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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张筱菁居然也在那群少年少女中,看见李明月便开心的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李明月愤愤的低声问小叛徒道:“你怎么跟那种家伙混在一起?”

    “我有什么办法,你丢下我不管,只好跟哥哥弟弟一起逛街,谁知他们竟约了徐元春……”张筱菁小声嘀咕道:

    “听他们吹捧徐公子,我都快烦透了。幸好遇上你了,这下说什么你也不能甩掉我。”

    说着她便自然而然攀住了李明月的手臂,然后朝赵昊微笑道了个万福。

    “这位姑娘是?”赵昊却是没见过张筱菁的,还礼之后,小声问李承恩道。

    “这是张相公家的千金。”李承恩便向赵昊介绍道:“那个是她哥哥张敬修,另两个是她弟弟嗣修、懋修,家里还有俩弟弟太小,没带出来。”

    赵昊恍然点头。看着老张家的俊男美女们,赵昊心中猛然响起一个声音道:

    ‘咱老张家的人能力强,猛!’

    咦,貌似口音不太对。

    张敬修在灵济宫见过赵昊,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他,赶紧带着两个弟弟过来见礼。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上了张居正的闺女和仨儿子。

    赵昊真想问问他们,你爹说话到底靠不靠谱啊?把人吊在那里很难受的,知道不!

    ~~

    徐元春今天组织的是内阁衙内大联谊。

    他这一大帮人里,除了老张家的儿女,还有次辅李春芳、以及大学士陈以勤的儿女……

    这些公子小姐消息灵通,都知道赵昊曾在灵济宫讲学的事儿。

    自然对他小小年纪就能开宗立派,感到十分好奇,都笑着和他打过招呼。

    与这些货真价实的衙内一一见礼,赵昊不由倒吸口冷气。

    包括徐元春在内,这些衙内居然未来全都会高中进士。

    而且陈以勤的公子陈于陛,还是隆庆二年的进士,未来的大学士。

    看着身穿举人圆领的陈公子,赵昊不禁垂涎三尺,是真想将他收入门下啊。

    可惜人家自持身份,只看在李承恩的面子上,对他客气的一抱拳,便跟徐元春他们说话去了。

    似乎并没有兴趣跟他攀谈呢。

    哼,今日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那日在灵济宫,听了赵兄有关科学的高论,真是耳目一新啊。”倒是张敬修对赵昊十分感兴趣,拉着他就攀谈起来道:“家父也对科学很感兴趣,有空就对着《几何初窥》写写算算呢。”

    “哦,是吗?”赵昊不禁一阵惊喜,原来张偶像不是随口一说啊!那本公子就可以安心等着了。

    他正要客气两句时,忽然眼珠一下瞪得溜圆——只见自己老爹和长公主殿下,居然肩膀擦着肩膀,侧身从对面的食摊走了出来。

    赵昊脑袋嗡的一声,这要是让这群家伙看到了,那岂不是整个内阁都知道了?

    “赵兄,怎么了?”张敬修察觉到赵昊的异常,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没,没什么!”赵昊猛然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张敬修掰转了个方向,然后指着天空大声道:“快看,那是什么?我赵昊居然不认识!”

    张敬修果然转过目光,顺着赵昊所指的方向望去。

    ~~

    这边长公主喝完豆汁儿、吃了焦圈,了了多年的心愿,心满意足的跟赵守正出了食摊。

    赵守正头前开路,回头问她还想吃什么,长公主则眼里只有赵郎,两人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一大坨晚辈就在眼前。

    便听一声突兀的大喊:‘“快看,那是什么?我赵昊居然不认识!”

    两人登时一个激灵,一眼就看见自家孩子跟一群少年少女,就站在食摊外,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赵守正登时就冷汗直流,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长公主虽然不怕被人知道,但这样毫无铺垫的让儿女撞见,当娘的往后还怎么训孩子?

    慌乱间,两人想要退回食摊,可后头正好有一伙客人结账出来,把退路挡的严严实实不说,还催促着两人赶紧往外走。

    真叫个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啊!

    忽然,两人手中各被塞了件物什。他们将那东西拿起来一看,不由惊喜万分!

    方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食摊外,其余人听到他这一声,也纷纷转头看天。

    原来是不远处的纸鸢摊,放起了一只活眼睛、活关节、三四丈长的大蜈蚣风筝。

    “少见多怪……”徐元春登时鄙夷道:“连个风筝都没见过吗?”

    “嘿嘿,没见过这么大的……”赵昊说着,又指向另一边,用更大的声音道:“那个我赵昊也不认识哎,还有会飞的灯笼吗?”

    “那是孔明灯……”这下不光徐元春,众人也哄笑起来。

    “我大哥开玩笑你们都听不出来吗?”见他们都笑话赵昊,李明月气坏了,叉着腰替他说话道:“我大哥本事大着呢,他怎么会连孔明灯都不认识?”

    赵昊也是满心的尴尬,心说爹啊娘啊,你们可千万别浪费机会啊,不然本公子岂不白丢人了?

    他便借着捂脸的光景,偷偷向两人的方位瞥一眼,差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只见长公主戴上了个白无常的脸谱,老爹也戴上了个黑无常的脸谱。

    老二位反应还挺快的嘛……

    两人朝赵昊微微点头,若无其事的与这群人错身而过。

    “咦,老前辈?”李承恩看到赵守正的背影,感到十分熟悉。

    这一声,吓得赵守正差点没瘫在地上,被长公主搀扶着躲进了人群。

    “你什么眼神啊?我爹现在粥场呢。”赵昊一把将李承恩的脑袋摁回来。

    “这么巧,我娘也去粥场了……”李承恩摸着下巴,嘟囔道:“原来我看错了,可那人的背影,真像老前辈啊。”

    “我说不是就不是。”赵昊白他一眼道:“是我跟我爹熟,还是你跟我爹熟?”

    “倒也是……”李承恩便不再烦言。

    赵昊这才放心走到气鼓鼓的李明月身旁,对那些公子小姐笑道:“不错,本公子开玩笑的。其实我非但认识孔明灯,还能造出载人飞上天的孔明灯。”

    “哈哈哈……”自然又惹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愈发觉得这位赵公子太过滑稽。

    “孔明灯怎么可能载人飞上天呢?哈哈哈……”徐元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他还真是想看到,赵昊被挂在孔明灯上渐渐升空,消失在遥远天际的那一幕呢……

    “不信咱们打个赌,”赵昊笑眯眯看着众人道:“要是我能造出来,你们都拜入我科学门下如何?”

    “那你造不出来呢?”

    “我要是造不出来,就管你们都叫师父呗。”赵昊两手一摊,买卖公平、童叟无欺道。

    “赌就赌!”一众公子小姐觉得挺好玩的,便纷纷点头笑道:“能让开宗立派的赵公子喊声师父,还是很有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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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那赵守正与长公主,在赵昊和某人的掩护下逃出了后辈的视线。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赶忙离开庙市,叫了辆马车,来到数里外的后海边,这才敢摘下黑白无常的面具。

    此时的后海边行人稀少,安静异常,冰冻的湖面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闪现着七彩的光泽。

    两人便漫步在这独属于他们的美景中,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然后相视一笑,都对方才的荒唐之举,感到十分的刺激。

    “那小子好像看到咱们了呢。”长公主有些尴尬的轻声道。

    “肯定看到了。”赵守正点点头道:“不然他干嘛大声吆喝,不就是吸引那帮孩子的注意,然后提醒我们快走吗?”

    “这脸谱,是谁给我们的?”长公主看着手里及时出现的白无常面具,不禁暗暗感激。这玩意儿可帮了大忙。

    “应该是我的书童吧……”赵守正有些不确定道。

    “你还有书童吗?”长公主瞪大眼睛。

    “有啊,今天一直跟着咱们吧。”赵守正四下看看,也没发现方文的踪影,便讪讪笑道:“那孩子神出鬼没,我也经常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不然早就把他打发走了……”

    “不过也算错有错出了。”长公主笑着感谢了那位无名英雄。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了银锭桥前。

    长公主站住脚,看着眼前银锭似的精致拱桥,陷入回忆道:“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的陆子冈。”

    “是啊,还请他为我们雕了那对玉佩。”长公主幽幽说道。

    “当时不知道他有那么大名气,我还嫌他要的太贵。”想起当时的情形,赵守正也是神情一黯道:“只是想着,从此天各一方,总要留个念想,这才掏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还欠他四百文。”

    “哈哈哈……”便听一个苍老的笑声从桥上响起,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负手从桥另一头走来道:“那就今日把账还上吧。”

    两人循声望去,不禁都吃了一惊,那老者可不正是,十六年前遇到的陆子冈,如今已名闻天下的玉雕大师吗?

    “陆大师,你不是在苏州吗?怎么又回京城了?”赵守正感到十分惊喜。

    “你能再回京城,老夫就不能了吗?”陆子冈含笑说道。

    “兄长,陆大师被我皇兄召入京,给他雕玉器来了。”长公主小声向赵守正解释一句。不过以陆子冈的身份,还见不着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因此她也大大方方迎上去,展颜笑道:“想不到陆大师,居然还记得我俩。”

    能遇到见证过两人感情的故人,长公主也是满心欢喜。

    “老夫做过的每一个玉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陆子冈用粗糙的右手,捋着花白的胡须道:

    “不过找老夫做玉佩的人,我可不记得几个。”

    “那为何记得我二人呢?”长公主便好奇问道。

    “那是因为……”陆子冈略一沉吟道:“老夫从你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往,自然印象深刻了。”

    “哦?”二人吃惊的看着老人家,没想到他也是个多情的种。

    “三十年前,老夫与青梅竹马谈婚论嫁时,她却突然被选入了宫中,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无法相见……”便听陆子冈缓缓说道:“也就是打那时起,老夫固执的在制出的玉器上,都刻下自己的名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玉器能流入宫中,被她看到。知道我还在等着她……”

    “那等到了吗?”长公主恻隐之心大动。

    陆子冈缓缓摇摇头。

    “她叫什么名字,我或许可以帮你找找。”长公主又问道,只要人还在宫里,她一句话就能帮忙捞出来。

    “已经不在人世了。”陆子冈颓然一叹,眼角滚出一滴浑浊的泪珠道:“此番老夫之所以奉旨入京,就是想知道她是否还宫里。结果拜托御用监的陈公公查过名册,才知道她入宫当年,就因为卷进一场宫变,惨遭横死了……”

    “啊……”长公主退了一步,娇躯一晃。她知道,陆子冈所说的那场宫变,八成就是让自己母亲丢掉性命的壬寅宫变。

    赵守正赶紧扶住宁安,紧紧揽住她的肩膀,给她依靠的力量。

    “抱歉,大好的日子让你们不舒服了。”陆子冈吐出口浊气,转头看着相互依偎的二人,又不无羡慕道:

    “真好哇,当初还以为,你们这一分开,就今生今生不能再见了呢。”

    长公主闻言,螓首紧紧贴在了赵守正肩上,赵守正登时面似火烧,却也没有放开那只手。

    “对了,那玉佩都还在吗?”陆子冈又问道:“记得你们说过‘玉因人分,人合玉合’,老夫帮你们,再把玉合起来吧!”

    “还在的。”长公主便从怀里,掏出那枚带着体温的半月形玉佩。

    “……”赵守正沉默半晌,放开长公主,然后也掏出了另一半玉佩。

    “在的。”

    长公主一见那枚刻着‘宁安’二字的玉佩,一双凤目登时泪水涟涟,不由又喜又气,恨不得咬他一口。

    赵守正讪讪笑着,没法说话。

    今天要不是遇到陆子冈,让他感觉到冥冥中的天意,怕还是不会拿出来的。

    陆子冈便从两人手中接过玉佩,缓缓合成一对。看着上头‘守正’、‘宁安’的字样,欣慰的点点头,笑道:“三天后,到火神庙去取。”

    “多谢大师!”长公主欣喜万状,盈盈下拜行礼。

    “多谢多谢。”赵守正似乎也有些认命了。

    “不谢不谢,你们要一直这样好下去哦……”陆子冈摆摆手,笑着与两人作别。

    ~~

    与陆子冈分开后,两人手拉着手,继续往后海深处漫步。

    “你不是说丢了吗?死人……”长公主一把扭住了赵守正的耳朵。

    “疼疼……”赵守正一阵呲牙咧嘴,给出的解释却与长公主脑补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那时心里太乱,想到你我如今的身份,唯恐坏了你的名节……”

    “那你现在呢?”

    “遇上陆子冈,听了他的故事,我就想通了,既然天意让我们再遇上,那就听老天爷安排吧。”赵守正紧紧握住长公主柔若无骨的小手。

    “你个傻赵郎啊,宁安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宁安长公主依偎在他怀中,轻声说道:“我这身份摆在这里,注定无法与你公开在一起。只要你能像之前那样,时常和我见见面,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宁安……”赵守正终于鼓起勇气,将她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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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赵昊和徐元春两拨人汇作一处,一同在庙市上逛游起来。

    李明月起先还气鼓鼓的,觉得自己苦心孤诣才制造机会,就这么被人破坏了。

    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赵昊给她买了串带橘子的冰糖葫芦,再加上张筱菁从旁笑语逗弄,不一会儿也就忘记了不快。

    而且这庙会实在太好玩了,除了无穷无尽吃的玩的可买之外,最大的乐事便是‘看会’。有耍花枪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有舞龙舞狮的,有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的,还有南腔北调唱戏的、耍驴皮影的……简直让人目不暇接,过够了眼瘾。

    除了看的,能亲手玩的也很多。抖空竹、打金钱眼、射箭、套圈、踢毽子、跳绳……多了去了。

    那跳绳足有五六丈长,两条壮汉各持一端,摇动起来呼呼生风,十几个人一起钻进去,喊着号子蹦,看得人乐弯了腰。再者,跳绳的男男女女,也可以趁机在光天化日下拉拉手。

    轮到他们这伙人跳的时候,徐公子故意挤到了李明月和赵昊中间。

    心说待会儿跳的快了,顺理成章就和县主妹妹拉起手来了。

    赵昊则站在李明月和张筱菁中间,别说,心中还有点小期待呢……

    谁知看别人跳很轻松,可徐公子文弱书生一个,身上衣服又厚重,没跳几下就顺不上气、跟不上趟,脑袋都缺氧了,也没顾上看身边是谁,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两只手,被人家带着蹦啊蹦。

    不过大脑缺氧,似乎更有利于脑补,他感觉自己和李明月在云端之上,牵着手儿,欢快的蹦啊跳啊。

    一想到那画面,他便乐得呵呵直笑,两只手,就攥得更紧了。

    等到跳完之后,他还不舍得松手,却听耳边响起李承恩嫌弃的声音:

    “快放开,一手的汗!”

    徐元春赶紧松开左手,同时往另一边看去,才发现被自己紧攥着手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李明月,而是……赵昊。

    “你笑得恶心死了……”赵昊一脸无奈的抽出手,掏出帕子擦拭道。

    “你个男孩子,手这么细嫩干什么?”徐元春登时又羞又恼,没想到自己方才的幻想对象居然是赵昊,这让人情何以堪?

    原来是李明月开跳没几下,便和赵昊换了位子……

    这样,县主非但躲开了徐公子的咸猪手。还既能跟心上人拉着手,又不让心上人和闺蜜有机会拉手。

    可谓一举三得。

    谁说小县主不聪明来着?那是没到需要动脑子的时候。

    ~~

    捉弄徐元春出了口气,李明月彻底放开了,拉着赵昊和张筱菁玩起了套圈、射箭、打金钱眼……这可都是她的强项,几乎是一上手就精通,简直要把摆摊的老板赢哭的节奏。

    赵昊不禁惊奇道:“没想到你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居然玩这些还挺在行。”

    李明月手的竹圈,登时就飞到老板脖子上去了。

    “其实我都是瞎蒙的。看,这下就没蒙着……”李明月揪着衣角,低着头小声道。

    张筱菁在一旁捂嘴吃吃直笑。

    ~~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

    众人虽然玩性正浓,但还是赶紧收手,在路边摊买了大堆吃食,一边吃,一边往东华门灯市赶去。

    今晚是上元节,看灯的人海了去了。要是来晚了,你都凑不到近前去。

    从庙市到灯市不过数里地,沿途尽是摊贩游人,车马全都难以通行,只有步行方能到达。

    等到赵昊他们赶到东安门大街时,天已经擦黑。

    宽阔的天街上,已经尽是熙熙攘攘的游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可以想见待会儿开始放灯后,估计连转身都困难。

    徐元春便大声道:“我家在前头租了二层的套间,不如我们上去观看,省得跟这群人挤来挤去。”

    大明从永乐年间,即在东华门外设辉煌灯市。自来勋贵达官之家,会在街两边楼屋上租赁房间,一边设宴吃酒,一边透过窗台观看外面的灯火。

    那些临街的店铺中,不少都是皇店,李承恩只要说一声,最好的观景楼台也弄搞到。

    然而对这些年轻人来说,坐在屋里规规矩矩,且只能看窗外的一点灯火,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应该是三十岁以后的生活。现在他们好容易出来一趟,就想恣意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快活。

    于是众人便否决了徐公子的建议,兴致勃勃往人群中挤。

    李明月和张筱菁两个女孩子,被兄长们护在中间,非但没有被挤到,还有闲心东张西望。

    “哈哈,那罗汉床上坐的两个人好有趣啊!”李明月忽然指着左前方,对赵昊脆声道:“就像一对大阿福呢……”

    赵昊等人便顺着她所指的方位望去,果然看到设在街角的一张带遮雨棚的罗汉床上,坐着两个头戴憨态可掬大头娃娃面具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两人见他们望来,居然缩了缩脖子。

    好在下一刻,赵昊他们便被汹涌的人流推搡着远远而去了。

    ~~

    那厢间,两个大头娃娃其实是姬司正和柳尚宫,两人在给长公主和赵守正占的位子呢。

    孩子们是不愿意上楼,长公主是没法上楼……上元节陛下也会登东安门与民同乐,那些临街的店铺里,今天都有厂卫盯着呢。

    长公主带着情郎上去,还不如直接去东安门跟兄长回合呢。那样还能看的更清楚。

    两位总管早早就过来,占下这么个好地方,然后便戴着娃娃头等天黑。

    待到李明月一行人过去,两人才松了口气。

    柳尚宫转过头,隔着头套瓮声瓮气对姬司正道:“怎么样?我说小心没大错吧?要是让他们看见咱们,老身就只有跳河去了。”

    “怎么也该是咱家跳河。”姬司正就不爱听了。

    “行了,别争竞了,咱俩一起跳总成了吧?”

    “不行,各跳各的。”姬司正嫌弃的站起身道:“你在这儿等着,咱家去街口接人去。”

    说完,他便双手扶着头套,艰难的逆着人流而去了。

    只留下柳尚宫一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还时不时有打她眼前经过的淘气孩子,忽然伸手敲一下她的娃娃头。

    把个柳尚宫敲得七荤八素,哭丧着脸道:“造孽啊,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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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市两侧店铺林立,楼前都扎起了各式的灯台。

    当天黑之后,各家便不约而同亮起灯来。

    一时间,上万盏千姿百态的料丝灯、五色纱灯、绢纸灯、羊角灯、冰灯尽数点亮,五光十色,望若灿烂星辰。

    游人徜徉其间,便如走在天河中一般,那种让人震撼的光景,望之便终生不忘。

    “怎么样,怎么样?”李明月兴奋的又蹦又跳,激动道:“在楼里可看不到这样的光景,只有行走其间才行。”

    张筱菁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景观,往年她都是跟着父母在楼上乖乖看灯的。只是赏心悦目之余,不由偷瞧跟李明月谈笑风生的赵昊,终于忍不住软语道:

    “赵公子,此情此景当赋诗填词一首,莫辜负了良辰。”

    却见赵公子摇头正色道:“眼前有景道不得,老辛题词在前头。”

    众人闻言,不禁暗暗点头,心说确实,有‘东风夜放花千树’珠玉在前,谁也写不出更好的上元观灯词来。

    徐公子有心挤兑一下赵昊,但一来担心小县主已经对自己不满了;二来他也怕自取其辱,毕竟人家有《初见集》在那摆着,还是开宗立派的科学门主,什么对联灯谜、吟诗作对,估计大伙儿拧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赵公子还真不在行;差不多这时候随便一个文人,就能把他毙掉。

    毕竟,他只是个虚假的诗人啊。

    ~~

    好在很快,鳌山灯点亮了。

    所谓鳌山,乃是将成千上万盏彩灯堆叠成山形。自唐宋起就是皇家上元节时的保留节目。

    宣德年间,宣宗皇帝下令上元期间打开东安门,允许民众入禁中观看。后来看的人实在太多,便移到了东安门外大街上。

    那扎在大街中央位置的鳌山,足足十三层,比东安门还要高。点亮后流光溢彩,小桥流水,真如海中仙境一般,上有衣袂飘飘的仙人仙女、栩栩如生仙鹤仙鹿……无穷无尽的各式灯火,让灯下仰头观看的百姓,除了不断惊呼之外,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心中的震撼。

    待到东安门上鼓乐大作,百姓便齐刷刷向城头跪去,一起高呼皇帝万岁。

    那是隆庆皇帝一家登上楼台,与万民同乐来了。等到皇帝令万民平身,内廷火药局便开始燃放烟花。

    烟花是设置在东安门内,与东华门之间的广场上,小太监们依次燃放后,登时烟火齐放、礼炮共鸣。整个东安门上空,各式各样的焰火组成不同的图案,有牡丹、有菊花、有莲花、有元宝、有满天星,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将天上的月亮都掩盖了。

    灯市上,也有一具具丈许高的木架,上头分五层放置烟花盒子。盒中有寿带、葡萄架、珍珠簾、长明塔等各式烟花。点燃后,光影五色喧嚣、七彩迷人眼目。整条灯市上便真成了老辛所说满街‘火树银花’了。

    狂欢正式开始了,在钟鼓寺的礼乐声中,百姓们兴奋的大喊大叫,蹦蹦跳跳,手提着各色彩灯,围着鳌山灯,扭起了地秧歌。

    李明月便一手拉着张筱菁,一手拉着赵昊,加入了狂欢的队伍,跟着人们一起蹦啊跳啊。

    李承恩、徐元春、张敬修他们也放下了公子小姐的矜持,跟老百姓一起扭着简单欢快的地秧歌,兴奋的嗓子都喊哑了

    远处街角上,赵守正和长公主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雪帽,依偎在罗汉床上,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盛世美景,只愿此刻永恒。

    ~~

    皇城今夜不宵禁,狂欢一直到下半夜才结束。

    等到将李明月兄妹送回家,赵昊和高武返回春松胡同时,发现赵守正已经回来了。

    见父亲躺在炕上好像睡着了,赵昊本打算装糊涂混过去算完,便蹑手蹑脚脱掉靴子,准备钻被窝。

    谁知赵守正却睁开眼,讪讪问道:“你都看到了?”

    “呃……”赵昊一阵心虚,暗道怎么好像做贼的是我?便点点头道:“算是吧。”

    “看到了也好,不然瞒着你我心里也难受。”赵守正像是松口气,却又紧张问道:“意不意外?”

    “不意外。”赵昊心说,还有些惊喜呢。

    “哦,你早就看出来了?”赵守正惊讶坐起身,看着儿子。

    赵昊点点头道:“那玉佩还是我给你要回来的……”

    “也是,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赵守正苦笑着躺回枕头,叹息问道:“你怪我吗?”

    “没有。”赵昊摇摇头道:“父亲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哎,我儿真是贴心啊……”

    赵守正欣慰的长舒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真担心赵昊回来跟他翻脸,说什么你对不起我娘之类的话,那样太影响亲子关系了。

    也不等赵昊发问,他便主动坦白道:

    “那是十八年前,你爷爷在工部做官时,把为父带在身边读书。但他时常要出差,我便趁机四处游玩,那年春天,在白云观后的小蓬莱中,遇到个在桃花树下哭鼻子的小女孩,她便是因为某些原因,出宫居住的宁安了……”

    ‘那时候娘才多大啊?十三四岁?禽兽……’赵昊默默吐槽一句。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谁又能想到堂堂公主,不住在宫里,会跑到道馆里住呢?”赵守正渐渐沉浸在回忆中道:

    “我看她哭的伤心,便安慰了她几句,还送了个糖人给她。她好像很孤独的样子,竟问我还会不会来。”

    赵昊听得出神,心说原来娘还有那样可怜,怪不得会对爹矢志不渝,原来赵二爷趁虚而入了……

    “于是我就经常去看她,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给她讲外头的事情。终于有一天,她提出想出去看看,我便带着她从后门溜出了小蓬莱。后来我才知道,那竟然是她十年里第一次走出那地方……”

    “我就带着她游遍了京城内外,春天到玉渊潭赏花,夏天去通惠河消暑,秋天去香山看落叶、冬天到什刹海溜冰……不知不觉,她终于走出了阴影,变得开朗活泼起来。我们两人也渐渐产生了情愫。谁知一天,竟有旨意降下,先帝恢复了她公主的身份……”

    “临别前,我们在什刹海雕刻了那对玉佩……我鼓起勇气对老爷子说了此事,想让他跟先帝提亲,谁知老爷子暴怒之下,将我打了个半死,然后送回休宁老家,和你娘成了亲……后来,她也被先帝赐婚李和,我俩从此便天各一方,再没有相见了……”

    对着儿子,赵守正自然不能说得那么肉麻。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赶紧辩白道:

    “其实这次进京,我没打算跟她再见面的。后来见了面,没想再发生什么,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闹出什么事情,对大家都不好。可谁知一天天、一日日,哎,还是旧情复燃了。”

    “往后打算怎么办?”赵昊问到关键处。

    “往后……”赵守正幽幽一叹道:“我大明的长公主哪有改嫁的道理?眼下这样就挺好,她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她,时常能见见面、说说话,也就知足了。”

    “这么说,父亲当不成驸马,还是要考科举的?”

    “那是自然……”赵守正老脸通红的点点头。

    “那就快点睡吧,明天就开始闭关了。”赵昊说完,放心的吹熄了灯。

    嗯,只要不影响本公子抱大腿,怎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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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赵昊便宣布要和父亲闭关至考前三日,命众弟子好生备考、互相督促,不得懈怠。

    此事他早已有言在先,弟子们并不意外。帮师父和师祖布置好了在东院的闭关场所,便依依不舍返回西院去了。

    考虑到可绝对信赖的人手不足等各方面因素,赵昊没有像上次一样选在荒郊野外,而是就在家中闭关。

    不过防备上并没有因此而松懈。

    为免人多眼杂,赵昊特意宣布科普展览暂时闭馆,十余名护卫分成两班倒,日夜在房间外守护。每日吃喝都由高武送到门口,任何人不得踏足房门半步。

    赵士祯想要跟着进去侍奉来着,却被赵昊无情的踢回西院,让他和张鉴捣鼓那个自动提水装置去。

    ~~

    待到屋里只剩下父子两人,赵昊便关上房门,带着父亲进了里间。

    赵守正一看到贴在墙上的宋太祖容像,马上惊喜的双膝跪地,恨不得扑上去亲那黑胖子两口。

    “祖宗果然还是爱我们的!”

    “祖宗办事,自然善始善终。”赵昊暗暗翻翻白眼,心说怪不得赵二爷整天吊儿郎当,原来是把全希望,都寄托在祖宗身上了。

    这要是祖宗不灵光了,那对他的打击可就大了去了。估计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孝廉,吃吃软饭这样子过活了……

    不过倒也省了许多废话,待赵守正给祖宗上香磕头完毕,赵昊便从袖中掏出黄纸,递给父亲道:“老规矩。”

    “知道,看完烧掉,打死都不能说。”赵守正如获至宝捧在手中,展开一看,竟然还是一道大题: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赵二爷不由又惊又喜,使劲给赵匡胤磕头不迭,口中连连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要知道,若是换成惯常的截搭题,光审题这一环就得死一大片。好比考官把黄瓜、茄子、苦瓜切成段拼一块,你说它到底是有黄瓜和苦瓜的茄子,还是有茄子和苦瓜的黄瓜?

    那样不是说你琢磨的时间越长,就能把考官的心思理解透。你还得跟考官对上线。对不上,做出来的文章便离题太远,任你花团锦簇也不会中的。

    换成大题就不一样了,考官们就是想胡乱发挥都不行,只能老老实实按照朱熹的注解来。

    这时候,就比谁的基本功扎实,谁犯的错少了。赵二爷开卷作文,还有二十多天的准备时间,这要是还不中,那估计就真是有黑幕了——毕竟在北京中进士的难度,要远远小于在南京中举人。

    让赵昊稍稍感到安心的是,李春芳是个老成谨慎的官员,做事情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不过那些不受控制的变量,想再多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

    赵昊便收拾好心情,坐在外间火炉旁,一边照顾着炉火,一边默写着给弟子们下一节课的教程。

    ~~

    三天后。

    长公主的凤轿驾临火神庙。

    火神庙虽然叫庙,但供奉的乃是道教南方火德真君,属白云观的下院。

    主持此处的王道长,十几年前是小蓬莱的打杂道士。因为时常帮长公主挑水浇花,才得了如今这份际遇。

    听闻殿下驾到,胖胖的王道长赶忙颠颠恭迎出来。与他一同出迎的,还有寄住此处的玉器大师陆子冈。

    陆大师对长公主的驾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按部就班的将殿下恭请入内。

    长公主先在火祖殿上了香,便来到玉皇阁中歇息。

    知道殿下今天是找陆子冈的,王道长奉茶之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那天的事情,多谢大师了。”

    长公主便含笑对陆子冈道:“还要你老人家陪着演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陆子冈心说,当时可没看出难为情来。

    不过堂堂长公主殿下,为了让初恋情人解开无谓的心结,居然真能豁得出去,也让陆子冈不得不佩服。

    他便微微摇头道:“殿下言重了,何况老朽也不是演戏,我说的那个人,是真的。”

    “哦?”长公主闻言惊讶的看着陆子冈道:“还当大师是说给赵郎听的呢。”

    “并非如此,她叫绣娘,柳尚宫兴许还能有点印象。”陆子冈看看侍立一旁的中年宫女道:“听陈公公说,你们是同一批被选进宫的。”

    “绣娘么?”柳尚宫仔细回忆一下,歉意的摇摇头道:“一入宫时战战兢兢,彼此都不敢说话,还没等熟识就被分到各处了。”

    “这样啊……”陆子冈略感失望的笑笑,然后从怀中摸出个锦盒,双手奉上。

    “殿下,玉佩已经合好。”

    柳尚宫接过来,打开锦盒奉给长公主。

    也不知陆子冈用的什么手法,竟将这玉佩修复的完好如初,就像‘守正’、‘宁安’,从没分开过一样。

    长公主拿起那枚圆形的碧玉佩,迎着阳光端详起来,上头依然看不到丝毫的瑕疵。

    “真是神乎其神啊。”长公主满意极了,欢天喜地的将那玉佩贴身收好,然后对陆子冈笑道:“大师这次帮了大忙。你的事只管放心,下次进宫我便会劝皇兄,放你回苏州。”

    “那老朽就提前谢过殿下了!”陆子冈闻言欢喜道:“老朽老矣,哪怕是在苏州,依然可以为陛下雕玉,不一定非要留在宫里的。”

    长公主点点头,感同身受道:“是啊,那种地方对大师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压抑了。”

    ~~

    陆子冈是被隆庆皇帝请来的不假,但给他打下手的工匠、所用的玉料,可大都出自京中的皇店。

    因为有当年一段缘分,这将近一年来,长公主对陆子冈多有照拂,两人也算成了忘年交。

    见赵郎迟迟不肯开窍,长公主居然异想天开的请陆子冈帮忙点化。正好陆子冈也想求长公主帮忙,劝隆庆皇帝放他回苏州……老人家知道青梅竹马的爱人,早已死在紫禁城里后,每次进宫感觉都要窒息了。

    那天她让陆子冈在银锭桥等着,自己带着赵守正一路找去,这才有了那场十六年后的重逢。

    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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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荏苒,转眼半月过去。

    半个月来,徒弟们每日早起晚睡,用功不辍,已经完全进入考前的状态。

    只是整日里不见了师父的音容笑貌,徒弟们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尤其是大师兄,居然施展妙笔丹青,凭着记忆给赵昊画了幅肖像。挂在桌前每日请安汇报不说,居然还弄了个香炉,要给点上香。

    好在被师弟们联手阻止,这才让赵公子没有十几岁就开始受香火。

    大师兄对此十分不忿,振振有词说,凭什么雪浪可以给师父塑金身,我就不能给师父提前上柱香?人家还有给官员立生祠的呢!

    “师父倒是受得起,可这不科学啊!”三师弟死死抱着他。

    “就是,科学门里搞迷信,我看你这个大师兄很不称职啊!”二师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香炉道:“我看师父不在这段时间,不如由我来暂掌本门事务。”

    “师父定的门规还在墙上贴着呢,你这是要造反!”大师兄拼命挣扎起来。

    众人正闹腾间,忽听后院砰地一声炸响,吓得他们齐齐一哆嗦。

    回过神来后,他们赶紧跑去后院,赵士祯和张鉴的实验房查看。

    打开门,屋子里蒸汽扑面而来,众人忙开窗通风,这才看到赵士祯和张鉴两个,沮丧的坐在墙边,皆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屋子中央,有一具仍在燃烧的煤藕炉子,上头歪着个一尺多高的铸铁罐子。

    罐体上现出长长一道裂缝,仍不断的涌出蒸汽来……

    “没受伤吧?”

    师兄们赶紧扶起两人,见他们只是被打击的够呛,人并没什么事儿。这才放下心来,问道:

    “又失败了?”

    “嗯……”张鉴本来就没自信,此时更是万分沮丧道:“师父都已经把图画给我们了,依葫芦画瓢还做不好,真是太没用了……”

    赵士祯也两眼发直道:“叔父说,这东西得造两丈高才能有用,我们现在连个一尺的模型都做不好……”

    “起来,都起来!”大师兄拍着两人的脑袋,把他俩拉起来,笑着鼓励道:“师父不是经常教导我们,失败乃成功他娘吗?你们这才失败了几次?这就灰心是不是早点了?”

    “就是,如此神奇的成就,岂能让你俩半个月就收入囊中。”二师兄也笑道。

    “等我们春闱之后,帮你们一起想办法!”三师兄王鼎爵也安慰道。

    “我觉的这很正常,师父常说科学是很深奥的,你们还什么都没学呢……”四师兄的安慰,总是那样的理智又充满建设性:“你们不妨先把能搞掂的地方做好,等师父出关后再请教难题就是。”

    至于五师兄……呃,他此刻并不在后院,而是被门卫叫去了西院大门口。

    ~~

    于慎思走到门口,便见大门外的拴马桩前,围了好些街坊百姓,嘻嘻哈哈在那看热闹。

    他分开众人来到近前,便见个家丁护着拴在那里的灰毛驴,跟上次那个金猴子起了争执。

    “什么事?”

    于慎思走上前,冷冷瞥一眼那金猴子,心说这小子胆儿够肥的,还真敢一个人来。

    “他要抢咱们的驴。”家丁赶忙对于慎思道:“还说我们侮辱他。”

    “我们怎么就侮辱你了?”于慎思低头看着小个子。

    “我叫金学曾,你给这驴起个名字,也叫金学曾,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金学曾气呼呼道:“现在就连杭州会馆的人,都知道你们养了头叫金学曾的毛驴。”

    “哇,原来他就是金学曾的主人……”

    “他居然也叫金学曾,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别说,都瘦瘦小小,灰不溜丢的,还挺像……”

    围观人群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金学曾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个啊。气得他跳脚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这岂是读书人所为!”

    “你这姓金的少含血喷人。”于慎思啐他一口道:“家师好心让我们把你的驴拴在门口,等你来领。怕你不知道,还写上大字广而告之,怎么就成了有辱斯文?”

    “那也不能在驴身上光写我的名字啊。”金学曾跳脚道:“起码写个‘金学曾,你驴丢了’之类吧?”

    “谁说我们没写来着?”于慎思冷笑一声,一拍毛驴的左边屁股,那驴便转过身子,将靠墙的一面对着众人。

    “之驴……金学曾之驴!”众人哄然大笑道:“人家只是实话实说,确实不算骂人。”

    “……”金学曾呆了半天,也噗嗤笑了,摸着脑袋道:“没想到,你们师父还是个妙人儿。”

    “我师父的妙处多了。”于慎思冷笑一声,解下缰绳丢给他道:“带着金学曾之驴滚蛋吧。”

    这驴已经展览了半个月,每天慕名前来参观的人,可比去看科普展览的多得多。这会儿,北京城已经有成千上万人,都知道春松胡同有一头叫金学曾的毛驴了。

    不然,也不会传到金学曾的耳朵里。

    既然恶气已出,还扣着人家的毛驴,做驴肉火烧吗?

    街坊们见没热闹可看便散了,于慎思也转身准备进门。

    没走几步,他发现那金猴子,居然跟在身后,想要一起进去。

    “干嘛?”于慎思一转身,金学曾便一头撞在那胸口上。

    “哎呦,进去拜师啊。”金学曾揉着脑袋,呲牙咧嘴道。

    “你不能进去。”于慎思断然道。

    “为何不可?我最近又解出了十道命题,能再去两次呢。”金学曾仗着身子小,想从他腋下钻进去。

    “说不行,就不行。”于慎思一缩手臂,夹住他的脖子,将金学曾丢出去道:

    “当初让你进你不进,现在想进了,没门。”于慎思冷笑一声,就要关上大门。

    “我觉的你这话不对。”金学曾又厚着脸皮挤上来,探进门里半边身子道:

    “那封信是你送给我的吧?咱师父要是不想收我,干嘛还要费劲给我写信?”

    “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于慎思先强调一句,然后冷笑一声道:

    “再说师父也不缺你这个徒弟,他写信只是想告诉你,你那天做了件天大的蠢事而已!”

    说着,他一脚就把金学曾踹出去,然后嘭得一声关上门。“留个终身遗憾吧!”

    “开门呐,我错了还不行吗?”金学曾拍忙打着大门,央求道:“我错了还不行,我有眼不识泰山啊。要是不知道那封信后头的内容,我会试肯定会考砸的……”

    “不要这么无情啊,给一个改错的机会嘛……”

    可任他如何拍打,那大门却依然紧闭,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

    “哎,真是悔不当初啊……”金学曾拍累了,便哭笑不得靠坐在大门边。

    心说,人家请着不进去,现在求着进不去,自己还真是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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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绣楼中。

    李明月百无聊赖的坐在锦榻上,双手抱着膝盖,轻盈的身子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摆。

    晃得锦榻另一端的张筱菁,一阵阵眼晕。

    “大小姐,能不能别晃了。我都没法好好做题了。”

    “那有什么好做的?”李明月虽然停下摇晃,却又把张筱菁面前的《几何初窥》拿到手中,横看竖看道:“这分明就是天书嘛,一点都不好玩。”

    “不是你非要我陪你,攻克科学难关吗?”张筱菁哭笑不得道:“怎么又成天书了?”

    “哎,这阵子自我反思了一下,”李明月便一脸诚恳:“坦白说,我喜欢的不是科学,是讲科学的那个人儿。”

    “噗……”张筱菁忍俊不禁,探身拧一把她凝脂般的小脸蛋道:“你真喜欢上他了?”

    “对啊。”李明月大大方方点头道:“不是一点,也不是一些,而是很多很多了。”

    说着她又开始左右摇晃起娇躯,撅着小嘴道:“都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赵大哥了,他差不多把我忘干净了吧?”

    “你就是再喜欢,也不能整天挂嘴上。”张筱菁伸手弹她脑门一下道:“女孩子,得矜持啊。”

    “为什么要矜持啊?”李明月却不以为然道:“我娘说,遇到喜欢的就的先占下,三等两看,就不知道让谁抢去了……”

    “咳咳咳……”张筱菁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大一双美丽的眸子道:“殿下还教你这个?你才多大啊。”

    “也就最近才跟我提的。”李明月也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听得我怪害臊的。”

    “嗯,害臊就对了。”张筱菁松口气。

    “不过我觉得我娘说得对。”谁知李明月下一刻,却扬起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该整的明明白白,清清爽爽!”

    “好吧。”见县主拿定了主意,张筱菁便不再劝说,改为小声问道:“那……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李明月颓然低下头,把脑袋埋到腿里道:“赵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好像对女孩子没什么兴趣,我看他更愿意跟他高大哥,还有那些徒弟一起玩。”

    “他才多大呀,还没开窍呢。”张筱菁忙安慰有些小受伤的县主道:“我娘说,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开窍晚,有的十六七还什么都不懂呢。”

    “嗯,我娘也是这么说。”李明月点点头,便重燃斗志道:“没事儿,我会看好他,一直等到他开窍的。”

    “呃,好吧……”张筱菁点点头,便继续对付面前的几何题开了。

    ~~

    正寝中。

    柳尚宫正无声的哼着小曲,拿鸡毛掸子扫掉珊瑚树上的浮灰。

    赵守正快一个月没出现,她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心情自然好极了。

    哪怕殿下像害了相思病一样,无精打采的歪在榻上……

    “今儿个初几了?”长公主把玩着手里的团圆玉佩,今天不知第几次问道。

    “殿下,今天初六了。”柳尚宫忙恭声答道。

    “才初六啊……”长公主失望叹口气,掐着指头数算道:“初九进场,初八填卷头,最晚初七就得出关……”

    说完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激动的叫道:“那岂不就是明天?”

    “呃,这么快……”柳尚宫不由眼前一黑,仿佛看到暗无天日的时光又要来临……

    没留神手上一使劲儿,差点把一棵半人高的珊瑚树给推倒。

    她赶忙双手抱住那棵珊瑚树,两手被扎得破了皮也不敢松开。

    这种品相的血玉珊瑚,一棵就值上千两银子,砸了她可赔不起。

    还好,还好,没摔倒……

    柳尚宫扶稳了珊瑚,呲牙咧嘴的两手直往身上蹭。

    “明天让承恩,去把他伯伯请过来,本宫要好生为赵郎壮行。”长公主摩拳擦掌,相思难耐道。

    “殿下三思啊。”柳尚宫忙苦劝道:“赵孝廉闭关干嘛?不就是为了心如止水吗?这没两日就考试了,再把他请过来,怕是会乱了他的心境的。”

    “啊,会吗?”长公主闻言神情一紧道:“本宫倒没想到这一节。”

    “肯定会的,万一赵孝廉再因此没考好,就算不埋怨殿下,殿下自个也心疼不是?”

    “那,好吧……赵郎的春闱要紧。”长公主深明大义的怏怏叹气道:“本宫就等春闱之后,再与他相见。”

    “唉,这就对了。”柳尚宫长长松一口气,心说又能安生十天半个月了……

    ~~

    长公主没想到的是,赵守正今天就出关了。

    其实赵昊本打算再提前两天结束闭关,好多给父亲几天休息时间的。

    无奈老爹精益求精,一直拖到今天才收工……好吧,其实是赵二爷中举之后志得意满,又没有老侄子整日督促,这几个月在学业上松懈不少。

    自然没有乡试前那股子锐意进取的劲头了。于是思维也迟缓了、文笔也滞涩了,文章写出来自然面目可憎。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调整状态,然后才敢落笔。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寒窗龌龊二十年受尽冷眼,一朝上岸便翻天覆地,很少有新科举子能保持住心性的。因此大都没法再接再厉,金榜连捷……非得落第个一两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能考中。

    可祖宗只知道今年一年的题啊。

    隆庆五年往后,赵昊只对殿试题有大概印象,完全没关注过会试题啊……

    赵二爷要是今年考不中,估计且得蹉跎个十年八年……十年八年后,以他的年纪,也没必要再考了。

    ‘不过那又怎样?’赵昊心里美滋滋的想道:

    ‘本公子现在有娘了,不指望爹有多大出息了。’

    不过他还是希望老爹这次能一举成功。如果知道题都考不中,那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是以赵昊最后十天着急了,给老爹整了个头悬梁、锥刺股,狠狠逼了他一下,赵二爷这才赶在三天前完工。

    赵守正又花了三天时间背的滚瓜烂熟,然后赵昊便将书房中一切墨迹都丢到炭炉中烧个干净,这才对要累昏过去的赵二爷道:

    “父亲这两天好生休息,等去礼部填卷头的时候再叫你。”

    “嗯……”赵二爷点点头,仰面躺倒在炕上,立时鼾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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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院一解除警戒,学生们便知道,师父要出来了。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一溜烟跑过来迎接。

    等赵昊走出房门时,便见六阳一赵整齐列队,躬身高喊道:“师父辛苦了。”

    话音未落,他们便纷纷转动手中的竹筒。砰砰作响声中,彩色纸屑登时扑扑楞楞喷射出来,落了赵昊满头满身。

    “呃……”赵昊被吓了一跳,刹那间有一种,在拍土味短视频的感觉。不禁笑骂道:“这是谁他娘的主意?”

    “大师兄!”所有人都指向了王武阳。

    王武阳忙陪笑道:“主要是太久没有见师父了,便想弄个简单仪式,来表达一下心中的感情。”

    说着他赶紧帮赵昊摘掉身上的彩带。

    “这是什么玩意儿?”赵昊从他手中,拿过竹筒来瞧瞧,见与后世婚礼上的喷花拉炮十分相似。但他记忆中,那种拉炮里头装的是压缩气体。

    众弟子的目光又投向赵士祯。

    “这是我做的喷花筒。挖空竹筒的关节,上头塞上纸卷,下头填上火药。底下可以转动,嵌着燧石和火钢,一转就把火药点着了。”赵士祯便讪笑道:“砰的一下,就能把里头的纸卷喷出来。”

    “也不怕把自己炸到!”赵昊拍一下大侄子后脑壳,心里却是喜悦的。毕竟这孩子的思路,已经有燧发枪的影子了……

    果然是天生的军火专家。

    赵昊暗赞一声,将竹筒丢给大弟子,一边往西院走,一边询问弟子们,考前准备都做完了吗?

    大师兄便谄媚答道:“回师父,按照您的吩咐,弟子们这个月着重练了大题,已经每人都做了一百篇文章,可谓准备十分充分了。”

    赵昊听得嘴角直抽抽。暗道,你们师祖只作一道题,也自觉准备充分呢。

    他一直感觉有些对不起学生们,因为自己的谨慎,没有让他们享受到百分百押题命中的快乐。

    所以在陪赵二爷闭关前,赵昊就已近似明说,今科的主考官是大学士李春芳了。

    李春芳为官谨慎、极度爱惜自己的名声,这样的人物出题,绝对不会靠偏难怪来显示自己的学问。

    人家已经是状元,是排名第二的大学士了,还有显摆的必要吗?

    所以由此推断出,今科考的是大题,应该十分合理。

    希望弟子们能少在截搭题上浪费功夫,让原本就不错的成绩更进一步吧……

    ~~

    师徒吃过一顿团圆饭,赵昊就撵要考试的回屋待着去了。

    都这时候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的睡觉呢,也比跟这儿唠嗑耍嘴皮子强得多。

    剩下不考试的三个,则陪着老师炕上说话。

    “那玩意儿捣鼓的怎么样了?”赵昊没抱什么希望的问道。

    这阵子,他没少听到砰砰的爆炸声,要不是纽可门机危险系数很小,他早就让高武叫停两人的试验了。

    赵士祯和张鉴本来就心里有愧,让赵昊这一问,两人直接蔫了。后者更是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师父,我们辜负你的期望,我们失败了……”

    “哦,是不是老炸膛?”赵昊轻呷一口茶水,一副很懂的样子。

    “师父果然一下就猜到了。”两人点头如啄米。

    “走,看看去。”赵昊起身下炕,弟子赶紧帮他穿上暖靴。

    师徒几个来到后罩院的实验房,首先映入赵昊眼帘的,便是一个用竹子和铁水壶做的纽可门机模型。

    “这玩意儿好用吗?”赵昊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个好用。”赵士祯应一声,赶紧拿了块月饼大小的自制煤藕,点着了放进碗里充当燃料。还不忘满脸钦佩的对赵昊道:

    “叔父的奇思妙想,果然是正确的!”

    “这是科学。”赵昊纠正一句道。

    “对,建立在科学基础的上的奇思妙想。”别看张鉴信心不足,拍马屁的功夫的功夫却足的很。

    说着,他给充作水箱的竹筒里加满水。水便顺着细竹竿做的水管,先喷入毛竹做的气缸中,再注入与汽缸紧紧相连铁皮水壶里。

    然后用煤藕给水壶加热。待到沸腾后,蒸汽便冲上充作汽缸的粗毛竹。不断增加的蒸汽,将汽缸的活塞顶上去,便带动另一端的杠杆低下头去。

    待到活塞升到顶端,张鉴再次放水。冷水喷入汽缸,里头的蒸汽降温凝结,回落壶中,形成的真空将活塞又吸了下去,那另一端的杠杆自然重新抬头。

    然后蒸汽重新加热,顶起活塞;放水冷却,活塞缩回,这样不断的循环往复。蒸汽弥漫中,那杠杆便如后世的钻井机一般,不停的抬头点头。

    可见两人已经吃透了纽科门机的简单原理,并完美的复原出模型,不愧天才之名了。

    待到模型成功演示完毕,赵昊又将目光转到摆在桌上的,那五六个裂开的铁罐罐。

    “这是我们让铁匠铺浇铸出来的。”赵士祯惭愧道:“本来准备比照真实的自动提水机,做一个同样材质的……等比模型出来。可是没运行多久,铁罐子就会炸裂。还有个刚用上便炸了。”

    赵昊点点头,拿起一个铁罐子一看,这才几天,就已经生锈了……

    他便对两人解释道:“这是材质问题。因为汽缸与锅炉一体,所以在加热时,它会与锅炉同步膨胀。这时注入冷水,汽缸内层会迅速收缩。但外壁依然处在膨胀状态,便会受到内壁的强大拉力。但用生铁铸造的汽缸质地很硬,可塑性极差,这样反复个几十上百次,质地不均匀的地方,就要裂开了。”

    “听说官军的枪炮容易炸膛,是不是这个原因?”赵守正果然不愧武器大师之名,马上就想到点子上了。

    “不错,所以要避免炸膛,就得用更好的材质,或者改变造枪管的方法。”赵昊笑笑,搁下铁罐子道:“这不怪你们。是我心存侥幸了,还以为说不定能将就呢。”

    “看来得先解决材料问题了。”说着他自嘲的轻叹一声,放弃了***的念头道:“此事暂时搁下吧,你们还是先学习打好基础,然后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见赵昊要离开实验室,赵士祯和张鉴却对视一眼,前者小声说道:“叔父,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六哥受到启发,把抽水的装置造出来了……”

    “哦?”赵昊不由笑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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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便领着赵昊来到后罩院西北角的水井旁边。

    赵士祯掀开了裹在水井上的一床厚被子,一个熟悉的玩意儿便映入了赵昊眼帘。

    “手压打水泵!”

    赵昊开心的吹下口哨,熟练双手按压水泵的手柄,咔嚓咔嚓几下,就将两丈多深的井水抽了上来。连在泵身上的龙头,便哗啦啦淌出水来。

    那提水装置,去掉蒸汽机的部分,由自动变为了手动,便跟后世农村用来打水的手压泵别无二致了。

    “师父果然早就知道这东西……”

    张鉴的自信心,受到了小小的打击。

    他本来还打算给师父演示一下,以证明自己并不会拖师门的拖后腿……

    张鉴其实是所有弟子中,双商相加最高的一个……哪怕师兄弟们都没透过口风,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师门对科举的重视。

    在张鉴看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觉得师父要树立科学家都是精英的形象,倘若门下弟子都能高中进士,自然是最具说服力的——

    毕竟在这大明朝,你若连四书五经都读不好,还说自己是精英,会被人家笑掉大牙的……而自己,偏偏得了那该死的毛病。只要自己在师门一天,科学门下皆进士的理想,便永远无法实现。

    是以他愈发想要从别处来证明自己,不考科举,同样可以给师门增光添彩。

    谁知他费尽心思捣鼓出来的发明,却是师父早就玩剩下的。

    “你能在我没提示的情况,想到将提水装置改为手动,并且制造出实用的机械。”赵昊仿佛察觉到他的沮丧,鼓励的拍了拍六弟子的肩膀道:

    “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明明听到句粗鄙之语,张鉴却如闻仙音。感觉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谢谢师父,我会继续努力的!”

    “嗯。”

    赵昊又看看赵士祯,也只有心灵手巧的大侄子,能用一堆常见的材料,制造出那个相当完美的纽可门机模型来。

    便也笑着勉励他一句道:“你也是好样的!”

    大侄子登时乐开了花。

    ~~

    晚饭前,孙大午和郭大一起来了。

    往常,两人都是轮流过来禀报的。

    但这阵子赵昊陪老爹闭关,二十来天谁也没见。没想到,一出关这俩人竟然一起跑来了。

    “你俩鼻子还挺灵。”待两人磕头问安后,赵昊招呼两人上炕道:“没吃吧,来,坐下一起用点。”

    “公子面前,哪有我们用饭的地方。”两人赶忙推辞。

    赵昊便也不勉强了。

    嗯,规矩是个好东西,不要轻易打破。

    他接过赵守正奉上小米稀饭,一边轻吹着热气,一边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儿?喜得你俩嘴巴都裂到后脑勺了。”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孙大午便喜气洋洋的笑道:“今天是咱们煤场,正式营业一个月的日子啊。”

    “卖了二十八天货。”郭大忙补充一句。

    “是吗,我都忘了这茬。”赵昊一边喝着香喷喷的稀粥,一边轻描淡写的问道:“成绩如何?”

    “就是来给公子报喜的。”孙大午赶紧从怀里,掏出煤场的账本来,双手奉给赵昊道:“算了好几遍,指定没出错。”

    赵昊点点头,夹一筷子脆生生的雪里红咸菜道:“说来听听。”

    “是,公子。”孙大午咽口唾沫,强抑着兴奋颤声道:

    “这个月,零头不计,一共收入银十二万三千二百一十两,煤两千八百七十九万斤。扣掉给工人的工钱、购煤、置办家伙事儿等各项开支,共获利三万两千两百两啊,公子……”

    “公子,小人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说有买卖这么赚钱啊!”郭大也适时奉上马屁道:“公子真乃神人也!公子就是财神爷转世!”

    “可不嘛,财神爷也姓赵。”孙大午和郭大一唱一和,把赵昊捧得心花怒放,却还得在下面人面前强装淡定道:

    “那是你们孤陋寡闻,在东南,有的是比倒煤更赚钱的买卖。”

    “反正长江以北,小人是没见过!”孙大午激动的腮帮子直哆嗦道:“就算把卢沟桥煤场作价进成本去,公子也是一月就回本啊!神,太神了!”

    赵昊心说,本公子还曾一日回本过呢。当然,味极鲜那种小本生意,完全没法跟这种资金劳动双密集的大产业相比。

    就算三万两的纯利,他只能分一半,也有一万五千两了。味极鲜一年他才能分一万两,这样一比,也确实是小买卖了。

    赵公子美滋滋的想道,这下可以把小仓山的园子,修成天上宫阙、人间仙境了……

    “而且,这还是上旬受运输限制,销售减半的结果呢。小人和老孙估摸着,下个月产能再提一提、运力全开的话,说不定,能纯入五万两呢!”

    一旁伺候的赵士祯简直听晕了。他虽然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从小跟着舅舅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个月赚五万两是什么概念。

    他舅舅的烟花铺子,一个月也赚不到五十两。那买卖已经相当红火了……

    此刻,大侄儿耳边,不断回想着叔父,挂在嘴边那句‘本公子又不是为了赚钱……’

    这要是一门心思赚钱,一个月得赚十万两不成?

    ~~

    “好了好了。”赵昊听腻了两人没完没了的奉承话,这才摆摆手,笑道:“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本公子说过,我做这买卖……”

    “不是为了赚钱!”孙大午和郭大异口同声道:“要不赚得还能更多!”

    “呃,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听着挺欠揍的……”赵昊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笑道。

    两个管事自然也跟着大笑起来。

    “行了,你俩居功甚伟。”赵昊略一寻思道:“一人赏八百两,再拿六百两,分给下头的管事,就说本公子额外赏的。”

    此时不拘皇店还是私人的店铺。赚到钱后,东家大概都要按行规,拿出半成左右的获利,来犒劳手下的雇员……赵昊在味极鲜就也是这样办的。

    这次,赵昊给的数,已经略超过了半成,而且是在巨额利润的基础上。两人自然喜不自胜,欢天喜地谢过公子赏赐。

    这样他俩不贪不黑,只要本本分分的干下去,一年的收入都会超过一万两。已经跟高高在上的姬司正差不多了……

    想到这一茬,一个月前还在为命运而惴惴不安的二人,欢喜的都要晕过去了。

    殊不知,人家姬司正如今的收入,已经远超这个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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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里间。

    赵昊吃完粥,拿起帕子擦擦嘴,又问两人道:“还有什么情况?”

    “还有就是。现在京城市面上,散煤已经绝迹。各家煤商都改制煤藕出售了。居然还都能卖光光……”郭大一脸不爽道:“原本以为他们会死一片,没想到靠无耻的仿制,反倒发了财。”

    “郭大跟小的抱怨过好多回了,那些煤商都冒充是从咱们卢沟桥煤厂进的煤藕。”提起这茬,孙大午也愤懑道:“皆是黑乎乎一样的玩意儿,老百姓也真真假假分不清楚,都当成咱们的买去了……小人和郭大合计着,要重新订购一批,能打上咱们印记的煤藕模子。”

    赵昊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我华夏的山寨大法,在大明朝就蔚然成风了。他又想起雪浪在信中抱怨说,世面上的《初见集》,十有仈Jiǔ都是别家书商的盗版。却双重标准的暗骂道,盗版书的都是杀材!

    不给版权费的书商更该死……

    但抛去个人情绪,他不得不承认,山寨也有山寨的用处。至少在市场开拓阶段是这样的。

    赵昊刚想说,你打上印子,人家一样能仿制。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有皇家背景的,应该有放水养鱼的大度。便咽下了话头,笑道:

    “这说明煤藕就是比散煤好哇,大家一起搞下去,早晚让北京城变成煤藕的天下!”

    “公子格局就是大。”孙大午闻言不禁自我检讨,怎么总是见不得别人好呢。便赶紧点头道:“虽然暂时只能估算,但现在京里每天,多用一两百万斤煤还是有的。”

    “斋堂那边有什么反应?”赵昊便问道。

    “斋堂的煤涨价了,一百斤煤已经从七八十文,涨到仈Jiǔ十文了。京城的话,已经有煤价破一百了……”孙大午忙答道:“卢沟桥煤市这边,有咱们压着,暂时还不到一百。”

    “以那帮奸商的尿性,肯定还会继续涨价的。”郭大一脸笃定道:“小人敢把话撂这儿,月底卢沟桥的煤价肯定破百,京里甚至得到一百二。”

    “那不行,西山的煤无穷无尽,只能降价不能涨价!”赵昊断然道:“首先,不管市场如何,我们四文钱一枚煤藕的价格都定死了不变!”

    “只要我们不涨价,谁也涨不动,这样斋堂那边也别想太过分了。”郭大点头笑道。

    “小人算过,咱们往后一个煤藕的本钱在两文七八,所以暂时还是能扛得住的。”孙大午也咬牙道:“无非就是少赚点,也不能让那帮贼羔子薅了羊毛去。”

    “被动挨打不是本公子的作风,所以本公子决定,下一步要向西山进军,决不能让斋堂的煤牙子们卡住脖子。”

    赵昊霸气的一拍桌子,沉声问孙大午道:“收购渗水煤窑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回公子,前阵子小人特意去门头沟、妙峰山一带转悠了一圈,发现三十多口条件不错,又没主的废窑。”孙大午忙答道:“连交税带打点,没花一千两银子,就全都归到公子名下了。”

    “不错,是个好掌柜!”赵昊闻言大喜,拍着孙大午手感极佳的肚皮,问道:“本公子准备成立个‘西山煤业’,往后你就常驻西山如何?”

    “敢问公子,这‘西山煤业’是管什么的?”孙大午又不是工具人,自然舍不得刚走上正轨的卢沟桥煤场。

    “还能干什么?买窑子,开矿,运煤呗。”赵昊把手一挥,豪气道:“别的你甭管,你就办一件事——把西山所有积水窑,不拘有主没主的,统统给本公子包圆了!”

    “啊,公子。”孙大午瞠目结舌道:“整个西山一带,从金朝就开始挖煤到现在四百多年,攒下来的废窑,何止三五千个啊。其中有主的就算一半吧,没个十几万两银子,肯定拿不下来的。”

    “那也不到百两一个,跟捡的有什么区别?”赵昊把手一挥道:“资金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本公子自有安排。”

    “哎,是公子。”见赵昊心意已决,孙大午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来。只是心里难免大声疾呼道,公子果然不是为了赚钱!

    他知道,西山最大的煤老板,名下也不过才二三十个煤窑,就已经雇了七八千人,被官府列为重点监控对象了。

    所以公子一口气买这么多煤窑,而且还是废窑,除了钱多了烧的,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赵昊当然没法跟他解释,资源储量是矿业价值的核心。

    赵昊可是实地考察过妙峰山煤矿的。那些最多只挖了十丈深、甚至只有几丈深就废弃的煤窑,在他眼中,分明就是只刮掉了浅浅一层表面的大蛋糕,至少还有九成以上的开采价值。

    那些所谓的废煤窑,分明就是几百年来的采矿前辈,为了替他探明矿脉,打好的矿眼罢了。

    而且人类做事,总是遵循先易后难的原则。那些所谓废煤窑,几乎全都比现有的位置更优越。

    所以如果能有办法变废为宝,那西山矿业这个后来者,反而将垄断整个矿区中最好的区域,一下子就成为西山采矿业的霸主!

    ~~

    见孙大午虽然答应了,却还是有些勉强,赵昊便对郭大笑道:“我看孙胖子不太舍得他的聚宝盆。要不你俩换换吧,你去西山。”

    “哎,好嘞公子。”郭大可比孙胖子活泛多了,马上使劲点头道:“公子高瞻远瞩,远见卓识,咱们这些做奴仆的,就一个字‘指哪打哪’,绝对不会有错的。”

    “去去,你少拆我台。”孙大午知道,这是郭大在点醒自己,便故意推他一把,给他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回头对赵昊道:“公子误会了,小人绝对唯公子马首是瞻,只是这么多钱砸进去,倘若收不回成本来,怎么跟公子交代?”

    “哈哈哈,好你个孙胖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赵昊大笑着将双腿搁下炕沿,孙胖子和郭大赶紧躬身给他穿靴子。

    然后赵昊撑着两人的肩膀下了地道:

    “本公子就给你吃颗定心丸。”

    说着他带着两人来到后院,让两人亲自体验了一下,张鉴造出的那个压水器。

    看着井水被轻易的抽上地面,汩汩流入桶中,两人惊讶的合不拢嘴。

    当他们知道,这玩意儿构造简单。除了铸铁,就是一点点皮子。而且皮子的质量也不用太好,甚至不用也没关系时……因为水本身有一定的密封作用,加上水后密封效果提高,很快就能抽上水来,所以对制造工艺几乎没有要求时,直接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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