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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宴后,赵昊和二王便移到那名为‘仓山’的人造山上继续说话。

    山上花木扶疏,流水潺潺,还建有一个名为‘兰亭’的精致八角亭。

    人在亭中,整个州城景色便一览无余,就连不远处的知州衙门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估计知州大人升堂时,抬头瞥见仓山上有人朝自己指指点点,心情肯定不爽。

    可谁在乎他爽不爽?王家自己爽就够了。

    坐在兰亭之中,品着新上的西山云雾茶,听着那悦耳的雨声和流水声。

    赵公子不禁暗叹,怪不得士大夫动不动就辞官回家呢。这神仙般的小日子,实在太他喵的诱人了。

    等老爹不用操心了,把事情都安顿完了,小仓山的园子也建好了,本公子也躲进去逍遥快活,不问世间烦心事。

    哎,也不知能不能有那么一天……

    赵公子暗叹一声,回过神来,正色对王梦祥和王世懋道:

    “方才当着众人不好说,二位向昆山捐粮的事情,还请再斟酌一下。”

    “哦,有何不妥?”王梦祥问道。

    “二位的好意当然感激不尽,可要是在下收了二位的捐献,难免会给别家造成压力。”赵昊便解释道:

    “再去别人家时,人家是捐还是不捐?没有人愿意被逼着做决定的。哪怕他本来就想捐,也会觉得不痛快的。”

    二王对视一眼,倒不好坚持了。

    “再者,昆山有十几万灾民要养活,推行以工代赈后,消耗的粮食将更多。”赵昊接着沉声道:“这才刚进六月,夏收能不能保住,秋粮能不能种下还两说。几十上百万石的缺口,光靠募捐根本无济于事。何况大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象征性捐一点就可以了,再多真没必要。”

    “还是贤侄想问题周全。”王梦祥露出恍然的神情,又关切问道:“可不要捐献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全靠你个人买吗?”

    “我可不想当沈万三第二。”赵昊断然摇头,又搬出了江南公司做挡箭牌道:“我和人成立了一个江南投资公司,以这个公司的名义借款给县里,县里就有钱买粮了……”

    赵公子刚想仔细讲一下公司的盈利模式,却见二王露出了色狼见美女的眼神。

    “公司?”

    “江南公司?”

    王梦祥和王世懋迫不及待的问道:“就是西山公司那种公司吗?”

    “可以这么说。”赵公子点点头。

    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了,赵公子从来不诳人的。

    虽然他这公司的名儿,都是昨天应付吴承恩时临时起的。

    至于公司股东嘛,自然还无从谈起。不过江小姐应该会愿意入一股吧?

    所以不算诳人。

    “那还能入股吗?”王梦祥便抓住赵昊左肩膀,激动问道。

    “最多能给多少股?!”王世懋抓住赵昊右肩膀,直喘粗气道。

    高武见状犹豫了一下,没有冲进亭子解救公子。

    “疼疼疼,先放开我。”赵昊哭笑不得。

    “……”两人这才讪讪笑着松开手,却依然满脸热切的巴望着赵公子。

    “快说说!快说说!”

    “难道二位不该先问问,这公子到底干什么的,赚不赚钱吗?”赵昊苦笑问道。

    “不必问!先入再说!”王梦祥一拍大腿。

    “就冲赵公子的金字招牌,也得先入为敬!”王世懋也一拍大腿。

    两人异口同声、动作一致,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

    “这,这……”赵昊被两人捧得都不好意思了,心说这果然是个看脸的社会。

    不过不是因为本公子太帅,而是因为脸上写着‘我会挣钱’四个字。

    ~~

    兰亭中。

    赵公子寻思一番,先伸出四根手指道:“江南公司总共四百万股份,每股面值一两银子。”

    然后他屈起三根指头道:“我可以票面价格给你们一共最多四十万股,但要求至少一半以粮食支付。”

    “好,可以!”二王闻言喜出望外,没想到赵昊会如此慷慨。“就这么定了!”

    他们可是仔细研究过西山公司的,知道除了赵昊和长公主之外,其余各家最多占股都不超过百分之一。

    赵昊现在愿意拿百分之十与他们分享,王梦祥和王世懋自然受宠若惊了。

    看来赵公子是把咱们当自己人呐。

    赵公子摸摸鼻子,这跟西山公司完全不一样好吧?

    ~~

    两人唯恐赵昊反悔,马上告罪起身,撑着伞到山后提水的水车旁去商量。

    “贤侄,我们就五五分账吧。”王梦祥主动提议道。

    “十万两银子,五万石粮食……”王世懋一阵头大如斗。“我家一时拿不出来。”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哎,今年海上折了两批货,我家是元气大伤,不然我哥也不会躲出去当官。”

    王世贞身为文坛盟主,又出手阔绰、为人慷慨。因此整日有大一帮人围在他身边,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拿他的。

    不然人家凭什么整天捧他的臭脚?

    他躲出去之后家里立马清净了,开销也一下降了下来。

    别人出去当官能为家里赚钱,王盟主出去当官能为家里省钱,开源和节流的效果是一样的。

    “这简单,缺多少老夫借给你家。”王梦祥却慷慨笑道:“等回头赚到了,再还我家就是。”

    说着他脸上现出无限憧憬道道:“北京那些买了西山公司原始股的全都赚翻了,咱们也别要求太高,能赚个三五倍总没问题吧?”

    “嗯。”王世懋不禁点头,其实他兄弟俩都不善经营,这些年全靠王梦祥指点,才能维持住家道不衰。

    要是没有王梦祥极力怂恿,他就算眼馋西山公司股票的恐怖收益,也决计不敢下这等血本的。

    “那就多谢伯父好意了!这样吧,请借寒家两万两银子,两万石粮食。股份咱们四六开,我四你六。”

    “就这么定了。”王梦祥重重点头,然后叫人去拿纸笔印泥,跟赵昊立字据。

    就好像要掏钱的不是他们,而是赵公子一样。

    ~~

    兰亭中。

    赵昊云淡风轻的看完面前的两张转让文书。

    一份是甲方赵昊转让江南公司二十四万股给乙方王梦祥;另一份是甲方赵昊转让十六万股给乙方王世懋。

    然后他有些歉意的告诉两位,自己出来的太急,甚至连江南公司的印章都忘记带了。

    “无妨,只要公子签上名,用上私章,咱们就认。”王梦祥和王世懋却浑不在意。

    ps.第三章,今天就这些了哈。



    从仓山上下来,三人的神态更加亲密了……大家有了共同的利益,就是世上最亲的人了。

    回到后宅,王梦祥又叫王锡爵和王鼎爵的子女出来拜见赵昊。

    王锡爵有一子三女。唯一的儿子,也是老王家的长子长孙,便是才高命苦的王衡了。

    这孩子成年后才气冲天、名满天下,一举考中顺天乡试解元。但正逢他爹王锡爵担任内阁次辅,加上首辅申时行的女婿也同时中举,一时间言路汹汹,都说有作弊嫌疑。

    虽然王衡在随后的复试中又考取第一,并获准参加会试。但言官们依然不依不饶。当时因为‘争国本’之事,内阁与言路矛盾激烈,为了避免事态恶化,王衡主动返乡,放弃了考试。

    直到万历二十九年,王锡爵致仕十年以后。王衡才再次走进科场,又一举高中榜眼,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但他出仕热情早就被蹉跎殆尽,没几年便辞官回乡,终生再未当官。

    这位才华横溢,为父亲所累的小阁老,今年才七岁……

    ‘那本公子也不嫌弃。没法收王大厨为徒,我就绑架你儿子……哦不,培养你的儿子。”

    爱才如命的赵公子便拉着王衡的小手,对王梦祥笑道:“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有心收他为徒,不知世叔意下如何?”

    “当然求之不得了。”王梦祥拢须大笑道:“能拜博士为师,是这孩子的福分啊。”

    “将来王衡再考一个榜眼,给你家凑上三榜眼。”王世懋也献上美好的祝愿。

    “还不快给你师父磕头?”王梦祥赶忙催促起大孙子。

    “是,徒儿拜见师父。”王衡赶紧跪地给赵昊磕了四个头。

    赵昊也很高兴,他虽然已是桃李满园,但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年龄差距正合适的弟子。

    跟七岁的王衡比起来,十五岁的赵昊已经是大人了。

    小正太直起身来,便语调稚嫩又欢快的问赵昊道:“师父,是不是往后,我管就二叔叫师兄了?”

    “我科学门内讲究各论各个的,你当着门外的人,还是要叫二叔的。”赵昊尴尬的咳嗽一声,然后一本正经道:

    “另外,你现在还小,就先跟着你二师兄学习……当然,外人面前你还是要叫姑父的。”

    “是,师父。”王衡奶声奶气应一声,赵昊听了,感觉自己终于没那么老气横秋了。

    然后赵公子又吩咐华叔阳道:“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再替为师去收个徒弟。”

    “是,师父。”华叔阳恭声应下。他如今在南京翰林院,完全是闲人一个,想去哪儿都没人管。“不知那位幸运的师弟,此时身在何处?”

    “上海县城,应该和王衡同岁,名叫徐光启。”赵昊便淡淡报出了未来大明传播科学第一人,‘南徐北王’之一的名字。

    说起来,‘北王’的爹妈,好像也快到南京了吧。

    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到他的诞生……

    赵公子收起不着边际的担忧,又把目光落在了王锡爵的次女,十一二岁的王桂身上。

    只见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只是个眉清目秀的黄毛丫头而已。

    但赵昊丝毫不敢小觑,因为她可是大名鼎鼎的传销大师昙阳子啊!

    比起昙阳子的传销大法来,赵公子就是个弟弟。

    当她十八岁觉醒为昙阳子后,短短几年时间,轻而易举就在苏松发展了十几万忠实信众。

    更牛伯夷的是,甚至连她爹王锡爵、叔叔王鼎爵,还有王世贞兄弟,以及徐渭、屠隆等海内大才,都纷纷拜她为师……

    要不是死的早……哦不,白日飞升太早,赵昊相信她能把信徒发展到整个大明。

    这绝对是个天生的营销高手啊,而且道号也与本门有缘呐。

    赵公子不禁幻想起,将来昙阳子到处传播科学的景象……那画面,真是想想就让人激动呐。

    可惜她是个丫头,而且还跟赵公子年纪相仿。

    估计他要是敢提收徒弟这茬,别人指定以为赵公子是馋人家身子。

    下贱!

    他只好无奈的擦掉口水,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于王鼎爵的孩子还吃奶呢,不说也罢。

    哦对了,他夫人庄氏号称苏州第一美人。

    嗨,说这个干嘛……

    ~~

    当日,赵昊下榻在王世贞家的弇山园。

    王锡爵家只有两座牌坊,王世贞家却有足足十几座,一座挨一座,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

    赵昊坐在马车上,仰头看着那些‘三代中丞兄弟九列坊’、‘父子两台五世司马坊’、‘世科坊’、‘都宪坊’、‘方伯坊’、‘绣衣坊’、‘联芳坊’……整个人都有些方了。

    看来牌坊这玩意儿,果然是最好的装伯夷神器啊。十几座堆在你面前,什么人都得夹起尾巴来。皇帝老子来了也得规规矩矩保持礼貌。

    他忽然想到,自家其实也该有两面了——三十年前老爷子的进士坊,和老爹刚获得的状元坊。

    可惜他喵的设在休宁,本公子自己都没兴趣回去参观,怎么跟人炫耀啊?

    胡思乱想间,马车开进了弇山园。

    弇山园此时号称东南第一名园,乃王世贞耗资巨万,与名闻天下的筑园高手张南阳共同设计建造的。

    此园占地七十余亩,极尽园林亭榭之美。繁花高下点缀如错,满眼百紫千红,花香萦鼻端令人忘忧。

    恰逢细雨蒙蒙,愈显花树清丽,楼台如洗。湖面碧波自纹,锦鳞飞跃。湖边绿柳垂绦,假山流水潺潺、琤琮成韵,使人忘倦。

    王世懋告诉赵昊,湖边那万堞千釜的太湖石,皆宋徽宗花石纲之遗存,都是兄长花费巨资从北方买回来的……

    “我的天。”赵昊不禁倒吸冷气,这王盟主活脱脱一个败家子儿啊。“弇州公真舍得花钱啊。”

    “家兄就是这样的人。”王世懋略带苦笑道:“他常说,选择府邸,仅仅适身宜居,适足宜行,不为上也。真正的高雅高贵之所,要让人赏心悦目,还要适于鼻适以耳……”

    “嘿。”赵昊除了感慨,已经不能说什么了。他感到自己的审美,欠费需要充值了。

    ps.马上还有一章哈~~~



    弇山园,水云缭绕的小飞虹前,赵昊听王世懋诉苦式炫耀道:

    “此园一造三改,耗时十载,所费无算。奇峰怪石,重价购来,名花异草,天下搜罗。屋里头器用檀梨文梓、雕漆枪金;玩物则晋帖唐碑,商彝夏鼎,为大江南北富贵人家所未有也。况乎家兄又是出了名的收藏大家,但凡有什么珍品字画、孤本古籍,无不见猎心喜,花多少钱都要买下来。”

    王世懋说着一指前头那座万竹掩映的小楼道:“那叫‘小酉馆’,内藏古籍三万余卷,是家兄数十年集书的主要部分。往东的‘尔雅楼’,里头有从祖辈到现在,收藏的字画八千余件,一半是本朝的,一半是前朝。旁边另有一座‘九友斋’,收藏古董五千余件,都是家兄亲自鉴定过的真品。园子正中还有一座‘藏经阁’,分为左、右两室。左室名为‘法宝’,用来收藏佛家经典。右室名为‘玄珠’,用来收藏道家的经典……”

    赵昊听得暗暗咋舌,这哪是搞收藏啊,分明是在建博物馆啊。

    “家兄收藏的数量,虽然比不了项墨林,但在精品上完胜。”王世懋说完,习惯性的怼了一句王世贞在收藏界的老对头。

    项墨林叫项元汴,墨林是他的号。

    大明的富豪酷爱文人意趣,几乎所有富豪都有收藏的爱好。

    但能比的上项元汴的却没一个。

    因为一来,没人比他更有钱,二来没人比他更嗜好收藏。但凡项元汴看上的古董,必然开出无法拒绝的价格,根本没人能抢得过他。

    自从此人涉足收藏界,王世贞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看上的字画要比原先贵一倍才能拿下。

    王盟主自然不忿,双方拼了几个回合下来,搞得他元气大伤,远远躲去河南当官也有实在拼不动的原因。

    因此王家兄弟是很看不上项元汴的,认为他炒高了收藏市场的价格,是个不懂艺术的暴发户。

    “那些宝贝落在这种人手里,纯属明珠暗投,牛嚼牡丹,可怜可惜……”

    ~~

    但赵昊却对项元汴挺感兴趣。

    两人在尔雅楼中欣赏字画时,他便又把话题往那人身上引道:

    “听说前阵子,弇州公和项墨林,为了一本徐骑省《篆书千字文》的真伪,好是争执一番。”

    “不是什么争执。”王世懋颇为意外的看一眼赵昊,笑道:“是有个落魄子持之欲售家兄,但家兄看过后鉴定为伪作,并按例在其后题跋,以警世人。”

    “那人不甘心,便将题跋割去,售与项氏,结果得黄金百两。”说着他语带嘲讽道:“家兄得知后,说了句‘若无此辈,饿杀彼辈’,结果传到项某耳中,引他说了很多怪话。”

    赵昊心说,这回事儿确实是王盟主不厚道啊。

    此时大明黄金和白银的比价在一比六左右,一百两黄金大概折合六百两白银。对江南首富项元汴来说,根本就是随手拔下的一根汗毛而已。

    但王世贞如此尖酸的贬损,却很影响项氏的声誉,也难怪项元汴会大为光火了。

    陪着王世懋笑一阵子,赵公子又状若不经意道:“对了,我在北京还听说,正月初一湖州新码头大火,烧了三四百条船,其中大半都是项家的?”

    “嘿,可不是嘛。”王世懋有些幸灾乐祸道:“那次项家损失可不小,十几万斤丝,八千多匹绸,还有好些值钱的货物,全都给烧光了。”

    “这事儿挺奇怪的。”赵昊一脸不解的笑道:“年根下谁还做买卖?按说大年初一,所有货物都该入库才是,装到船上干什么?”

    “呃……”王世懋闻言神色一白,眼神明显有些慌乱。过一会儿方掩饰笑道:“让贤弟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人家的事情,谁知道呢?”

    “也是。”赵昊点点头道:“后来听说府城着实乱了好一阵,也不知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应该是没有吧,不是说谣传陛下选妃吗?”王世懋干笑两声。

    “那这谣言可够厉害的。”赵昊一脸感叹道:“听说后来还传到苏松,甚至连嘉兴杭州也跟着乱了一阵呢。”

    “可不是嘛。”王世懋掏出帕子擦擦汗道:“呵呵,老百姓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

    他感觉再让赵昊说下去,自己都要窒息了。

    但对方都是无心之语,王世懋也无从发作,只好赶紧引开话题道:

    “对了贤弟,你和顾家有接触了吗?”

    “顾家啊,还没来得及呢。”赵昊轻轻卷起了手中的卷轴道:“听说县老爷想在昆山站住脚,必须先得到顾家的认可?”

    “不错。”王世懋点头笑道:“连县城都是他家老先君给建的,你说昆山老百姓能不听他们的?”

    赵昊认可点点头,心说不要紧,回头我给建个更大的。

    “不过顾家欠寒家一份人情。”王世懋笑问道:“如果贤弟需要,愚兄可以修书一封,请他们多多配合令尊。”

    “那可太好了。”赵昊便露出欣喜的神情道:“我爹正愁着怎么跟那些坐地虎打交道呢。”

    “不用太刻意讨好他们。能摊上赵状元来当知县,是昆山的福分。他们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跟令尊架秧子。”谈起这个话题,王世懋的神态就轻松多了。

    “但好像也有人不欢迎啊。”赵昊轻笑一声道:“下午刚刚收到消息,说颁布禁令头一天,城里就发生了哄抢……据暴徒招认,是有人散布洞庭商会断供昆山的谣言。”

    “这个愚兄也听说了。”王世懋点点头。“好像是个副会长发了话的原因。”

    “贤弟不用担心,我们和洞庭商会关系还不错,这两年翁会长不大管事了。不过许副会长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说着他给赵昊宽心道:“我也一并给他写封信,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真是太感谢世兄了。”赵昊不禁欣喜笑道:“来苏州人生地不熟的,真是全靠朋友帮衬啊。”

    抱大腿的传统技能,到什么时候都不能丢的。不然赵公子干嘛要给他们那么多的股份?

    只是找不到像长公主那么粗又那么可靠的大腿,只能靠量来凑了。

    ps.第二章,还有一章,晚上发哈。



    晚上,王世懋一大家子,又在弇山园为赵昊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宴席上,赵昊见到了王世懋的侄子和儿子,虽然都还是小不点,可全是良才美玉啊。

    其中最大的王士骐已经十二岁,再过十四年就将考中应天府解元了。

    但王世贞不在,他也不好贸然诱拐人家的孩子,只好咽下口水,来日再说。

    晚宴后已是三更天,赵昊被安排在牡丹园旁的听雨轩下榻。

    楼外灯火通明,照亮轩前一泓清水。只见池中植有荷花,池边栽有芭蕉、翠竹、绣球、芍药等十几种花木。雨点落在不同的植物上,便能听到各具情趣的雨声,境界绝妙。

    马湘兰和巧巧并肩坐在廊檐下的竹长椅上,听着雨声等赵昊回来,已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赵昊心下一片温暖,为什么要带着她俩出来?

    因为走到哪里都有家的感觉。

    他便放轻脚步走过去,还是惊醒了马湘兰。

    她赶紧揉着迷离的桃花眼站起来。

    “回来了,洗澡水都凉了吧。”

    “那就再热热。”巧巧迷迷瞪瞪便随口跟一句,这才睁开眼,见赵昊已经站到跟前,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呀,你回来了,我去烧水。”

    “凑合冲一下就行了。”赵昊笑着指了指嘴角。“我跟徒弟难得见面,今晚要彻夜长谈。”

    巧巧忙伸手一摸自己的嘴角,才发现一缕青丝粘在了唇边,忙羞羞的转身进去。

    马湘兰见状暗叹一声,没开窍的公子啊……

    ~~

    二女便在轩中书房点上香,又沏上了香茗,摆好水果茶点,这才上楼去睡了。

    赵昊趁这功夫,用尚温的洗澡水冲了个凉,换一身宽松透气的绢衣。

    待他穿着趿鞋回到书房时,华叔阳已经带着金学曾和于慎思两个进来了。

    “师父。”三人赶紧起身相迎。

    “王将军呢?”赵昊左右看看,没瞧见紫胡子。

    “王将军困得不行,回去睡了。”金学曾便答道:“说有什么事明天告诉他一声就行。”

    “嗯,也好,这样咱们随便点。”赵昊心说,王将军看着挺粗线条,没想到心还挺细呢。

    他便在圈椅上坐下来,舒服的叹口气,习惯性问道:“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回师父,《圆锥曲线》比《几何原本》的难度大多了。”金学曾和于慎思两个数学很棒的弟子相对苦笑道:

    “要不是有二师兄领着,我们怕是连第一章都没学完。”

    “也就是说你们自学到第二章了……”赵公子嘴角隐蔽的抽动一下。禽兽啊,满打满算这才一个月……

    “第二章已经学完了。”华叔阳便露出苦闷的神情道:“但第三卷有点难。轨迹是立体的,这个跟以前的概念不太一样。只能粗略的理解,要想完全搞懂,还需要些时间。”

    也就是说,第三卷也差不多搞掂了?

    《圆锥曲线》一共才七章,这样看来,撑不过汛期就要光荣结业了。

    赵公子心中一阵哀鸣,就不该教姓华的学数学!那是自找苦吃啊。

    他今日本打算告诉弟子,这本书上的数学方法已经过时了。他们只需要有个大概了解,就可以自学《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了。

    但一问才知道,原来所谓难易,真的只是一个相对概念。

    自己以为的难,并不一定难得住别人。

    他便假笑着改口道:“那就多想想,理解透彻点儿总没坏处……这一卷可是学习那本书的关键。”

    “是,师父。”三个弟子一.asxs.头,都满脸兴奋道:“这种题解起来才真带劲!”

    “好不错。”赵公子忍住眼泪,又对金学曾和于慎思道:“你们也别光沉迷学习,得先把精力放在崇明了。”

    “是,师父。”两人赶紧点头应声。

    赵昊怕金学曾一个人在崇明站不住,让于慎思去给他当狗头军师。这样武有王如龙,文有于慎思,有这左膀右臂帮衬着,金拱门的岛主生涯应该问题不大。

    “对了,去苏州府拜过码头了吗?”赵昊端起茶盏轻吹着热气。

    “昨天去的。”金学曾点点头,有些恼火道:“蔡知府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第一句就是,朝廷居然派了个两个新手来当知县,真是瞎胡闹。”

    “他也就是背后说说我爹坏话。”赵昊吹掉浮沫,不以为意道:“面都不敢见。”

    “估计是怕被师祖打吧。”金学曾嘿嘿笑道:“这阵子但凡知道我是新科进士的。没有不问问,‘师祖真把小阁老打了’的?”

    “徐璠算是什么狗屁小阁老,现在小阁老是俺们师弟了。”于慎思愤愤纠正。

    “明白意思就行。”金学曾无奈看自己的师爷一眼,很为接下来三年发愁。

    哦对,是两年。因为于慎思要回山东去乡试……还好还好。

    ~~

    “他第二句是,还好崇明岛已经是个烂摊子了,随便我折腾去吧……”金学曾又对师父抱怨道:“师父听听,这是人话吗?”

    “话不好听,但是这个理。”赵昊笑眯眯对自己的七弟子道:“听说你县衙塌了?”

    “嘿嘿,好像有这么回事儿。”金学曾挠挠头,讪讪笑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也是。”赵昊点点头,他就喜欢金猴子这份乐观,或者说没心没肺。

    此时的崇明岛还十分年轻,还远不是四百年后全国第三大岛的模样。

    唐朝时,在距离太仓北面四十里的长江口,涨出了两个沙洲,这便是崇明岛的前身。

    其后长江不断携带滚滚泥沙而来,不断涨出新的沙洲,然后沙洲渐渐相连,形成东沙、西沙、南沙三大沙岛。

    当时全国最大的盐场就设在这里,宋朝将其命名为天赐盐场。更是因崇明人口繁茂,商业兴旺,在元朝升格为州。

    但到了本朝,朝廷厉行海禁,崇明遭到毁灭性打击。被降格为县不说,还因为江流潮水变化,原本优越的盐田坍塌无几,盐丁也趁着倭患大肆逃入内地,抗倭胜利后也一去不返。

    终于在去年,也就是隆庆元年,朝廷撤销了三百五十年历史的天赐盐场。大量官吏军队及其家属撤走。

    岛上人口已是十去仈Jiǔ……

    ps.第三章送到,今晚没了哈。



    官民百姓逃离崇明,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这鬼地方太不靠谱了,说不定哪天你辛辛苦苦建好的家园,种好的庄稼,就会重新塌成**。

    尤其从嘉靖初年开始,诸沙开始频繁变化,各岛分分合合,涨坍无常。

    近四十年里,光县城就在三沙、姚刘沙等各个沙岛上,搬了整整三次了。

    先是嘉靖八年,位于姚流沙的县城坍没于海,知县带着全县父老北迁三沙岛。

    然后嘉靖二十九年,三沙岛也坍了,县城只好再迁于平洋沙。

    接着前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平洋沙又塌了……

    这也是促使朝廷最终决定,撤销天赐盐场的主要原因。这么没六儿的地方,怎么开盐场啊?还不够折腾的呢!

    ~~

    听雨轩中,外头雨声琮琤成韵,使人忘倦。

    “听说县城到现在还没选址。”赵昊轻呷一口西山云雾茶,但觉清香甘饴之味,慢慢润泽于肺腑,渗透至四肢,令人习习然如两腋生风,似醉非醉间,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是。据说上任知县吓坏了,居然一直住在西沙的海神庙里,借西沙巡检司的衙署办公。””金学曾点头苦笑道:

    “加上前些年又是抗倭,又是撤场,岛上元气大伤,竟就这么一直凑合到现在。”

    “真是荒唐,要是再来倭寇,全县还有个跑?”于慎思愤愤道:“听说连崇明岛的驻军都调去金山了,我看朝廷是有意要放弃崇明啊!”

    “烈阳有长进。”赵昊满意的点点头。于慎思的缺陷在过敏感细腻上。

    但把他用对了地方,这份敏感细腻就会让他比别人更早的发现问题,察觉到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意图。

    “朝廷是有这个企图。撤销天赐盐场,调走崇明参将,都是徐璠在内阁时搞的鬼。”赵公子便沉声对两个弟子道:“目的就是要造成岛民大量逃亡内地。那么流民能逃向哪儿呢?”

    “不是太仓就是松江。这二年我岳丈家,还有三师弟家,都着实吸纳了不少流民。”华叔阳一面给三人斟茶,一面轻声道:“当然,大部分还是让徐家吸引去了。”

    “徐家要这么些人干什么?”金学曾皱眉问道。奶奶个熊,居然敢打金拱门治下百姓的主意。

    “用处可多了去了。徐家那么多地要人种,还有棉纺、丝织工场也需要几万纺工、织妇。”华叔阳说着,压低声音道:

    “再者,崇明人是最好的水手,他们的沙船帮,可是跟着郑和下过西洋的。当然,他们现在是跑河运的。”

    赵昊闻言笑笑,哪有猫儿不偷腥?沙船帮放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就算不亲自走私,也是走私的重要一环。

    金学曾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一下就听明白华叔阳的言外之意了。

    “三师兄是说,徐家想借着沙洲坍缩严重的机会,把崇明县的百姓都弄到松江去,给他家扛活?”

    赵昊心说,英国羊吃人,大明沙吃人,果然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当然本公子例外。

    嗯,我是一心为国、不谋私利的……资本家。

    “还有下一步呢。”华叔阳可是华家三公子,王家大女婿。对这些暗地勾当的了解,可比两位师弟多多了。

    “等到崇明岛的人口十去仈Jiǔ,百业凋敝后,他们便要运作撤县了。至于为什么要撤县,撤县之后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还能做什么?这么优良的走私港口,当然是用来重建双屿和舟山的辉煌了……”

    赵昊却一语道破天机。

    有些事只能面谈,不能通过书信传达。他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自然要跟弟子交代清楚,没工夫藏着掖着了。

    “岛上还有很多良田,撤县之后他们也可以据为己有。”华叔阳默认了师父的猜想。

    这也是他醉心数学,不理俗务的原因。

    脏,太脏。

    所以华家三公子素来只管花钱,不问是怎么挣的。

    ~~

    “啊……”

    金学曾听得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自己是去新手村般的海外瀛洲练级呢,没想到上来就要对上最可怕的敌人。

    “师父,这,这,我能行吗?”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昊道:“怎么感觉那地方,比昆山还可怕呢?”

    “哈哈哈哈!”赵昊却放声大笑道:“知道为师为何要选这两个地方吗?”

    弟子们赶紧开动聪明的小脑瓜脑补……哦不,寻思开了。

    “是因为越难的地方越能显出本事,建立功业!”华叔阳忙答道。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危险中总会酝酿机遇,只是常人看不到罢了。”于慎思也赶紧奉上不太纯熟的马屁道:

    “师父肯定是看到机遇了,才会选这俩地方的。师父真棒!”

    “这么说崇明岛还能救回来?果然不愧是师父啊……”金学曾嗫喏赞美道。别看他平时口若悬河,可一到了拍马屁时,舌头就跟生了锈一样……

    赵昊咂咂嘴,三人说的都没错,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没内味儿。

    赵公子忽然轻轻一拍额头,少了大徒弟。

    没有王武阳的马屁,真是浑身不得劲啊。

    哎,都怪这厮平时一个人包揽了全部马屁,不给师弟们锻炼的机会。

    这下好了吧,屁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赵公子喟叹一声,不再强求。

    “不错,昆山和崇明,都是男儿建不世之功,名垂青史的绝佳之处!”

    然后他便对巴望着自己的金学曾和于慎思道:“放心,他们崇明撤县的图谋注定破产!”

    三名弟子闻言激动的心跳不已——来了,它来了,那百分百命中的大预言术,它又来了!

    “嗯!”两个弟子幸福的重重点头。

    只要师父说搞不掂,姓徐的那帮人,就是翻了天也搞不掂!

    但惊喜还没结束,只听赵公子又断言道:“你们把县治设在长沙岛上,保准金汤永固,再不会坍入水中!”

    ‘这也是大预言术吗?’弟子们心砰砰直跳,却没人敢多嘴问。

    “因为为师之前勘察过,崇明大规模的坍缩已近尾声。”却听赵昊淡淡道:“将在接下来以长沙为中心,很快连成一片的,形成一个前所未有,再无坍塌之虞的大岛来。一座真正的崇明岛!想撤县?门儿都没有!”

    ps.第一章,下一章的中午发哈



    这年代的崇明岛真乃魔幻之地。

    谁能想到近几十年分分合合、坍涨无常的沙洲们,居然会从此时凝聚起来,很快就涨成一个真正的大岛?

    而且这种变化是如此迅速,令人猝不及防。

    在另一个时空中,大概到了万历初年,人们就发现长沙越来越大,三沙和姚刘沙也重新长出来,并和它连成了一片。

    这时候,再也没人提什么崇明撤县了。

    到了万历十六年,南沙、东沙等十几个沙洲也渐渐相连,崇明终于有了岛的模样了。

    于是崇明知县在长沙设立县衙,之后四百年便再也没有坍塌过。

    当然,在隆庆二年时,除了赵昊之外,谁也无法预见到,会出现这种神奇的变化。

    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

    ~~

    弇山园,听雨轩。

    弟子们凝神倾听师父的教诲。

    “但今年,你们的处境会非常艰难。”只听赵昊沉声道:“我估计上任知县不敢重建县城,八成不是怕潮神,而是遭到了某些人的威胁。”

    “道理很简单,崇明岛上土地肥美,还有天然的盐场,百姓所虑不过是倭寇海盗。只要建起城池,哪怕是一座土城呢?也能让流民自归。这跟那些人让崇明撤县,变成法外之地的图谋是相违背的。”

    “所以你们会遭遇跟前任一样的两难境地。建城,要当心野心家的暗箭;不建城,百姓将流失殆尽,大阳也难逃御史纠劾。”

    “是啊师父,那我该怎么办呢?”金学曾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用害怕,只要坚持到明年,一切都会有转机的!”却听赵昊又发动了第三次预言道:

    “到时候,徐家之流将自顾不暇,根本没人再敢节外生枝。你想筑城就筑城,想干嘛就干嘛,不会再有人捣乱了。”

    “是吗,那太好了。”金学曾长松口气,虽然不知道师父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大预言术是不会有错的,听着就成。

    “师父的意思是,今年先不要筑城,静待明年局面变化?”于慎思轻声问道。

    “不错。”赵老师点头道:“不过你们也不能闲着,在时机到来前,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嘛。”

    “请师傅指示?”两人忙正襟危坐。

    “要用科学的态度来观察和分析。首先要认清岛上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是什么。这样可以帮你迅速找到可以团结的盟友,以及要面对的敌人。然后团结可以团结力量,将敌人分化瓦解,这样才能在决战中胜券在握!”

    “敌人肯定是徐家那帮松江大户,还有沙船帮了。”金学曾嘟囔道:“他们想把崇明变成第二个双屿,肯定嫌我这个知县碍事。”

    “不要武断的下结论。”赵昊轻敲着桌子,沉声对弟子道:“据我所知,沙船帮有目前两百多条船,两千多帮众。这些人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难道所有人都愿意看到崇明撤县,从大明的版图上消失吗,我看未必吧?”

    “师父说得对。”华叔阳点头附和道:

    “崇明岛一旦撤县,朝廷肯定命令所有百姓内迁。留在岛上的就成了黑户叛民。朝廷水师干掉他们非但不犯法,还可以立功。他们全家的小命,可都捏到别人手里了。但估计沙船帮很多人光想好处,没想到这一点。如果二位师弟能巧妙的让他们认识到这点,相信很多人会清醒过来的。”

    “好,多谢师兄提醒。”金学曾眼前一亮,一下感觉有了抓手。

    “要多多仰赖王将军,他可是威震东南的阎王爷,加上我拨给你的一百多护卫。只要你不乱来,保护你的安全是没问题的。”

    又听赵昊沉声道:“你先低调一段时间,这阵子有戚家军的退伍将士陆续到昆山来了,到时候分你一半。再过几个月,朱珏会支援咱们一批安保人员,为师依然分你一半。那时你兵精将猛,相信他们会更平心静气的听你说话。”

    “师父,你对我们真好,弟子这辈子都会听师父的。”金拱门感动的眼圈通红,师父不光要传道受业,还为弟子的事业操碎了心,出尽了力。

    “呜呜,就知道师父不会不管我们的……”感性的烈阳子留下了滚滚泪水。

    “不管你们我管谁去?”赵昊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双手分别按在两个弟子肩上,给两人鼓劲道:

    “崇明是个烂摊子不假,但那只代表过去。对你们来说,.asxs.低,没办法,进步空间还大,其实是好事。”

    “是啊,就像蔡国熙说的,反正不会更烂了。”二师兄也笑着附和道:“你们随便折腾就是。”

    “对,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撑过今年去。就可以放开手脚折腾!”赵昊简单的向他们描述了下自己的计划,然后使劲拍拍两人的肩膀道:

    “筑城、修堤,万顷良田海上生!造船,开埠,千帆竞渡江海!未来的崇明,将成为大明朝最璀璨的明珠!”

    “是,师父!”两个弟子被师父描绘的宏伟蓝图,煽动的热血澎湃。

    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

    ~~

    虽然还有很多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比如,朝廷怎么会允许通海运呢?

    但赵昊斩钉截铁告诉他们。“创造历史的机会就在眼前,但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所以只争朝夕去准备吧,弟子们!”

    因为隆庆三年,也就是明年开始,连年黄河泛滥、运河堵塞,漕运艰难。

    在山东巡抚梁梦龙的力主下,和大学士高拱的支持下,短暂的隆庆漕粮海运,将顶着重重压力,正式拉开帷幕。

    想要破除大明对海洋的恐惧,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可惜随着高拱下台,朝中保漕势力反扑,加上潘季驯治理好了黄河,竟又停止了海运。

    一直到崇祯十二年,中书舍人沈廷扬请重试海运,以供辽东粮饷时,才又重新恢复。

    可惜那时,帝国已经行将断气,什么都没用了……

    ~~

    对了,沈廷扬还有一层身份,就是崇明沙船帮少帮主。

    而为崇祯皇帝试行海运的,正是沙船帮的两百条沙船。其后数年的海运,也是一直委托沙船帮进行。

    沈廷扬和他的沙船帮因此富甲天下。

    他们也没有辜负崇祯皇帝,一直为大明抗战到最后一刻!

    当时是,崇明男儿的舰队正欲与清军接战,突遇风暴而大败。沈廷扬的战船翻沉于崇明外海,士卒多溺死。

    清军在岸上高呼,‘剃发者不死!’

    沈廷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邪!吾当以死报国。然死必有名。’

    乃与部下七百人被俘。

    清廷百般劝降,沈廷扬皆不应。狗汉奸洪承畴与沈廷扬乃故交,想要救他一命,便示意他谎称已经出家为僧,却被廷扬詈骂而出!

    永历元年七月二日酉刻,五十三岁的沈廷扬身着方巾宽袍,被押往苏州三山街淮清桥行刑。

    他端正衣冠,向南叩拜,高呼‘为国而死,死而何憾’,随后慷慨就义。

    他部下七百名崇明男儿也无一人肯降,皆在苏州被活埋。

    ps.第二更送到。



    沈廷扬和沙船帮男儿,为大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气壮千古!

    但赵昊的使命就是避免他们以身殉国。

    大好男儿,当鹰击万里、纵横四海,立不世之功!怎能枉死胡虏屠刀之下?

    即将到来的漕粮海运,就是改变这一切的.asxs.。

    这一次,赵昊决计不会假手他人,决计不容有失!

    所以赵昊来了苏州,所以他派金学曾去了崇明。所以他百般招揽戚家军的退伍将士,所以他慷慨的用股份拉拢江南豪族。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功走向大海啊!

    没有来自海外的利益做支撑,这痼疾缠身的大明要改革,就是一场残酷的零和游戏。

    ~~

    赵昊和弟子们聊了整整一宿,第二天他便谢绝了二王的热情挽留,告辞离开了太仓。

    老爹还等着他救命的粮食呢……

    临别前,王梦祥告诉他,已经下令管事们全力筹粮了。

    虽然太仓号称金太仓,是整个苏州的粮仓。但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除掉留作自用的,一下还真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赵昊给二王减压,让他们可以先有多少发多少,只要能帮昆山度过春荒,剩下的粮食等夏收后再到位也行。

    当然,夏粮就不能按二两银子一石的价格来了……

    王梦祥和王世懋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对他表示,一定会尽全力筹粮的。

    “大不了直接拿银子去湖广买,难不成洞庭商会也要对太仓禁运不成?”王梦祥豪气冲天,不就养活半个县的灾民么,他还真没当多大的事儿。

    “那他们得先把长江航运封锁了才成。”王世懋也笑着讥讽一句。

    “他们办不到的。”赵昊微笑摇头,操江御史可是亲爱的吴叔叔啊。

    三人放声大笑,相约改日昆山再聚,赵昊便和华叔阳登上了客船,与二王挥手作别。

    看着赵昊的船远去江面,王世懋接过伞来,示意周围人退下。

    “伯父,昨晚在弇山园聊天时,赵公子似乎对项家,还有正月里那些事很感兴趣啊。”然后他低声对王梦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

    “应该是。”王梦祥闻言点点头,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很正常,他祖父那么多年的南京户部侍郎,之前还当过浙江按察使。对咱们的那些事儿,怕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啊。”王世懋先是吃一惊,旋即释然笑道:“我说他赵公子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能搞出这么大名堂呢,原来有赵老侍郎在背后出谋划策。”

    加上这样的限定,他感觉赵昊给自己的压力小多了。

    不然让个十几岁的少年牵着鼻子走,总会让人生出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的挫败感。

    “不错。”王梦祥点点头,轻声笑道:“听说赵老大人三月份去了趟北京,今日种种怕都是那时他亲自布的子。”

    他又话锋一转,心悦诚服道:“不过小赵公子这么大点儿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已经是无双无对了。”

    “嗯。”王世懋点点头,哎,哪怕加上限定,还是很挫败。

    便把话头兜回去道:

    “那以伯父观之,赵家是个什么想法呢?”

    “还能有什么想法?”王梦祥拢须笑道:“江北那帮徽州盐商,眼馋咱们江南九大家,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看到陆家败了,各家乱成一锅粥,他们当然想试探着,有没有插足的机会了。”

    “赵老大人身后是徽州盐商?”王世懋又吃了一惊。他虽然勉强接手家族生意,但素来心不在此,都是靠王梦祥支招,几个堂兄弟操持的。

    “那当然了。”王梦祥淡淡一笑道:“去年扬州盐业大会,推举他来担任仲裁人时,老夫就觉得有些奇怪。盐商们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还是赵侍郎捏着他们的把柄?”

    说着他轻叹一声道:“如今才知道,人家原来是看准了,咱们空出来的那把交椅,想让赵家替他们坐一坐。”

    “这帮盐花子,光贩盐还不够他们赚的?”王世懋有些羡慕又嫉妒道:“真稀罕这位子,大家换换就是。我们去端总盐商的铁饭碗,他们来做这提心吊胆的买卖。”

    王梦祥无奈看他一眼,心说你要是去当了盐商,我们家跟谁混去?

    江南九大家里有王家一个,但不是王锡爵家,而是王世贞家。

    王梦祥贴钱贴脸,非要跟王世贞家连宗成一家,图的不就是在那个位子上,搁下自家半边屁股吗?

    事实上,这些年分给王家的份额,已经让州桥王家不知不觉占到了七成。但他们给的实在太多,牌楼王家也不好说什么。

    “那咱们该如何处之?”王世懋轻声问道。

    “按说九大家里,再多一家自己人,也是好事儿。”王梦祥淡淡一笑道:“但这之前,他们得先证明自己,有资格坐那个位子再说。”

    王梦祥看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去,汇入滔滔长江,自嘲的一笑道:“再说,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想要坐上九大家的位子,可是难比登天的。他家到现在还没捞着入局,只能跟在王世贞家后头混呢。

    要是哪天王世贞家重振雄风,说不定就不想带他们玩了呢。

    “也是。”王世懋认同的点头道:“得八家全都点头才行,他们跟徐家结了死仇,怕是无论如何都进不了这个门啊。”

    “那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了。”王梦祥却笑笑道:“不过,那祖孙三人都是狠角色,一定会折腾起浪花来的。”

    “下次小赵公子再谈起此事,不妨和他聊的深一点。”说着他叮嘱王世懋道:“咱们没必要枉做恶人,和赵家保持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知道了,下次我主动跟他聊聊。”王世懋点点头。

    “不急,等他们主动开口再说。”王梦祥却摇头笑道:“赵家在江南连根都没扎下,想图谋海贸,起码得先练十年内功。”

    “嗯。”王世懋点点头,没再说话。

    王世懋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是父亲被处死的缘故,没授官就回家了,因此缺乏必要的历练。

    但家道中落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大悲大恸、大灾大难,对人心思的揣测,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

    他只是习惯了藏拙而已。

    他已经看出来王梦祥是怀了点私心的——那空出来的位子,怕是州桥王家也盯上了。

    挤在别人的椅子上,哪有自己独坐一把来的安妥?

    只是目前没那个实力染指罢了。

    所以王梦祥才想拖拖看,过些年,等他大儿子在官场出头再说。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ps.第三章,今天没了哈。



    赵昊的下一站是一百五十里外的无锡华家。

    时人所谓‘江南数巨族者,必首推华氏’。

    华家论底蕴不亚于琅琊王家,财富更是远在王世贞家之上,甚至稳稳压王锡爵家一头。

    他们家最大的特点是善于经营。而且不只局限于科场和商场,还十分注重经营自家的人脉和名望,几乎是所有江南才子的金主。

    唐伯虎、祝枝山、仇英等人,当年便经常跑到华家去蹭吃蹭喝。

    甚至连堂堂王阳明都不能免俗,也跟着去打了几回秋风。

    也就是王世贞自家有钱,不然也少不了跟自己的老师伸手。

    不错,华叔阳之父华察,便是王世贞的座师。

    老爷子是嘉靖五年进士,翰林出身,主持过乡试、会试,当过殿试的读卷官,录取了大批天下名士。李攀龙、王世贞这两位文坛盟主,都是他的门生。

    因此华察在士林声誉极佳,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大学士人选。

    可惜他跟严嵩不对付,被言官弹劾录取不公,嘉靖二十四年便辞官回家,再也不肯出山了。

    但华太师门生故吏满天下。又乐善好施,喜欢接济后学,无锡和镇江两地的贫苦读书人,几乎都受过华家的恩惠。

    二十年间,他将钞能力发挥到极致,使华家的声威不衰反增,是最受人尊敬的江南大家了。

    嗯,华太师就是赵二爷的努力方向……

    ~~

    客船在纵横交织的水网中,穿行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抵达了无锡。

    赵昊睡了一天,此时恢复了精神,立在船头眺望着远处无锡城樯橹如林、千帆云集的繁华景象。

    不禁对给他打伞的华叔阳赞道:“没想到,你老家这么繁华。”

    “无锡虽非常州府城,但濒太湖,运河穿城而过,确实比府城武进要繁华的多。”华叔阳解释一句,神情有些犹豫。

    “能把府城比下去,你们华家的功劳不小啊。”赵昊笑着说一句,瞥一眼华叔阳道:“怎么这副表情,近乡情怯了?”

    “是有点。”华叔阳讪讪一笑,终于下定决心道:“有件事,徒儿必须对师父坦白。”

    “讲。”赵昊了然一笑,并不意外。

    “我们家,其实并不是传说的那种好人家。”华叔阳低着头,声若蚊蚋。

    “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乐善好施的大富之家,还不是好人家?”赵昊不禁笑道:“那什么算好人家?”

    “除了这些表面之外,”华叔阳喟叹一声道:“我家其实跟徐家一样,偷偷给海商供货。”

    在意识到七师弟可能要跟徐家甚至王家对上后,他被这问题折磨的一宿没睡。

    想到师父早晚会知道真相,华叔阳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这没什么,海禁本来就是不对的。”赵昊却摇头笑笑道:“又不是伤天害理,哪有放着钱不让人赚的道理?”

    你老师我还挤破头想往里钻呢。

    “但是我家做的规模比较大。”见师父对此持开放态度,华叔阳心安了一半,又有些不安道:“沿着运河往北,整个无锡、武进到镇江,七成以上的纺织工场,都向我家供货。”

    “那你家可够有钱的啊。”赵昊倒吸口冷气。“这规模怕是比徐家也不差多少了吧?”

    “那些工场不是我们家的。”华叔阳忙摆摆手道:“家父常说,‘天下利归天下人,不宜独占,分些与人,可远害全身。’”

    赵昊点点头,不愧是华太师,老菜根谭了。

    “所以从十几年前起,家父便主动将田地退给佃农,并烧毁了田契。只留了两万亩水田……”便听华叔阳接着道。

    ‘只留了……’赵昊咂咂嘴,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华叔阳对数字的敏感,相信如今两万亩,相对当年真的是很小很小了。

    “这两万亩一半用以供给本族义庄,帮贫寒之家渡过难关,为学子提供全部学费。另一半供家里用粮,或日后不时之需。”便听华叔阳接着道:“后来又把其它产业也卖的卖,转的转,现在只留了不多的买卖,好让族里不读书的后生不要太闲。”

    安排的明明白白啊。

    想到太仓的二王也不遗余力捐资助学,扬州盐商甚至连过境的举子都不放过,赵昊便顿觉竞争激烈,狼多肉少啊。

    必须要塑造强势品牌,才能抢到高质量的生源!

    ~~

    “自己不生产的话,你们是怎么保证,人家会把货卖给你们的?”赵昊回过神来明知故问,纯粹为了印证猜测道。

    “像我家这样的,江南至少还有八家。”华叔阳又爆料道:“这九家凑在一起,垄断了江南丝绸、棉布、茶叶、瓷器的销售,海商只能跟这九家做生意,不能跟其它家,否则就会遭到断供。所以整个江南的富户都要先把货卖给这九家,然后由他们转售给海商。”

    “那光当中间商赚差价,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啊。”赵昊羡慕嫉妒恨道:“你家到底有多少钱。”

    “也就一两千万两存银吧。”华叔阳有些不确定道:“不比师父多多少。”

    “一两千万两……”赵昊气得直翻白眼,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这还不叫多多少?”

    “我家攒多少代了?师父才起步一年呢。”华叔阳扭着屁股不敢躲闪。

    “这还差不多。”赵昊满意的点点头,这话他爱听。

    “师父,这件事真没错吗?”华叔阳有些迷茫的看着赵昊,又看看即将到跟前的故乡。

    “当然有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赵昊方正色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得到的越多,就要承担的越多。只肯捞好处,却不肯承担责任的人,我们通常可以叫他‘蛀虫’。”

    “蛀虫?”华叔阳神情一黯。“师父说的是,大明朝这条船已经千疮百孔。这些大家族……当然包括我家,居然想方设法的逃税,不是一群蛀虫是什么?”

    “既然双方都有错,我们就要试着去纠正。”赵昊便沉声道:“我们要让大明真正放开海禁,而不是只开一条小缝。我们要让所有参与海上贸易的人,包括九大家在内,都承担起应尽的义务来。第一步,就先从交税做起!”

    说着,他也把目光移向越来越近的码头,斩钉截铁的教育着弟子道:

    “不管未来世道怎么变,我们的国家都不该变成弱肉强食的丛林。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一个可以长治久安的国家,一定要让强者无法逃避义务。让弱者免于饥饿,得到安全和尊重!”

    “是,我明白了师父!”华叔阳重重点头,抹一把眼角的泪水道:“这样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徒儿愿陪师父,把错误的事情纠正过来。”

    “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再说吧。”赵昊看一眼瘦弱的二弟子。华叔阳会试后病那一场,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能把数学搞好,就是最大的贡献了,它是科学之母啊。”

    “是,师父。”华叔阳忙恭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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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船停在无锡城外的东亭镇码头。赵昊又受到了一番隆重的欢迎。

    已经七十高龄的华太师,居然不顾年事已高,亲自到码头迎接。

    当然,也可能是太想自己亲爱的小儿子了。

    毕竟这还是华叔阳中进士后,头一次回家探亲。

    赵昊赶忙向华太师施以大礼。

    “使不得,礼不可废。”华太师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已是行动迟缓。

    长子华伯贞便替他扶住赵昊。

    “叔阳虽拜在我门下,但晚辈与芝台兄平辈而交,自当以后辈见鸿山公了。”

    芝台是华叔阳二哥华仲亨。鸿山是华太师的晚年号。

    “这样啊。”华太师了解的笑笑,没有再强求。

    赵昊又与华家真正的当家人华伯贞见礼,便坐上马车往东亭镇上的嘉遁园去了。

    镇子不大,眨眼就到府门口。

    因为华家祖宅在荡口,东亭镇是华察晚年隐居之处,所以府门前只建了一座四柱五楼的石牌坊,上书‘华学士坊’而已。

    而且府门也十分低调,不是高门大户常用的红门,仅是寻常读书人家的黑漆门。

    院墙也只是简单的刷成白灰墙,没有任何精美雕饰。就连墙上的瓦片都是普普通通的无锡黑瓦,也没有大户人家常见的雕花瓦头。

    只是墙的高度鹤立鸡群,大概有两丈多高……

    但赵昊却知道,这一切都是掩饰而已。

    甚至连这个镇这个名字,也是为了掩饰才改叫东亭的。

    ~~

    这里原先叫隆亭,又叫龙亭。

    华太师退隐故里后,在这里历时三年、耗资巨万,修建了一座超豪华的府邸,名曰‘嘉遁园’。

    但因为修得太过豪奢,让人不敢仰视,虽侯门王府也难以比拟,结果招来了政敌的瞩目。

    当时巡视东南的赵文华,安排人弹劾他‘住龙廷、建皇宫’,大有逾制不臣之心。

    幸好华太师人脉深厚,门生故吏满天下,早早知道了此事,赶紧将大门全都换成了黑色,又用石灰涂抹院墙,再把瓦当都换掉。

    又跟官府商量了一下,把叫了几百年的隆亭镇,改为了东亭镇。

    这才应付住前来勘察的御史,逃过了一劫。

    也正是打那之后,华太师知道严党还盯着自己,这才开始大规模退田清产。

    所以他并非是一上来就大彻大悟的……

    当然,后来华太师也用同样的方法整倒了赵文华,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至于赵文华流放途中,忽然腹部奇痒,用两手将肚皮生生抠破,内脏破裂而死……就跟守序善良的华太师,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

    果不其然,一进园中原形顿显。赵昊只见其内五步一景、十步一阁,琼宫阆苑,意出人间。豪奢壮阔远超弇山园和王锡爵家的园子。

    欢迎宴会更是讲究至极,器皿不用任何金银,贵重程度却远超金银。赵昊还是头次见有人用官窑的瓷器来当餐具待客呢……

    这要是不小心磕一下摔一下,还不得活活心疼死。

    但主人家显然早就习以为常了。

    席间,华太师向赵昊敬酒,感谢他一直以来对华叔阳的照顾和栽培。

    赵昊也端起酒杯,先祝老太师长命百岁,又感谢他二公子在南京时给予的帮助。

    当然,酒杯里依然是果汁。

    赵公子连跟张相公吃饭都不喝酒,怕是世上没人能让他破戒了吧?

    华太师年事已高,酒过三巡便在华叔阳的搀扶下告罪离席了,留下长子华仲亨陪着赵昊用餐。

    ~~

    午宴后,本该是做客狗大户家的保留节目——参观园林的。

    但忽然间暴雨如注,让游园泡汤,也让赵昊没了心情。

    便改在名为高架水上的‘濯缨阁’中吃茶观雨。

    此阁卷棚设计独特,虽四面轩窗洞开,依然没有一滴雨可以落入阁中。

    坐此阁中,四面临水,只听密匝的雨声滴落莲叶,发出让人心安的沙沙声。

    “见贤弟心神不宁,故而选在这水阁吃茶。”华伯贞其实年近五十了,但保养的极好,很不显年龄。“每次下雨,愚兄都喜欢待在这里,很快就会忘掉烦心事,感觉十分安宁。”

    ‘嗯,白噪音是好东西。’赵公子暗道,然后对狗大户……哦不,华伯贞苦笑道:

    “这雨连下半月,非但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让人十分担心。”

    我爹还住在堤上呢,可别真给大水冲走了。

    本公子可没处再找个爹去了……

    “贤弟真是父子情深啊。”华伯贞赞一句,宽慰他道:“赵状元乃文曲星下凡,自有神灵护体,不会有事的。再说你远在无锡,担心也无济于事。”

    “话虽如此,却依然会瞎操心。”赵昊苦笑一声道:“我已是归心似箭,可接下来还要去扬州,真让人无奈。”

    “贤弟要是实在担心世叔,直接转回就是。”华伯贞便笑道:“从太湖南下,沿胥江走娄江,一路全是顺流,一天就能到昆山。”

    “哎,实不相瞒,还有重任在肩,转回不得。”赵昊摆一下手,起身看向烟水遥遥的湖面。

    “不就是救灾粮食吗?”华伯贞跟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包大揽道:“我华家全包了,你要多少有多少。无锡不够,还有武进和镇江,实在不行直接买漕粮,怎么还喂不饱一个小小的昆山?”

    赵昊心说你早这么说,我不就不用演了吗?

    当然,担心二爷是真。

    他便转头过来,眼里含着泪花道:“初次见面兄长就帮这么大的忙,小弟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哈哈哈!这话可就见外了。”华伯贞揽着他的肩膀,爽朗大笑道:“咱们这叫一见如故,神交已久了。”

    “不错,小弟看到大哥,也感觉遇到了异父异母的亲亲兄弟呢。”赵昊也高兴笑道。

    两人均感一阵作呕,便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坐回各自的位子。

    “非常时期,小弟就不跟大哥客气了。”赵昊便直入正题道:“但有件事要跟大哥说清楚。这批粮食并非由我或者县里直接购买,而是通过一家叫江南公司的出面……”

    “江南公司?”华伯贞果然眼前一亮道:“西山公司那种?”

    “差不多吧。”赵昊点点头。

    “接受入股吗?”只听华伯贞紧接着问道。

    “呃……”赵昊嘴角一抽,心说都不要这么急不可耐好吧?给点难度好吗?

    这样本公子既没有成就感,而且还很有压力啊!

    毕竟,本公司盈利模式还只存在于屁屁踢……哦不,计划书上,并没经过实际验证呢。

    到底能不能成还两说呢……

    哎,太受欢迎了也很苦恼啊!

    ps.第二更。惭愧,两天只攒了两更……中午再继续吧。



    昆山姚家堰。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大白天便漆黑一片。

    滔天洪水自太湖而下,一路横冲直撞,滚滚而至昆山,凶猛的冲击着吴淞江的堤岸。

    巨大的怒涛声中,赵守正穿着雨披,拄着根木棍,立在摇摇欲坠的江堤上,紧盯着眼前浩浩汤汤,无边无际的水面。

    “整个昆南都变成湖面了。”赵二爷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天地之威了。“水位比本官上任时,起码涨了一人高。”

    “也幸亏有昆南泄洪,不然就凭咱们这道土堤,根本抵挡不住。”郑若曾披着蓑衣、拄着木棍,在儿子的搀扶下立于赵守正身边。

    “但倘若不是大人及时把全县动员起来,加固江堤,怕是决堤就在今日了!”

    “除非能坚持到夏收,否则没有意义!”赵守正身上的官袍沾满了泥巴,里头穿着一条大裤衩,光脚踩在木屐上。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郑若曾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已经没了人样。

    在这泥泞的江堤上,哪怕穿着木屐,有人搀扶,摔跤也是家常便饭。

    两人身后,堤上堤下,无数昆山百姓扛着沙包,抬着土筐,不知疲倦的加固着防线。

    震天的呐喊声号子声,与滔天水声难分高下。

    虽然大雨如注,虽然脚下泥泞,虽然已是满身疲惫,但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坚持再坚持。

    还有半个月才夏收,倘若这时候溃堤,就前功尽弃了!

    几万人拼命的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原本的堤岸线早已被洪水没过。

    但十几万个沙袋、十几万筐沙土垒起的江堤,比原先高了将近一丈,而且更宽更坚固,绝大多数江段可以经受住洪水的考验了。

    可洪水从来都是以点破面,并不跟你搞平均主义。在几处要紧堤段,险情仍然十分严峻!

    ~~

    白主簿和顾大栋所守的姚家堰,是吴淞江入昆山后的第一个大拐弯。

    其河道呈锐角弯曲,水流湍急异常,是整个吴淞江重要险段之一,也是昆山县四大险段的头一段。

    赵守正和郑若曾正巡视江堤呢,便接到两人告急,说姚家堰出现险情!

    他赶紧名预备队长郑乾,率领两千民夫火速赶来增援。

    赵二爷还是不放心,将南山寺的防务交给郑若曾和徐渭负责,自己又带了五百人过去查看。

    当他从马背上下来,在众人拉扯下上去江堤——只见在受冲击最凶猛的江水拐弯处,外侧的竹木护栏早已无影无踪。

    重点加厚的夹角处,已经被洪水掏出个丈许宽的大洞来!

    救灾的百姓拼命将沙袋丢进洞中,可那么多沙包下去,却如丢下一把豆子一般,转眼就被激流冲的无影无踪了。

    见怎么救险都无济于事,白主簿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地之威,非人力可抗啊……”

    赵守正和顾大栋的眼神也暗淡下来,三人知道溃堤不远了。

    顾大栋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顾贵寿,低声吩咐他回去看看,镇子里还有没有人没转移。

    顾氏的祖业就在姚家堰以北不到五里的顾家镇。

    一旦决堤,不到顿饭功夫,就能淹到镇上。

    顾贵寿忙跑下堤去,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

    “没有办法了吗?”看着已经扩大到一丈半的大口子,赵守正绝望的望着天。

    ‘儿啊,救命呀……’

    “别丢沙袋了!”

    抬头望天的赵二爷刚祷告完,便听到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由远而近道:

    “用筐装满石头抬上堤,然后用竹竿把筐串在一起往下丢!”

    赵二爷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便见发话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如履平地的上了堤。

    吴承恩陪在那人身边也上了堤,对赵守正解释道:

    “此乃丁忧在籍的乌程县潘中丞,闻本县汛情告急,特来襄助!”

    “哎呀,潘总理!”赵守正和顾大栋闻言,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迎上去大礼参拜。

    “没工夫客套了,赶紧照办!”那潘总理断喝一声,根本不假辞色。“昆山县就没个懂行的,由着你们瞎闹腾?!”

    赵守正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屁颠屁颠的让白主簿赶紧照办。

    因为此人可是河道总理潘季驯,狂暴十倍的黄河都能在他手中乖乖驯服的潘季驯!

    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懂治水了!

    “不要这么多人都挤在堤上。无头苍蝇一样,没用还碍事儿!”潘季驯又下第二道命令道:

    “分出一半人来,在大堤外侧加筑一道月堤,以备万一!”

    “马上拆掉附近的民居,我要木梁二十根!”潘季驯又向顾大栋发布第三道命令。“砖石也全都运来!”

    “哎,好嘞!”顾大栋应一声,赶紧亲自去办。

    “那我干什么?”穿着大裤衩的赵守正问道。

    “你往边上站站,别碍事。”潘季驯瞥他一眼,便径直去指挥抢险而来。

    “先生请来的潘中丞?可立了大功一件啊!”赵二爷咂咂嘴,旋即对吴承恩笑道:“对了,潘中丞家在乌程,与长兴是邻县。”

    “不是老朽请来的。”吴承恩却摇摇头道:“两县相邻不假,不过去岁他丁忧回籍,我已经坐牢了,所以没见过面。”

    “那他怎么跑来的?”赵二爷奇怪问道:“湖州府和苏州府中间还隔着个嘉兴府呢。”

    “他来了就找公子。”吴承恩小声道:“见公子不在,才让我陪他上堤的。”

    “原来猴子……哦不,我儿搬来的救兵啊……”赵二爷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老子怕不是十世善人转世吧?

    不然怎会生这般洪福齐天,生出个只要自己遇到困难,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出手相助的宝贝儿子啊?

    “也不知公子是怎么把堂堂潘中丞骗来的。”吴承恩嘟囔一声,这些天把他忙的都想回去坐牢了。

    “管他呢,只要人来了就成,我管他是骗来的还是绑来的?”赵二爷却哈哈大笑道:“我这心里啊,终于不七上八下了!”

    ps.第三章,今天还有哈,求月票,推荐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