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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txt下载

    皇帝何出此言?其实是因为他本身被欺负惨了……

    隆庆在殿试阅卷上,确实坑了一把徐阁老。

    非但将定好的名次全都搅了个天翻地覆,还把徐璠要收拾的科学门下,统统提到了前茅。

    当然,张居正是不会告诉小阁老,人家科学门是真凭实力考出来的。

    虽然状元和师祖调换了个名次,但那是人家内部的事情,并不影响整体成绩的。

    而徐璠想要提拔的十几个人,全都被打落到了三甲。

    这件事上,张居正倒是实话实说,告诉徐璠是因为皇帝不喜欢。便将对徐阁老歌功颂德的文章,统统都定成了末等。

    嗯,不谷的原则便是专捡撩火的讲。

    徐璠本来就一肚子邪火,让平素里渊默持重的张居正这么一撩拨,那还不立马原地爆炸?

    就连忍者神龟徐阁老,都被撩起了火头。

    可见长得帅不光可以撩妹,还可以撩汉子……

    于是父子俩一合计,那就给皇帝和科学门点颜色瞧瞧,省得他们继续蹬鼻子上脸。

    殿试后没多久,徐阁老先出了第一招。

    其实按照徐阁老的作风,应是按兵不动一段时间,等到时机合适再忽然跃起咬一口的。

    可天赐良机就送到眼前,不干伤天理啊!

    三月廿二日夜里,钦天监观测到了‘金星合月’。

    这可是大大的凶兆啊!

    金星又叫太白金星,按照钦天监的说法就是,‘太白属金,金主兵革’,当‘金星合月’发生时,多代表兵灾或人主亡。

    而且观天象的学者们,还牛逼轰轰的区分了不同的状况——当金星凌月下半弦,危机为轻;凌上半弦则为重。

    幸好这次金星是在下半弦出现,那危机就还没那么大。

    只是代表人主失行失纪,会导致兵戈诛伐,战争刑罚等各种不良后果。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一旦发生了‘金星合月’,都如响雷摧木,令朝野闻之变色。

    隆庆皇帝本来胆子就不大,这次直接吓尿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朕的抡才大典,我这个主考官亲自阅卷还有错了吗?老天爷怎么就会生气呢?

    莫非只有像文官们希望的那样,圣天子垂拱而治,当他们的牵线木偶,老天爷就高兴了?

    苍天啊,莫非朕这个天子,是你从银河边上捡来的不成?

    但‘敬天法祖’的牌匾,就在乾清宫正殿挂着。隆庆不得不同意内阁所请,下旨表示自己要斋醮三日,向上天请罪。

    并要求大臣上书言事,给君王提意见。并表示一定会虚心接受,言者无罪。

    当然,诏书是内阁拟了,直接送去司礼监的。

    隆庆皇帝一看就知道完蛋了,可现在还在斋醮请罪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下可就热闹了!

    原本皇帝不露头,言官们还隔三差五打几棍子呢。现在你主动脱了裤子求鞭挞,文官们还能不满足你?

    于是上至六部大臣,下到主事行人,但凡在京的官员,无不纷纷响应陛下号召,踊跃上书言事。

    从皇帝老是不上朝,到他想修行宫、烧春宫瓷器、把皇后撵出坤宁宫,等等等等,花样繁多的罪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铺天盖地就把皇帝给淹了。

    不出意外,那让隆庆羞耻万分的‘小’蜜蜂的称号,也在此次大上书中不胫而走,成了众所周知的昵称。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数日之内。

    疾风暴雨般的攻势,直接就把隆庆皇帝给打懵了。

    一想到日后大臣们背地里提起自己,都是‘小蜜蜂长’、‘小蜜蜂短’的……要不是心性好,隆庆非得给气得吐血不行。

    他这才知道,徐阁老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自己这个号称至高无上的皇帝,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

    皇帝那颗才刚找回点温暖的心,没到寒食节就凉透了。

    ~~

    然而这还没完,昨日翰林院馆选结果公布,朝野又是一片哗然。

    隆庆皇帝钦点的前十名里,除了三鼎甲直接授官翰林,不用参加馆选外,就只有第九名山西的王家屏,第十名会元田一俊两人中选。

    其余的五位统统落选……其中自然包括传胪华叔阳,第五名金学曾了。

    田一俊和王家屏之所以能幸免,前者是因为还没有进不了翰林院的会元。

    后者则是晋党大佬王崇古的族侄,张四维之外,晋党的另一颗希望之星。徐阁老敢不给个名额,杨天官能跑到内阁去骂娘。

    此外,前二十名里,只有陈阁老的公子陈于陛中选;前三十名中,只有二甲二十二名王武阳和二十八名张位中选。

    二甲后四十名的情况要稍好点,但也只是被选上十人而已,

    反倒是素来靠边站的三甲同进士,这次来了个咸鱼大翻身,足足十七人选中庶吉士!

    尤其是那些会试名次靠前者,这次纷纷意想不到的起死回生,引得朝野侧目。

    对这些新科进士来说,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

    可对隆庆皇帝来说,那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啊!

    这不就是内阁摆明了态度在说,皇帝眼光太差,选的人都太废柴吗?

    所以庶吉士还得按照我们的意思来。

    更让隆庆心寒的是,居然没有大臣站出来说,你们这样不对,太不把陛下当回事儿了。

    不过想想也合理,谁会把嗡嗡嗡的小蜜蜂当回事儿?

    ~~

    本来皇帝还勉强能忍,毕竟自己做了初一,就得允许人家做十五。

    可也不能做起来没完没了,从上元节干到中元节啊!

    隆庆皇帝没想到,徐阁老两巴掌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居然又给他来了个无情的黑虎掏心——

    痴迷心学成瘾的老首辅,居然利用清明这短短一天的假期,组织在京的官员、大儒,在灵济宫继续讲学。

    当然,因为动议仓促,加上清明还得上坟,这次没有那么多人赶来捧场。

    不过也难不倒小阁老,他把国子监的师生拉过来,便也凑了足足三千人,声势并不比新年时弱多少。

    而且据东厂禀报说,今日讲学的主题,便是‘天人交感’!

    “你妹啊!什么天人交感?是想说‘天君交感’吧!”

    隆庆皇帝闻讯后,破天荒的骂了句粗口,然后气呼呼的赶赴西华门,窥视那会场上的状况!

    结果就看见赵昊忽忽悠悠从天而降。

    彼人出现在彼时彼地。

    也难怪隆庆皇帝以为去是来砸场子的……

    Ps.大家应该能看懂吧,这章内容要是按部就班的展开写,十章都不够用,所以我真不水,我是干和尚。



    清风徐徐,春日明媚,灵济宫群贤云集。

    今日听讲的人数,虽然比新年时少了一些,但牌面上一点也不差。

    大学士和大小九卿尽数到场,科道言官几乎没有缺席,其余七品以上京官也来了十之八九,其规模不亚于一场朝会了。

    其实过年那次,百官来的还真没这么齐。

    这次讲学的时间点实在太微妙,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徐阁老在跟陛下别苗头,要是谁敢缺席,不怕被小阁老当成叛徒,关门放言官?

    再说,老天爷都站在元辅这边,我们不过顺天行事,一起帮老天爷整治龟儿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大伙儿坟也不上了,青也不踏了,全都在台下毕恭毕敬听徐阁老瞎扯淡……哦不,讲天人交感。

    “作为儒者,阳明先生觉得发生异象后,主政者应该重视上天的示警,将其当做自己的罪过。渐减饮食、撤掉音乐、重审狱案、减轻税收、整理祭祀、查问民生,立即开库赈济需要帮忙的人。”

    便听徐阁老操着松江口音的官话,不紧不慢的讲说道:

    “为君者,更当虔诚告祭山川社稷,书写省察引咎的祭文,再做斋醮祷告,请上天能给自己改过的机会。”

    这正是儒家最大的秘密,他们将皇帝捧上名为天子的神坛,同时也就给肆无忌惮的皇权戴上了笼头——虽然我们直接治不了你,但你必须听你爹的。

    什么,天自何言?

    不,老天爷时时刻刻都在关注陛下。

    那日食地震,水旱蝗灾,都是上天对你的警告;而风调雨顺、地出甘泉之类的祥瑞,则是老天对你的嘉许。当然,凶兆祥瑞的最终解释权,是在我们儒家读书人的手里。

    所以说来说去,皇帝你还是得听我们读书人的。

    哪个读书人不爱这种学说?台下的文官们一个个听得心潮澎湃,激动的不能自已。

    ~~

    几位大学士头排就坐,在那里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套汉儒所创的‘天人感应’之说,暗含禁忌的快感,能撩中每一个文官的爽点,更何况他们这些实际上的宰相了。

    张相公也不时拢一把柔顺的胡须,频频微笑点头,任谁也看不出他现在如坐针毡。

    他认为自己,对今日皇帝如此被动的局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非自己煽动配合,以隆庆皇帝柔弱的秉性,是不会在殿试阅卷时乱来的。若不是自己挑唆撩火,徐阁老父子也不会对皇帝出手这么狠的。

    当然,这都是不谷计划之内。

    只要再这么来几次,君臣间的裂隙就将变成不可逾越的鸿沟,足以让徐阁老心灰意懒了。

    而张相公的信心,来自于对徐阁老心态的把握——他知道师相心里,对严嵩和严世蕃的败亡十分戒惧,唯恐步其父子后尘。

    不谷本以为只消略施手段,相信在这种担心‘不得善终’的心理支配下,徐阁老会萌生退意的。

    可不谷又怎能料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忽然发生‘金星合月’这种诡异的天象呢?

    要不是忽然天生异象,让天子不得不主动罢战请罪,隆庆皇帝也不至于被徐阁老按在地上摩擦啊。

    难道真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元辅的气数未尽,老天爷还要保他几年?

    ‘老天爷,你瞎了眼了吗?’

    张相公满心愤懑的抬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一阵暗自咬牙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这大明朝亡了吗?’

    多年以后,张相公还能清晰记得那个午后,自己正满心彷徨,无计可施间,忽然一枚七彩的超大热气球从天而降。

    其上‘科学’二字光彩夺目,一下子就驱散了他满心的阴霾……

    ~~

    “阳明公曰‘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越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因此先生的意思是,有德者对上天的祈祷,并不在于仪式本身,而在于日常生活操持的奋勉……”

    台上,徐阁老正讲到兴头上,却见台下人群骚动起来。

    “咦?什么情况?”听众们再也顾不上听徐阁老鞭挞皇权,纷纷惊异的指着天空。“好大的球啊!”

    徐阶心中不悦,刚要出生呵斥他们心性修炼太差,却茫然发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

    “父亲快跑啊!”徐璠猛然站起来,一面跃上讲台,一面指着头顶大喊道:“要掉下来啦!”

    “什么要掉下来了?”稳健是儒家的优良美德,身为首辅更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球,大球!”徐璠见父亲还不动弹,再也顾不上多言,赶紧一把抄起小老头,快步冲下了讲台。

    惊呼声中,官员们也站起身来,连连后退,让出了好大一块空地。

    徐阁老这才茫然抬头,便见一个硕大无朋的彩球,缓缓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讲台上。

    方才要不是小阁老反应及时、腿脚麻利,徐阁老非得给扣里头不行。

    “这到底什么东西?!”

    “咦,上头还有字!”

    “科学……”

    观众们围成一团,好奇的打量着那硕大的彩色圆球,刚要壮着胆子上前一探究竟。

    忽然听到球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百官登时后脊发凉,忙不约而同的后退,一个个神情紧张的注视着那吊篮的动静。

    便见一个少年从吊篮中探出头来。

    “呦,这么多人啊?”

    赵昊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方才落地时,他教明月一起采用了防冲击姿势。

    好用是好用,但被人看到后,难免有些尴尬。

    “咦,赵公子!”

    “小赵先生?”

    “哈,看到‘科学’二字就想到你!”

    人的名、树的影,如今的赵昊可不是半年前寂寂无闻的状态,至少在这灵济宫中,他绝对是响当当的名人!

    何况这先声夺人的登场方式,实在是太震撼了吧……

    “抱歉抱歉,打搅你们讲学了。”赵昊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赶忙拱手团团一揖道:“科学首次飞行实验圆满结束,谢谢大家的支持!”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公子刚才是在飞吗?”

    这不废话吗?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吧?

    “你是从哪飞来的?”

    “玉渊潭。”赵昊臭不要脸的宣称道:“首次试飞,暂时只能飞这么点距离。”

    说着,他迈步走下吊篮,高声当众宣布道:

    “不过这却是人类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代表我们终于摆脱地面的束缚,人类终将征服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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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济宫。

    偌大的热气球落在讲台上,金光闪闪的‘科学’二字亮瞎人眼。

    亲眼目睹了赵昊从天而降的场面,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不少人甚至涌起三生有幸之感。

    华夏民族一直是有飞天梦的,自古便有数不清的冒险家,在进行着各种看似荒诞,实则可歌可敬的尝试。

    西汉末年,有人取大鸟飞羽做成一对翅膀,并在全身和脑袋上粘上鸟毛,想要把自己变成鸟一样飞起来。

    北齐时,一个叫元黄头的人,身上绑着巨大的纸鸢从铜雀台一跃而下而下,飞了六七百米方安然落地……好吧,其实他是被迫的。

    本朝时,万户陶成道从烟花升天中获得灵感,设想只要推力大一些,也能把自己发射上天。

    于是他制作了一个绑着四十七枚火箭的‘冲天椅’,然后手持两个大风筝,坐在椅子上让人点火发射。

    结果不幸发生了爆炸,万户大人也为本朝的航天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但是今天,隆庆二年三月二十八日过午。在场的三千人可以见证,半个北京城的老百姓可以见证,赵昊非但飞到了天上去,而且还平安落地了!

    当赵昊发表完他的宣言,监生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冲上去将赵昊高高抛起!

    欢呼声响彻天际。

    就像赵昊所言,这虽然只是他的个人行为,却代表了整个大明,代表了全人类的突破……

    在场的官员们尚且还能保持矜持,但看着那不断被抛起的赵昊,不少人都竖起了大拇指。

    在这种史无前例的壮举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任何偏见也都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当然,今天大会的发起者和组织者,感到很不开心。

    徐阁老面色阴沉的看着乱成一团讲台,还有那个大大的球,拢在袖中的手,气得的直哆嗦。

    这小子是盯上老夫了还是怎地?

    上次在台上大放厥词还不够,这次居然直接开着气球来砸场子了。要不是徐璠反应的快,老夫定然要被瓮中捉鳖了……

    你能想象堂堂首辅,被扣在瓮里的情形吗?

    那还不成了千古笑柄?!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真当老夫是个好脾气不成?!

    告诉你臭小子,元辅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只不过元辅不会当场发作罢了。

    小阁老就没他老爹那份忍功,已经气的暴跳如雷了。

    “你们都够了没!”他忍不住对讲台上下,乱糟糟的人群厉喝一声:“这是什么场合?是什么人在讲学?!”

    见小阁老怒不可遏,监生们登时消停了不少。

    徐璠阴沉着脸,余光瞥见有十几个年轻的读书人进来灵济宫,便愈发硬气的一指大门口道:“看看,有的是人没地方坐呢!不想听就都给滚出去!永远不要再踏进灵济宫一步了!”

    这要是被赶出去,难保明天就会被国子监开除,监生们忙把赵昊搁在地上,灰溜溜各回座位。

    小阁老整顿完监生,这才把目光转向赵昊,目不转瞬的冷冷看着他。

    对,就是俗话说的,用目光杀死你。

    赵昊却一脸迷惑的看着他,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噗……’徐璠登时破功,合着这小子孤陋寡闻,压根不认识自己啊。

    其实赵昊是认识徐璠的,正月里那次讲学,就是此人扶着徐阁老出来。

    赵公子这么说,不过是故意嘲讽而已。

    这厮仗着小阁老的身份,几次三番肆意打压他的老爹和徒弟。

    结果害的弟子们会试名次一塌糊涂,最后华叔阳和金学曾还没选上庶吉士。

    以赵昊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也就是见不着高高在上的小阁老,不然早就干他娘的了。

    今次好容易碰上了,不把他整个灰头土脸,都对不起把自己送来的这阵风!

    “本官,太常寺卿徐。你个狂徒小子,还不赶紧滚下来跪拜元辅?!”徐璠强忍住让人将他拖出去的冲动,想要先把场子找回来再说。

    “啊,原来是徐兄啊,久仰久仰。”赵昊像没听见他后半句一样,整了整有些起皱的春衫,然后笑着唱了个喏。

    在华夏礼仪体系中,唱喏适用于平辈之间,而且是非正式的见礼。

    “哼,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我看你教出来的弟子,也都不是什么好货!”徐璠见状冷笑一声。

    在场的其他人,也感觉赵昊有些无礼了。

    不论年龄还是地位,他都应该向徐璠执晚辈礼才是。

    “哼,你少在那含血喷人!”赵昊忽然改用娇滴滴的女生反驳道:“我赵大哥是你儿子的师父,怎么能算你的晚辈?”

    徐璠一愣,众人也是目瞪狗呆,心说这咋还表演开口技了呢?

    却见赵昊转过身去,从藤篮中扶了个钟天地灵秀的女孩子出来。

    自然是兰陵县主李明月了。

    她起先还躲在筐里,不好意思露面,但听到有人敢攻击自己的赵大哥,登时就按不住火,蹭一下站起来开炮了。

    “县主?!”徐璠使劲揉了揉眼,下巴颏差点都掉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她方才和姓赵的小子,一起飞上天的?

    而且还是在同一个小小的滕筐里?

    早已将李明月看成最佳儿媳人选的小阁老,登时遭到了一万点暴击。感觉自家的房顶上,都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

    徐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徐阁老却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说元春拜赵昊为师,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李明月一指徐阁老身后道:“正好他来了,不信你自己问嘛。”

    徐元春是跟着王武阳他们进来的,刚到了近前就听到李明月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吓得他亡魂皆冒,赶紧掉头就走。

    “徐元春,你给我过来!”却听身后,响起父亲暴怒的喝声。

    他只好哭丧着转过身来,走到徐璠面前,小声叫了个爹。

    “怎么回事?你真的拜师了吗?!”徐璠要吃人一样问道。

    “还没正式拜呢,”徐元春小声嗫喏道:“再说儿子也不懂几何……”

    话没说完,便听啪的一声,他吃了父亲重重一记耳光。

    只听小阁老咆哮道:“你是猪吗?拜那小子为师,让你爷爷的脸往哪搁?!”

    “又不是我一个人,”徐元春委屈的捂着脸道:“李茂才、陈于陛、还有张敬修他们也拜了……”

    李春芳、陈以勤两位大学士登时目瞪狗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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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

    徐璠听了儿子这句话,把后头一长串骂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候再骂儿子二百五,岂不是要把内阁全体成员的儿子都给骂了?

    小阁老再嚣张,也不敢犯众怒啊。

    “你怎么不刷牙,你!”他只好随意找个了理由,打出那一记耳光,然后黑着脸看向徐阁老道:

    “父亲,不如今天就到这儿吧?”

    “嗯。”徐阁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到这儿还能怎样,那么个大个气球在台上落着呢,自己上哪讲学去?

    坐到球上去吗?

    徐璠便高声对众人道:“因为意外,今天讲学到此中止,请大家改日再来听元辅演说心学经义!”

    “我等恭送元辅。”众官员和监生们一起拱手施礼。

    徐阶微微点头,便和几位大学士率先离去了。

    李春芳和陈以勤自始至终都没出声,似乎对自家孩子拜在科学门下,也没什么太大意见。

    “姓赵的小子,你给我等着!”徐璠却留了下来,恶狠狠的看向赵昊道:“本官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徐兄,我要说这纯属意外,估计你肯定不信。”赵昊便淡淡一笑,分开挡在身前的众弟子,毫不避让的迎上小阁老的目光,给出强硬的回应道:

    “那就只管放马过来吧,本公子早就想教训教训你了!”

    “呵呵,好大的口气!”严世蕃之后,小阁老还没见有人敢这么狂妄过呢,气极反笑的对众人道:“大家可听好了,这可不是本官以大欺小,而是这小子不自量力,主动挑衅我的!”

    “别以为你爹中了状元,就没人敢惹你了。”说着他上前几步,走到讲台上,狞笑看着赵昊道:

    “本官很快就会让你跪地求饶的!”

    “别以为你爹是首辅,就没人敢惹你了!”论起嘴炮来,赵昊连海斗士都不惧,区区一个小阁老,自然不在话下。

    便见他毫不相让的反唇相讥道

    “很快会跪地求饶的,是你自己!”

    “哼,咱们走着瞧!”听到周遭议论声四起,徐璠这才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跟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在这里顶牛,怎么都有够丢人的。

    “跟我回家!”徐璠便把气都撒到儿子身上,狠狠瞪他一眼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便也一甩手走掉了。

    徐元春如坠冰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吓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徐公子苦着脸看看赵昊,又看看父亲,这才垂头丧气跟着徐璠回去了。

    ~~

    西华门城楼上,隆庆皇帝也收回了目光,对滕祥捧腹大笑道:

    “哈哈哈,好好的一场讲学,咣一下,就这么废掉了。”

    “是啊,老奴还以为徐阁老被扣下面了。”滕公公也笑得直抹泪道:“我看这小赵,有点徐阁老克星的意思。”

    顿一顿,他小声提议道:“要不咱们把他推出来试试看?”

    “他?”隆庆皇帝闻言,摇摇头道:“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跟元辅斗?”

    皇帝被触动了心事,脸上的笑意渐消道:“何况,老天爷都不站在朕这边,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隆庆说着却愣住了,他忽然拍了拍脑门,问滕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正月里在灵济宫讲学时,是怎么吹科学的?”

    滕祥虽然没冯保那么有文化,但司礼太监每日要看无数奏章、然后捡重要的禀报皇帝,记性不好的话,根本干不了这活儿。

    “好像是说……你内心整的再明白,也一样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滕公公略一思索,便复述道:

    “你们不知道太阳为何会发光发热?日月星辰为何运转不息?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为什么星星会眨眼?为什么雷声总在闪电后?为什么雨后会看到彩虹?为什么会有银河……为什么你们所有人,什么都不知道?”

    “嗯。”隆庆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幽幽问道:“那你说,他知不知道为何会有‘金星合月’?”

    “这……”滕祥不由语塞,心说看来这太白金星,要成为陛下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了。可这种关系到老天爷的大事,他也不敢妄言,忙小声道:“要不老奴让人问问吧。”

    “算了,别问了。”隆庆却摇摇头,轻声否了自己的想法道:“不能让那孩子冒险,妹妹会怪朕的。”

    “万岁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仁君啊。”滕祥感动的眼圈一红。

    那些所谓的仁君,只是在皇权没受到挑战的时候,施舍一点善意而已。

    而隆庆皇DìDū已经被臣子逼到这份上了,却依然不愿把个少年,卷进麻烦里。

    比较起来,似乎还是这份仁慈更宝贵一些。

    ~~

    灵济宫。

    待到大佬们悉数离去,国子监生们便迫不及待再度涌上来,围着那热气球问长道短。

    有人问这么大的家伙,是怎么飞上天的?

    有人问科学门都教什么,收不收监生?

    还有人关心起一年学费收多少来……

    经过这一连串的有力宣传,科学终于走出了少有问津的窘境,再也不愁没有弟子了。

    王武阳他们便分散开了,耐心为爱好者们讲解起相关的问题来。

    张鉴不敢在人群里扎堆,便远远躲在了一边。

    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张鉴回头一看,乃是当初鼓励他拜师的国子监五经博士李贽。

    “博士。”张鉴忙深施一礼。

    “听说这玩意儿,是你造出来的?”李贽仰头看着那三丈高的大彩球。

    “一切设计都出自师父,我和士祯不过是动了动手,将其实现出来而已。”张鉴忙谦虚道。

    “那也很了不起了。”平素从来不夸人的李贽,破天荒的赞了一声道:“改日带我上天转转?”

    “这要请示过师父才行。”张鉴不禁苦笑道:“这么大个东西,上一次天不老少钱呢。”

    “是么。”李贽挠挠头,他个穷博士,提钱就没了底气。

    “要不,学生还是向师父,引荐一下博士吧。”张鉴便轻声提议道:“要是能跟师父谈得来,怎么都好说。”

    “行吧。”李贽一阵抓耳挠腮,终究还是敌不过上天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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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长安街,徐府。

    书房中不断响起‘啪啪啪’的声音。

    只见徐璠拿着块寸许宽的板子,一下接一下抽打着儿子。

    徐元春趴在凳子上,嘴里咬着块棉巾,身子随着父亲的抽打不断扭动,脸上变换着各种痛苦的表情。

    “老爷,别打了。”季氏看着儿子的腚都肿成发糕了,只好壮着胆子拉住徐璠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元春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让你往死里打啊?”

    “你自己问他!”徐璠余怒未消,拿板子指着儿子骂道:“我老徐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啊,元春,你干了什么事儿啊?”季氏听得一惊,赶紧把儿子嘴里的棉巾扯下来。

    “呜呜,娘,我就是打赌输了,要拜别人为师。”徐璠泪眼婆娑的哭诉道:“我也不想拜这个师啊,可谁让人家真能上天呢?李茂才、陈以勤两个又不肯反悔,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才丢咱们徐家的脸呢。”

    “你放屁,咱们徐家什么时候有这条家规了?!”趁着夫人不注意,徐璠又一板子抽在徐元春腚上。

    徐元春这次嘴里可没塞东西,疼得他嗷的一声,险些把屋顶掀掉。

    “你给我小点声!”徐璠忙瞪他一眼道:“你祖父吃了药,刚睡下。”

    “……”徐元春抽泣着不敢吭声,心说你不打,我不就不叫了吗?

    “老爷,拜个师而已,孩子闹着玩的,多大点事儿啊。”季氏便趁机,将徐璠手里的板子夺了过来。

    “多大点事儿?”徐璠气得连说带比划道:“今天多重要的日子啊,满朝百官还有两三千太学生,正聚精会神听父亲讲学呢!结果哐的一下,一个大球从天而降,差点把父亲扣在里头!”

    “就是飞在天上的那个?”今天季氏和一帮夫人游园时,也看到了那从京城上空划过大彩球,当时大伙儿还都夸好看呢。

    “没想到,居然是冲着公爹去的……”

    “你没想到事儿多了!”便听徐璠又是一阵气急败坏道:“你知道那气球上,除了姓赵的小子,还有谁吗?”

    “还有谁?”

    “兰陵县主!”徐璠低吼一声,又要去踹儿子屁股。“我要这蠢货有什么用?他眼看着县主被姓赵的小子抢走,不但思报复,还要拜人家为师!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窝囊啊!”

    眼看徐璠又要抓狂,季氏赶忙一面拦住老公,一面对儿子道:“你快走啊,孽障。还在这儿惹你爹上火?!”

    “哎,孩儿回去反省。”徐元春也顾不上腚火辣辣的疼了,赶忙爬起来双手提上裤子,一边往外跑一边挺着脖子道:“孩儿不会放弃的。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他又喜欢上别的女孩子,我就有机会了……”

    “汝闻,人言否?”徐璠气极反笑道:“我是头回听说,这种事还有排队等着的!”

    “哎,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儿子一出去,季氏赶紧关上门,唯恐丈夫还会追杀出去。

    “可还不是老爷把他引到这条路上来的吗?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女孩不随便挑,还非得娶那个刁蛮县主吗?”

    “你懂什么!”徐璠愤愤坐下来。

    “是,我什么都不懂。”季氏给丈夫端一杯茶,心疼的直叹气道:“我就是可惜我那八千两银子。”

    “什么八千两银子?”徐璠皱眉问道。

    “你这两天忙,没顾上跟你说。”季氏便从袖中掏出几张皇家西山煤业的股票道:“这是那天长公主请客,向我们推销的。妾身本是想着,既然元春喜欢县主,你又一直想跟长公主结这门亲,就咬牙认购了她八百股。”

    “八百股,这么多?”徐璠先是吃了一惊。

    按照此时的习惯,人们常说的‘一股’,就是一成股份,还没听说过谁家的买卖,能分成八百股呢。

    不过看了股票上的字后,他又哑然失笑:“原来有十万股啊……每股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万两。看来咱们这位长公主,还真是不甘寂寞呢。”

    “听说她是要在西山开煤矿。”季氏便将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讲给徐璠道:“好像已经买了两千多个煤窑,还要把西山的路重新修一遍。”

    收购煤窑的事情,长公主并未细说,季氏也搞不清什么煤窑、废煤窑,便一股脑都当成一回事儿了。

    “好大的手笔啊。”徐璠不禁倒吸口冷气,心说看来长公主退出皇产后,把全部身家都砸进西山去了。

    他抖了抖手中的八百股,不由笑道:“我看你这八千两银子,稳赚不赔。”

    “是吗?”季氏闻言大喜道:“那太好了。要不我再多买点?”

    “不是不可以。”徐璠点点头。

    ~~

    这年代,所有有钱人都面临一个同样的困境,那就是投资渠道极度匮乏。

    除了跟海外贸易相关的一系列上下游营生之外,能赚大钱的买卖也就钱庄和盐商了。

    可这两个行当都已经饱和了,而且有各自的门槛。哪怕是徐家这样的势力,想要插一脚都十分困难,更别说其他有钱人了。

    甚至连海外贸易本身,上下游每个行当的参与者,都已经谈好了数。谁也不能多卖一束丝,一斤茶。

    所以也没有扩大再生产的动力。

    找不到投资的地方,由海外贸易流入国内的巨额白银,除了挥霍,就只能窖藏起来了。

    可谁愿意让银子在地窖里长毛啊?堆在那里没地方去的银子,跟土坷垃有区别吗?

    是以小阁老一预见到西山煤业的钱景,马上便鼓励老婆再多投一点。

    “一时半会儿怕是够呛。”谁知季氏却犯了难。

    “听长公主说,她根本不缺这个钱。是她干儿劝她拿出五千股来分一分,让大伙儿都跟着沾沾光的。”

    “她干儿是谁?”徐璠一愣,兀然想到一个名字道:“不会是那姓赵的小子吧?”

    “好像真姓赵。”季氏皱眉苦思道:“哦对了,叫赵昊。”

    “果然是他!”徐璠登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不投了,这八百股你也给我退掉去!”

    “啊?至于这么大仇吗?”季氏不禁费解道:“老爷不是常说,恩怨是恩怨,生意是生意吗?”

    “你不懂。”徐璠阴下脸道:“他们这是在推行赵守正那篇策论呢,我们掺合进去像什么样子?”

    “你把钱退出来是对的。”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一定会把这件事,给他们搅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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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这样意义重大的日子,怎能不好生庆祝庆祝?

    众人从灵济宫出来,便直奔春和楼,热热闹闹庆贺了一番。

    不过陈于陛和李茂才急着回去跟各自老爹解释,也就没参加。

    其实科学门内禁止饮酒,加之小团体中既有女孩子,还有未成年,自然不会像寻常酒席那样耗时长久。

    结果天还没黑就散了。

    把个小爵爷搞得好生无趣,便盘算着待会儿把妹子送回家,然后去找狐朋狗友好好喝个痛快。

    谁知他心急火燎拉着明月刚要走,却听赵昊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请留步。”

    “大哥有何吩咐?”李明月赶紧转头望着赵昊。

    众人也纷纷看向他。

    “今天在天上的时候,我看到云层有异状,”便听赵昊石破天惊道:“担心今晚会发生地震。”

    “啊?”少男少女们纷纷倒吸冷气。

    张家兄弟皆激动暗道,科学居然恐怖如斯吗?

    不禁对接下来的科学学习,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赵大哥,你确定吗?”张筱菁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柔声细语问道。

    “云彩变幻无常,谁敢打包票?”赵昊摇摇头,先把话摆在这里,然后才正色道:“不过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嗯,赵大哥说得对。”张筱菁点点头,低声道:“我们会禀报父亲的。”

    “我也会跟我娘说的。”李明月赶紧举起手,表示对赵大哥的信任道:“我大哥说有,那就肯定有!”

    “但愿我没说着。”赵昊笑笑,与两家兄妹挥手作别。

    去岁在妙峰山遭遇地震后,赵昊就猛然记起,今年三月京师还有一次六级地震。

    已经被地震吓成惊弓之鸟的赵公子,经过反复回忆,确认了地震的准确日期——三月二十八日夜。

    但慎重思考后,赵昊没有公开宣传。

    原因有二,一是地震震中并不在京师,人员伤亡也很小。

    二是预测地震的能力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往往会被人跟妖术联系在一起,这对科学发展大大不利。

    嗯,为了科学长久计,不科学的事尽量少做,不科学的话尽量少说。

    所以他直到此时才说出口。

    长公主一家现在与亲人无异,他当然不愿意她们有一点点损伤。

    张居正那边也一样,身为忠实粉丝,怎能让偶像一家冒任何受伤的风险呢?

    ~~

    今夜月有晕,云朵如薄薄的棉絮般铺满天空。

    此时已是二更天,赵府院中却灯火通明。

    前后院里都点着篝火,还支起了帐篷,赵家所有人今晚统统都要在户外过夜。

    不过赵立本并不在家,他去大栅栏找叶氏去了。

    看来老爷子虽然嘴上硬气的很,其实心里还是很着紧叶奶奶的。

    往常这时候,大伙儿都差不多该洗洗睡了,但今晚一是不习惯睡在外头,二是……知道今晚会地震,谁能睡得着才怪呢!

    于是赵昊一家人便围着篝火说起话来。

    聊完了今天的热气球,话题自然就转移到了后日的授官上。

    后天,新科进士们将去吏部听候铨选。

    不过赵守正、王鼎爵和于慎行三个是铁定进翰林院,届时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王武阳更是连吏部都不用去,直接去庶常馆报到即可。

    朝廷对庶吉士十分优待,其生活学习所需皆无需自理,相关衙门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司礼监每月给笔墨纸,光禄寺供应一日三餐,工部还免费提供靠近翰林院的宅邸。

    甚至连晚上点灯烧烛的钱都不用自己出,由礼部每月发给膏烛钱三两。

    更让同年们羡慕不已的是,三年坐馆期间,他们还可以享受五日一休沐的特殊优待。

    也就是说,上五天课就能休息一天。

    简直要把一年到头得不到假的观政进士们,给活活羡慕死……

    对,说的就是华叔阳和金学曾。

    这两位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凄惨的殿试第四、第五名,后日便要作伴去吏部听候发落了。

    不过大概去向,他俩也心里有数了。

    因为除了三鼎甲和庶吉士外,所有新科进士的去向只有六部观政和行人司两个大方向。

    并且按照殿试的名次,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公布、都察院依序各取两名员。然后通政司、大理寺各一员,如此周而复始几圈后,剩下的便全归行人司了。

    华叔阳和金学曾二位大宝贝,乃是铨选时名次最高的,自然观政吏部无疑了。

    虽然这没什么好夸耀的。

    “吏部那边,我跟王侍郎打好招呼了。”赵昊对两位弟子心怀歉疚,虽然原本的时空中,俩倒霉蛋也同样落选了庶吉士。但这一世是这一世,赵昊还是觉得他们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他会把你们放在身边,并知会文选司一旦出缺,就立即给你们安排。”

    “师父,还是晚点给我们安排吧。”两人却没心没肺的笑道:“万一要是放下去当知县,和师父见面岂不就难了?”

    “放心,我会权衡好的。”赵昊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弟子们便异口同声的问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上课啊?”

    “这要问湘兰姐了。”赵昊便看向裹着披风,静静坐在一旁的马湘兰。

    见公子望过来,马秘书露出迷人的微笑道:“书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全都誊写好了。”

    “湘兰姐就是棒!”赵昊开心的竖起大拇指,马秘书干活实在太麻利了。

    然后他便对满脸期待的众弟子道:“这几天就开始。”

    “太好了!”弟子们兴奋的从地上跳起来,围着篝火呗儿呗儿直蹦。

    “上课喽!上课喽!”

    正蹦得欢呢,二师兄忽然摔在了地上。

    师兄弟们也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马湘兰更是差点摔出去,幸好赵昊一把抱住了她。

    巧巧正端着果盘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想赶紧倒过去。

    可又舍不得手中精心炮制的果盘,只好勉强维持着平衡,但最后还是把一盘子水果,全都扣到了范大同头上……

    瓦片坠落声中,众人呆呆看着摇晃的屋顶,心中同时腾起一个念头:

    果然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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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

    本来长公主还有些心虚,借故今天太累,想要避开女儿。

    但架不住小县主太把赵昊的话当回事儿了,执意要见母亲。

    然后兄妹俩不容分说,拉着她今晚在外头过夜。

    这十多年北京城地震频仍,家家都有这方面的经验,长公主府更是备有全套的露宿装备,一声令下便可以全部准备妥当。

    等李承恩钻到帐篷里睡着后,母女俩便裹一床被子,在空旷的草坪上一边看着月亮,一边说着体己的话。

    其实主要是长公主在听,李明月兴奋的讲述上天的经过。

    “明月啊。”等到县主叽叽喳喳完了,长公主方试探问道:“在天上往地下看,瞧得清楚吗?”

    “清楚,就是人都变成蚂蚁那么大,树也变成小草了。”李明月一脸不可思议道:“不过能望到西山那么远呢。”

    “哦,那么说,就是看不清地上人长啥样了?”长公主松了口气。

    “嗯,看不清。”李明月点点头道:“除了起飞降落的时候。”

    说着她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起飞的时候,把钓鱼台里头的看得可清楚了,我还瞧见娘的车驾了呢。”

    “呃……”长公主心中一紧,颤声问道:“还看到什么了?”

    “还看到娘啊。”李明月嘻嘻一笑道。

    “啊!”长公主心说,果然没有侥幸,便打算从实招来。

    却听闺女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才怪呢!起飞的时候光顾着兴奋了,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哦,那你怎么知道我的马车?”长公主被闺女唬得一愣一愣。

    “啊?原来娘真的去钓鱼台了?”李明月咯咯直笑,钻到母亲的怀里,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道:“跟娘开玩笑的,我什么都没看到,嗯,绝对……”

    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长公主端详着怀里的李明月,见她熟睡的样子是那样的恬静可爱,忍不住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心说听明月这意思,她今天应该是看到了,但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这种事看破不说破,点破了娘俩都尴尬。

    女儿的处理方式让长公主十分欣慰。嗯,明月长大了,知道疼娘了……

    另外,赵郎今天真帅。

    放下心事的长公主,便又意犹未尽的,一帧一帧的回想着,赵郎今日给她吟诗时的样子。

    正花痴间,她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然后轰隆一声巨响。

    “怎么了?怎么了?”李承恩从帐篷里蹦出来。

    “娘,怎么了?”李明月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

    长公主的嘴巴能塞进个鸡蛋去,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只见地面上多了一条一尺多宽,不知多长的裂缝。

    而李明月的绣楼,恰好就建在这裂缝之上,霎时便倾倒了一半……

    “我去,大哥还真准……”李承恩这下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心说看来真得跟大哥好好学学了。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科学记牌、科学赢钱的法子可学。

    “大哥又救了我呢……”看到自己的房子倒了,李明月的反应居然不是心疼也不是后怕,而是钻到长公主怀里,幸福的冒泡泡道:

    “娘,看我没说错吧,听我大哥的准没错!”

    ~~

    大纱帽胡同,张氏府第。

    地震过后,张居正一家依然好半晌,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大哥真是学究天人啊,连地震都能预测得到……’张筱菁捂着小嘴,看着倒地的葡萄架,不由暗暗立下了,日后不管千难万难,都要跟赵昊学习科学的念头。

    张敬修兄弟几个,也同样彻底服气,恨不得这就跟着赵老师好好学习,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奥秘。

    小竹子和她的兄弟们不知道的是,她们就是学上几百年的科学,也依然做不出赵公子这样精确的预测。

    因为这不是科学,而是大预言术的范畴啊……

    哪怕遭遇了地震,张相公的胡须依然顺滑如瀑,丝毫不乱。

    他一边拢着长须,一边定定看着山墙上的裂缝,双目愈发的明亮起来。

    ~~

    短暂的混乱后,赵府上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高武和蔡明赶紧四处查看,检点损失。

    不一会儿,后者回来禀报道:“禀公子,都无大碍,只有一个伤号,”蔡明咽口唾沫,露出不忍之色道:

    “禧娃他……又伤了。”

    “怎么了?”赵昊心中一紧。

    蔡明挥挥手,便见两个蔡家巷的汉子,抬着禧娃从后罩院出来。

    “禧娃,禧娃你怎么了?”众人赶紧围上去,七嘴八舌的关切起来。

    赵士禧却用胳膊挡着脸,也不知是太痛苦了,还是没脸见人。

    “地震时他正在**,结果一下从墙头摔下来……”蔡明绷着脸,解释状况道:“然后就又折了。”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禧娃捂着脸,用一种被玩坏的声调道:

    “我就是憋的太久了,想出去放松一下而已。结果就地震了,要不要玩这么大啊,老天爷……”

    见这孩子都要疯掉了,赵昊知道不是说教的时候。赶紧让人把他抬进帐篷,又命赵士祯去请隔壁老王太医过来诊治。

    看着被抬走的赵士祯,赵昊不禁心说,这要是我没预警,禧娃肯定早就睡下,也就不会半夜里发春,从墙上摔下来了。

    而府上所有的房屋都无大恙,显然不用自己多事,大伙儿也会平安无事。

    那自己这到底是,办了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

    西长安街,首相府邸。

    地震发生时,徐家人早已睡下,当然徐元春是趴着睡的。

    老年人睡得本来就浅,当房屋开始晃动,徐阁老第一时间就醒过来了。

    只愣了十分之一息的时间,徐阁老便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冲出了卧室。

    徐璠夫妇也衣衫不整的逃出来。

    好在没持续多久,地震便过去了。

    一家人却不敢再进屋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再震?

    季氏赶紧让下人去取毯子、褥子,准备在外头凑合一晚。

    这时她才发现,徐元春居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只见他闭着眼嘿嘿直笑,显然是在做什么美梦。

    季氏赶紧推醒儿子,徐元春茫然看着母亲道“娘,怎么是你?我不是在跟明月骑马吗?”

    “赶紧起来,不是骑马是地震!”季氏用指头狠狠戳了下徐元春。

    ~~

    院子里。

    徐璠给父亲找来了趿鞋,又给他披上床毯子,却见徐阁老在定定出神。

    “父亲,在想什么呢?”徐璠忙轻声问道。

    “老夫在想,该怎么出这口气。”徐阁老沉着脸道:“今天实在太羞耻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堂堂首辅便要被扣进笼子里了……

    “父亲息怒,这不老天爷又帮了咱们一把吗?”却听徐璠面带得色道。

    “你是说,再用地震做点文章?”徐阁老一听就明白道:“不过,怎么往那小子身上扯呢?”

    “这样。”徐璠将一张西山煤业的股票,递到了父亲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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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庆二年清明,科学初放异彩。

    是日,吾师携众弟子起热气球于玉渊潭。球径三丈,内以竹篾为框,裹双层绸缎,并调杜仲胶遍刷蒙皮。

    吾辈点火于囱下,热气注入球内,飞空达三百余丈,向东行十里方平安落于灵济宫。

    此乃史上首次成功飞天并安然返回,为人类挑战天空之肇始,自此吾等身与心皆不受困于地面,天空不复神之国矣。

    另,吾师于天际观云,见其有异状,预言是日地震。

    当夜,果然京师、乐亭地震。遵化、顺义等地震有声。京师长公主府地裂一处宽一尺,长三丈余。迁安滦河岸裂,滦州屋瓦震动有声,经旬乃止。任丘地震如雷,楼屋皆动。辽东辽宁卫宁远城崩,永平府、顺天府、河间府及山海卫同日俱震,震级为六级。

    呜呼,此观云识震之术,吾师并未传人。吾辈愚鲁难以参悟,特记之以待后人。

    弟子鉴谨录之。’

    摘自《科学传习录*物理篇*第一章*清明》。

    ~~

    京城百姓抗震经验丰富,也就是地震时乱了一会儿,等到地震平息,城内便也恢复了平静。

    除了悲催的禧娃,赵府上下平安无事,只消明日找瓦匠来,把碎掉的瓦片重新挂好即可。

    老王太医也过来给禧娃看了。

    还好,这次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扭到了左脚踝,跟上次受伤的地方不是同一处。

    给禧娃整治好伤处,老王太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严肃道:“过年前都不要出门了。”

    “什么?”赵士禧闻言惊呆了。“我伤得这么严重吗?那我以后生活能自理吗?”

    “哦,伤得倒不重,将养个把月就能复原了。”老王太医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慢条斯理道:

    “老朽是看你今年太衰,怕你出门再遇到危险。”

    “呃……”赵士禧闻言,两眼失去了神采,看来不信邪还真不行了。

    ~~

    送走了大夫,已是三更过半。

    赵昊小小年纪可不能熬夜,赶紧钻被窝睡觉去了。

    别看已经过了清明,这在帐篷里过夜还真挺遭罪的。冻得他哆哆嗦嗦,喊巧巧加了两床被子还直嫌冷。

    “巧巧姐,帮我暖暖被子吧。”赵昊把脑袋缩到被窝里,只留眼睛和鼻孔。

    “要死啊!”巧巧登时俏脸通红,伸进手去就扭赵昊耳朵。

    “我是说弄俩汤婆子啊。”赵昊叫起撞天屈道:“你以为要干啥?”

    “啊……”巧巧一愣,讪讪道:“我以为你想盘个炕呢。”

    然后,下手更重了。

    等巧巧冲了俩汤婆子,塞到他被窝里,赵昊这才感觉暖和过来,睡着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他睡得正香,忽觉一物从天而降,扑到了自己身上。

    “什么情况?!”赵昊惊得睁开眼,登时就要发作,却嗅到一股好闻的发香。

    “大哥……”便见李明月趴在自己的被窝上,泪眼婆娑的样子让人不忍斥责。

    “呜呜,明月险些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要不是大哥,我肯定被埋在楼里了……”

    “哦,怎么了?先起来说话,不然我要被你压死了……”赵昊一阵挣扎,终于把李明月从身上拨拉开,然后拥着被子坐起来。

    看外头已是日上三竿了。

    李明月便心有余悸的,将昨晚的状况讲给赵昊,末了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痴痴道:“大哥,你又救我了一次。”

    “哈哈,这种事,一次两次没差的。”赵昊拿起枕巾给她擦擦泪,笑着安慰道:“妹子不用整天挂在嘴上。”

    “嗯,我会放在心里的。”明月使劲点点头,小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

    “那也不必,咱们什么关系?”赵昊笑着掀开了被子。

    想什么呢,他昨晚和衣而睡的。

    “嗯,大哥……”李明月闻言粉面桃红,心里就想吃了蜜一样。

    这要是换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定然要伤神猜度,他到底指的什么关系?兄妹,朋友,还是那种关系?

    小县主就不会。

    搞不清楚的关系,统统算作男女关系。

    嗯,这样多清爽啊。

    ~~

    小县主过来赵府,小爵爷自然如影随形。

    不过在妹妹和善的逼视下,李承恩识趣的没跟着进去捣乱,而是去了禧娃的帐篷。

    “咦,你不是好了吗?”李承恩一进去,就看到禧娃那高高肿起的脚踝。

    “要你管……”赵士禧别过头去。“我不想训练,自残行不?”

    “骗鬼去吧。”李承恩却不信道:“你要是敢这么干,你叔不把你吊起来打,还能让你在这儿躺着?”

    “又不是没吊过……”赵士禧嘟囔一声。但他旋即猛醒,意识到这种念头对自己很危险。

    便愤愤道:“你少挑事儿,我叔对我好着呢,我**出去都没说我……”

    “哦。”李承恩恍然,一拍赵士禧的脑袋道:“原来是偷跑出去摔的啊?”

    “好吧,我承认是摔的。可谁能料到我刚爬上墙头,就地震了呢?”赵士禧没好气的大声道:“那么高的墙,摔下来才崴到脚,你不觉我很厉害吗?!”

    “哈哈哈哈……”李承恩却捧腹大笑起来,拍着床沿直抹泪道:“禧娃啊禧娃,你咋这么倒霉呢?卢沟桥煤场的煤,都不够你一个人倒的!”

    “哼,你就看我笑话吧。”赵士禧气鼓鼓的别过头去道:“难道我想出去透透气也有错吗?我从过年到现在,已经在家里呆了整整一百天了!”

    “那可真不容易。”李承恩擦擦泪,止住笑道:“等你伤好了,伯伯必须带你玩个够啊!”

    “不,我不去。我今年都不出门了。”赵士禧却把头摇成拨浪鼓道:“我想清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不信明年我还会这么倒霉?”

    “那你今年怎么办?”

    “在家里待着呗。”赵士禧说着却又泄了气,垂首落泪道:“我已经攒了七张会票了……”

    “吓,又多了四张?”李承恩吃惊道:“你们护卫队还招人吗?待遇这么好。”

    “不是,是叔爷会试考了个孙山,说运气太好,赏了一张。然后中状元,说要积福,又赏了一张。然后太爷爷来……”

    话到一半,他才想起叔父嘱咐,不要对外乱讲老爷子和叶氏的事情,禧娃赶紧住了口。

    “太爷爷啊……”李承恩眼珠子一转,心说妹妹交代的差事完成了。

    真是让人想不到,小爵爷也有用智商取胜的时候。

    禧娃,不要放弃治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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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便是铨选的日子,赵守正便和徒孙们一道,早早赶到吏部衙门等候授官。

    负责新科进士铨选的,是号称天下第一司的文选司。

    因为四品以下官员,皆由文选司来推荐,然后进行部议……也就是吏部尚书和两位侍郎,以及文选司郎中四人,商量着决定人选。

    通常来讲,文选司拟出的名单,十有仈Jiǔ都会被采纳。

    尤其是全国一千四五百个知县、知州……部堂大人们怕是都搞不清楚哪里是哪里,几乎皆由文选司郎中操弄于手。

    所以文选司郎中又叫‘小天官’。

    新科进士们仕途的头一二十年,基本上逃不出小天官的掌心,自然没人敢怠慢,早早就来到文选司院外等候。

    通知的是辰时开始铨选,可四百多名新科进士,一直等到快中午,文选司那扇紧闭的院门才敞开。

    “状元郎先进来吧。”一名主事站在门口唤一声。

    正跟同年聊得热火朝天的赵守正,赶紧整整身上的状元袍,向那位主事道声辛苦,然后跟着进了院中。

    便陆续有官员出来,依次序叫新科进士进去接受铨选。

    ~~

    却说赵二爷跟着那主事进去院中。

    便见院内北面一溜七间正房,东西两侧厢房各三间,还有一排充作文库房的倒座房。

    每间房上都挂着黑底金字的木牌。有郎中房一,员外郎房二,其下设有求贤科、开设科、僧道科、省掉科、还职科、给假科、给凭科、缺科和揭帖科共八个科室。

    那主事将赵守正领进了正中的郎中房。

    郎中房是个套间,主事命赵守正先在外间稍候,进去禀报一声,里头的小天官方请他入内。

    赵守正忙整了整官袍,深吸口气进去拜见鼎鼎大名的文选司郎中陆光祖。

    此公乃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在吏部各司转迁已长达十余年,单在文选司郎中位上便已经干了七年。

    乃是开国以来,任职时间最长的文选司郎中。

    本来三年前,朝廷准备提升他为吏部右侍郎,廷议都已经通过了。

    但陆光祖力排众议从地方上,升了个叫海瑞的户部主事。

    海瑞一进京就搞了个大新闻。

    然后,他就继续待在‘小天官’位子上,至今没法挪窝了。

    这位老资格的郎中,已经四十五六岁,身材清瘦、神情严肃,面上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一看便是久掌权柄之人。

    “晚辈拜见铨曹。”赵守正不敢怠慢,赶紧深施一礼。

    “状元郎不必客气,请坐吧。”陆光祖说话间,习惯性的打量下赵守正,心里暗叹了一声,然后按部就班道:

    “按照规制,新科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你自然也不例外。”

    “是。”赵守正忙正襟危坐,点头应下。

    “这是你的告身。”陆光祖便将早先拟好的委任状,推给了赵二爷。

    赵守正忙双手接过,看一眼上头通红的吏部大印,一边收入袖中,一边问道:“敢问,晚辈何时去院中报到?”

    “你先不用去了。”却听陆光祖幽幽说道。

    “呃……”赵守正一愣,不解的看着陆光祖。

    “先去趟都察院吧。”陆光祖避开赵守正的目光道:“你可能有点小麻烦。”

    “啊?”赵二爷嘴巴长得老大,不禁暗暗惊慌道,莫非我和宁安的事情发了?

    “不知所为何事?”

    “不太清楚。”陆光祖淡淡道:“只是今日一早,接到都察院的行文,要求暂不给你授官,让你到察院听参。”

    “这……”赵二爷登时一脊梁汗,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老爷子关于‘勾引公主该如何判决’的那些话了。

    “但本部已经在你的官告上用了印,”见他面色苍白的,陆光祖轻叹一声道:“已经无法撤回,只能等你的事情查清楚后再说。”

    他没有告诉赵守正,要不是顶头上司王侍郎发了话,自己的贵同年张相公也打了招呼,吏部才不会得罪专治不服的都察院呢。

    “多谢铨曹维护。”赵守正当了那么多年侍郎公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这是吏部护了自己一下。

    “不要太紧张,只要当官,就没有不被弹劾的,要不怎么叫待罪官场呢?都是早晚的事。”陆公子站起身来,安慰赵二爷一句,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哎,好,明白。”赵守正强打精神拱拱手,走出了文选司。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光祖摇头叹气道:“国朝二百年,尚未听说有授官当日即遭弹劾的状元。”

    一旁的主事便小声道:“要不是铨曹顶住压力,他连官都授不了。”

    “陆某不当帮凶罢了。”陆光祖低声说一句,转身进了值房。

    ~~

    却说赵守正领了从六品的官袍后,便浑浑噩噩出了吏部大门。

    范大同赶紧招呼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待状元公在轿中坐稳后,范大同便掀开轿帘谄媚问道:“兄长,是去翰林院?”

    “不,都察院。”赵守正揉着太阳穴,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老爷,是不是先回家一趟?”方文冷不丁冒出来,突然说了一句。

    “我靠!”范大同吓一跳,见鬼似的打量着这小子,不知他从哪钻出来的。

    “对,应该先回家。”赵守正闻言深以为然。

    家里有老爹和儿子,这种大事得让他们拿主意,我自己瞎想个屁。

    “回府,老爷要换官服。”方文还特意吆喝一声,给出了正当的理由,然后便消失不见。

    轿夫便赶紧抬着轿子出了东安门,朝着春松胡同而去。

    谁知半路就碰上了赵昊的马车。

    “公子!”方文赶紧招呼一声,小跑过去。

    “高大叔,快停车。”赵士祯坐在车辕上,见状忙招呼驾车的高武一声。

    车没停稳,他便跳下车,也朝着方文跑过去。

    “孙少爷,快请公子回府,老爷有事和他商量。”方文忙小声道。

    “我叔已经知道了,就是来找叔爷的。”赵士祯低声说道:“快请叔爷上车。”

    ~~

    “儿啊,救命啊,爹要进宫了……”

    赵二爷一上马车,抱着儿子便哭起来:“呜呜,我就说不该再和你干娘续上吧?”

    “不怕不怕。”赵昊忙拍着父亲的后背安慰道:“不是父亲想的那件事。”

    “啊,那是什么事?”赵守正一愣。

    “是前日的地震,被人拿来做文章,联系到父亲的殿试卷子上去了。”便听赵昊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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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

    赵昊一边递帕子给老爹擦泪,一边低声道:

    “今早老爷子收到消息,昨日有数名言官上本弹劾说,前夜地震乃有人在西山大肆采煤,以至龙脉受损,才会导致地龙翻身。”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赵守正使劲擤了下鼻涕,瓮声瓮气道:“从嘉靖三十四年开始,北京城每年都得震两回。所以根本就是华县大地震引起的,跟挖煤采煤有什么关系?”

    “是啊,连父亲都能看懂的道理,他们能不明白?”赵昊冷笑道:“可见根本就是故意往父亲身上攀扯。”

    “呃……”赵守正总觉着儿子这话怪怪的,不过这会儿也不是挑刺的时候,他紧紧抓着儿子的手道:

    “儿啊,策论不是言者无罪吗?怎么到为这儿,就要因言获罪了?”

    “因为他们又把父亲的策论,联系到西山煤业上了。”赵昊阴着脸道:

    “弹劾你与长公主勾结,替她的西山煤业代言……”

    “勾结啊。”赵守正松了口气道:“只要不是勾搭就好。”

    “父亲你且放心,你和干娘的事情,就是让人知道了又如何?”

    赵昊觉得,得先把老爹这个心结解开,不然让他这个状态去都察院,非得让那帮御史吓出尿来不可。

    “此话怎讲?”赵二爷巴望着儿子。赵昊猜的没错,近来他一直就跟做贼似的。

    “这种事情,只要陛下没意见,就不会有问题。至于言官们,莫非他们能抓到证据不成?最多只能风闻奏事,变成一桩桃色新闻。”

    赵昊叹了口气,暗暗害臊道,这哪是我小孩子家家该说的话?

    “这种桃色新闻,只要干娘不在乎,你怕什么?别人只会说你有本事,猛而已。”

    哎,为了父母爱情,本公子容易吗?拉皮条、打掩护,还得给男方做心理疏导,整个人都不纯洁了……

    “哦,这样啊。”赵守正这才松了口气道:“我都是让你爷爷给吓得,他那天跟我说,勾引长公主要比照勾引贞洁寡妇,罪加三等呢。”

    “我说嘛……”赵昊以手掩面,心说爷爷为了拆散苦命鸳鸯,真是不遗余力啊。

    “放心吧,你丢得起这人,皇家还丢不起呢,绝对走不到那一步的。”

    “那我就放心了。”赵守正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揽着儿子的肩膀,开心笑道:“还是儿子向着我,不像你爷爷,蔫坏蔫坏的。”

    “哎……”赵昊叹口气,心说真不知干娘图爹什么?图他会念诗吗?

    ~~

    放下心中最大的担忧,赵守正方问赵昊道:“那待会儿,御史盘诘,我该怎么回答?”

    “爷爷说,他早就给你官箴了。”赵昊淡淡道。

    “哦?”赵守正闻言拍了拍脑袋,恍然道:“言宜慢?”

    “不错,不管他们问你什么,统统都一问三不知。”赵昊便谆谆教导道:“本官专心举业,不理俗务,家里的事情皆由我儿处置,因此并不知情。”

    “此事本官一时无法回答,等我回去查问一番,再回复大人。”

    “拿不出证据来,我要反告你们诬陷。”

    “有这黄金三句,就足以应付到底了。”

    “就这么简单?”赵守正瞪大眼看着儿子。

    “父亲是不相信爷爷,还是不相信我?”赵昊轻描淡写看他一眼。

    “不敢,都信!我照办!”赵守正赶紧端正态度,大声应下。

    “不要怕。”赵昊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给他力量道:“你现在是堂堂状元郎,谁也不能怎么着你。”

    “嗯,好!”赵守正点点头,对儿子笑道:“只要有你这个主心骨在,为父就一点也不慌!”

    “那就好。去吧,拿出状元郎的硬气来!”赵昊替父亲打开了车门。

    父子俩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位于内城西南角的刑部街……与南京的规制一样,三法司都是远离文武衙门的。

    看着赵守正下车进了都察院,赵昊深吸口气,一拳狠狠击在车壁上。

    “好痛、好痛……”细皮嫩肉的赵公子,抱着发红的右手使劲吹气,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叔父怎么了?”赵士祯赶紧掀开车帘查看。

    “没事。”赵昊羞于启齿,呲牙咧嘴道:“去十王府街。”

    ~~

    都察院,赵守正被带入了讯问房中。

    按例,都察院传讯官员时,必须有两名御史在场,一个问话、一个记录。

    负责问话的右佥都御史庞尚鹏,和负责记录监察御史吴学诗,听到书办禀报,便从值房动身,走往讯问房。

    庞尚鹏是因为去岁带头扳倒了高拱的同伙——大学士郭朴之后,被小阁老筹功,提拔成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的。

    而通常这个官职,一定会被外放为一省巡抚,或者或者巡盐、巡漕之类的肥缺。

    眼下庞中丞去向未定,自然要再接再厉,向小阁老卖力表现一番了。

    “方才,总宪大人的话,你都听清了吧?”他瞥一眼一旁的吴学诗,此子刚刚庶吉士散馆,还带着书呆气,得好生调教一番。

    “听清了。”吴学诗点点头。

    “待会儿不要因为他是状元,就给他一点好脸色。”庞尚鹏沉声道:“很多人进了都察院,全身就软了七分,再吓唬吓唬,他就什么都招了。”

    “是。”吴学诗又点下头,也不敢问,万一人家不招该怎么办?

    说话间,问讯房到了,书办推开门。

    便见赵守正正襟危坐在杌子上,两位御史进去后,这才起身见礼。

    吴学诗忍不住看庞尚鹏一眼,心说人家好像没软,还挺硬呢。

    庞尚鹏也是心里嘀咕,任谁上班第一天,就被都察院请喝茶,应该都慌成狗吧?

    这赵守正怎么不知道害怕呢?

    只好压下疑惑,在桌案后坐定。

    吴御史打横坐在另一张桌旁,备好笔墨、摊开文册,朝庞尚鹏点了点头。

    庞中丞便沉声喝道:“奉总宪命,讯问御史周英、冯必进弹劾新科进士赵守正事,果有属实,不得隐瞒!”

    “是。”赵守正点点头,深吸口气,便听那庞尚鹏拿出一份弹章,语气不善的读起来。

    弹章的内容,与赵昊说的大差不差。但措辞十分严厉,加上庞尚鹏故意用语气施压,确实让人胆寒。

    但赵守正按照儿子嘱咐,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本宪现在问你,是否果有此事?”庞尚鹏念完了弹章,便重重一拍桌案。

    “本官专心举业,不理俗务,家里的事情皆由我儿处置,因此并不知情。”

    便见赵守正两手一摊,一板一眼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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