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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老爷子骂骂咧咧,却也没硬拦着赵昊到长公主府报喜。

    闻听干儿特地前来禀报,赵郎状元及第的喜讯,长公主特意在正堂升座,盛装打扮接见赵昊。

    柳尚宫和鸡公公自然也要盛装出席,以助殿下增加仪式感了。

    只是看着赵昊那一脸真诚的孺慕之情,老二位心里难免嘀咕:

    ‘赵公子太可怜,还以为殿下关心他爹,是爱屋及乌呢。殊不知,倒过来还差不多……’

    ‘喔喔,喔喔噢……’

    “最近忙着皇店那一摊,都没顾上过问此事。”长公主用那略显浮夸的演技,来掩饰心虚和尴尬道:“昨天进宫给皇兄请安,才知道兄长竟然高中了状元,真是太让人惊喜了,呵呵呵……”

    这还是上元节之后,娘俩第二次见面。

    难免让不明就里的柳尚宫二人,私下里感叹这失去作用就坏掉的塑料母子情……

    长公主可以坦然向皇帝和所有人,宣布自己和赵守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唯独没法理直气壮的面对三个孩子。

    尤其是撞见过他俩的赵昊。

    因此这阵子,长公主一直避免和干儿见面,实在太难为情了……

    幸亏上月底,赵昊特意过来,借着送钱的机会向干娘表示,自己一点也不介意她和爹在一起。

    不然长公主这会儿,怕是脸烫的能煮开水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儿,一定要好生庆贺……不过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坐在屋里吃吃喝喝实在浪费。”只听长公主有些语无伦次的提议道:

    “不如去踏春吧。对,玉渊潭正是樱花盛开呢,我们也仿效古人办个曲水宴,给你爹庆贺一番,如何?”

    “我爹和我,自然都听娘安排。”赵昊乖巧的点点头,心说只要我爷爷不反对,就没人拦你。

    当然,老爷子来到京城这事儿,能瞒着还是尽量瞒着吧……

    ~~

    赵昊那感人至深的态度,终于让长公主渐渐安下心来,脸也没那么红了。

    她便又得意起来,对他笑道:

    “对了儿啊,昨日拜见皇兄,他把你爹的策论文章好一个夸呢。尤其关于流民那段,皇兄更是赞不绝口,吩咐为娘回来好好钻研一番呢。”

    说着她朝鸡公公点点头,姬司正便将一份抄写的策论,送到赵昊手里。

    赵昊接过来,装模作样读起来。

    其实这些根本就是他的主意,借着老爹的笔说出来而已。

    少顷,赵昊搁下策论,自夸道:“这篇文章做得好啊,倘若照此而行,可一举三得,功在千秋。”

    “你这孩子真是命好,居然有状元之才的父亲。”长公主一脸与有荣焉道:“皇兄的意思是,咱们西山公司能把这件事操办起来吗?”

    赵昊心说太能了,不然我说它干嘛来着。不过还是装模作样的寻思一会儿,方缓缓道:

    “家父是希望让皇家挑头,在西山大规模开矿,以达到安置流民、为朝廷纾困、团练矿工这三大目的。前两者问题不大,后者嘛,就不是孩儿能置喙的了。”

    “忘了跟你说,第二条可以去掉,皇兄不打算入股西山了。”长公主拍了拍脑门。哎,爱情让人脑残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

    “为什么?”赵昊吃惊的看着长公主,要是皇帝不参与,这么大一摊,如何玩得转?

    “你别急。我们依然可以打皇兄的旗号,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是皇兄不入股,不分账而已。”长公主略一迟疑,对赵昊实话实说道:

    “这是娘退出皇产的补偿。”

    “哦……啊?”赵昊愈发意外的问道:“娘怎么好好的,说退就退了?”

    柳尚宫和姬司正闻言都低下头,显然满心不忿。

    “你们不要这样,本宫一切出于自愿,并非有谁逼我。”长公主淡淡说道:“其实本宫要是不愿意,李贵妃也拿我没办法。”

    赵昊心说,原来老李家的贪病,这时候就开始发作了啊。

    他便笑道安慰长公主道:“娘这招以退为进,可谓高明至极。贵妃娘娘毕竟有太子撑腰,咱们犯不着和她争竞。早早把那些皇产让出来,还能卖她个好。”

    “可不是嘛。”长公主不由白一眼鸡公公和柳尚宫道:“听听我儿怎么说,再想想你们俩,跟要了亲命似的,你们还不如个孩子!”

    “是是……”两人赶忙赔笑受教,心说赵公子这样的孩子,我们绑一起也比不了哇。

    想到绑一起,两人赶忙厌弃的站远了一点。

    “昨日从乾清宫出来,贵妃就让人把我请去储秀宫。”长公主又转而对赵昊笑道:“还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宫门口迎接,就从来没见她这么热情过。”

    “估计娘娘也是被她奇葩老子和哥哥烦透了吧。”赵昊颇为同情的笑了笑。

    论起奇葩来,李贵妃的老子哥,绝对不输于当年张皇后的一对活宝兄弟。

    “连你这外地人,都听过那父子俩的名声了?”长公主不由失笑道:“贵妃有这样的家人,还真是一言难尽呢。”

    不过没有了利益冲突后,她也不想编排贵妃一家,便回到正题道:“至于第三条‘团练矿工’嘛,你也不用操心。”

    长公主说着,瞥一眼鸡公公道:“陛下已经命他兼任御马监提督太监,提督西山团练,让他看着办就是了。”

    “哦,自己人是再好不过了。恭喜鸡公公了。”赵昊闻言大喜,忙向鸡公公道贺。

    虽然提督太监只是御马监的并列第三号人物,上头还有掌印太监和监督太监二位大佬,但能从公主府里干回十二局,就已经是旁的宦官想都不敢想的了。

    鸡公公自然不会当着殿下的面开心,苦笑一声道:“殿下真是赶鸭子上架,老奴跑跑腿还行,哪会练什么兵啊。”

    “他冯保原先不也就是个保姆吗?现在还不是东厂、御马监一肩挑?”长公主却豪气的一挥手道:“没有谁上来就会,学就是了!”

    “哎,老奴竭尽全力,不给殿下和公子拖后腿。”鸡公公忙点头应下。

    “陛下的意思是,要尽快将牌子挂起来。”长公主又问赵昊道:“你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孙大午那边动手早,差不多已经收购了两个月了。”赵昊闻言苦笑道:“虽然他已经尽量低调了,但还是让废煤窑的价格翻了一番,要想吃下原先的数量,怕是还得追加十万两的资金。”

    “那就是二十五万两了……”长公主一阵头大。赵昊跟她说过,不完成收购,是不可以开工的。

    不然让人家知道,西山煤业有抽水的秘密武器,那些废煤窑的价格肯定十倍、几十倍的往上涨。

    哪有把到嘴边的肥肉,让别人吃去的道理?

    “母亲可以开始招股了。”便听赵昊微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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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银安殿中。

    “招股?”长公主闻言,却略有异议道:“娘也不是拿不出这些钱来,只是手头现银不够,回头挪借一下,也就凑出来了。”

    百分百赚大钱的买卖,她真舍不得分股给旁人啊。

    “……”赵昊心说,是啊,真正赚大钱的买卖,都是不上市的。

    其实就连赵昊自己,都能拿出这个钱来。

    他原先手头还剩七万多两的样子,这次爷爷进京,又给他带来了一张八万两的会票。

    那是江雪迎按照白糖协议,支付给他的五万两买断费用,另加三万两的销售分成。

    赵昊是去年十月底给出的方子,江小姐十一月投产铺货,十二月开售。所以这三万两正好是一个季度的收入。

    唔,一月一万两,每日三百三十三两,距离日进升金的小目标,又前进了百分之一。

    而且还有奶奶的伍记啊,找她老人家拆解个十万二十万两,应该可以吧?

    一定可以的,还能白叫那么多声奶奶吗?

    ~~

    可是赵公子做生意又不是为了赚钱。

    他发行股票也不是为了圈钱,而是将尽可能多的人,绑上西山煤业这辆战车。

    赵昊便微笑对长公主道:

    “娘啊,你可知孩儿为何要搞个股份制出来?”

    “为什么?”

    长公主其实一直就不大赞同这劳什子‘股份制’,但她管理皇产多年,早就悟出一套‘充分授权专业人士,自己只监督不瞎指挥’的管理之道。

    “是为了避免将来,又有人眼红啊。”赵昊一句话就击中长公主心里永远的痛。

    “唔……”长公主马上身体前倾,肘靠着朱红色的月牙扶手,凤目闪光的看着赵昊:“当真?”

    说实话,这次李贵妃的事情,弄得她有些心灰意懒了,不然也不会那么决绝撤出来。

    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经营多年的皇店,只是因为一个能生会养的女人想要,就得赶紧拱手让出去。

    让晚了、让不全,还担心人家会不高兴。

    哪怕是这次,皇兄言明了一毛股份不要。她相信皇兄会说到做到,可皇兄百年之后呢?

    到时候,那女人的娘家把皇产经营的一塌糊涂,又眼红起西山煤业来怎么办?

    那时新皇帝一句话,还不是一样得乖乖让出来?

    这让长公主感到万分的不爽,经常暗自恨得想咬人。

    ~~

    “当真。”便听赵昊一字一顿的沉稳道:“股份制的另一个优点,就是将买卖从私人的变成大家的。私人的买卖,多大都不保险,而股份公司只要足够大,股东的数量足够多、能量足够强,就谁也夺不去。想要股份,只能老老实实的赎买!”

    他没具体指谁,但长公主明白,赵昊指的就是皇帝。

    宁安的心不由砰砰直跳,紧咬着朱唇沉吟半晌,方低声道:

    “你说过,股份代表表决权。那么只要我们手里股份占绝对多数,那公司不还是我们的?”

    “娘真是天才,这就是股份之下,掌握公司的方法。”赵昊赞许的点点头道:“但公司的股份有十万份之多,而且未来很可能会变成一百万。这就给了大股东分散持股、交叉持股等多种多样自我保护的方法。到时候你可能直接持有的公司股份不到百分之一,却依然能控制超过半数的股份。而你控制的股份,可以并不完全属于你,甚至完全不直接属于你……”

    “通过股份制,我既可以在拥有极少股份的情况下,让所有人认同公司是我的;也可以在控制绝大多数股份的情况下,让所有人认为,公司不是我的。”说着他两手一摊,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

    “我还真期待,将来有人夺夺看呢。”

    柳尚宫和鸡公公都听得很认真,因为他俩也有认购的资格。

    可是听来听去,只听得晕头转向,不明觉厉。心说这么复杂的玩意儿,想弄明白都成问题,估计夺起来肯定难度不小。

    长公主却微闭凤目半晌,然后露出恍然的神情道:

    “明白了,这法子确实好。只要股东人多势众,就不怕被人欺负!”

    “但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咱不让股东发大财,怎么会有更多的人,挤破头想当咱的股东?拼了命也要保护咱的公司呢?”赵昊欣慰的点点头,心说娘不愧是经营皇庄多年的女强人,这么快就理解了。

    便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娘说的也没错。其实现在,咱们募集资金的需求并不迫切,没必要把股票都发出去,不如就先发五千份广而告之一下,等到股价上来以后再加大发行规模。”

    “成,那就先发五千份。”长公主痛快的点点头,然后大包大揽道:“这点数目都不用下面人,娘一个人就能分派出去。”

    “娘最厉害了!”赵昊赶忙奉上今日份的马屁。

    能让长公主去推销的潜在客户,不消说都是达官勋贵的夫人,她们本来就是最优质的潜在投资者啊!

    于是赵昊仔细跟长公主讲解了出售股票的注意事项,又让鸡公公记住登记、过户、转账的一应流程,吃过午饭后才告辞离去。

    “不行了,不行了,本宫得赶紧眯一会儿。”送走了赵昊,长公主伸个懒腰,一脸疲惫道:

    “听了一上午天书,脑壳嗡嗡的。”

    “呃?”柳尚宫闻言张大嘴巴。“原来殿下也没听懂啊?”

    “嗯。”长公主点点头,并不掩饰道:“不懂装懂而已。”

    “啊?”

    “反正是一家人,昊儿又不会骗我。”长公主用手背捂住嘴,嘻嘻一笑道:“还是让他觉得娘很厉害,更重要。”

    “哦……”柳尚宫点点头,心说这不就是唬弄人吗?

    ~~

    ‘隆庆二年春,吾师首倡公司,曰‘皇家西山煤业’,定股十万份。其持股凭据曰‘股票’,形制与会票类,以四色油墨印于桑皮纸上。

    正面醒目处书写股份额度,另有‘本公司额定股票十万股,每股计官银十两整。凡持股者可于每年腊月初八,至大栅栏皇家西山煤业公司处领取红利,然不付息,特此声明’字样。

    背面亦有‘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八字,醒目非常。

    此乃公司之肇始。公司者,乃若干财力者合资营运,出则通力合作,归则计本均分,其局大而联。

    吾师尝言‘学以经世致用’,此乃一例哉。

    吾师又云:‘真正可以改变大明的,不是燧发枪、不是蒸汽机,而是股份制公司。’

    可见社科实乃科学最强,不接受反驳。

    弟子金学曾敬录。’

    节选自《科学传习录*社科篇*第三章*公司之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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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从长公主府回到家,发现爷爷出去了。

    叶氏自然也不在。昨晚人家就没住在府上,而是回伍记在大栅栏的分号去了。

    “老爷子呢?”赵昊将头上的纱帽摘下来,递给迎上来的马湘兰。

    “老太爷说是出去串串门。”唐友德却抢先答一句,只见他端着盘娇艳欲滴的通州樱桃,满脸谄媚的站在那里。“公子是先吃点水果还是喝茶?”

    “咦,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赵昊奇怪的看他一眼道:“为何变得如此乖巧?”

    “嘿嘿,公子忘了吗?老唐一直就是这么乖巧。”唐友德眨巴眨巴眼。

    “他抢我的盘子……”这时,巧巧两手空空,气鼓鼓的跟了进来。

    “咱不是怕累着巧巧姑娘,这才帮你端过来吗。”唐友德讪讪一笑。

    “哈哈哈,原来是巧巧姐洗的啊!”赵昊这才伸手捻了一把樱桃,全都塞到嘴里,含混道:“那就敢吃了……我还真怕他洗不干净。”

    巧巧登时就高兴了,得意的瞪一眼唐友德,笑着问赵昊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想吃的多了。”赵昊便如数家珍道:“煮干丝、虾仁馄饨、鸭血粉丝汤、酒酿小圆子,什锦豆腐涝……”

    巧巧一听,都是自己给他做过的拿手菜,登时开心的点头道:“还以为北京的大厨把你嘴养刁了,不稀罕家里的小吃了呢。”

    “呵呵……”赵昊干笑两声,心说这话要是从马姐姐嘴里说出来,我又得出汗了。

    不过巧巧应该没那心机,嗯,肯定是字面意思。

    “怎么会呢,我哪儿的菜都爱吃,但最想念的还是家乡菜。”赵昊便笑着答道。

    巧巧闻言,脸一红,转身跑了。

    “咦,她脸红什么?”赵昊两手一摊,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女孩子。

    马湘兰掩嘴一笑,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

    ~~

    三月底的北京,下午时阳光和煦,暖风习习。

    赵昊便让赵士祯和张鉴、帮着唐友德把矮桌、交椅、杌子、还有那些杯杯盏盏,都搬到院子里。

    然后他往交椅上一躺,登时舒服的眯起了眼。

    “这才是生活呀……”

    他离开南京后,这还是头一次恢复‘院儿里瘫’的状态呢。

    唐友德见状也心下一松,暗道这才是老唐熟悉的公子啊……

    之前那干练利索的样子,实在让他没法放松。

    “对了,那玩意儿造的怎么样了?”赵昊笑问赵士祯和张鉴一句。

    “已经造好了,准备过两天先试验一下。”张鉴忙恭声答道。

    “别在城里试验,躲远点。”赵昊吩咐一声。

    “明白。”赵士祯点点头道:“这离宫里太近了。”

    “就是这个意思。”赵昊应一声,便见有个步履蹒跚的拄拐青年,也出门散步了。

    他便丢一个李子给那拄拐青年道:“禧娃,大夫说你多久能丢掉拐杖?”

    打上元节从房顶上摔下来,赵士禧这还是头一回出屋溜达,整个人白了不少且胖了三圈,因此赵昊也看他顺眼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一个月吧。”赵士禧接住李子,问道:“叔,我爹来信没?”

    “呵,有长进,还记得问你爹。”赵昊又丢给他颗桃子,笑道:“昨天收到一封,太晚没跟你说。”

    其实那信是赵立本给带进京来的,不过赵昊怕禧娃嘴上缺把门的,就没把爷爷来的事儿告诉他。

    毕竟老爷子是被勒令回乡闲住的,而老赵家的户籍地是休宁,不是北京啊。

    赵昊便将赵锦的情况讲给禧娃听……

    老哥哥两口子是去岁腊八节离开的北京,在扬州老爷子那里过了年。然后赵守正派赵显送赵锦老婆回乡,赵锦则启程赶往贵州。

    这年代西南山川连绵路难行,赵锦紧赶慢赶,二月底才赶到了程番府。

    但牛逼的是,他人还未至,便已经调停了程番府持续数月之久的土司内讧。

    这得益于他之前功课做得足,更得益于赵昊支招。

    赵昊告诉他,发生在隆庆元年底的这次骚乱,并非地方势力对朝廷的反叛,也不是少数民族与汉人的争斗,而是土司内部,因为血亲复仇引起的自相残杀。

    说白了,这属于当时贵州最大的土司势力——水西安氏内部的‘家事’。

    而贵州的三司官员,却错误的判断了局面,贸然出兵镇压,结果还被人家反杀,局面才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有了赵昊的提醒,赵锦便可有的放矢。

    他在扬州过年时,便写信给贵州按察使,命其深入调查、核准实情。又致信贵州都指挥使,命其在真相查清前按兵不动,不要再火上浇油。

    没想到仅此一手便起到了作用。两边的安氏土司见省里来调查案情,唯恐朝廷偏袒对方,都主动向臬台大人大吐苦水。

    按察使一看,还真是中丞所料的那样,马上就来了信心。一面安抚双方,说省里会秉公处置;一面恫吓他们,新任巡抚任官严峻、料事如神,若是等他到来骚乱还不平息,定会起大军镇压,作为新官上任的头把火。

    两边土司斗了几个月,本就死伤累累,暗暗后悔了。只是双方都死了几百条人命,没有自发和解的可能。现在朝廷说要公断,双方便就坡下驴,偃旗息鼓。

    然后三司合计出了一套比较合理的调解赔偿方案,如让一方交出了引发仇杀的罪魁祸首,由朝廷审判处决;双方其余人输银抵罪,然后把收到的抵罪银,作为抚恤发给两边死者等等。

    方案得到双方的认可,于是一场持续数月,死伤千余人的骚乱,就这样不战而定了。

    结果等老哥哥抵达程番府时,只见‘市面恢复如常,民生复矣’。

    而且安氏土司对赵锦佩服的五体投地,破天荒的头一次,跟随全省官员出城二十里,跪迎明辨千里的中丞大人。

    老哥哥还未登场便已先声夺人,可以说开局十分完美了。

    这对他后续治理贵州应该很有帮助,想必能做出比原先更亮眼的成绩来吧。

    ~~

    “总之一句话,可能用不了三年,你就能当上锦衣百户了。”赵昊笑着鼓励禧娃一句道:“所以你得赶紧恢复训练啊,听说兵部的考核,还是挺难的。”

    “哎……”禧娃苦着脸点点头,他忽然觉得,除了没法出去花钱,这样瘸着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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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西院里。

    赵昊和唐友德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将自己在京城的一摊讲给他。

    听得唐友德是一愣一愣,感觉马屁都不会拍了。

    公子这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是亘古未有的牛逼啊——煤粉加黄泥巴墩一墩,就能一个月净赚五万两,虽然得两家分。

    但那也牛逼炸天了好吗?那等于一个月坑一次刘员外还不止呢!

    可刘员外不常见,煤藕月月有啊……

    要是唐友德知道,赵昊当初的白糖,也是用黄泥巴加红糖搞出来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认为,公子乃女娲之后,有史以来玩泥巴最好的一位?

    等唐胖子好容易想好了谀词,却又听公子叹口气道:

    “不过现在天儿不冷了,老百姓不用烧火取暖,只剩做饭了,估计很多煤商用不着那么多工人了。”

    “是啊,天越来越热,生意肯定受影响。”

    唐友德点点头,心说还好是个季节性生意,不然老唐没捞着掺合,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我们的生意不会受影响。”却听赵公子得意笑道:

    “咱们的煤藕质量最好,煤场的位置又在卢沟桥边上。从天津卫到临清到最远的卫辉府,但凡能通航运的地方,都有客商上门拉货。供不应求的局面不会因为天热就改变的……煤场那边还几次想要提产,都被我压下来了。”

    “是吗,那公子为什么放着钱不赚?”唐友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出师了。但来了北京才发现,又跟不上公子的节奏了。

    “煤藕已经在京城内外打开了市场,本公子对躺着赚钱兴趣不大。”赵昊吐出一个樱桃核道:“咱们要有啃硬骨头的但当。”

    “嘿嘿,老唐做梦都想躺着赚钱。”唐友德苦笑道:“这境界和公子一比,简直判若云泥。”

    话没说完,便听两个愤怒声音同时响起。

    “住口,不准胡说八道,我家公子听不得污言秽语!”

    “我家公子还是个孩子,还不快掌嘴!”

    唐友德茫然转过头去,就见一个大白胖子和一个小黑胖子,怒气冲冲的从外头走进来。

    自然是发誓要为公子花季护航的孙大午和郭大了。

    唐胖子警惕的看一眼孙胖子,两人同时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威胁。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胖,除非伙食很棒。

    幸好赵昊的伙食还不赖,两个胖子很快压住了敌视,都转头向赵昊谄笑道:

    “公子,这位就是您提过的孙管事?”

    “公子,这就是金陵来的唐老板吧?”

    “不错,往后你们两位就在西山搭伙了。”赵昊笑看着两个胖子道:“要好好相处哦。”

    “公子放心,小人肯定敬重唐老板。”

    “公子放心,老唐和老孙长得这么像,肯定投脾气。”

    “哈哈哈,唐老板太会说话了,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请多关照,哈哈哈。”

    两个胖子寒暄一番便亲热起来,仿佛真的很投缘呢。

    郭大便趁机凑到赵昊面前,请安之后陪笑问道:“敢问公子,叫小的来有何贵干?”

    “上次许你们的股份,我和干娘商量过了。”赵昊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道:“你可以认购五百股。”

    “谢公子厚赐!”郭大直接乐得合不拢嘴,他煤场和城里两头跑,根本无暇顾及西山那边,还以为公子不会给自己了呢。

    “至于老孙嘛。”赵昊又看向孙大午。

    孙大午赶紧撇下唐胖子凑过来,满脸期待的看着赵昊。

    “你收购煤窑劳苦功高,可以认购一千股。”赵昊便轻描淡写道:“要是一时半会儿凑不出钱,本公子可以先借你。”

    “一千股?”孙大午闻言喜出望外。一千股看着不多,只有总股本的百分之一,可是西山煤业的盘子有多大啊!

    哪怕日后不再发展,百分之一的西山煤业也有三十多口‘废’煤窑,他的身家都要赶上目前西山最大的煤老板了。

    虽然一万两银子,他掏起来确实有点难度。但再难也不能少认购一股!

    “多谢公子赏!小人尽力凑,实在凑不出来,再跟公子张口。”孙大午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觉得自己这几个月风餐露宿的辛苦,简直太值了!

    赵昊又看看唐胖子,笑道:“本来把你撇家舍业叫过来,也准备给你点儿的,但昨天那笔帐还没跟你算……这次没你的份儿,等下批吧。”

    “唉,老唐认罚。”唐胖子一脸苦相,心里却暖暖的。暗道公子还是把俺老唐当自家人啊……

    他初来乍到就拿股份,少了没意思。多了,怕是要让两个跟着赵昊北京创业的管事不爽。

    赵昊先找个理由缓一缓,能消除不少对他的敌意,帮他更快融入环境。

    反正该给他的,一定会给到。年底前到手的话,甚至一文钱分红都不少……

    这就是多次合作下来,对赵公子建立起的强大信心。

    等到分配完股份,赵昊又对唐胖子和孙胖子的工作,进行了分工。

    孙胖子依然全权负责收购废煤窑,唐胖子则负责在斋堂搭建‘皇家西山煤业’的公司架构。

    公司的设置和架构等一系列概念,赵昊在金陵时,便已经灌输给了商业天分极高的唐胖子。

    也只有把他弄去西山坐镇,赵昊才敢稍稍放心。

    倒不是孙胖子不可靠,可他一个人既管收购又管账目,简直就是拿枪逼着人家贪污啊。

    日后有了唐胖子管账,情况就会好多了。

    等到唐友德把公司的架构搭起来,有了专门的财务部门。再组织起董事会、监事会来,从制度上形成监督,赵昊才敢彻底甩手不管。

    不过,赵公子好像,也没怎么管过……

    ~~

    等到吩咐完了两人,赵昊又对陪坐在一旁的小黑胖子道:

    “你给我招人,越多越好,我要趁着淡季,重修京西山道!”

    “啊?公子真要这么干?!”郭大还没说话,孙大午先激动的蹦了起来。

    “那制约西山煤业发展的最后一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京西之山,统称西山。群山之中,遍藏乌金。拉煤运货的驼马成群结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山路石道上来来回回,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张遍布门头沟山区的路网,统称为京西山道。

    只是除了用作运兵运粮的主干道外,其余绝大部分山路,都是历代煤窑主们自行集资修建的,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了。哪禁得起每日里超负荷的践踏?早已是残破不堪,坑洼难行,马车根本无法通过,所以只能用骆驼往外运……

    这就严重的限制了西山之煤外运的数量。只是煤老板们财力有限,充其量只能修修补补,哪有魄力将几十上百里的山路整体重修?

    “不过公子,这得花多少钱啊?”郭大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不然咱们干嘛要发行股票啊?”赵昊却顾盼自豪道:“就是要用钱,把这条路给砸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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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朝开国以来,武将的地位便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在这个文官的国度里,讲的是以文驭武。

    带兵打仗的虽然是武将,但统兵指挥的督抚、监军的御史监军道之类,却统统都是文官。

    虽然隆庆年间还远没有几十年后,三品参将必须要向七品御史‘跪禀’的咄咄怪事,但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尊武卑的恶劣氛围。

    而且文官对手握刀把子的武将,有天生的恐惧,恨不得将他们全都驯化成小绵羊,睡觉才能安心。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文官们普遍对武将持一种怀疑、轻蔑,乃至无端敌视的态度,戚继光身处其中,如果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现实就会教他做人……

    原先,戚继光以为自己挟抗倭之功,光荣北调,情况应该会好些。

    毕竟他已经成为大明朝的狄青,功劳昭于日月,攻击他会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

    但越是这样,文官们就越是恐惧。

    当他们得知,戚继光率领天下无敌的戚家军北上,并要常驻北京,掌管令人闻风丧胆的神机营时,便自动脑补出各种各种戚继光带兵造反的画面。

    好么,土木堡之后,我们花了一百年才把军队和武将捏在手里,你现在居然练起了只知有大帅,不知有朝廷的私兵!

    万一哪天一不痛快,派兵把我们一锅端了怎么办?

    哪怕不造反,要是皇帝跟这样既忠心、又能打,手里还有兵权的大将勾搭上,会不会一下子腰杆就硬起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啊?

    如此想来,简直太可怕了……

    为了避免想象中的画面变为现实,文官集团中的急先锋——科道言官出动了。

    于是在南兵北调的途中,福建巡按杜化中上本弹劾戚家军参将王如龙、游击将军金科、都司佥书朱珏三人贪赃枉法、行贿钻营等事。

    按照规矩,大明朝文武官员一旦被御史弹劾,无论官位高低,都必须立即停职在家,等待朝廷进一步调查。

    结果都察院会同兵部,从去岁查到今年,非但依然没给出个明确的说法,反而又将戚继光的副将胡守仁牵扯进去了。说他招权纳贿、奔走游说,试图为三人脱罪。

    戚继光这下坐不住了,因为指使胡守仁这么干的,正是他这位戚家军的带头大哥。

    眼看再不出大招,就要被人一锅端了,戚继光只好亲自跑进城,来张居正府上来求大腿帮忙了。

    对了,张居正入阁后,分管的便是兵部。

    ~~

    此时的戚继光忧谗畏讥、满心惶惑,已经完全没了当初北上时的意气风发。

    说他刻意也好、真被文官整怕了也罢,总之如今的戚大帅实在是太谨小慎微了。

    平时他去兵部办事,跟那些主事乃至书办都称兄道弟、折节下交。

    此刻,面对着一个能在灵济宫开讲、教出五名进士的科学创始人,戚继光很自觉的便将姿态摆的极低极低……

    赵昊对此很不好受,但双方第一次见面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用更客气的态度,来宽慰饱受不公的戚大帅了。

    幸好此时,府上门子回来,对戚继光道:“戚将军,我家相公有请。”

    又对赵昊道:“请公子稍候。”

    “无妨。”赵昊点点头,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何况是让戚将军先来,本公子愿意。

    待到戚继光跟着门房进去,赵昊便在刚才他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嗯,本公子也是跟戚将军有一腚交情的人儿了。

    正暗自舒爽时,却见高武跪在了自己面前,低头闷声道:

    “公子,咱刚才……”

    “起来吧。”赵昊拍了拍高武的肩膀,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不吃戚大帅的醋。”

    “公子……”高武眼圈通红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相信自己可以为他去死。

    ~~

    话分两头,戚继光没有被带去前院的花厅,而是被请进了后宅的书房。

    张居正更是在书房门口等候,虽然今日在家,他也没放松对自己的形象管理。

    今日的张帅哥穿一身得体的宝蓝色暗花直裰,头戴黑色网巾,发型和胡须都梳理的一丝不苟。

    不像穿官服时那般气势迫人,那张总是酷酷的脸上,居然还绽放出一丝亲切的笑容。

    “元敬,咱们又见面了。”

    一声亲切的招呼,让近来饱受冷眼的戚继光,登时就湿了眼眶,单膝跪倒在张相公的石榴树下。

    “末将戚继光,拜见相公!”

    张居正伸手扶起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戚继光进了书房,分主宾落座。

    看茶后,张相公便朗声笑道:

    “你是不谷做主调来北京的,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和你好好聊一聊,不期居然一拖再拖,到了今天才见上面。”

    “能有幸蒙相公拨冗一见,末将已是受宠若惊了。”

    戚继光只半拉左屁股坐在椅子上,却能保持直挺上身,侧向张居正的高难度姿势,可见腰马合一的功夫十分了得。

    “哎,你不要这么紧张嘛。”张居正微笑道:“你是戊子年生人,比不谷小三岁,咱们年齿差不多,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吧。”

    “末将惶恐。”戚继光感觉自己的心都化了。暗暗道,谁说张江陵倨傲冷峻,目无余子了?我看比下头的小官儿都和气!

    当然,他也不会真把张相公的话当真,人家上位者做做姿态而已,你就真跟人家称兄道弟,那得多天真啊?

    “好吧,来日方长,元敬总会知道不谷是真心与你交朋友的。”

    张居正也知道,戚继光一时半会儿是放不开手脚的,便随他去了。

    “后面还有客人,咱们先长话短说。你麾下的事情,不谷已经问过兵部了,那三位确实查出了些问题……”

    戚继光刚要开口辩解,张居正却一抬手,淡淡笑道:

    “不谷知道,像他们那样鸡蛋里挑骨头,哪还有个查不出问题来的?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整顿务、练精兵,固京畿才是头等大事!”

    说到这,张居正那伪装出来的和气荡然无存,声色俱厉的拍案喝道:

    “难道去年的教训还不够吗?非要让俺答一年来一次石州之变才过瘾吗?真是一群渣货!”

    见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张相公,忽然就爆发起来,吓得戚继光大气不敢喘。

    “抱歉元敬,不谷失态了。实在是被那群灶鸡子烦透了……”张居正歉意的摆摆手,正色道:

    “此事我已跟王总宪和霍部堂分别沟通过了,都察院和兵部近期便会做出有利于你们的题覆,尽快了结此案,不能影响你练兵!”

    “那会是个什么结果呢?”戚继光紧张问道。

    “你的副将胡守仁,包庇部下,任情引荐,当以戒谕。”张居正顿一顿,轻叹一声道:

    “至于那三位军官,已经查出来的问题不能装作没看见,便将他们削职为民吧……不然那些灶鸡子闹了半年,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居正没法告诉戚继光,在徐阁老的纵容下,言官们现在已经膨胀到失控了。

    他虽然是徐党二号人物,但一点不给他们面子的话,他们一样不会给他面子……

    ps.第五更,

    在密报里,江雪迎告诉赵昊,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江南集团业已贷出了五百万两的头寸,供恒通记清算所用……

    那借给恒通记的五百万两,正是来自之前十天里,从恒通记吸收过来的存银。

    由于双方约定的日息高达1%,每拖一天都会产生高达五万两的利息!

    所以恒通记十分着急还钱。他们甚至想将交割地点改在瓜洲,让江南集团派保安队过江,直接接收恒通记滞留那里的银船。

    江南集团自然抽不出人手,表示相信恒通记的信用,不用着急还钱。若实在困难,晚上个把月也不要紧。

    反正恒通记几百号人还在江南的衙门里关着呢,光抄家也能抄出五百万两来,不怕他们赖账。

    恒通记要是信了这鬼话,光掏利息就能破产。只好重金贿赂操江都御史衙门,求他们赶紧放行,好把五百万两银子运到苏州,偿还给江南银行。

    不过这一来二去,耽误个十天二十天是肯定的,恒通记这一百万两的利息怕是跑不了了。

    ~~

    高家庄。

    赵昊看着密报哑然失笑。

    也不知这是雪迎妹子的主意,还是孤蛋画家的恶趣味。这种让人死不了活不成,不至于绝望又看不到希望的折磨法,实在太变态了。

    唔,看来一定是徐渭的手笔。我的妹妹那么可爱,才没有那么变态呢!

    此时,远在昆山的胖画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这阵子都没去过苏州……

    ~~

    看第一张密报时,赵昊还有些同情那宋大掌柜。觉得这是个能人,可惜遇到了开挂的自己。

    但当他翻到第二章奏报时,登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那宋啸鸣立刻抓起来炮决!

    这份奏报是金科和王如龙联名发来的,除了汇报遭遇倭寇袭击之外,还附上了简要的审讯结果。

    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恒通记就是这次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了!

    “真是丧心病狂,毫无底线!”赵昊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跳脚骂道:“居然里通外国,勾结倭寇,实在是罪该万死!”

    虽然勾结倭寇的是那朴成性,但主谋担全责,没有一点问题。

    “脚,当心脚!”巧巧赶紧拦住他,以免这毛手毛脚的家伙,再碰到受伤的脚趾头。

    赵昊发作了好一会儿,才气哼哼的接过马秘书奉上的菊花茶。

    他心里一阵阵的后怕,端着茶碗的双手都有些发抖。

    其实赵公子也没料到,对方会下手这么凶残,居然连朝鲜水师、三岛倭寇都搬出来了。

    自己还费尽心思怕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却只想让自己死了!

    在赵昊看来,自己明明没把对方往死里逼,他们向自己出招是肯定的,但不至于下死手吧?

    这次实在太悬了!

    若非自己的海上保安队,继承了戚家军的血脉,有戚家军的将军和老兵做骨干,拥有远超寻常军队的战斗力。

    若非十艘乌尾船及时到位,还配套了足够的火炮。

    若非倭寇虽然人多船多,但严重缺乏火力。

    自己和江南集团这次都会吃大亏的!

    那样且不说人员伤亡,哪怕只损失一船粮食,都一定会被反对海运的那帮人抓住把柄,疯狂攻击的。

    要是损失的多了,甚至会让整个漕粮海运的计划泡汤,连带着海贸也没了指望……

    如果出现这种局面,自己振兴江南的方略都会遭到沉重的打击,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规划破产,江南集团崩溃的!

    之前早就说过,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承受不起严重失败的。只有从胜利走向胜利,不断的高歌猛进,才能镇服住那些豪势之家,让江南集团保持团结。才能让朝廷和各大利益团体,不愿与江南集团为敌。

    就这么说吧,要是马罗岛海战失利了,自己就算跟高拱约法三章,也会失去约束力的。

    而自己的光环一旦破灭,再想东山再起,都将千难万难……

    ~~

    赵公子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恶形恶相的对着东南方向道:“给我等着,本公子要把你们全都送去爪哇开荒!”

    不过这事儿还得往后放,眼下海上保安队那边,还有一堆事儿等着自己做决定呢。

    俘虏的镇信、小朴、金熙善,还有那几百倭寇怎么处理?耽罗岛的大朴要不要抓?平户藩该惩戒到什么程度?

    这些都不是金科和王如龙能做决定的。赵昊对保安队的指导思想是,在战术层面充分授权,在战略层面严格控制。既不干涉保安队的作战安排,又绝对不允许保安队擅自行事。

    所以眼下,海上保安队还在成山头外海漂着,等待赵公子的决策呢。

    但事关重大,赵昊对海上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一时间如何能决断?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耽罗岛,看看具体情形再做决定。

    这下,他在高家庄再也待不住了,便跟爷爷商量着要走人。

    赵立本是一天也不愿在这里呆的,一听孙儿的意思,连忙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甚至准当天

    就撤。

    赵昊这个汗啊,就算着急,也不能说走咱就走啊。怎么也得告个辞,把别后的事情安排妥当

    啊。

    “那你去安排吧。”赵立本脸上敷着面膜,懒散的躺在罗汉床上,他才懒得跟姓高的敷衍呢。

    面膜自古有之,武则天能五六十岁仍面部肌肤细腻,青春容颜常驻,就离不开常用‘益母草泽面方’敷面的效果。

    老爷子用的是叶氏从李时珍那里讨要来的‘美白去皱面方’,以天然矿泥和数种美白原料调制而成。原本叶氏是为了帮他治晒伤的,谁知老爷子一用还上瘾了。每天都敷一次,乐此不疲。

    ~~

    离开放飞自我的爷爷,赵昊只好自己去找高家人辞行。

    不过他先找的是高捷,而不是高老三。

    演武场上,高捷正举着大关刀,驱赶邵芳和他女婿,一起拉着个石碾子在院子里转。

    饶是翁婿俩都是练家子,也累得浑身大汗,直吐舌头。

    “兄弟,你怎么来了?”邵芳一见赵昊,像见到救星一样,打起招呼来。

    高捷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来,赵昊赶紧夸张的一瘸一拐起来。

    “好,轻伤不下火线!”今天高捷倒是记得他告假那茬了,赞许的点点头,指着自己的竹椅道:“坐下吧。”

    “多谢中丞。”赵昊不禁感动,中丞虽然治军严厉,但也爱兵如子啊。

    谁知他刚坐下,高捷就用关刀挑起石锁丢过来。“坐着一样练,可以练上肢。”

    得亏高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石锁,不然这要是砸上,赵公子怕得当场壮烈了。

    现在就连高武都觉得,公子决定早点告辞,实在太英明了。

    赵昊心有余悸的看那石锁一眼,重新起身朝高捷一抱拳道:“末将是来向中丞辞行的?”

    “休想,老夫麾下从没有逃兵!”高捷瞪大了眼,手里的大关刀寒光一闪。“因为逃兵都被我斩了!”

    “中丞误会了!”赵昊忙心惊胆战的解释道:“末将是接到调令,奉命到海上剿倭。”

    “哦,这样啊。”高捷这才收刀,捋着胡须道:“陆上的倭寇都杀光了吗?已经开始转战海上了?”

    “正是如此。”赵昊点点头道:“这次我们发现了倭寇的老巢,正要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唔呀呀!”高捷把刀一横,激动的胡子直翘道:“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老夫与你同去!”

    “主帅岂能轻离大营?还是中丞坐镇中军,待末将探明军情后,再请中丞出马不迟!”

    “唉,不可不可,老夫心意已决。”高捷却断然道:“这抗倭最后一役,老夫一刻也不愿缺席!”

    “今天就练到这儿吧。”说完他便对邵大侠道:“老夫任命你为大营留守,我走之后训练不可松懈,日夜击刁斗,切不可让倭寇偷了大营!”

    “请中丞放心去吧!”邵芳如蒙大赦,两腿一并道:“末将保证营在人在,营不在人还在!”

    “唔,很好,解散吧。”高捷丝毫没听出不妥,满意的点点头,扛着大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邵芳脱掉身上的褂子,一边哗啦啦拧水,一边小声笑道:“行啊兄弟,一下就挠到中丞的痒处了。”

    赵昊摊摊手,也不好说自己说的是实话。便跟邵芳说起要提前辞别来。

    “是徐州的事吗?”邵大侠消息果然灵敏,人在乡下依然眼观六路。

    赵昊竖起大拇指,他就喜欢跟脑补达人说话,忒省劲儿。

    “没想到我这一走就乱了套,必须赶紧去处理处理了。”赵公子叹口气道。至于海上保安队全歼倭寇这茬,过于耸人听闻,自然不能泄密。

    “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邵芳豪爽道:“哥哥我跟那宋大掌柜也算有几分交情,当然这么大的事情……”

    说着他颇有自知之明的笑笑道:“他怕是不能给我这个面子。不过不要紧,等高阁老复出后,他就不给也得给了。”

    “是啊,得赶紧帮高阁老复位,好震慑宵小。”赵昊便对邵芳笑道:“老哥也赶紧去京师,替阁老奔走吧。让高阁老早点复出,我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毕竟像高拱这样的五星嘲讽强者,只要放出来就能把所有火力都吸引过去。队友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ps.第二更,求月票!

    (抱歉,这章和上章顺序颠倒了,等责编上班就改过来哈!)

    二十日,新科进士再次入宫,上表谢恩,并接受朝廷颁赐的朝服冠带和进士宝钞。

    而这天,也是张相公邀请赵昊到府上做客的日子。

    这日,赵昊早早就起床,在马秘书的帮助下,穿上最帅的衣裳,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银冠束在头顶。

    “怎么样,帅不帅?”赵公子一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一边问给他整理蓝丝绦的马湘兰。

    “公子当然最帅了。”马湘兰一边将他腰间的蓝丝绦仔细捋顺,一边好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赴佳人之约呢。”

    “呵呵,张相公可比佳人重要多了。”赵昊的眼神沉静下来,轻轻一叹道:“我需要他给我力量。”

    马湘兰便不复多言,直起身子仔细端详他一番道:“可以出门了。”

    然后她将赵昊的名刺,以及带给张居正的一些文雅礼物,都交代给了充作书童的赵士祯。

    只是湘兰姐姐心里难免有些小失落,人家才是正牌书童好不好?

    ~~

    去往大学士府的马车上,赵昊让赵士祯卷起车帘,看着窗外热闹的帝京景象,整个人却出奇的沉默。

    如果张居正提前几天邀请,想必他现在肯定就只剩下傻乐了。

    但那日和老爷子那番惊世骇俗的对话,却让赵昊没法再单纯的当一个脑残粉了。

    因为那番对话的背后,是赵昊日后道路的抉择——

    老爷子从八年前汪直被砍头那一刻,就已经对这个被官僚集团绑架的大明朝,失去了全部的信心。

    所以他希望孙儿能跟自己回去,设法利用江雪迎和那枚金印,趁乱填补陆家留下的空白。

    然后全力以赴拼搏于海上,像汪直那样,拥有自己的舰队和海外领地。

    倘若能实现这一遥远的目标,不管将来大明朝如何,至少赵家的子孙都不用再有覆巢之忧了。

    但如果听从老爷子的安排,意味着赵昊今后的人生轨迹,将围绕着东南和海外转圈圈。

    就像那些东南豪族一样,这北京城的风雨雷电,再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哪怕辽东已经被女直占领,哪怕农民军已经冲出山陕,他们依然沉醉江南烟雨、不理塞外刀兵……

    这,怎么可以?

    绝对不行!

    早在那金陵的大报恩寺琉璃塔上,赵昊就已经感知到自己的使命。

    那就是拼上自己的一切,保住华夏的衣冠!

    改朝换代随你便,唯独不能让异族胡虏玷污我中华!

    赵昊虽然贪生怕死、连手上扎根刺都会叫半天,可他早已经有了,为此压上一切,豁出性命的觉悟……

    他当然知道这难比登天,但幸好吾道不孤,还有同样在为拯救这该死的大明朝,拼尽全力的人。

    那就是他的偶像张居正。

    因此赵昊将这次拜会,当成一个仪式。

    就像人们在做重大决定前,往往喜欢去庙里拜一拜一样。

    赵昊也要拜一拜张居正,坚定下自己的信念,回去跟爷爷再谈一次。

    看看能不能说服老人家,再给这大明朝一次机会。

    ~~

    当马车抵达大纱帽胡同,赵昊已经完全沉静了下来。

    高武停稳马车、拉开车帘,赵昊便扶着他的肩膀,稳稳落在了地上。

    见来的是个监生,当值的锦衣卫马上过来驱赶。

    赵士祯赶紧迎上去,掏出张居正的请柬和赵昊的名刺。

    锦衣卫这才放三人来到那‘张氏府第’的牌匾下。

    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仆接过赵士祯手中的请柬,歉意的解释道:

    “前脚一位客人刚到,门房大哥才进去通禀,请这位公子先在门房稍等吧。”

    张府规矩森严,平时客人又少,是以只有门房可以入内宅禀报。

    赵昊三人便跟到那家仆进了门房,便见一个方面阔口、面色古铜的中年男子,已经端坐在里头了。

    听有人进来,那男子鹰隼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只一眼,就让赵昊感到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一样。

    高武更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先下来了。

    那男子见状先是一奇,旋即露出恍然的神情,站起身朗声笑道:“高武!”

    “大,大帅!”高武给他重重磕了个头,这才激动的喊出声来。“您还记得小的。”

    “哈哈哈,当然记得。”大帅终于站起身,他虽然身上穿着文士的袍服,却依然难掩宽肩阔背、雄姿魁梧,全身由内而外都透着勇健刚猛之气。

    “就你这说话急死人的德性,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大帅走上前,一把拉起高武,咚咚锤了锤他的胸口,满意的点头道:“功夫没落下。”

    “嗨嗨。”高武只知道摸着头傻笑,就像被幸福感的冲昏头脑的小孩子,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赶紧想要给赵昊介绍。

    但越着急,他就越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大帅索性自己问了。

    “晚生末学赵昊,拜见戚大帅!”

    赵昊深深作揖,毕恭毕敬的向对方行了个礼。

    连海瑞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久仰大名,敬佩万分!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其实赵昊想三鞠躬,或者磕个头的,但那样未免滑稽了,只好以长时间的鞠躬,来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这世上,能让稳如泰山的高大哥,如此失态的大帅,有且只有一位,那就是戚继光!

    赵昊虽然早就知道,戚继光如今在北京,可是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能在张居正府上碰见,真是幸福来的太突然啊……

    嗯,就算给民族英雄磕一百个头,赵公子都没意见。

    正当他沉浸在向英雄致敬的自我陶醉中,却忽然瞥见戚继光居然也同样向他施以大礼。

    “原来是一门五进士的科学赵公子,元敬方才着实失礼了,万望海涵!”

    “大帅休要折杀小子。”吓得赵昊赶紧躲开。

    “大帅之称才是折杀元敬,公子若不嫌弃,就直接唤我表字吧。”戚继光却依然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仿佛他的盖世之功,全都不存在一样。

    仿佛他不是堂堂正一品都督同知。

    仿佛没意识到,他的年龄足以作对方父亲……

    赵昊心下一疼,他知道堂堂戚继光,为什么会如此谨小慎微到低声下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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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纱帽胡同,张府后宅书房中。

    听了张居正的话,戚继光的神情黯淡下来,那笔挺的腰杆也微微佝偻了。

    “这次是不谷的疏忽,只盯着北京的科道,没料到会有福建巡按突然发难。”张居正也叹了口气,沉声安慰道:

    “但你放心,不谷已经与都察院和六科科长言明,你肩负着保卫北疆、重练精兵的重任,日后只要不涉及重大原则问题,他们都会网开一面,以免伤帅才任事之心。”

    “另外,不谷还让伯玉写信给王弇州,请他联络一批文坛名人写诗作文,帮你和戚家军振一振声威!”

    伯玉是汪道昆的字,汪、王都是张居正的同年。汪又与戚继光交厚,他来给戚将军张罗宣传,自会尽心竭力。

    “继光何德何能,竟劳相公如此厚爱?纵使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啊!”戚继光闻言,激动起身跪地磕头,哽咽陈奏道:

    “只是那金科、朱珏、王如龙三人,乃末将自义乌矿工中招募。多年来跟随末将南征北战、每战必身先士卒,立下战功无数。末将深知他们的为人,才会斗胆替他们辩护!”

    “那朱珏勇敢善战,视钱财如粪土。花街之战中,他怕士兵分心,把敌人投掷的金银财宝尽数踢入江中;金科每战都立大功,所获奖赏无算,他却将所有赏钱,尽数用来抚恤战死士兵,自己老家的宅子却一直没钱修葺;王如龙更是骁勇绝伦,像他那样的猛将,国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他带兵出战,将士们便如猛虎下山!”

    “这三人原本已经在福建、浙江各自安生了。是末将盲目乐观的提出南兵北调,想将自己的老部队,调去蓟镇做练兵示范,才促请三人动身北上的……没想到,却害了他们。”戚继光说到这,忍不住扑扑簌簌眼泪直流,他泣不成声道:

    “张相公,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毁掉三位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这样非但对他三人不公,更是大明的重大损失啊!”

    “唉,元敬,你起来说话。”张居正起身扶起泣不成声的钢铁将军,叹了口气道:

    “言官势大,就连胡汝贞、高相公那些人都顶不住,不谷自然也得让他们三分。这样吧,你跟他们三个说,先回家休息几年,等时机成熟,本相定会让他们官复原职的!”

    “多谢相公袒护,是元敬得寸进尺了。”戚继光听张居正都认怂了,知道无力回天,便收住情绪,擦擦眼泪道:

    “相公的大恩,末将唯有加倍整军习武来报答了。末将这就告辞,不打扰相公了……”

    “哎,不急。”张居正却摆摆手道:“用过饭再走嘛,而且不谷还想让你再见个人。”

    说着他对自己的管家游七道:“请赵公子进来吧。”

    ~~

    前院门房中,赵昊正安静等着张居正的召见。

    忽见几个年轻人快步从院中走进来。

    “啊,果然是赵兄!”

    原来是张居正的大公子张敬修,还有他弟弟嗣修、懋修和美丽动人的妹妹筱菁。

    众人曾在上元节同游,也算有一定交情了。

    “早听父亲说,赵兄今天会来做客,”张筱菁大大方方向赵昊福一福,然后掩口轻笑道。“懋修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到门口迎你呢!”

    嗣修和懋修闻言看了看姐姐,良好的家教让他们没有说话。

    赵昊也起身与四人笑着见礼,然后招招手,赵士祯便赶紧递上几个精致的小盒子。

    “初次登门总不能空手而来,这些科学小玩意儿送给你们玩吧。”赵昊便分给每人一个盒子,连没露面的简修、允修也有。

    “多谢多谢,听说你们的科普展览十分好看,不知何时能重开啊?”

    张敬修道谢收下礼物,兴致勃勃问道:“我一直想带弟弟们……去瞧瞧呢。”

    “最近几日都忙,估计得下月才能开门了。”赵昊便笑道:“不过,过两日要实验个好玩的玩意儿,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瞧瞧。”

    “好啊,好啊。”嗣修、懋修乐得直拍手,后者却又郁郁道:“只怕功课太紧,没时间出门呢……”

    “是啊,待会儿就得回去上课。”

    张居正对儿子们的期许极高,聘请名师严加教导,休息的时间很少很少。

    “清明也要上课吗?”赵昊笑问道。

    “那天可以休息呢!”张家三兄弟登时兴高采烈起来。“在哪里?我们一定去看!”

    “玉渊潭。对了,再叫上徐公子,还有陈公子他们。”赵昊又特意提一句道:“一个都不能少哦。”

    “一个都不能少!”三兄弟齐声应道。

    这时,门子进来说,老爷请赵公子。

    兄妹四人便陪着赵昊说说笑笑,往后宅书房去了。

    看的那门子暗暗吃惊,心说这赵公子难道是哪家贵人的子弟,不知老爷请个晚辈来家里作甚。

    四人把赵昊送到书房门口才站住脚。

    待他进去,兄弟三个便迫不及待打开了礼物盒,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赏玩起来。

    每个盒子里,赵昊还贴心的一一都配了说明书。

    对照说明书,他们才知道,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是可以靠念力改变转动方向的竹蜻蜓;会一直点头喝水不停的手工小鸟;还有四叶回旋镖;旋转磁力陀螺……全都是些四百年后依然风靡全球的科学小玩具。

    只要赵昊能描绘出来大体的原理来,张鉴和赵士祯就能给他大差不差的造出来,而且每一样都打磨抛光、上漆装饰,弄的跟艺术品一般。

    原本赵昊只打算放在科普展厅内做教具,但一看两人整这么漂亮。得了,以后上人家做客,就拿这玩意儿当礼物了,又稀罕又省钱,还能宣传科学,简直美了个美。

    很快,兄妹四人便被这些从没玩过的奇妙玩具,给深深吸引了进去,围着石桌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那只长脖子的滑稽小鸟,仿佛永不停息的一下下啄着杯子里的水,张筱菁绝美的小脸蛋上,露出了费解的神情。

    ‘这难道就是神奇的科学吗?’她都要对其中的原理好奇死了。

    “对了,姐,赵兄送你的玩具是什么?”懋修伸手就要去拿张筱菁手里的盒子。

    “先玩你们的。”张筱菁却收到背后,笑道:“一下全玩儿完,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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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进去书房,吃惊的发现两位偶像居然都在。

    他还以为戚继光已经回去了呢……

    看到赵昊进来,张居正站起身,准备引见两人。

    赵昊向张居正深施一礼,笑得:“相公不必费心了,晚生与戚将军在门房见过的。”

    “是啊,没想到闻名京城的小赵公子,居然如此年轻。”戚继光已将心中的悲痛掩饰起来,又恢复了开朗的样子。

    “哦,那太好了,二位快请坐吧。”张居正命游七重新换上茶,然后对赵昊微笑道:

    “正月里灵济宫之约,没想到一直到拖到今天。”

    其实是因为不谷刚解完了那六十二道几何题……

    “相公日理万机,哪像晚生这样的闲人,整天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赵昊善解人意的笑笑。

    “忙是一方面,也是为了跟戚将军凑时间。”张居正哪有功夫扯闲篇?马上便进入正题道:

    “那日在灵济宫,听小友宣讲科学,感觉别开生面,实在发人深思……尤其将‘修齐’与‘治平’分开来看,不强求完人,以能者为用,实在是大胆敢言。”

    “呃……”赵昊闻言不禁苦笑……偶像,你的阅读能力简直满分啊,都会超纲答题了。

    他只对于慎行讲过类似的话,但绝对没在灵济宫讲过。这可是**裸的挑战清流们的唯道德论啊!

    赵昊为了避免树敌,甚至连科学与哲学的关系都斩断了。当然更不愿意,这么早就去挑战读书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不过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在灵济宫那番‘心灵的归心学,之外的归科学’的言论,稍加推演便可得出此等结论。

    戚继光听了心中一暖,心说,这是张相公在用赵昊的话来安慰我呢。

    殊不知,这也是张居正的自我和解。他越说越眉目舒展道:

    “本来就应该如此!当年读《礼记》,见‘家齐而后国治’之言,不谷便颇不以为然,天下之大,能齐其家者何止万千?然此万千人中,有几人可治一州一县?遑论治国?不懂钱粮刑名、不知戎政军需,安敢妄言平天下?这跟‘齐家’有什么关系?”

    戚继光听得心惊肉跳,暗道,张相公日后,不会灭末将的口吧。

    赵昊也心说,老愤青了。

    “你们可能觉得本相交浅言深了。”张居正仿佛看懂两人的心思,飒然一笑道:“非也,此番话不谷与朝夕相处几十载的师友也从未言过。”

    “但不谷相信自己的判断,二位与不谷乃同志也。说着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道:“不谷公务繁忙,下次与两位见面,还不知何月何日。索性直接把话说明,省得你们胡乱猜测。”

    戚继光听到这话,简直心都要化了,若非还有个少年在场,他非得跪下表态,末将愿为江陵公门下走狗不可。

    赵昊也生出一种,张相公要成立党小组的激动感,但他依然不动声色,以免被张偶像看轻。

    “不谷确实心急了点,但不谷不能不急啊!”张居正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神态严峻道:

    “大明朝的国事,已是如蜩如螗,如沸如羹了。再这样空谈道德,束手高坐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彻底无可救药了!

    ‘如蜩如螗,如沸如羹’,是周文王批评殷商的。下一句是‘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意思是国家方方面面都已经完蛋了,可君王和官员却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丝毫危机感。

    张居正用这八个字来况比大明,可见已经心急到了何等程度?

    戚继光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钦佩和决然之色,将他要表达的意思,层层传递给张相公。

    赵昊则暗叹一声,王锡爵、老爷子还有张居正,这些当世顶尖的人才,对大明朝的判断都出奇的一致。

    但只有这位帅的不像实力派的张相公,豁出一身剐去,在试手挽天倾。

    虽然他的结局,也是最悲惨的……

    想到这,真恨不得冲进宫去,狠狠抽那小胖子的屁股一番,一泄心头之恨呐!

    竟敢那样对我的张偶像,也难怪你几百年后,会落个同样的下场……

    ~~

    张居正端起茶盏呷一口,接着厉声说道:

    “所以不谷认为,当务之急,就是省议论、做实事!只要能为大明解决问题的,哪怕他是微末贱吏、是刺配军汉,不谷都会大胆启用!”

    赵昊不禁暗暗点头。心说,倘若三观不一致,怎会被本公子视为偶像?

    张居正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

    在另一个时空里,当他柄国时,选人用人打破了所谓君子与小人的界限。其最核心的一点就是重用循吏、慎用清流。

    循吏者,就是脑子一根筋,只想把事情做好,把结果放在第一位.而不会有道德上的约束的人;清流则不同,总是把道德放在第一,说得多干得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以张居正当国的十年,大量所谓偏途浊流的官员被重用……小吏可以作到三品高官、驿丞能位列侍郎,而清流官员纷纷被贬抑,一时间朝中风气大变。

    可惜,等他一死便人亡政息,大明朝复又变本加厉的讲起道德来。

    戚继光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心说跟着这样的宰相干,才能做出一番功业来啊!

    “而你们二位……”张居正将话题转回两人身上道:“戚将军自然不消提,那绝对是踏踏实实做实事的人才。”

    说着他赞许看一眼戚继光道:“这样的人才,必须要大用特用,竭尽全力为他提供方便,为他保驾护航!”

    戚继光这下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忙别过头去,小心抹掉。

    赵昊心说,估计戚大帅现在能为张相公去死了……

    “赵小友虽然年轻,但观你从金陵到京师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同样也是个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的天才。尤其是你的科学,重实证、讲方法,明是非、不含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然后张居正又看向赵昊道:

    “不谷觉得这正是如今大明所缺少的地方,因此希望你能写几本论述科学的书籍,日后本相要推而广之,让大明朝的官员都好好学一学。”

    赵昊忍不住张大嘴巴,心中狂叫到,来了,它终于来了。

    扑棱蛾子扇动着它的翅膀,历史真要被自己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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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的要求,赵昊当然一口应允下来。

    虽然等张相公能做到这点,少说得四五年以后了。而且十几年后还可能受他牵连。

    但能有张相公铁腕推广十年,赵昊相信科学之花定已开遍天下,不会再因人而废了。

    戚继光也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张相公居然会把这少年的学说,看的如此之重!

    不过戚大帅是最了解大明朝危急的人之一。旋即便明白了,张相公为了救亡图存,已经不择手段了——只要他觉得有用的法子,就会义无反顾的试上一试!

    见赵昊一口答应,张居正也十分高兴,转而对戚继光笑道:“另外,今天把你们两个叫到一起,其实也是给你们凑凑对。”

    然后他便以保媒拉纤的语气,对赵昊解释道:“你别看戚将军整天带兵打仗,他还是我大明最杰出的军械专家。他改造、发明的各种火攻武器,建造的大小战船、战车,使官军的水陆装备大大优于倭寇。”

    赵昊心说那当然了,戚大帅可是罕见的军事全才。按照后世的说法,他既可以担任总参谋部长,也可以当总装备部长,还可以当总后勤部长,而且本职工作还是军区司令,并擅长率领大军作战……

    用复合型人才来形容,都委屈他了。他就是史上最全能的军事天才啊。

    当然,这也是大明军事建设的不完善,给活活逼出来。

    然后张居正又对戚继光介绍道:“而赵小友的科学,最擅长的就是搞发明、解决问题了。你们以后可以多多亲近,不谷觉得赵小友能帮上你很多忙。”

    “那是一定的。”戚继光一脸深以为然,重重点头道:“末将军中,有太多需要科学帮忙的地方!”

    赵昊心里小小矫情一下,暗道我们科学家是搞理论的。

    搞发明、解决问题,那是工程师的业务范畴。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的。

    当然,现在也不是分那么清的时候,何况还可以跟戚偶像近距离接触。

    “戚将军不嫌晚辈给你添乱就成。”

    他便先是谦虚一笑,然后将随身带来的礼盒双手奉给张居正道:

    “说到帮忙,相公看看此物如何?”

    张居正便接过来,打开一看,便见蓝色的天鹅绒内衬上,躺着三具做工精致的黄铜管。

    看着那一长一短一双筒的黄铜筒管儿,张居正不由脱口而出道:

    “望远镜!”

    “相公居然认识此物?”赵昊略略吃惊,他除了给长公主一家各配了一个,还没有再送过人呢。

    “呵呵……”张居正笑笑,没法正面回答。总不能说,是皇上告诉我,他用这玩意儿偷窥灵济宫讲学来着。

    “听说此物可让远处的景色近至眼前。”张居正便用十分了解的语气说一句,然后将一个短筒的递给戚继光,自己拿起双筒的把玩。

    “那在战场上,岂不是大有用处?”戚继光果然是他娘的天才,一听就想到了此物的各种用途。“斥候装备此物,可以提前发现敌军;统帅装备此物,有助排兵布阵;前锋军官多了这样一双千里眼,更是可以把握先机!”

    “不知道戚将军也会来,只能下次再补上了。”赵昊忙歉意的笑笑。

    “无妨,先试试看。”戚继光迫不及待的要试用一下,赵昊只好带两人来到院中。

    见父亲出来了,原本在院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兄妹四人,赶紧鸟兽四散。

    张居正把脸一沉,但当着客人的面没有发作。便在赵昊的指导下,与戚继光各持一具望远镜,眺望二里地外的东华门。

    两位偶像都是走沉稳路线的,当然不会像王武阳、李承恩那些毛小子一般大呼小叫,但依然见猎心喜的把玩良久。

    回屋后,戚继光对赵昊抱拳大赞道:“此神物也,尤其在对鞑子作战时,可以大大增加官军的预备时间。公子神乎其技啊!”

    ‘本公子只是个搞理论的科学家,动手能力为零的。’赵昊暗暗自嘲一句,含笑接受了戚偶像的表扬。

    “此物可仿制乎?”张居正问到点上了。

    “可以。单筒的原理很简单,用一对叆叇镜片就可以磨出来,加上外头的套筒,成本大概五十两左右吧。”赵昊便答道:

    “双筒的原理略复杂,成本也高不少。送给相公的这具,得要两百两白银。”

    “这么贵?”张居正倒吸口冷气,想到如今的财政状况,他就一阵阵头大。

    “成本来自两块,一个是东海水晶,一个是磨镜师父。其实主要还是后者,会磨镜的人太少了。”

    赵昊建议道:“如果朝廷要大量仿制仿制,一是大力培养磨镜的工匠,二是找到东海水晶的代替品。”

    “料器……”张居正和戚继光异口同声。

    料器就是加了颜色的玻璃器,赵昊在长公主府见过透明的玻璃,已经不比东海水晶差多少了。

    “料器厂在门头沟琉璃渠,是皇室的产业。这烧玻璃的技术,向来是大内独有的。”张居正略一寻思道:“不谷找机会问一问陛下,看看能不能调一批工匠给兵部。”

    “好,不行的话,就交给科学。”赵昊淡淡一笑道:“不就是烧玻璃嘛,没什么难度。”

    “那太好了。”张居正就喜欢这种,勇于任事又善于解决问题的人才,不由大赞道:“若能造出合用的玻璃来,不谷一定为你表功!”

    ~~

    正说话间,游七进来禀报午饭已经备好了。

    “今天就在这里随便用点。”张居正不容拒绝的站起身,率先走向书房外厅。

    赵昊二人见状,便颠颠儿跟在后头。

    张相公说是随便用点,但一桌淮扬菜为主的席面,却不亚于国宴的水准。

    非但厨师的水准高,而且所用食材也是精益求精、十分稀罕。在这时节的淮扬菜中,唱主角的长江三鲜,一样都不少。

    清蒸鲥鱼、香煎刀鱼和清炖鲀鱼汤一端上来,戚继光便暗暗咽了口水。

    他虽然是山东人,但在东南十几年,早就迷恋上了这无敌美味的江鲜。

    况且,这可是距离江南几千里外的北京城啊。

    能吃到一口新鲜的长江鲥鱼,简直是皇帝般的享受了。

    看到两人惊讶的样子,张居正略略得意的介绍道:“每年五次祭祀太庙,其中有两次要用到鲥鱼。朝廷便在金陵燕子矶,设立了鲥鱼厂,专门打捞运送进京。听说他们一共养了十四条冰船,专供京里的达官贵人享用此物。”

    “不过,不谷只吃是陛下赏的。”张居正傲娇的撇清一句,招呼两人动筷子道:“趁热尝尝鲜吧。”

    说完,他率先便夹一筷子,另一手按住胡须,将那白嫩的鱼肉,朝口中送去。

    “这鱼不能吃!”却听赵昊忽然说道。

    吓得张居正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有人投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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