他们远点。”

    “随你喽。”

    赵士祯也难得遇到个,愿意听他掰扯的,就是上房去讲都没问题。

    ~~

    里间,王鼎爵放下手中的小本,重新给壶里添上水。

    于慎行试探问道:“先生是心学门下?”

    “阳明公立功立德立言、可谓本朝圣人。‘知行合一’必将光耀千古!”赵昊摇摇头道:

    “只可惜教的徒弟太差,那帮人只记着他的‘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便整日里空谈心性,只说不做。与他们大力抨击的理学,又有何区别呢?”

    “至少人家是真流氓。”华叔阳小声道:“不像理学净出伪君子。”

    哄笑声中,赵昊对二王道:“给他记下来,将来出书一字不改。”

    “师父,别呀……”华叔阳忙苦着脸哀求。

    “看你还敢不敢插嘴。”大师兄冷笑教训道。

    华叔阳只好低头不语,不敢去想本门后人,将如何看自己?

    “理学、心学都一样……”于慎行却陷入了惶恐中。“难道是根子上出了问题,孔子学说根本不能经世致用?”

    “这问题我不会回答。”赵昊摇摇头,正色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孔夫子从来强调内圣外王,让学生内修道德,外立功业。并没有错。”

    “好比,孔子鄙夷管仲的为人,认为他十分不道德。却对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功业大加赞赏,许以崇高的‘如其仁、如其仁’。所以在孔子眼中,个体的操守与行政的标准,道德与政治,并没有完全合为一体,也不需要合为一体。”

    “问题的根子出在孟子身上,他和荀子割裂了孔子的学说,一个片面强调‘内圣’、一个片面强调‘外王’。汉唐至北宋初年,占主导地位的仍是荀子的‘外王’之学。因此汉代有许多治绩斐然的酷吏,唐朝也有以理财富国著称,或以诡谲多智闻名的安邦定国之才。他们并没有什么‘内圣’之学,他们的成功也不是修身养性的结果。相反,按照道德标准,他们大都是奸诈小人,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建功立业,铸就汉唐雄风。”

    “当然片面强调‘外王’,也导致了汉唐的衰落。到了北宋中叶,随着理学的兴起,内圣之学逐渐压倒了‘外王’之学,于是操守和道德成了对官员评判的最高标准,于是满朝皆道德君子而无治国能吏,自然也就没有汉唐那样显赫的事功了。以至于弱宋之名,连我大明都可以嘲笑……”

    “那当然,我大明可是从来不怂的……”三阳和小于一齐点头。

    不管能不能干得过,硬刚就完了。

    “这个也可以记下来……”赵昊嘴角抽动两下,问于慎行道:“现在你明白,自己的困惑了吗?”

    “嗯,都怪孟轲。”于慎行重重点头,然后又回到最初的问题道:“那先生可有经世致用的学说教我?”

    “科学便是实事求是、经世致用之学。”便听赵昊一字一顿的说道:

    “本门的学问,皆是关注现实的问题。研究现实的方方面面,找出规律,解决问题,便是科学了。”

    弟子们心中默念‘实事求是、经世致用’八个字,然后赶紧记下师父对科学的定义。

    于慎行则毫不犹豫的赤足下炕,五体投地跪在赵昊面前,诚心诚意请求道:“恳请先生以科学相授,不嫌愚鲁,恩准弟子忝列门下。”

    赵昊微笑颔首道:“吾正有此意。”

    “多谢恩师成全。”于慎行重重四叩首,然后起身又向三位师兄行礼。

    三人也正色还礼,然后于慎行便立于末位,继续听师父说法。

    ~~

    赵昊讲到口干舌燥,见外头两个憨憨还不进来,便怒道:“你们打算在外头睡觉吗?!”

    三师兄赶紧跑出去,把躲在西库房里讲题的两人叫回来。

    于慎思进来时,一脸欲求不满的对弟弟道:“无垢,要不你先回去,哥哥正在兴头上呢。”

    “三哥,我不回去了。”于慎行便笑道:“我已经拜先生为师了。”

    “啊,真的?”于慎思吃惊的看看弟弟。他可是知道,弟弟从来都对这些奇技淫巧之学不屑一顾的。

    然后他又望着赵昊,心说,莫非先生真有经世致用的学说?

    “他已经拜师了,你这个铁憨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赵昊便断喝一声。

    于慎思很顺溜便双膝跪地,磕头拜师。

    其实他自从被三阳和小赵刺激后,赵昊就是拿棒子撵,都撵不走他了。

    ps.保底第一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



    于慎思拜师之后,便到了向师兄敬茶的阶段。

    他先给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依次端茶,然后就要收手。

    “咦,为何不给你四师兄端茶?”大师兄便奇怪问道。

    “啊?”于慎思嗔目结舌,看看弟弟又指指自己,匪夷所思道:“难道俺不是四师兄?”

    “不,你不是。”三师兄便面无表情道:“要是按照年龄,俺……我该当大师兄。”

    “不错,先入门为兄,后入门为弟,这道理明明白白,不含糊。”华叔阳赶紧点点头,要是按年龄,他就成老幺了。

    “可是,那是俺亲弟。”于慎思指着于慎行道:“你们问问,他敢给我当师兄吗?”

    “五师弟你就别犟了,师父还看着咱们呢。”便听于慎行一本正经的劝道。

    “呃……”见弟弟还真敢,于慎思险些背过气,便一脸委屈的看向赵昊:

    “师父,你得给俺做主啊。俺们孔孟之乡,可是最看重长幼辈分的。要是让俺爹听到,俺管俺弟叫哥,俺弟管俺叫弟,非得把俺俩皮都扒了不成。”

    “不让他听到不就得了吗?”赵昊笑眯眯道:“本门一大传统就是各论各的。”

    说着他一指王鼎爵道:“好比我管他兄长,翰林编修王元驭叫世兄。他也没管王元驭叫师伯啊,还是一样叫哥哥。”

    “我没有他那个哥哥……”王鼎爵嘟囔一声。

    赵昊被噎得一愣一愣,没想到这厮还没消气。不过要强的人气性一般都大,可以理解。

    有道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于慎思只好委委屈屈的给弟弟端了杯茶。

    “师弟你放心,回家我还会管你叫哥的。”于慎行认真答道。

    “哎,多谢师兄。”于慎思苦笑不已,谁让自己不进门就拜来着,非要折腾这么一出,真是苦果自食。

    ~~

    于慎思敬茶完毕,拜师仪式进入了最后的重头戏,赐号环节。

    兄弟俩便重新跪在师父面前,赵昊笑眯眯看着于慎行道:

    “为师的入室弟子,字号中都有一个‘阳’字。为师十分敬重的大诗人柳河东,曾有诗曰‘以兹正阳色,窈窕凌清霜。’,便赐你字号为‘正阳’,愿你以柳河东为榜样,做个不屈不挠,一心为民的好官。”

    “是,师父!”于正阳闻言,只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胸中仿佛多了一口浩然之气。

    然后赵昊便看向于慎思,在五弟子满脸期待的目光中笑道:“你个铁憨憨,就叫烈阳吧。”

    “是,师父……”摊上这样爱记仇的师父,于烈阳也只能老老实实受着,争取早日扭转自己,在老师心中‘铁憨憨’的形象。

    三阳侍立一旁观礼,小声交头接耳。

    “怎么感觉师父有些偏爱四师弟……”大师兄道。

    “我也觉得,莫非我们平时嘴太碎?惹师父烦了?”二师兄也道。

    “那是你,不是我们。”王鼎爵笑眯眯说着,他的心情很好,这才干了半个多月,就来了师弟,而且还是一对。

    果然要强的汉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

    拜师结束后,赵昊便让三阳陪着二阳去山东会馆搬行李。

    “啊,还得住校啊?”于慎思感到十分意外。

    “何止要住校,还得穿校服呢。”大师兄白他一眼道:“就你话多,怪不得师父修理你。”

    “哦……”于慎思便乖乖低头不敢说话了。

    赵昊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五阳坐着马车离去,心中暗笑道,不让你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怎么让你觉得欠我的?

    何况根据教育学理论,学生的集体生活是很有必要的。

    首先它会形成一种以老师为核心的集体意识,自动在学生中形成尊师重教的舆论风气。

    其次,可以迅速增进师生之间、学生之间的感情。哪怕只有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都会让每个成员产生一种较为牢固的家庭意识。

    最后,学生们生活在一起,每个人既是教育的客体,又是教育的主体,通过互相请教,可以形成优良的学风。

    尤其是这帮天才学生,有什么问题彼此一讨论,很快就能解决,可以大大减少老师的工作量。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学习进度太快,搞得老师压力山大……

    ~~

    等到五阳回来时,蔡明已经带人,在大西屋里又支上了两张床,加了两个柜子、两个书桌、两把椅子。

    一个大明朝的学生集体宿舍,终于成形了。

    大师兄一声令下,四阳都换上了窄袖大青布棉袍,黑梭布扎脚棉裤,还有黑棉靴子小毡帽,然后昂首站成一排。

    然后王武阳也换上了同样的装束,夹着跟小棍子从四人身前走过。

    看着越来越多的师弟,他不由想到大半年前,自己拜师时的情形,不由感觉十分满足。

    之后他才站住脚,用小棍指着贴在墙上的字幅道:

    “念!”

    四位师弟便一起高声念道:

    “尊师重道、晨昏定省、师命不可违,出必告返必面!

    长幼有序、兄友弟恭、手足不可凌,痛戒讦短毁长!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切实笃行之,不可空谈坐论!

    刻苦自励、志存高远、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

    实事求是,独立思考,实践出真知,乃是科学精神!

    科学兴邦,学以致用,知行需合一,修齐莫忘治平!”

    待他们念完后,王武阳便一脸郑重道:

    “此乃家师亲自拟定的本门规训,我等门人当日日念诵、时时反省、身体力行,休要为本门蒙羞。”

    “是,师兄。”四阳一起昂首应声,读了这篇规训,他们感觉热血沸腾,仿佛加入了一个了不得的门派一般。

    ~~

    赵昊站在西屋门外,从帘缝往里窥视,看到这一幕,不禁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规矩墙上一贴,齐声这么一读,所带来的仪式感果然不一般。

    在大明朝当老师,就是这样困难又简单,痛苦并快乐着。

    赵士祯跟在他身后,满脸羡慕的听着里头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叔,我也想跟您拜师。”

    “等你中举人再说吧。”赵昊背着手,随口答道。

    “啊……”赵士祯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不服道:“可是王大哥、华二哥、还有于五哥,都是秀才的拜师。”

    “哦,是吗?”赵昊转回头,笑着伸出手,勾了勾他的鼻子道:“你可是姓赵的,能跟他们一样吗?”

    “是,我会好好学习的,叔父!”赵士祯登时热血上头。

    ps.保底第二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



    等立完了规矩,王武阳便给两人安排床铺,然后上演本门传统节目——教师弟做家务。

    谁知人家兄弟俩二话不说,让干啥就干啥,完全毫无怨言,那勤勤恳恳的忠厚样子,让三阳没了欺负的快感。

    而且他们也太高大威猛了,三个江南弱书生,还是不敢玩的太过,以免挨揍。

    “你看看人家,任劳任怨。”华叔阳手抄在袖中,瞥一眼在看书的王鼎爵。“哪像你当初,推三阻四,干点活好像要你命似的。”

    王鼎爵翻翻白眼没理他。

    “你说的是自己吧。”王武阳丢个苹果给华叔阳。

    “师兄,当面不揭短。”华叔阳接过苹果,喀嚓咬一口,讪讪道:“我不是从小让人伺候惯了吗?总得有时间转变。”

    “师兄请抬下脚。”这时,于慎行拖地过来。

    二王盘腿坐上桌子,王鼎爵便问道:“正阳,你家里没人伺候?”

    “俺家四百多个佣人。”于慎行随口答一句。

    “你看看,怎么样吧。”二王便嘲笑华叔阳道:“懒种就是懒种,不要找理由了。”

    “说我懒?谁给你洗了半年的犊鼻裈?”华叔阳冷笑看着王武阳道:“我可是连你喜欢什么颜色都知道的。”

    “师兄们,‘手足不可凌,痛戒讦短毁长’啊。”以为他们要吵起来,于家兄弟便齐声告诫三人。

    “呃……”三阳忙讪讪打住,各自看书。

    多了俩这么一板一眼的师弟,日后怕是会少很多乐趣。

    ~~

    晚上,赵守正回来,于慎思、于慎行又来给师祖磕头,并奉上孝敬——补血养气的阿胶膏。

    见儿子又收了两个徒弟,可把赵守正乐坏了,心说我儿将来不愁没人养老送终了。

    便笑眯眯的叫两人起来,又从钱箱子里拿出两张会票,一人一张道:

    “老四,老五啊,师祖给一点见面礼。”

    “多谢师祖!”

    长腿兄弟忙双手接过会票,扫一眼上头的金额,眼珠子差点都瞪下来。

    居然是一千两,而且是一人一千两。

    这兄弟俩家里是山东有名的大地主,且家里光毛驴就养了几千头,阿胶庄都开到京城来了,大几万两的家底总是有的。

    但于家家教严格,兄弟俩年纪又轻,老爷子担心他们有了钱在外头胡作非为,哪怕进京赶考,也每月只给二十两银子,多了一文没有。

    现在见师祖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多钱,两人吓得赶忙连连摆手,表示太多了不敢收。

    “还能白让你们叫声师祖吗?你们师兄也是一人一千两,师祖我不偏不向。”及时雨宋二爷便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道:“拿去随便花吧,不够再来问我要。”

    长者赐,不敢辞。两人只好再次磕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收下。心说天底下只听说开书院收学生发财的,没听说拜师还能发财。

    这时,晚饭时间到了,下人端上饭菜。

    三阳变成五阳后,一张炕桌吃饭便太拥挤了。

    赵昊就让人另设一桌,踢四个人到西屋吃饭。只留赵士祯和王武阳仍在炕桌上,也方便给他父子俩端茶倒水。

    赵守正喝了一盅二曲,便开始叹气。

    等了半天也不见赵昊接茬,他才郁闷道:“为父搭茬的本事一点,你就没学会一点。”

    “那便该如何?”赵昊笑问道。

    “听到我叹气,你就该说,父亲大人因何叹气,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赵守正教训道。

    “好,说吧。”赵昊点点头,让王武阳再给自己盛一碗银丝面。

    “哎,你这孩子,都是当师父的人了,也不知以身作则。”赵守正苦笑一声,方又叹口气道:

    “今日去文会路上,听到满街的哭声。”

    “哦?”赵昊愣一下,问道:“哭谁呢?”

    “是那些逃难进京的流民,在哭自己。”赵守正一脸同情道:“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顺天府贴出告示,限他们五天之内全部离京。五天后,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将全城搜查,凡无路引者皆杖五十枷号三天,遣返原籍。”

    “这不胡闹吗?”赵昊闻言,脸上的轻松之色烟消云散。

    “都是鞑子来犯时逃难进京的乡民,谁还会先去县城开好路引再出门?”

    “是啊。”王武阳也愤慨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谁出门还开路引?咱们要不是进京赶考,也不会想起这茬的。”

    赵士祯脸色苍白道:“我就没路引,官府会不会抓我?”

    国初时,朱元璋制定了太多一拍脑袋的扯淡规定,这路引便是其一。要求凡军民离家百里,便需要先到官府开具路引,写明去向、目的,以及返程日期。倘若没带路引、逾期不归、或者去了别处,只要被官府查到,就会抓起来治罪。

    几乎是他一死,这种荒唐的规定就成了一纸空文。起先时还会象征性的查一查,但乱跑的人实在太多,官府根本查不过来。于是从成化开始,官府便彻底放开不管。只是碍于祖制,一直没有废除路引制度罢了。

    而且,这法子还有个好处。就是官差胥吏想整治外地人时,一整一个准……

    ~~

    赵昊一家自然不知道,这场祸及无数灾民的风波,还多多少少跟他们有些关系。

    要不是赵守正被顺天府请去喝茶,要不是赵昊炸了毛,纠集了那么多举子,曹府尹和倪推官的勾当,也不会被隆庆皇帝知道。

    徐璠自然也就不会勒令顺天府,立即与海商划清界限,用这种夸张的方式自证清白,消弭皇帝的怒气。

    不过大人物做事,从来都是动机复杂的。人家也说不定想顺便,解决掉困扰朝廷数月的流民问题……

    徐阁老不希望看到京城有人冻死饿死,那把流民统统赶出城去,不也一样能达到效果吗?

    只是上位者的想法,下头谁知道呢?也只能无端妄揣罢了。

    “结果今天文会上,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这冰天雪地的,把灾民赶出京城,让他们怎么活啊?”赵守正忧心忡忡道:

    “怕是不等回到家,就全都冻死饿死在路上了。”

    “议论出什么结果了?”赵昊轻声问道。

    “大活儿商量着一起捐资,在白云观外开设粥厂。”赵守正便道:“大家认捐了一下,能凑个两万两银子,应该帮两三万灾民撑到开春。”

    赵昊点点头,没做声。

    “他们推我来挑这个头。”赵守正说着看一眼儿子,轻声道:“不过这么大的事儿,我哪敢自己拿主意,得先回来跟你商量。”

    ps.保底第三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



    父亲慎重是对的。”

    赵昊夸奖了父亲一句。

    “嘿嘿,为父也觉得,自己如今一天比一天稳重了。”赵守正便得意起来,然后开心问道:“那么以我儿之见,为父该不该答不答应呢?”

    “不能答应。”赵昊却断然摇头道:“京城是国家的脸面,朝廷不是负担不起了,不会这样大规模驱逐流民的。这时候,你一个小小的举人却逆流而动,带头出钱安置灾民,岂不是在打朝廷的脸?”

    说着他看看一脸失望的赵守正,语重心长道:“顺天府那档子事儿,父亲已经够露脸了。春闱在即,还是谨慎点吧。”

    赵守正寻思片刻,颓然点点头道:“那赶明我就回了他们。”

    王武阳和赵士祯也皆是黯然。

    赵守正端起酒来,郁闷的一饮而尽道:“就是感觉心里不落忍啊,那帮流民也怪可怜的人,让鞑子欺负完了,又要让自己人抛弃。”

    王武阳和赵士祯也都巴巴看着赵昊,虽然没说话,眼神却不言而喻。

    却见赵昊摇头轻笑道:“帮忙的办法多了,非得这么惹眼?你就不会找个有名望、有地位又可靠的人挑头?自己藏在后头出钱,不就没人注意了吗?”

    “好主意。”赵守正登时眼前一亮,拍手道:“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我儿的。”

    王武阳和赵士祯也使劲点头。

    “只是一时间,上哪去找这样有名望,有地位又可靠的人呢?”赵守正又直挠头。

    “这个么……”便听赵昊幽幽说道:“我推荐长公主殿下。”

    “咳咳咳……”赵守正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脸成了红布。

    赵士祯赶紧给师祖顺气。

    “咦,父亲脸怎么红了?”赵昊一脸不解的问道。

    “呃,这酒太辣,呛得……”赵守正忙胡乱掩饰一句,然后摆手连连道:“你这是瞎出主意,不合适不合适。”

    “父亲,上回我就奇怪,你干嘛老躲着长公主殿下?”

    “我哪有,哪有……”赵守正讪讪道。

    “那上次人家邀请你,你去了吗?”赵昊是恨不能将父亲,绑起来送给长公主。

    若是能让她老人家成了自己的靠山,他这辈子都不用提心吊胆了,只要不把天捅破,就绝对是安全的。

    “没,没去。为父我一个老鳏夫,上人家寡妇门,影响不好……”赵守正便吞吞吐吐道。

    “噗……”这下轮到赵昊险些喷水了,他哭笑不得的看着父亲道:

    “那是长公主府,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名正言顺的拜见就行,只要你心里没鬼,谁会往歪处想?”

    “呵呵,那倒是哈……”赵守正笑着打个哈哈。心说,可惜,你爹我心里真有鬼,我也不是怕宁安把持不住,我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父亲要是真心帮灾民,请长公主出面,绝对是最好的选择!”赵昊便正色道:

    “她是天家的人,做这种事应当应分,人家只会夸赞皇家仁慈,谁也没法说三道四。”

    “再说,长公主还管着那么多皇家的产业,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就比你们凑得多。”顿一顿,赵昊便一脸悲悯道:“父亲,为了那些可怜的流民,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师祖,别犹豫了!”王武阳赶忙跟上一句。

    “叔祖,别犹豫了……”赵士祯也弱弱说一句。

    赵士祯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再跟长公主见面,但他本来就是个没正主意的。让三人这样一起哄,便松了口道:

    “让我再想想……”

    “晚一天,灾民就遭罪一天啊。”赵昊一脸痛心道。

    “中,那你跟我一起去!”赵守正终于狠狠一拍大腿。

    赵昊心说正合我意,便也一拍大弟子的大腿道:“去就去!”

    王武阳呲牙咧嘴,心里却美滋滋的,暗道师父拍我不拍士祯,可见徒弟比侄子更亲近一些呢。

    ~~

    长公主府,正寝暖阁中。

    宁安长公主穿了件盘金五色绣龙短袄,一条葱黄的绣锦裙,正在一边翻看盘好的皇室产业总账,一边应付女儿的纠缠。

    兰陵县主李明月头罩网巾,身上穿着件三镶领的贴身小袖银鼠短袄,里面是件月白色镶貂绒的窄袖曳撒,腰间束着条长穗五色宫绦,脚下穿着双白色小鹿皮靴。一副假小子的打扮,却越发显的长腿纤腰,身段窈窕。

    “娘,你看我的脚全好了。”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的脚没问题了,李明月来了个金鸡独立,将右腿伸到长公主面前,灵活的活动着脚腕子道。“你看,没问题了吧?”

    “收起你的蹄子来!”长公主没好气的用账册,打落女儿的腿。“你看看全身上下,哪有个女孩子样?”

    “我不是想去滑冰嘛。”李明月讪讪笑着缩回腿道:“这样子才利索呢。”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她不提这茬,长公主还不生气呢。她坐起身来,把账册卷成棒子,抽打着女儿的脑袋道:

    “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怎么跟我保证的?”

    “饶命啊,会把你美丽的女儿打傻的。”李明月忙一边抱头躲闪,一边辩解道:“我说再不敢去滑雪,又没说不去溜冰。那不一样的。”

    “我们就在北海子里溜一溜,绝对不会出城的。”她看来是彻底恢复了行动自如,几下就绕到贵妃榻后,使出了必杀技——搂着母亲的脖子摇晃着撒起娇来。

    “娘,求求你了,在家里憋了这么久,我都快闷死了。求求你,求求你啦……”

    “还不到一个月。”长公主吐槽一句,但终究乃是抵不过女儿缠磨,拍着她的胳膊松口道:“放开放开,都要散架了。”

    “娘答应了?”李明月欢喜雀跃。

    “让你哥跟着,天黑前回来!”长公主点点头,戳了女儿脑袋一指头。

    “娘太好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啊!”李明月便狠狠亲了母亲一口,然后欢呼雀跃而去。

    “滑冰去喽……”

    跑到门口时,差点和柳尚宫撞了个满怀。

    “小祖宗当心点。”柳尚宫还没来得及唠叨,县主已经化作一阵香风,消失不见了。

    “看来这阵子,真把她憋坏了。”长公主一脸宠溺的看着女儿的背影。

    因为自己从小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缘故,她更希望女儿能无忧无虑的快活长大。

    只是,好像有点过于快乐了……这可怎么找婆家啊?

    长公主的笑容渐渐凝固,好一会儿才问柳尚宫道:“什么事?”

    “殿下,赵孝廉父子递帖子求见,”柳尚宫便看着自己的脚尖,声如蚊蚋道:“说是小爵爷上次邀请过……”

    “哦?”一听说赵郎来了,长公主一下子人也不懒了、女儿也不管了,坐起身来把账册一丢,激动道:“快请他们进来……”

    “不不,请他们先去花厅,我要先收拾收拾……”她手慌脚乱的捂着脸,语无伦次道:“昨晚没睡好,是不是有黑眼圈?你说我穿哪件裙子好?”

    慈母长公主瞬间消失不见了。

    ps.第四更,感谢新盟主‘翁城丰哥’~~~

    ’



    这还是赵昊第一次造访公主府邸呢。

    他父子俩在十王府街口就下了车,步行来到位于街中央的那座宏伟长公主府。

    站在外垣望过去,只见‘大长公主府’的蓝底金字匾额下,是三座朱漆金钉的大门。大门两侧蹲着一对耀武扬威的石狮子。

    石狮子旁的八字墙上,嵌着龙凤图样的花纹。有八名身穿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立于其下,那冰冷的目光扫来,让人不自觉便矮一头。

    赵守正缩缩脖子走上前,将拜帖双手奉给锦衣百户,道明了来意。

    听说是长公主邀请来的,锦衣百户倒没有刁难他们,而是面无表情请父子俩到门房等候。

    盏茶功夫,赵守正上次见过的那位姬司正便迎出来,一进了门房便热络笑道:“赵孝廉可真是难请,殿下昨儿个还念叨着,要不要咱家再去搬你一趟呢。”

    “公公说笑了。”赵守正赶忙起身赔罪道:“区区小可,今日前来也是冒昧。”

    姬司正便一边领着两人穿过三重宫门,再沿着抄手游廊绕过前殿,一边意有所指的笑道:

    “孝廉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殿下管着京城的皇庄、皇店,那些管事、账房,隔三差五就得来谒见一次,他们大半也不是咱家这样的内官来着。”

    “哦,这样啊……”听说自己并非第一个来拜访的男人,赵守正这才松了口气。

    赵昊暗暗翻个白眼,自凡人家长公主敢让儿子发出邀请,那肯定就是不用避讳,司空见惯的事儿。

    也不知老爹在想什么龌龊东西。

    忽然,他听到前头传来小爵爷那十分有特色的声音。

    “呦,你俩真来了?”

    父子俩循声望去,便见李承恩外头披着鹤氅,里头穿着紧身的武士袍,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小爵爷。”父子俩便拱手行礼。

    “客气。我和妹子要去滑雪,就不招待你们了。”李承恩大喇喇的一摆手,说着对身后笑道:

    “明月,你不是老说要谢谢人家吗?现在道个谢,也算了个心事……”

    他自顾自说着,却见赵家父子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

    小爵爷回头一看,身后除了几个提着冰刀的下人,哪有妹子的身影?

    “咦,她怎么没跟上来?”李承恩奇怪问道。

    “县主回去了。”跟班的锦衣卫小校便道。

    “回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都不吱一声?”李承恩大惑不解。

    “大概是在……”锦衣卫小校小声道:“那两位出现的时候。”

    “搞什么鬼?”李承恩一脸莫名其妙。“她到底还去不去了?”

    ~~

    却说那李明月本来兴冲冲跟着哥哥往外走,忽然就看到姬司正带着个少年,从银安殿方向走来。

    县主殿下不愧是运动达人,几乎在一秒之内,就完成了辨认、确定、转身逃跑的动作。

    等手下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去几丈远了……

    这时候,李承恩跟客人打起了招呼,下人自然更不能喧哗了。

    单说李明月一溜小跑就进了后花园,然后冲进了自己在湖畔的绣楼。

    绣楼中,宫女们正在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弓箭、猎刀之类,打扫着厅堂中的卫生。

    看到县主风风火火进来,一个手持鸡毛掸子的宫女便掩口笑道:“县主又忘带什么了?”

    “嗬嗬……”李明月喘着粗气摆摆手,好容易调匀了气息,拉着她就往楼上跑。

    “来不及多说了,快上楼。”

    “县主,婢子还在打扫呢……”那宫女手里攥着鸡毛掸子,身不由己跟着县主上了楼。

    “快点,快点,找出我最漂亮的裙子来。”

    上楼后,李明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一脸紧张的挥舞道:“然后给我梳洗打扮,我要变成大家闺秀!”

    她可没忘了,当初跟张筱菁请教的结果。

    ~~

    长公主寝宫中,柳尚宫将一件件漂亮的裙子,在长公主身前比量。

    偌大的穿衣镜里,映出长公主不断摇头的身影。

    “不行不行,这件太艳了,赵郎会觉得我轻浮的……”

    “这件素了,不起脸。”

    “这件也不行,这么多龙啊凤啊的,让赵郎怎么和我亲近?”

    见换了十几件了,殿下还是没一件满意的,柳尚宫不禁苦闷道:

    “其实殿下穿哪件都一样,人家带着儿子一块来,还能盯着你看不成?”

    “唔……”镜子里的长公主略一沉吟,得意笑道:“我可以让承恩带他一起去滑冰。”

    说着便高声对外头的宫女道:“让李承恩先别走!”

    “殿下……”见长公主又上头了,柳尚宫只好闷声提醒道:“你忘了咱们说好了,要改变策略了?”

    “哦,你是说……”长公主一拍额头,光顾着高兴了,把取胜大计给忘了。“步步为营、攻其必救?”

    “可以这么说吧。”柳尚宫嘴角抽动一下道:“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支开他儿子的好。”

    “有道理。”长公主认同的点点头,下一刻却又摇头道:“可是,这跟我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见赵郎,有什么关系?”

    “呃,好吧……”柳尚宫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爱咋咋地吧。

    ~~

    那姬司正领着赵家父子,穿过一道雕满花卉图案的偌大垂花门,便进了府上的后花园。

    后花园也是长公主府的后宅。

    姬司正没敢告诉赵守正,除了已故的驸马和小爵爷外,他还是第一个踏足这后宅禁地的男人……

    被无视的赵昊好奇的打量着这长公主的后花园,只见其与那扬州叶盐商的园林颇为类似,不像苏州园林那样秀气紧凑,而是在优雅中突显出一种雄秀。

    园中央是个占地七八亩、葫芦状的大湖,湖面有假山有残荷。虽是冰封时节,却能想见开春之后,整个湖面碧波一片,泛舟其上,环望亭台楼阁,是何等的满足欢畅?

    这么好的地方,不卖票简直可惜了……

    看着人家的园子,赵昊就不禁想到自己的小仓山,也不知唐胖子干的咋样了?有没有把路修好,芙蓉池的淤泥挖出来,没有浪费了吧?那玩意儿可有大用呢。

    胡思乱想间,父子俩被带到个悬着‘柳浪厅’匾额的临湖水榭前。

    只见那匾额下还有一幅楹联,上联是‘映池同一色,逐吹散如丝。’下联是‘结阴既得地,何谢陶家时。’

    水榭中有宫女伺候,姬司正恭请两人进去,便转身向长公主禀报去了。

    父子俩坐在檀香袅袅、雕梁画栋的水榭里,品着宫女奉上的香茗,心境却大不相同。

    一个是想着怎么能抱上大腿,另一个却屁股底下有只刺猬一样,不断的扭来扭去。

    哎,带着儿子见初恋,这滋味,真是太酸爽了。

    “父亲紧张什么?”趁着宫女出去,赵昊明知故问道。

    “为父,为父……”赵守正尴尬的解释道:“没见过世面,紧张。”

    “不是见过一次了吗?”赵昊道:“一回生、二回熟啊。”

    赵守正心说,关键是我这都不知第几回了……

    “父亲,想想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赵昊便正色道:“拿出你读书人的担当来,舍身饲虎又如何?”

    “哎,好……”

    也是被儿子调教顺了,赵守正居然真就转过念头来,不觉得是来回老情人,而是在为民请命了。

    便听一阵环佩叮咚,脚步匆匆之声,紧接着响起宫女的小声提醒:

    “殿下您慢点,当心踩到裙角……”

    看来是长公主来了,父子俩赶忙起身行礼。

    谁知却见一个明媚动人的少女,披着晨光快步走了进来。

    ps.第五更,6500票加更。求月票、推荐票~~

    呃……”

    见叫错了人,赵守正向赵昊投去探寻的目光,这谁啊?

    赵昊也是一脸迷茫,不知这位个子高挑的小美女是什么来路。

    “赵大哥,我……”李明月刚要抬手打招呼,忽然想起闺蜜提醒,马上收手回左腹部,款款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柔柔说道:

    “小女子拜见伯父、见过赵世兄,伯父万福钧安,世兄别来无恙。”

    “你是兰陵县主?”赵昊惊讶的直起身子,看着从头到脚大变样的李明月。

    完全无法将这个轻灵瑰姿、举止优雅的公主千金,和那日那只小熊熊一样的落难少女联系在一起。

    “完全认不出来了呢。”

    “小妹那日狼狈万状,让兄长见笑了。”李明月脸上浮现一抹羞涩,声如蚊蚋道:“一直想再见世兄一面,向你好好道声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说着她再度向赵昊盈盈下拜,赵昊忙还礼不迭。

    一旁跟进来的宫女们,看到县主淑女般的样子,却不禁暗暗担忧,不知道县主是被魇着,还是怎么了?

    这时,忽听身后响起姬司正的高唱声:“长公主殿下到!”

    长公主毕竟没有女儿腿脚轻便,还是晚来了一步。

    赵昊父子赶忙再度行礼,一群宫女也全都退到一边,垂首万福。

    一阵幽香浮动,宁安长公主殿下终于在柳尚宫的搀扶下,款款步入了水榭。

    激动的看一眼低着头的赵守正,宁安想起战术纪律,便深吸口气,恢复了往常的优雅,缓缓一抬手道:“赵孝廉和贤侄快快请起吧。”

    “谢殿下。”赵昊父子便直起身来。

    见宁安神色如常,不复上次的情难自持。赵守正大松口气之余,却又难免生出一阵无耻的失落。

    殊不知,这只是长公主殿下总结上次失败的教训,痛定思痛做出的改变。

    为了避免再把赵郎吓跑,她要将那炽热的爱恋藏在心中,让两家像正常人家一样交往。

    然后在正常的来往中,一点点卸掉赵郎的心防,然后再,嘿嘿嘿……

    敏锐的捕捉到赵郎眼中的那一抹失落,长公主心中笑出了猪叫,这欲擒故纵的手段果然好使,本殿下真是个天才哇。

    她面上却神态自若,在柳尚宫的搀扶下,雍容华贵的坐在凤椅上。

    “二位请坐吧。”

    “谢殿下。”赵守正和赵昊便在东窗下的一溜太师椅上坐定。

    李明月则立在母亲身边。

    “你这丫头,怎么没出去?”长公主瞥一眼女儿。

    “女儿觉得,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多在家里读读书、绣绣花,少往外跑的好的好。”

    李明月便低眉顺眼答道:“是以就违拗了兄长的意志。”

    县主的贴身侍女嘴角直抽抽,心说也不知道谁,天天在家里喊着闷死了闷死了,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憋死了……

    长公主也讶异的看看女儿,又瞥一眼眉目俊秀、唇红齿白的赵昊,不禁了然的看向柳尚宫。

    柳尚宫默默点头,您判断的一点错都没有。心说,不过我上次就看出来了……

    “呵呵,让二位见笑了。我这闺女本来就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都是她那混账哥哥,整天拉着她到处疯,这才酿出上次的祸端。”

    长公主便先替女儿挽回下形象,然后对赵守正微笑道:“幸亏有令公子舍身相救,这份恩情是我们怎么也报答不完的。”

    李明月在一旁不断点头,表示完全赞同。

    赵昊听得怪不好意思的,心说我那算不上舍身相救吧?最多是舍力相救。

    但他是来干啥的?没有关系还要扯三分呢,哪有不打蛇随棍上的道理?

    “殿下言重了。”便见赵昊正色道:“父亲常教导学生,要做个见义勇为、不求回报的好男儿。就是比当时的情况还危险十倍,学生也会毫不犹豫去救县主的。”

    “呃……”赵守正闻言想了又想,都不记得自己曾教过儿子这种话。

    难道不该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二、安全第三吗?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孝廉教出来个好儿子哇。”这下可把长公主感动坏了,双目湿润的望向赵守正。

    见殿下要情难自已,柳尚宫忙轻咳一声,提醒殿下注意矜持。

    长公主忙敛住泛滥的感情,转而微笑打量着赵昊道:“本宫看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有个念头上次就想跟赵孝廉说,结果你走的急,没来得及开口。”

    “殿下请讲。”赵守正见长公主跟自己一本正经的说话,心中不禁暗道,莫非上次宁安只是跟我叙旧,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

    如是想来,他觉着老对不起人家了……

    “本宫是想,将这孩子收为义子,将他养在府上如何?”长公主便含笑道:“这样承恩也有个一起玩耍、学习的伴儿,不用整天拽着明月到处跑。”

    柳尚宫闻言不禁暗叹,殿下果然执着,还没放弃将这小子扣为人质的念头。

    “嗯嗯,这样最好不过了。”李明月闻言大喜,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脸如释重负的神情道:“那样女儿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读书刺绣了。”

    ‘娘,我愿意……’赵昊心中暗道。

    可惜这种事轮不着他做主,再说太上杆子也让人瞧不起。

    “这……”赵守正却听得一阵头大如斗,这儿子是他从小带到大的,那是一天不见都想得慌。

    这要是答应了,自己非得三天两头往长公主府跑不成,那,那样怕是会把持不住的哇。

    “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儿子别看年纪小,收的弟子可不少。”想到这,赵守正忙回绝道:“他的弟子们都春闱在即,他这个当老师的要是走开了,岂不误人子弟。”

    “春闱?”长公主和李明月一齐叫了一声,前者大惑不解的问道:“是那个考进士的春闱吗?”

    “还能有别的不成?”赵守正不禁满脸骄傲道:“别看我儿还小,但教徒弟的本事可不差,五个弟子里四个举人,其中还有个是南直隶的解元。”

    “哇……”李明月惊呼一声、捧着小脸,满脸崇拜的看着赵昊。

    柳尚宫和宫女们更是用看妖怪的目光偷偷瞥着赵昊,幸亏她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管多惊讶,也不会叫出声。

    长公主也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昊道:“本宫只听说你会开酒楼,诗也做得好,没想到居然读书也这么厉害?”

    “都是学生们自己努力的结果。”赵昊赶忙解释道:“我这个当老师的,其实也没做什么。”

    这话明明是大实话,只是没人会相信罢了,反而觉得他是在过分谦虚。

    “哎呀,瞧瞧这孩子,多招人疼啊。这样的天授奇才,大明朝一百年出不了一个,这儿子,本宫是非认不可了!”

    长公主两眼放光的看着赵昊道,心说这要是我亲生的该多好哇。

    “不住在府上就不住吧,常来常往就成……”

    不过不要紧,本宫会让你重新感到母亲的温暖的……

    ps.第一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