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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润还真没猜错,苏州此番事变,正是徐家兄弟在背后捣鬼。

    原委也很简单。

    应天巡抚携苏松兵备道,率领两千官兵气势汹汹而来,任谁都知道,这次肯定要来真的了。

    摆在徐家面前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任其宰割,破财消灾。要么就得主动出击,设法把林润撵走。

    很明显,前者会让人认为徐家今非昔比,已经软了!到时候谁都敢来徐家头上割一刀,换谁谁能受得了?

    后者则会让天下官员继续对徐家保持敬畏。

    因此不管最后怎么选,亮出徐家的肌肉,跟林中丞斗上一斗,掰掰手腕都是必须的。

    既然如此,当然是晚动不如早动了?徐璠便让徐瑛授意佃户们拖延时间,自己则煽动了苏州的民乱。

    当然,没有火星子,风再大也扇不起火来。

    是因为苏州本来就到了市民无以为业、怨气冲天的地步,徐璠才能如此轻易煽风点火的。

    ~~

    见一切都顺顺利利,按照自己的算计发展,徐璠心头涌起久违的快感。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内阁呼风唤雨,安排天下英雄天下事时的光景。

    那时候,父亲还是首辅,自己官居三品,百官恭顺无比,张居正也不例外。姓赵的小子不知在哪儿吃奶……

    一切都是那样可心。

    仅靠回忆,徐璠就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徐瑛躬身,给徐璠又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这杯,满脸愧色道:

    “以前都是弟弟无知,总想跟大哥较劲。现在才知道我跟大哥比起来,那就好比能先生碰上熊先生,差了很多点啊。”

    “呵呵呵……”徐璠瞥一眼徐瑛,不由笑道:“为兄不过比你年长一截,在父亲身边久一些罢了。以前的事情就掀篇了,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来,大哥,干。”

    “干。”

    说着两人碰了一杯,仿佛芥蒂尽去。

    “对了,郑元韶呢,跟着回去了没?”徐璠搁下酒盅,继续问道。

    “没有,他还在行辕。”徐八忙恭声答道。

    “那两千太仓兵呢?”徐璠又问道。

    “看上去,带走了一半的样子。”徐八道:“兵营里还有好些人呢,两个千户也只走了一个。”

    “嘶……”徐瑛不禁蹙眉。“这是什么意思?留一手吗?”

    “还不死心呗。”徐璠哼一声道:“把人都撤了,他一时半会儿哪还有脸再回来?让郑元韶带人钉在松江,就是想杀个回马枪。”

    “哼,他也得先把苏州那一摊子,收拾出来再说。”徐瑛冷笑道:“那帮刁民,这次可没那么好应付。”

    “不错,要想快速解决,他得拿出几百万两的真金白银来。可他有吗?”徐璠不屑的笑道。

    “当然没有啦。”徐瑛哈哈大笑道:“除非他把秋粮分给那帮刁民。问题是他敢吗?”

    “他当然不敢了。挪用皇粮可是死罪。”徐璠断然道:

    “不过我们也不能坐等,明天约一下郑元韶,我请他吃酒。”

    “大哥的意思是?”徐瑛心中一动,似乎领会到些什么。

    “不错,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徐幡似是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淡淡笑道:

    “姓郑的不过一个举人,上头又没门路。当到正四品按察副使就到头了,未必会像林润那样一根筋。”

    “是啊。”徐瑛兴奋的搓着手道:“像林润那样的傻子能有几个?凤毛麟角而已。大部分人不还是千里当官只为财?”

    “他不为财也不要紧,我还有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徐璠这才呷一口杯中酒,稳稳搁下了酒盅。

    ~~

    徐瑛陪徐璠喝到天擦黑,才回了自己的阿房园。

    他本打算趁着酒劲儿,去倚红偎翠、胡天胡地一番。

    却见那徐六在园子里探头探脑等自己。

    “你又来干嘛?”徐瑛没好气问道:“差事办不成,还有脸在爷面前晃悠,找打吗?”

    “三爷,完了。”徐六哭丧着脸道:“咱们在崇明的布置全完了。”

    “什么全完了?”徐瑛不由两眼一瞪。

    “梅川一夫那帮人,被崇明县枪手营一锅端了。郭东林还有他弟弟那帮人,全都让沙船帮的人砍了,现在是那个沈夫人当帮主了。”

    徐六硬着头皮禀报道:“咱们的眼线说,昨天她把死鬼丈夫下葬,发誓要跟三沙共存亡。据说金知县和那姓赵的小子,也在葬礼时露了面。”

    “我日你祖宗!”

    徐三公子狠狠一脚,揣在徐六的大腿根上,恶狠狠骂道:“你是干什么吃的?!”

    徐六被踹倒在地,不由委屈道:

    “小的临走前,跟郭东林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被招惹那姓赵的。还让他告诉梅川一夫,这段时间不准露头。”

    “可谁知道姓赵的就是奔着沙船帮去的啊,这谁能遭得住啊?”徐六泪眼汪汪道:“实在是防不胜防啊,三爷。”

    “他妈的真邪了门了!”徐瑛恨得直跺脚,骂骂咧咧道:“这次老子可没招惹他吧?怎么盐里有他,酱里也有他?老子在崇明搞点事儿,都能碍着他?!”

    无处不在的赵公子,简直就是盘踞在徐家头顶的幽灵了。让人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公子,咱们得想想办法啊。”徐六提醒只顾着发脾气的徐瑛道:“当务之急,一是确定梅川一夫的死活,他要是还活着,被他们把嘴撬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最大的恶果,就是会把他供出去……

    “他现在在哪儿?”徐瑛黑着脸问道。

    “不知道。”徐六摇头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查,给我查清楚!”徐瑛厉喝一声道:“要是还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顿一顿,他又狠狠瞥一眼徐六道:“不然,你就自我了断吧!”

    “唉,是,知道了。”徐六打个寒噤。

    “还有呢?”徐瑛又问道。

    “还有就是,沙船帮那边怎么办?”徐六弱弱道:“前前后后谋划了两年,到最后就给姓赵的做了嫁衣?”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徐瑛又狠狠地踢了徐六一脚,啐一口道:“一个林润老子就焦头烂额了,再招惹个姓赵的?你想老子被人前后夹击吗?”

    “崇明什么的日后再说,先把屁股擦干净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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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命手下日夜兼程,人停橹不停。

    终于在翌日一早,抵达了昆山县。

    看到城门洞开,船只进出井然有序,他这才放下一半心。

    待到进城之后,百姓正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去昆南上工。

    大街上一切如常,丝毫没有骚乱的迹象,赵公子终于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直到回了衙前街时,他才看到县衙八字墙下,跪着长长一排枷号的人犯。

    “哎呦,公子回来了!”门子俞闷一件赵昊,赶紧颠儿颠儿的迎出来,打开栅门请衙内回衙。

    “这些人干嘛了?”赵昊随口问道。

    “这帮泼皮无赖。”俞闷鄙夷的瞥他们一眼,解释道:“见苏州城乱套,也想趁机闹事儿打砸抢。”

    “哦?”赵昊微微皱眉问道:“有什么损失吗?”

    “没有。根本没等到官差,就让老百姓暴揍一顿,全打得没人样了。”俞闷不禁咋舌道:“要不是官差去的及时,他们全都得被打死不行。”

    “咱昆山百姓的觉悟,还蛮高的嘛。”赵公子不由赞道。

    “那是当然。”俞闷一拍胸脯道:“谁敢破坏我昆山的大好局面,就是全县父老的公敌!”

    “哈哈哈,不错不错。”赵昊大笑着走进衙门,心说那我爹叫我回来干啥?

    ~~

    “儿啊,爹不放心你呗。”正准备去昆南巡查的赵二爷,如是解释道:“不是为父自夸,现在放眼苏州府,最安全的就是咱昆山县。眼下外头乱套,叫你回家有错吗?”

    “看到你回来,爹也就安心。”说着他朝赵昊伸出双手,肉麻道:“来,爸爸抱一个,”

    “好吧。我谢谢你啊。”赵昊赶紧一招拔断筋之‘五劳七伤往后瞧’,闪过老爹的魔爪,然后把他直接按进了轿子。

    “不早了,老父母快出发吧。孩儿也得赶紧去西山了。”

    “啥,才回来就走?”赵二爷从轿子里探出脑袋。“你还要不要你爹了?”

    “赵大人,咱说话得摸着良心啊。现在府城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西山岛上,你说我是为谁去的?”

    赵公子没好气道:“要不我在家歇着?让他们爱谁谁?”

    “这这这……”赵二爷不禁咋舌道:“那你还是去吧,路上小心点儿,多带点儿护卫。蔡明,你也跟着少爷去吧。”

    “用不着。”赵昊断然道:“县里这时候不能松懈,赵大人千万别浪,当心阴沟翻船。”

    “这孩子,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赵二爷苦笑一声,放下轿帘,走了。

    赵昊本想叫着徐渭,陪自己去趟西山岛。一问才知道,这厮居然跟着潘季驯去乌程耍了。

    毕竟艺术家的每一根羽毛上,都闪动着自由的光辉,哪怕胖了也一样。

    他老伴儿倒是还在,但作家得坐镇县里不能挪窝。

    赵公子只好自己走一趟了。

    ~~

    ‘科学号’上午时离开昆山县,沿着娄江一路向西。

    别看船大,但帆快橹速,行在笔直的运河上,比小船快得多。

    他正在甲板上与两位姐姐用午餐时,便看见远处正前方,又数道烟柱腾空而起。

    “公子,苏州城快到了!”船长米老叔,在舵室中适时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赵昊应一声,抓紧把碟中的几枚牛肉馅锅贴送入肚中。

    什么?牛肉哪来的?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然后他拿起望远镜,站起来眺望苏州城。

    虽然有青色的城墙阻挡,看不到城内的情形。

    但苏州城人口过百万,城市早已突破了城墙的限制。在各处城门外都有人烟繁茂的市镇,其店铺林立、市肆繁华,丝毫不逊于城内。

    所以看看城外的情形,就能想见城内是何等模样了。

    还成,那些道旁的店铺虽然都上了门板,但也都还算完好。

    透过望远镜,他还能看到码头上有工人在卸货;河滩上,有人打水有人挑担,有小孩在往河里尿尿。

    赶驴的、挑柴的,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上匆匆而过,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眼下的骚乱。倒显得赵公子大惊小怪了。

    待到科学号渐渐驶离了苏州城,赵昊搁下望远镜,喝一杯香蕉牛奶准备睡个午觉。

    咦,怎么是木瓜味的?哦,拿错杯子了。

    赵公子自然而然的搁下杯子,狐疑的目光飞快在巧巧和马秘书身上扫过,不知道是谁口味如此独特。

    唔,目测好像是马姐姐的呢……

    不过巧巧为什么脸红的这么厉害?

    费解。

    ~~

    待赵公子午睡起来,神完气足的走出船舱,便见大圣湾到了。

    今日大圣湾明显加强了防备,巡逻的舰船比平日多了一倍,带队的正是刚刚被提升为保安大队副大队长马克龙。

    看到赵公子那拉风的座船,他赶紧命手下将船靠上来,然后请求登船。

    赵昊便命人放下软梯,让马克龙上来。

    跟他一起上船的,还有个面貌与他五六分像的少年。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马克龙赶紧行礼如仪。

    “这位是?”赵昊笑问道。

    “这是我家三弟马卡龙。”马克龙赶忙介绍道:“想让他在家读书,但也不是那块料,只能带他出来摔打摔打再说了。”

    说着他瞪一眼那少年道:“还不快给公子行礼。”

    那少年赶紧给赵昊使劲磕了个头,把红木的地板磕的砰砰作响。

    “好家伙。”赵昊不禁倒吸冷气,心说马克龙、马应龙、马卡龙,这是什么样的组合?

    知乎知乎,谁能用这三兄弟姓名造个句?

    ~~

    寒暄完了,马克龙赶紧向赵公子禀报,蔡知府和李公公他们并不在北岛上。

    因为北岛的企业机密太多,所以华伯贞和金科商量着,把他们远远安顿到南岛去了。

    这会儿,两人正在南岛绮里坞的观音寺,陪着那些麻烦的贵宾呢。

    “这样啊。”赵昊对手下人的警惕性十分满意,又夸了马克龙几句,便让他安排船只,领自己去南岛见客。

    一番折腾下来,等他来到南岛绮里坞的观音寺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看着江边点点灯火跳动,明月清霜洒落在那座千年古刹上,赵公子蓦然想起那首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还挺贴切的呢……

    ps.第五章,求月票啊!

    顶点



    西山观音寺又名花山寺,乃全国最早的观音道场之一,香火素来灵验。

    而今虽已劫废,然胜概具存,建筑依然完好。

    赵昊入主西山后巡视全岛,发现岛上保存最完好的,就数这观音寺和另外几间庙宇道观了。

    可见要想把事情做好,没有信仰是不成的。

    他便命华伯贞将观音寺打扫修葺一番,作为西山公司招待宾客的会馆之用。

    没想到,华伯贞才刚收拾好,就派上大用场了。

    第二天一早,苏州知府蔡国熙、吴县知县杨丞麟,长洲知县张德夫,还有一干府县佐贰,便被请到寺院后的观湖台上用早茶。

    至于那位罪魁祸首李公公,前番翻墙逃出织造衙门时,不慎扭伤了脚。只能把早饭送去他房里吃了。

    当府城的官员们跟着华伯贞,登上青条石砌成的平台时,便见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正手扶着栏杆,眺望那明媚的湖光山色。

    看到赵昊的背影,众官员不禁面红耳赤。当初他们用尽手段,想要阻止人家爷俩进苏州。没想到一转眼,还得靠人家庇护,真是太丢人了。

    听到脚步声,赵公子回过头,对蔡国熙等人微笑欠身道:“欢迎诸位大人,莅临西山岛视察指导。”

    蔡知府一干人不禁露出难为情的笑容。此情此景此人面前,他们很难摆出上官的架子了。

    毕竟,他们连身上的衣裳,都不是自己的。

    知府大人还好,一身鱼肚白的湖纱道袍只略宽大些。

    赵昊看到那道袍上用金线绣的柿蒂纹,就知道这件袍子是华伯贞的。

    事实上,这些人的衣服都是华伯贞的。这西山岛上,也只有华家大爷,才能拿出这么多做工面料都上佳的衣裳来。

    但问题是,华伯贞又高又胖,衣服都是超大号的。

    那陈同知还有两位县老爷要么瘦要么矮,宽大的袍子罩在他们身上,就像偷来的一样。再好的品质也穿不出人样来。

    见赵公子摘下墨镜,含笑打量着他们。蔡国熙等人不禁耳朵根发烧,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错,赵公子就是有意要打击打击他们。

    谁让这帮家伙招呼也不打,就跑来西山岛给自己惹麻烦呢?

    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在自己面前,摆上官的臭架子?

    ~~

    不过既然已经收留了他们,赵公子也没必要再枉做坏人。

    稍稍欣赏了一番蔡知府等人的窘态后,他便热情邀请诸位大人就坐。

    蔡国熙等人齐齐松了口气,只觉的这位赵公子带来的压力,快赶上林中丞了。

    众人坐定,侍卫奉上香茗,再摆上各色精致的早点。

    这餐早饭,华伯贞是下了功夫的。

    他特意从隆亭招来了家里的大厨,还带了全套的食材和炊具。从四更天就开始忙活,终于为公子和诸位贵宾奉上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膳。

    护卫掀开食盒,端出热气腾腾的各式早点、稀的有糯米糖粥,鱼片粥、鳝丝面、虾肉馄饨、鲜肉汤团……干的有无锡小笼馒头、豆沙卷、黑米糕、生煎饺、锅贴。

    诸位大人不禁没出息的暗咽口水。

    他们自从前日上岛,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因为江南公司的伙食,实在是一言难尽。

    ~~

    江南公司还在创业期,讲的是艰苦奋斗。岛上除了矿工、水泥工就是当兵的,因此伙食只要量大给足就行,并不讲究什么色香味。

    所以赵公子每次上岛都要带着巧巧,因为实在是受不了岛上的黑暗料理啊。

    华伯贞能却吃的津津有味,这让他赢得了金科等人一致的尊敬。认为他大家公子出身,却能与大家同甘共苦,十分难得。

    赵昊却忍不住猜测,也许他上辈子是个英国人吧。

    后来才知道,华伯贞年轻时饮酒过量,引起了味觉障碍。因此嘴巴比寻常人钝感很多倍,只能勉强分辨出酸咸苦的程度而已……一勺子白糖送到嘴里,愣是尝不出味儿!

    这种嘴还品什么美食?也就只剩进食功能而已了。

    还真是很英国。

    ~~

    而诸位大人的口味,早就被苏州美食、私厨精膳养刁了。哪儿吃的下岛上的大锅饭?

    张通判私下找了华伯贞好几次,说府尊大人饿得说梦话,都开始报菜名了。

    这才有了这顿高品质的早点。

    赵公子端着杯中的热牛奶,欣赏着诸位大人饿猪抢槽的欢快进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蔡国熙毕竟是一府长官,还是要点儿体面的。他仅仅吃了笼灌汤包、喝了碗鱼片粥,还有一碟生煎饺、两个黑米糕而已。

    便一边优雅的舀着鲜肉汤圆,一边对赵昊致谢道:

    “此番不请自来,实属唐突,承蒙不弃、热情款待,本府铭感五内。”

    “老公祖言重了,我常跟下面人说,咱们江南公司能在西山站住脚,做出一点成绩,全靠老公祖关爱,老父母支持。本公司却无以为报,一直深以为憾。”

    漂亮话谁不会说?赵公子一边往牛奶里加白糖,一边微笑道:“这次老公祖和老父母西巡,第一站就是我们西山岛,本司上下真是荣幸万分啊!”

    “这不,一接到消息就立马从崇明赶回来了。”说着他轻轻举起白瓷杯,微笑道:“这次一定要给在下一个,好好款待诸位大人的机会。”

    蔡知府闻言心下大定,暗道这赵公子似乎,也没传闻那样难打交道吗?

    “唔唔……”

    “哼哼……”众位大人也放下心来,想要感谢几句,无奈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发出类似猪叫的声音来。

    赵公子还不知道,他在江南官场上,已经被传成了顶顶可怕的鬼见愁。

    毕竟,魏国公和徐阁老可是站在江南官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赵公子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却是左脚踏着魏国公,右脚踩着徐阁老的存在。

    但凡对他的事迹稍有了解的官员,谁不虚他呀?

    不说别的,哪怕在这西山岛上倒夜香的二徐,都是他们都招惹不起的存在……

    何况,赵公子还有人人垂涎的水泥。

    要不是赵公子如此可怕,他们早就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江南水泥厂搞到手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聊水泥的时候。毕竟那玩意儿你得当官儿才有用,眼下这官儿还能不能当下去都两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因此蔡知府沉吟片刻,还是压下了对水泥的渴望,先整点儿实际的再说吧。

    ps.十分抱歉大家,今天家里琐事奇多,忙的筋疲力尽,眼睛也疼,实在写不动了。只能先发两更了,剩下一更明早起来写吧。



    早餐后,知府大人要求和赵公子单独走走、消消食儿。

    赵昊便请他到寺庙里转转,接受一下古刹清泉、银杏红枫的精神洗礼。

    “想不到西山还有这样的好地方。”脚踏着满地金黄色的银杏叶,蔡知府不禁陶醉了。

    “洞庭西山素来就是一方洞天福地。”赵昊颔首笑道:“若不是距离陆地太远,早就成了繁华之地了。当然也就轮不到江南公司染指了。”

    “哈哈哈,贵公司大可安心在此经营。有蔡某在苏州一天,就不会有人打你洞庭西山的主意。”

    素来不沾事儿的蔡知府,难得大包大揽一次。只是这个时候说出来,难免让人怀疑诚意。

    “就等老公祖这句话呢。”赵昊却不嫌弃,一脸开心的道了谢。

    “西山岛在旁人手中,不过是个荒岛,到了赵公子手中,才有了价值啊。”蔡知府专捡拜年的话,让赵昊暗暗想笑。

    看来一向自视甚高的蔡知府,真给逼到份上了。

    好在蔡国熙心中也是火急火燎,又恭维了几句后,终于转回正题。

    “可惜……如今民变闹大了,本官连府城都回不去了。”蔡国熙叹息一声:“要是再不赶紧有所作为,只怕这知府也就当到头了。”

    言外之意是,等新来的苏州知府,就未必像我这样,非但不觊觎,还保护你的水泥场了。

    “老公祖言重了。”赵公子赶忙劝慰道:“不过是些乱民生事,处置得当很快就会平息下去的。”

    “不错,本府确实要出手了。”蔡国熙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旋即却垮下脸道:“但苏州府和附郭两县的枪手营全都指望不得,只能另想办法。”

    “为何?”赵昊一脸不解。

    “枪手营都是本乡民壮守本土,不跟着乱民闹事儿就不错了,让他们去平息叛乱,无异抱薪救火!”蔡知府郁闷的叹口气,看向赵昊道:“赵公子,眼下只有你能帮本府了。”

    “府尊请明示,能做到的,在下一定做到。”赵公子点点头,说了句废话。

    “好。”蔡知府却不管那么多了,深吸口气道:“请你借人手给府里,助本官平乱!”

    “老公祖开玩笑了吧?江南公司只是一家微不足道的小小商号,只有这岛上的三百多保安而已。”赵公子苦笑不已道:“他们是保安不是城管,没那么强的战斗力。”

    “啊,城管?”蔡知府先是一愣,想问那城管是何种兵种,能得赵公子这般嘉许?

    但念正事要紧,他还是压下了好奇道:

    “三百保安虽然少了些,但是岛上还有上万精壮的矿工,若是武装起来,也是很壮观的啊!”蔡国熙目光飘向山背后,那里不时有轰隆隆的开山声响起。

    “府尊,您不是说笑吧?”赵公子一脸错愕道:“那都是昆山县的农民啊,有一把力气不假,可只会砸石头不会打仗啊。”

    “不用打,就是做做样子罢了。”蔡知府站住脚,压低声音对他道:“吓唬吓唬那些乱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林中丞明早就回来了。”

    “哦。”赵昊这才想起,林润去松江清丈亩了,估计这才开了个头,就不得不返回苏州,肯定火气不小。

    “林中丞素有‘玉面阎罗’之称,御下十分严厉。”蔡知府苦着脸道:“要是看着本官躲在西山无所事事,怕是要发飙的。”

    “所以我借你的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蔡知府撂了实话道:“等中丞到了,自会视情况调兵遣将,肯定会让你的人撤下来的。”

    “原来如此。”赵昊恍然,竖起大拇指道:“这招‘虚张声势’,高,实在是高。”

    “哎,都是被逼的。”蔡知府不禁苦笑道:“苏州的刁民凶猛,林中丞更凶猛,本府实在是难啊。”

    “是啊,确实不好对付。”赵昊点点头,字斟句酌道:“在下读书时,见自古对民乱,都是剿抚并用的。老公祖是不是可以做两手准备?这样中丞回来时更好交代。”

    “哎,本官跟他们谈过,但结果你也看到了……”蔡知府摊了摊手道:“都谈到西山岛上来了,本官的衙门也被他们烧了。”

    “这是百姓和官府长期缺乏互信的结果。”赵昊正色道:“因此需要找个中间人来居间调和。”

    “你的意思是?”蔡知府有些明白了。

    “不错。”赵昊点点头,举目望去,一水相隔十余里处,便是太湖东山。

    “正是洞庭商帮。”

    “哎呀,我怎么把他们忘了!”蔡知府恍然一拍脑袋。“苏州百姓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那帮洞庭商人,这时候让他们出面,最合适不过!”

    “张通判!”蔡知府高喝一声,远远跟在后头的张通判,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

    “府尊有何吩咐?”

    “你不是跟洞庭商会的人挺熟吗?”

    “也,也算不上熟,认识而已。”张炯忙推脱道。

    “管你认识还是熟了,赶紧坐船去一趟东山,帮我请洞庭商会的翁会长,还有两位副会长来一趟。”

    蔡知府不容分说,派下任务道:“要快,本府摆下晚宴等他们!”

    “啊,是……”张炯一听急了眼,这来回水路和陆路,差不多就得八十里,还要把三人都请到,强人所难嘛这不是!

    时间不等人,他赶紧一溜烟跑下山去。

    然后蔡知府不好意思的朝赵昊笑笑道:“还烦请贵公司,帮本府张罗一桌过得去的晚宴。”

    “没问题。”赵昊笑着点点头。

    ~~

    张通判紧赶忙赶,求爷爷告奶奶,终于赶在天黑前,将翁会长和许、刘两位副会长,带回了观音寺。

    晚宴设在寺前的香房中,还是华府的大厨掌勺,但蔡知府是一口都吃不下。

    明天林中丞就回来了,今晚要是谈不出个丁卯,明天吃饭的家伙就要被人当球踢了。

    勉强捱到酒过三巡,他便开门见山对翁会长道:“翁老,请务必帮本府个忙。明天派人进城,跟那些闹事的百姓谈一谈,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嘛。闹将下去,把苏州搞坏了,大家都没好处啊。”

    ps.今晚没了,明天补上吧。



    蔡知府这一开口,桌上的山珍海味顿时它就不香了。

    翁会长登时满面愁容,许刘两位副会长也犯了牙疼病,嘶嘶抽着冷气。

    “怎么,有什么为难?”蔡国熙脸上的笑容转淡。

    “老公祖容禀,派人进城去谈当然没问题,就是老朽亲自走一趟又如何?”翁会长一脸为难道:“可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怎么讲?”蔡知府沉声问道。

    “谈,对方就要提诉求,能满足,当然皆大欢喜。”翁笾苦笑道:“可要是满足不了呢?对方就会更加愤怒,让事态彻底失控。”

    “哈哈哈,老会长放心,本府不会让你空手去的。”蔡国熙闻言一挥手,豪气道:“本府已经跟李公公谈过了,非但今年的陋规可以不征,往后也可以永远免除了!”

    “那真是太好了!”洞庭商会的主营业务就是绸缎生意,几位高层闻言不禁一喜。

    织造局这个可恶的吸血鬼,可不只满足于专办宫廷御用和官用各类纺织品那么简单。还把手伸到民间丝织业,规定织户的每台织机每月收税银三钱。生产出绸缎之后,每匹绸缎还要再纳银五分,否则不准出售。

    这次的事端,就是织造局向织户收织机钱引起的。

    蔡知府抓住李公公这个把柄,一番声色俱厉的恐吓下来,终于让他点头,以后免了所有陋规。以换取文官们不会把他抛出去当替罪羊。

    反正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也甭想在苏州干了,所以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继任的织造太监会不会骂娘,李公公只好没听到,就全当没有。

    这样每匹绸缎等于节省了一钱银子的成本,商人们当然高兴了。

    但依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翁会长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写着无能为力道:“府尊仁厚,市民们肯定会领这个情的。但距离让他们满意,只怕还远着呢。”

    “哦?”蔡知府神情一动道:“听起来,翁会长似乎了解,那些乱民的真正诉求?”

    “苏州城是洞庭商会的根本,老朽这几天也着急啊。”翁会长看看一旁的儿子道:“已经让翁凡去摸了摸情况,大体有个了解了。”

    “请翁贤弟不吝赐教。”蔡国熙便转向翁凡道。

    “不敢。”翁凡便正色答道:“不瞒老公祖,除去那些趁火打劫的匪徒,绝大多数闹事儿的市民,是因为没有工作,无所事事又心中不满,这才会跟着闹事儿。”

    “不错,苏州市民无恒产,十有八九靠做工为生。一旦失业则全家衣食无着,最近几个月失业的百姓实在太多,这也是此次骚乱比往常凶猛的原因。”一旁的许志向许副会长也附和道。

    “那就让他们复工啊。”一旁陪坐的陈同知仿佛抓到了要害,当即嚷嚷起来。

    却见大商人们苦笑看着他,仿佛在看笑话。

    “人家要是能复工,干嘛放着钱不赚?”蔡知府瞥一眼陈同知,示意他别瞎嚷嚷。然后微笑问翁笾道:“是不是只要复工了,骚乱就能很快平定?”

    “可以。”翁笾点头道:“要是府尊能帮忙解决了难题,我们洞庭商会保证让市民各回各家。”

    “那困难出在哪儿?”蔡知府沉声问道。

    “织机不转了。”翁笾一字一顿的答道,然后解释道:

    “老公祖自然知道,咱们苏州号称百业兴旺,但丝织业才是真正的根基。全城织机三万张,织工绣工染工等以此为业者不下二十万人。其它行当乃至整个苏州城的兴衰,都与织机息息相关。”

    “是啊,只要织机的嗡嗡声不断,苏州多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倘若织机不转了,那多小点儿都会变成大事儿的。”许副会长又接了一句,还是很有表现欲的。

    “那怎么让这织机转起来呢?”蔡知府追问道。

    “需要我们商会的丝绸商借丝给织户。”许副会长便答道。

    “你们没有丝了吗?”蔡知府猜道。

    “我们有的是丝。”许副会长说着,愤恨的瞥一眼一旁不做声的刘正齐道:

    “托刘副会长的福,我们去年收的高价丝今年还没用完呢。今年的新丝更是一两还没用呢。”

    “原来问题出在你们身上!”陈同知登时变颜变色道:“你们存心是想搞事情是吧?!”

    这次蔡知府没制止陈同知,显然也是这样看的。

    “大人息怒,许副会长没说清楚丝织行当的运转方式。”翁凡暗骂一声许志向,这厮不好好说事儿,非要拐个弯刺一下刘正齐,害得大家脸上挂不住。

    “那你就说个清楚嘛。”蔡知府舀一勺大煮干丝,细细咀嚼起来。

    “是。因为大部分织户资金有限,无力承担生丝昂贵的价格。所以会向我们商会预借生丝,待生产完成后,以一定量的丝绸偿还。这样能大大减轻织户的负担,也促进了我们苏州丝织业的蓬勃发展。”

    “借出去丝,回来的是丝绸,多划算啊。”蔡知府咽下口中食物,不解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借了呢?”

    “因为我们的丝绸卖不出去了啊。”翁凡苦着脸道:“实不相瞒,今年丝绸的销量奇差,不足往年一半。我们库里堆满了借不出去的生丝,还有滞销的丝绸,手头的资金却基本见底了。”

    “是啊府尊。”翁会长一脸痛苦的点点头道:“丝农、丝社、织工、织户、还有我们洞庭商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丝农织工吃不上饭,丝社织户开不了工,我们也赚不了钱。”

    “因此遇到行情不好时,我们向来都是宁肯自己少赚点,哪怕赔一点儿呢,也要让丝农丝社、织工织户活下去。”

    翁会长苍声一叹道:“但这次,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们只是不赚钱,而我们都要把老底儿赔光了——那些贵重的生丝可都是真金白银收上来的啊!”

    “老公祖应该还记得,去岁那场生丝大战。”许志向又一肚子埋怨道:“当时因为判断失误,我们在奇高的价位上,收了太多生丝。好些同行非但家底耗尽,还借了债。”

    “本以为坚持到今年,好歹能解套回回血,谁承想又遇上销量暴跌。”许副会长一脸郁卒道:“真叫个屋漏偏遭连阴雨,破船又遇打头风,我们商会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坚持不下去也要坚持!”蔡知府重重搁下冰瓷碗,沉声道:“现在不是哭穷的时候,各家都咬咬牙,把丝借出去,让织工们赶紧开工,先把眼前的乱子解决再说!”

    ps.这张算昨天的哈



    香房中,谈话的气氛愈发紧张。

    “可是老公祖啊,就算织户生产出绸缎来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得卖给我们吗?”许副会长等人一起苦着脸道:“我们实在没钱收啊。”

    “你们就不能想办法?!”蔡国熙咬牙切齿道。

    “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翁会长愁眉苦脸道:“除非把库存的绸缎卖掉。”

    “我就不明白了,原先都能卖掉,今年怎么就卖不掉?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蔡知府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

    “唉……”翁会长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了销路。”

    一旁悠闲吃茶的赵公子,闻言暗暗偷笑,洞庭商会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可惜谁不敢说。

    而且蔡知府恐怕也清楚,可惜他也不敢问。

    于是双方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良久良久。

    最后蔡国熙只好蛮横下令道:“我不管,今天晚上必须给本官想出办法来!不然,本官好不了,也一样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说完,便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翁笾父子和两位副会长目瞪口呆,心说不是请我们帮忙吗?怎么最后把锅,甩到我们头上了?

    感情这尼玛是鸿门宴啊。

    ~~

    筵席不欢而散,洞庭商会众人想要连夜回东山,却被张通判带人拦住道:

    “抱歉诸位,府尊有令,想不出办法,谁都不能离开观音寺。”

    “啊?”翁会长四人齐齐后仰,怎么鸿门宴还不够,又得吃牢饭?

    “我们何罪之有?”许副会长愤然道:“府尊这样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是啊,我们有办法会不说吗?”翁凡难得与他同仇敌忾道:“府尊真想解决问题也简单,直接拿出银子,买我们的丝绸便是,保准明天就开工!”

    “诸位还是少发牢骚,多想法子吧。”张炯张通判平日里没少收他们好处,压低声音透露道:“明天一早,中丞大人就回来了。到时候要是还没章程,府尊指定把你们推出去顶缸。”

    说着他瞥一眼四人,不无揶揄道:“要是真有种,明天中丞面前也这么跟他嚷嚷,那才是英雄好汉。”

    “那可不敢……”四个大商人登时没了气焰,林润心狠手黑脾气硬,谁敢跟他废话,那可是说抄家就抄家的啊。

    “不敢就赶紧去想办法吧。”张炯挥挥手,让人带他们去客房。

    “唉,好,想,想……”四人郁闷的转身,泪流满面道:“好想死啊。”

    ~~

    要是好好想想就能想出办法来,这世上就没那么多上吊的了。

    四人在翁家父子的房间里合计了半宿,也依然一筹莫展。

    却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蔡国熙有了不好的念头——这个王八蛋八成想把他们当替罪羊!

    这样,上可以应付林中丞,下可以给闹事的市民一个交代。然后再抄他们家,来喂饱嗷嗷待哺的市民。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虽然这样做,难免留下酷吏的恶名,但也未尝不是能力的体现。

    洞庭商帮毕竟只是一帮商人组成的,还远远达不到徐家王家华家那种,让知府服服帖帖,连巡抚都无可奈何的程度。

    蔡国熙被逼急了眼,拿他们开刀的话,还真是办法不多。

    老年人精力不济,翁会长本来已经支撑不住、眼皮打架。可想清楚这一节,他一下就不困了。

    “要不,咱们把陆家和顾家供出来?”许副会长建议道:“天塌下来,个儿大的顶着,没道理让咱们这些矮个子强撑。”

    “你想干什么?”今晚被姓许的连点数次。刘正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下可算等到喷回来的机会。

    “你当府尊不知道,我们令一半的绸缎,都是卖给陆家和顾家的?!他为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还不是怕事情闹大了,朝廷和天下人会问他们俩家,每年吃进那么多丝绸干什么?今年为什么突然又不要了呢?!”

    “呃……”许志向被怼的一愣一愣,但他素来瞧不起这厮,便又拿去年的事儿还击道:

    “还不是你去年造成的损失太大?不然今年咬咬牙,总能撑过去的?”

    “那明年呢?后年呢?”刘正齐最厌恶他揪着自己的把柄不放,站起来怒道:“而且得罪了知府最多破财,得罪了九大家,江南还有你我立锥之地吗?!”

    “竖子不足与谋!”说完他便拂袖大步往门外走去。

    “刘副会长,你去干嘛?”翁凡忙问道。

    “拉屎!”刘正齐大喝一声,摔门出去。

    “会长,你看看这家伙。”许志向讪讪道:“还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呢。”

    “你省省吧。”翁笾无奈的看他一眼道:“刘副会长已经争不过你了,没必要处处与他作对。”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吧。”翁凡也附和道。其实许志向把刘正齐踩得越狠,对他就越有利。

    ~~

    那厢间,刘正齐却没去茅房,而是一溜烟来到不远处的小院。

    “什么人?!”马上有暗哨从阴影中闪出。

    “请这位兄弟通禀一声,就说门下走狗刘正齐求见公子。”刘正齐看着小院还亮灯,心里安生了不少。

    “哦,是刘员外啊。”赵昊身边的护卫都见过刘正齐,便替他进去禀报。

    小院书房中,赵公子坐在躺椅上,正闭目凝神进行口述。

    马秘书端坐在桌前,手握细细的笔管,飞快的做着记录着。

    巧巧坐在躺椅后,用柔若无骨的小手给赵昊按揉太阳穴。还时不时喂他一口润喉的雪梨枇杷膏,以免正处在变声期的赵公子说话太多,伤害他金贵的嗓子。

    在两位得力助手的加持下,赵公子一晚上能整出好几千字呢……

    只听他水道……哦不,口述道:

    “逻辑非但是我们日常思维的上限和下限;并且也是最重要的,逻辑提供了建筑科学理论的基石,而且还赋予我们科学检验的方法和工具。”

    “科学家应该都讲逻辑,并尽量避免和不讲逻辑的人争辩,以免浪费我们宝贵的生命。事实上,科学家不该追求在争辩中战胜对方,而是追求在行动中征服自然。为此,这本《逻辑学简述》中,将在演绎逻辑之外,详细阐述另外一种逻辑方法‘归纳法’……”

    ps.再发一章先看着,后头的还没写完哈。



    赵昊一直认为,培育科学的土壤,比给出科学的结论更重要。

    比起填鸭式灌输科学知识来,让弟子们学会如何科学的思考,利用科学的工具,自主的探索科学世界更重要。

    《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是让弟子们学习,如何建立科学的体系。

    而这本综合了亚子《工具论》和培子《新工具论》的《逻辑学简述》,就是授予弟子们自主科学研究的逻辑工具——演绎法和归纳法。

    尤其是后者——培子提出的科学归纳法,可谓近代实验科学的基石之作,是为科学研究程序进行逻辑组织的先驱。

    与牛子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交相辉映,为近代科学的发展照亮了前路。

    说起来,培子已经诞生于泰西西陲之国不列颠,今年已经八岁了。

    堂堂赵公子为了大明的科学发展,居然去欺负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将其一生最重要的著述提前捣鼓出来,也真是蛮拼的。

    只是不知那孩子长大后看到这本书,会不会生出一种‘心中有话说不得,赵子著述在前头’的憋闷感?

    但没办法啊,谁让烟肉先生五十年后才发表此书?大明等不及,赵公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呢……

    ~~

    正待赵公子绞尽脑汁,回忆如何通过‘三表法’,整理已经获得的实验材料时,便听外头护卫禀报,说刘员外来了。

    “哦?”赵昊心说来的正是时候,不然本公子脑浆都要被抠出来了。他便坐起身来,对马秘书叹气道:“看来今晚只能到这儿了,意犹未尽啊。”

    马湘兰揉着酸软的手腕,妙目轻瞥公子一眼道:“公子饶命,奴家可吃不消了。”

    “哈哈哈。”赵昊不禁开心大笑,只觉疲劳一扫而光,对巧巧笑道:“巧巧姐也累计坏了,快早点歇着吧。”

    “人家身子骨可棒了,才不会吃不消呢。”巧巧不禁得意起来,一蹦一蹦的给客人沏茶去了。

    与小姐姐们说笑几句,赵公子便转到外间,只见刘正齐一脸局促的立在堂下。

    “怎么不坐啊?”

    “公子面前,哪有小人坐的地方?”刘正齐忙赔笑道:“这么晚,打扰公子休息了。”

    “知道你还来?”赵公子笑着招呼他坐下,问道:“怎么,愁的睡不着觉了?”

    “要不小人怎么常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子呢?”刘员外能当上洞庭商会副会长,显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这脸皮比铁锅还厚。

    拍起马屁来,完全不在乎这少年险些就成了他女婿。

    “哈哈哈。”赵公子不禁神清气爽,想不到这还是个仅次于大弟子的马屁高手呢。

    “实话告诉你吧,是我给蔡知府出主意,将你们请来的。”

    “啊?”刘员外不禁惊呆了,半晌方喃喃道:“公子行事真是出人意表,非我等凡人可以揣度啊。”

    这时巧巧进来上茶,刘员外赶紧起身致谢,完全不敢把她当成侍女看待。

    赵公子端起他专用的天青釉汝窑茶盏,呷一口香茗,感到无限满足。这茶杯搁到几百年后,可是两亿起步啊。

    而赵公子已经搜集了十几套了……他准备等将来点亮了冶金科技树后,造个超级保险箱埋起来,留给后世子孙寻宝玩。

    哎,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枯燥且乏味。

    ~~

    “公子,公子。”见赵昊忽然一动不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吓得刘员外好半天才敢叫他。

    “哦。”赵昊这才回过神,却忘了方才谈到哪儿,便搁下他心爱的茶盏,状若随意的换个话题道:“我看你晚宴时情绪不高啊。怎么,最近不太顺当?”

    刘员外闻言暗暗松口气,心说可算没浪费表情。

    其实他这么厚的脸皮,就算上午刚死了爹,下午也能装成没事儿人。之所以要表现的那么落寞又无助,无非就是想引起赵公子的同情而已。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他便眼圈一红道:“小人如今在商会,成了三伏天卖不掉的肉——臭货。那真是小寡妇过日子——难熬的很啊。那姓许的就是二十天不出鸡——坏蛋一个,他裁缝不带尺子——存心不良。山崖边翻了车——乘人之危!”

    “打住打住。”赵公子听得直翻白眼道:“哪来这么多歇后语?好好说话。”

    “哎,好好说话就是——姓许的让人到处传我,已经彻底得罪了徐家,害的徐二爷在西山岛上倒夜香。还说我贱价收购西山岛,是吃里扒外,和公子串通一气坑父老乡亲。”

    “好些人都信了他的话。”刘员外一抽一抽的抹泪道:“背后戳我脊梁骨不说,前日我老母七十大寿,居然只来了几个亲戚。就连西山岛出来的兄弟们,也都误会我了。”

    “呜呜,小人个人的荣辱不算什么,只是一想到怕是要无法完成公子的重托,我这心就像刀割一样,恨不得跳到太湖里一了百了,省得给公子添堵。”刘正齐哭成了泪人,当然主要是还为当不上会长,甚至连副会长都选不上而痛苦的鼻涕冒泡。

    “行了,别哭了。”赵昊一阵无语,只好不再卖关子道:“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哦……啊?”刘正齐闻言哭声戛然而止,鼻涕泡也小到不见。满脸期冀的问道:

    “公子,果真还有希望吗?”

    “怎么,怀疑本公子?”赵昊半真半假的笑道。

    “怎么会呢,在小人心里,公子就是佛祖,世上还有不信佛祖的吗?”刘正齐赶忙谄媚笑道:“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哈哈哈!”赵昊屈起一条腿,搭在椅背上,指着刘正齐笑骂道:“当年你要是有这么乖,又哪会吃那么多苦?”

    “哎呀,这就是小人福缘不够啊。”刘正齐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心说要不你就管我叫爹了。

    真是一念之差,天壤之别啊。

    赵昊这才对他分说道:“你西山的老兄弟生你气,其实是眼红江南水泥厂。你不妨把我这话告诉他们,本公子去别处,依然可以造出水泥来。就是把西山岛还给他们,他们也一样一袋水泥都造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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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刘正齐忙点头连连,其实这个谁都信。水泥这么厉害的神物,肯定不是从地里挖出来就能用的,关键还是配方。

    那些西山老乡未必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看到别人在原来自己的地盘上,搞得有声有色,心里不爽而已。

    枉他们还号称钻天洞庭,却连西山岛靠卖石头,就能发大财都没想到。简直是耻辱啊……

    所以刘正齐其实更多是被迁怒的。

    便听赵昊淡淡一笑道:“我教你一句话,回去保准立马能让他们重归你旗下。”

    “还请公子赐教。”刘正齐忙做洗耳恭听状。

    “你就说,自己跟江南公司谈过了,鉴于当时的收购价确实有些偏低,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公司愿意给西山父老一些额外的补偿。”

    “公子,没这必要吧?这西山岛,小人可没用任何手段,而是砸了二十多万两白银,实实在在买下来的。”刘正齐感动之余,却艰难的摇头道:

    “洞庭商帮以信誉为生命。哪有卖贱了反悔的道理?他们纵有不满,也只敢背后嘀咕。谁当面说,我撕烂他的嘴!”

    “哎,听我说完。”赵公子摆摆手,捻一块茶点细细咀嚼道:

    “你跟他们说,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适当加点钱,把地买回去,但要买一起买,本公子一次性解决,没耐性零敲碎打。”

    “这,这……”刘正齐狂擦汗,感觉要被吓尿了。心说公子怎么还在试探我?莫非我马屁拍的太过了?

    “二是江南公司可以不限量收购他们的丝绸,有多少要多少。”却听赵公子淡淡道:“按照市面的发货价。”

    “啊?啊,啊!”刘正齐先是一惊,旋即一喜,然后尖叫起来。

    吓得隔壁正说笑的马秘书和巧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公子怎么着刘员外了啊?

    ~~

    “公,公子,这是真的吗……”刘正齐说完赶紧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眼泪哗哗道:“小人是太高兴,这这,真是佛祖显灵啦!”

    刘员外说着,噗通给赵公子跪下,顶礼膜拜起来。

    “公子可真是小人,是洞庭商会,是苏州二十万织工的再生父母啊。大恩大德,万家生佛呐!”

    “赶紧给我起来,我没打算出家。”赵公子没好气的笑道:“回去问问他们怎么选吧。”

    “这还用选吗?肯定是后者啊!”刘正齐忙谄笑道:“他们又不会造水泥,把这岛买回去有什么用?”

    “不过公子,真的是敞开收购,不限量吗?”刘员外依然感觉在做梦一般。

    “不错。”赵公子点点头,笑问道:“这下他们会原谅你,还是原谅你呢?”

    “当然会选择原谅我了。”刘正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他忙笑中带泪道:“现在谁能帮他们卖掉丝绸,那就是他们的亲爹老子爷啊!”

    “你可别区别对待啊。”赵昊笑着提醒他一句道:“不注意团结东山老乡,怎么能选上会长?”

    “什么?”刘员外激动的心跳如打鼓,结结巴巴问道:“东山的也收?”

    “莫非你们的绸布上,还印满了‘东山’‘西山’,当然要一起收了。”赵公子哈哈大笑道:

    “现在有信心战胜许副会长了吧?”

    “有有,太有了!”刘员外喜出望外的看着他亲爹……哦不,赵公子,直搓眼角道:“公子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就是头猪也能当上帮主。小人怎么着,比猪还是强点吧。”

    “哈哈哈,强很多。”赵昊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就回去告诉姓许的,以后必须见面叫你大哥,不然一匹绸缎也不要他的。”

    说着他伸个懒腰道:“他喵的,居然敢在本公子的地盘,给我的人上眼药,真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哎,是,公子!”刘员外流淌下了幸福的泪水,有人罩的感觉真好。

    ~~

    千恩万谢离开赵公子下榻的小院后,刘员外又在院外磕了三个响头。

    这才站起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去翁会长的客房了。

    客房里,三人还在满面愁容的合计。

    见刘员外推门进来,许志向没好气道:“你掉粪坑里了!”

    “你会为这句话后悔的。”刘员外却用一种看蝼蚁的眼神,目光直接越过许副会长,对翁会长笑道:“会长,不早了,睡吧。”

    “睡什么睡啊?”翁笾苦涩一笑道:“明天这道鬼门关,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呢。”

    “老刘,我们合计着,实在不行,就凑钱吧。”翁凡便轻声道:“许副会长认了二十万两,我们父子也认了二十万两,你看你能不能拿出这个数?咱们凑个六十万两,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吧。”

    “哈哈哈,不用,谁都不用出钱!”刘员外却得意的仰天大笑道:“我已经摆平此事了。”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下巴。”许副会长不屑道。

    “你安静。”翁会长皱下眉,呵斥许志向一句,然后顶顶看着刘员外道:“刘副会长说说看。”

    “我已经找到买家了,苏州城所有的丝绸,对方全包了!”刘正齐悍然宣称道。

    “什么?”翁家父子震惊片刻,齐声问道:“你找了赵公子?”

    这大半夜的,来去盏茶功夫,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可能。

    “不错,赵公子已经代表江南公司同意,以我们的出货价敞开收购全苏州的绸缎了!”刘正齐激动的紧攥着双拳。对自己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能在赵公子刀下逃得性命,还又得他如此庇护,自己真是太牛伯夷了!

    “哎呀呀,果然?”翁会长欢喜的快要晕过去了。

    “果然!”

    “当真?”

    “当真!”刘员外重重点头。

    “我的天呐,快快。”翁会长赶紧下地,顾不上穿鞋就往外走。“带老夫去给公子磕头。”

    “会长,还是明天再说吧。公子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他还在长身体呢,不好一再打扰。”刘正齐忙劝住他。开什么玩笑,想越过我跟公子挂上钩,门儿都没有!

    “也是。”翁会长只好站住脚,苦笑道:“是老夫高兴糊涂了。”

    说完,他冷冷瞥一眼许志向道:“老夫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了。”

    许副会长的脸,煞白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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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好直接跟赵公子接头有些遗憾,但能解决天大的难题就是万幸。

    翁会长便如释重负的笑道:“赶紧都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跟老公祖汇报呢。”

    “是。”两位副会长应一声,便一起往外走。

    客房是寺里给香客准备的,门不大,两人肩并肩出去,有个人必须侧着身子。

    许副会长此时脑瓜子嗡嗡作响,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又习惯性像平时那样,跟刘正齐别起了苗头。

    两人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撞在一起,便听刘员外淡淡道:“以后见了我,必须叫哥。”

    许副会长错愕的抬起头,就见走了一年半背字的刘员外,以久违的犀利目光盯着自己。

    他缩缩脖子,嘴硬道:“休想。”

    “那咱们就等着瞧。”刘正齐冷笑一声,率先扬长而去。

    “这人有病吧?”许志向习惯性的回头,对翁家父子笑笑。

    却见两人脸上都毫无笑意。

    让冰凉的夜风一吹,许副会长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终于明白姓刘的那话什么意思了。

    许志向猛然出了一头冷汗,忙深一脚浅一脚而去。

    看着失魂落魄的许副会长,翁会长脸上露出无尽的感慨道:

    “这命运啊,真是无常。”

    “是啊,六月里那次,都以为刘正齐指定完犊子了。”翁凡怅然若失道:“没想到那次居然成了他翻身的契机。”

    “也不只是运气,这机会何尝不是他牢牢抓在手里的呢?”翁笾轻叹一声道:

    “你和他一起去见的赵公子吧?”

    “是。”翁凡点点头。

    “当时他刚把赵公子得罪惨了,你却和人家无冤无仇。”翁笾又叹了口气道:“按说机会比刘副会长好多了。可最后抓住机会一下子翻盘的,却是他不是你。”

    “父亲……”翁凡闻言如遭雷击,艰于呼吸。

    他想争辩说,自己又没被赵昊抓到把柄,继而不得不帮对方买下西山岛,抓了徐家二爷,又去府里先告状,挑拨徐家和蔡知府起冲突……

    那可都是冒着生命风险在赎罪啊。

    自己又不需要赎罪,怎么可能主动趟这浑水呢?

    但现在,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他只能苦笑一声道:“当时我还没认识到赵公子的厉害,眼光确实差了点。”

    “是啊,为父又何尝不是事后诸葛呢?”翁笾无奈的点点头道:“不然当初又怎么会把华伯贞晾上三天?”

    说着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好在我们也没犯错,就总有机会弥补的。”

    “是,父亲。”翁凡心中一暖,点点头。

    “就从全力支持刘正齐,当上商会会长开始吧。”谁知老父亲并非只是安慰,还有明确的指使。

    “啊?”翁凡一愣,旋即有些苦涩的点头道:“确实,此事一旦传开,非但过去的龃龉一笔勾销。刘兄在商会中的地位,也将一下不可撼动。”

    “没听刘副会长出门前那句话吗?”翁笾丝毫不着恼,反而露出玩味的笑道:“那可不只是说给许副会长听的。他也是在告诉我们,往后谁再跟他作对,就别指望卖货给江南公司了。”

    “这谁能顶得住啊?”翁会长本以为年底换届不过走个形势,没想到刘正齐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大逆转。

    “唉,赵公子会听他的吗?不会是狐假虎威吧?”翁凡说是服了,难免还有些酸。

    “你还不如说为虎作伥。”翁会长摇摇头,低低说了句,便转身进去房间道。

    他当洞庭商会的会长二十年,最自得的一件事,便是与九大家的关系虽然上下有序,但始终保持着商会的独立性。

    九大家一崩乱时,他甚至有些窃喜,觉得仰九大家鼻息的日子可能要过去了。

    谁知又出了这种事,结果还是逃不掉沦为附庸的命运。

    哎,希望江南公司,能善待商会吧……

    翁会长老了,马上就退了,也只能平静的接受命运的捉弄了。

    ~~

    那厢间,刘员外回屋之后,兴奋的辗转反侧,一直到鸡叫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又迷迷瞪瞪爬起来。胡乱洗把脸,穿戴整齐后,准备去跟翁会长汇合。

    谁知一开门吓一跳,那许志向竟然杵在外头,也不知等了多久。

    反正头发上脸上全都挂了一层白露。

    “哎呦我操,你吓死我了。”刘员外没好气白他一眼。

    “哥,对不起啊……”许志向低下头,声如蚊蚋道。

    “你说什么?”刘员外好像没听清。

    “哥,对不起啊,之前都是弟弟不对。”许副会长把心一横,咬牙抬起头,然后一揖到底道:

    “我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请哥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小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哦豁。”刘正齐眯着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许副会长,你这大清早的不睡觉,跑这儿逗闷子来了?”

    “是哥说,往后见面都要叫哥的。”许副会长心下屈辱,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

    他昨晚是一宿没合眼,先用一个时辰消了气,摒除了情绪冷静下来,仔仔细细想清楚利害,自然会得出与翁会长一样的结论——这会长的位置,自己抢不过刘正齐了。

    这要是换成别的行当的人,估计已经琢磨着,该怎么给刘正齐使绊子了。就是自己当不上,也不能让他如愿。

    但他是洞庭商会的副会长,天下最优秀的商人。

    合格的商人尚且知道止损、换仓、亡羊补牢。许志向岂能让负面情绪控制自己的行为,让损失不断加重?

    所以天亮前,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来找刘正齐负荆请罪。

    ~~

    “哦,想起来了,我开玩笑的,许副会长还当真了。”看到许志向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刘员外畅快大笑起来。

    “从今往后哥说的话,哪一句都当真。”许志向忙表态道:“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让我追狗绝不撵鸡!”

    “哈哈,越说越过了。”刘员外心情大好,只觉这西山故乡真是自己的福地啊。“行啦,兄弟,咱们边走边说,别耽误了正事儿。”

    “哎,好嘞,大哥!”见刘员外并没有借机羞辱自己,许副会长彻底调整过心态来,让自己相信,我就是发自内心的想当小弟弟了。

    其实刘员外不知多少次幻想过,将来逮到机会,该如何将许志向给自己的羞辱十倍百倍奉还。

    但真到机会来临时,他却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对方。

    原因很简单,他也是个商人,也是洞庭商会的副会长。

    许志向能想通的那些道理,他明白的更早。

    在利害面前,面子不值一提。

    ps.写完啦,眼睛又有感觉了,但能弥补一下昨天我还是很欣慰的。晚安,求月票啊!



    林润和他的一千兵士,用了三天时间乘船从华亭返回了苏州。

    船队沿着吴淞江驶过昆山时,他看到昆南已经恢复了生机。田间地头、道旁路上到处都是忙着清淤填坑、疏通沟渠的百姓。

    隔得大老远,他都听到百姓们劳作时的欢笑声。

    看来昆山是彻底变了。

    林润深感欣慰的点点头,此时他坚信用不了几年,昆山就可以将‘乞丐县’的帽子丢进吴淞江,顺水冲到东海里去了。

    他很想让人把赵守正叫来,跟那位让人看不透的状元郎再好好聊聊了。

    哪怕没什么营养的闲聊呢,也能帮林中丞舒缓一下郁躁的心情。

    自从接到苏州民乱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就很糟糕。

    不是因为徐家的报复……林中丞枪挑严世蕃、刀劈鄢懋卿,从来就没怕过谁。

    他担心的是苏州民乱的真正原因——丝织产业的运转,出现了大问题。丝绸严重滞销,纺织工场停工,二十万纺织工人无法开工,这才是骚乱的根源所在。

    而徐家不过是顺水推舟、煽风点火而已。

    但这也恰恰是最棘手的地方。

    他可以不顾一切废掉徐家,甚至可以动用武力镇压骚乱。但根本问题不解决,这样做只会激起百姓更深重的怨气,下次又有什么由头,就会爆发更严重、更大规模的骚乱。

    可他是巡抚又不是神仙,如何去帮苏州的丝绸商解决销路问题?

    洞庭商帮手里少说积压了一百多万匹丝绸吧?那可是三百多万两银子啊。谁能吃的下去呀?

    何况就算他能变出这么多钱,消化掉商家手中的库存丝绸,可依然治标不治本。

    丝绸商们也许碍于压力,不得不开工复产,但明年肯定要削减订单的。

    届时织户定然大规模减产,再次失业的织工们怕是又要上街了……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在林中丞心头,他心底竟然涌起个怪异的念头——九大家这帮蠢货,放着好好的走私不干,却打出脑浆子。结果搞得民不聊生,真是蠢到家了。

    ~~

    胡思乱想中,巡抚座船渐渐驶离了昆山,便进入吴县江段了。

    林润便叫来千里独行田伯光……哦不,松江通判田柏光。让他立即去西山传令,命蔡国熙火速乘船在胥江口等待自己。

    田柏光赶紧领命而去,半路正碰见同样苦命的苏州通判张炯。

    通判见通判,两眼泪汪汪。你说我们两个六品官,比县太爷还高两级呢,怎么就沦为跑腿的了呢?

    感慨完了,两人互相通气。

    张通判是奉命来迎接巡抚大人的。他说蔡知府等人早早就在观音寺码头翘首以待了,问是不是请中丞先上岛歇息,听了汇报再说?

    田通判告诉他,中丞心情恶劣,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赶紧按照命令,让蔡知府去胥江口等着吧。

    张通判只好转回,两人各自复命去了。

    那厢间,林润的座船通过东山水道,往胥江口驶去。

    远远看着西山岛上那高高的烟囱,好像又多了几根。林润不禁暗暗盘算,江南公司的水泥产量,怕是又要上个台阶了。

    听说赵昊几天前去了崇明,那应该就是江南公司下一个目标吧?

    林润暗暗叹口气,这江南公司也真是个性,专门找最穷最需要他们的县下手。

    惟其如此,才让他不好动手敲打——人家可是在为建设江南最穷的地方出力,到现在还一文钱没赚到,自己这个巡抚怎好横挑鼻子竖挑眼,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现在也不是烦恼江南公司的时候。在眼下的局面下,这家才刚成立三个月的公司,远虑近忧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隐忧。

    ~~

    一个时辰后,应天巡抚的船队和苏州知府的座船在胥江口汇合。

    蔡知府率领一众佐贰,登上了中丞大人的座船。

    只见林中丞负手立在船头,正看着远处苏州城内腾起的烟柱出神。

    蔡国熙浮现满面愧色,赶紧率众跪在甲板上请罪。

    林润却没回头,只继续望着前方。

    蔡知府等人只好安静的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喘。

    许久,方听林润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蔡国熙道:“蔡知府,这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可不能毁在你我手里啊。”

    “是……””蔡国熙顿时汗如浆下,摘下乌纱使劲磕头道:“都是下官平日疏忽,才酿成今日之危局,还请中丞大人责罚!”

    “日后自有追责的时候,该你的该我的,咱们谁都跑不了。”林润面无表情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谢中丞。”蔡国熙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脑袋依然低垂胸前,一副犯了错的小学生模样。

    见蔡国熙的态度还算端正,林润面色稍霁,淡淡问道:“如今苏州城是个什么情形?”

    “回中丞,自三日前发生骚乱,越来越多的市民加入进来。下官见群情激动,深恐强行弹压会适得其反,激化矛盾,甚至造成大规模流血。”

    蔡国熙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如何过林润这一关。此时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个动作,都是他反复推敲过的。

    “中丞常曰‘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下官牢记中丞教诲,旦夕不敢忘。于是权衡之下,命官差民壮暂时按兵不动,同时率全城官员暂且出城避让……“

    “因为市民并不是要造反,也不是为了打砸抢,不过是因为失去生计,无法养家而心生不满罢了。这时候出兵弹压,太过残酷,也有失公正。但他们在气头上时,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会做一些过激的行为,所以还是让他们闹一闹、发泄完了,等冷静下来再解决问题。”

    “哦?”林润不禁有些好笑,这蔡知府真是个人才啊。明明是吓跑出城,居然说的如此用心良苦、忍辱负重。

    “那这几日,你可想到解决问题的法子没有?”

    “下官愚钝,没有药到病除的好法子,只好能开的方子都开上了。”蔡国熙暗叫侥幸,幸好今早有了法子,不然自己就是说破天,也逃不了一顿排揎。他忙用干练的语气答道:

    “下官命府里和吴县长洲的官差,穿便服进城,联络城中的士绅大户,甲长里长。命其做好联防自保,务必不让骚乱波及到居民区。”

    “嗯。”林润点点头,将骚乱限制在商业区,也算弃车保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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