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府学堂,临海而立,清简极奢,宛如仙缘楼阁。
学堂内,身形窈窕的清秀公子捏着老头儿花白的长须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又透着亮晶晶的狡黠,“你看我钟婓多给你脸面,你还不赶紧的给我讲一讲?”
老头儿任由她捏着,红润的脸面扬起一股子笑意,“妍小姐,虽然您穿了男装,竖了发冠,但您这张脸是一点没变呐。”
老头儿又故作神秘的朝她探探身子,“而且啊,老朽见过婓公子。”
“不可能,”钟妍脱口而出,“我都问过了,那帮家伙里,钟婓从来没有来过学堂。”
老头儿摇了摇脑袋,“不不不,他来过一次。”
两年前,他刚任鹤仁大君府子弟的医经先生时,钟斐随众鹤仁子弟前来拜会过。
钟小姐气不明白,“别的先生的课我都可以去,为什么你的不行?”
老头儿瞟了眼桌上卷起的画轴,慢条斯理,“我的课,确实不适合女学生来听嘛。”
钟妍是鹤仁大君同胞弟弟钟则的独女,也是鹤仁此一辈分中唯一一个女娃。自小便呼风唤雨,要啥有啥。
钟则对她更是极尽宠爱,凡她所想,必倾力为之实现。但唯独这老头儿的课,父女俩费尽心思也未能如愿。
她腾出一只手扯开画轴,画轴上是副男子人体图。那宽背窄腰,肌肉纹理,每一处都标的极为详细。当她看到那与自己不同的一处时,白皙脸蛋儿刷的通红,触电般的将那画轴扔了出去。
“我说什么来着,不听话,”老头儿爬起来,捡起画轴,小心的卷起来,“这可是老朽穷尽一生得出的宝贝,你看一眼,也算不亏咯。”
“不行,”钟妍捂着胀热未退的脸蛋儿,咬牙道,“我都来了几十趟了。今天,你必须得给我整点新鲜玩意儿。”
老头儿顿时苦了那张带褶的脸,“不是,小赖皮你……”
“不然我就不走了!”
这时,廊柱后探出个脑袋。未等钟妍发话,她的贴身丫鬟竹竿儿撸起袖子,朝那倒霉蛋儿走了过去。
未几,那公子的哀嚎惨叫回荡着整座楼阁。
老头儿皱了皱眉,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老朽就给妍小姐讲十句话的?”
“十句话?”
“现在剩九句了。”
“成,你省着点说啊。”
老头微眯着眼睛,看向那飘渺的大海。他缓缓开口,声音苍劲浑厚。
“大概六百年前吧,咱们这仙源大陆还是座荒岛。某天,海面上不知从哪飘来一条难民船……”
“难民里有个叫霍臣的,聪明、能干,他为平息岛人对他们这些外人来的敌视,给他们送了食物、技术还有女人。”
老头儿眯起了眼睛,“大概一年后吧,岛人和非岛人就不打架了,不打架了就开始内讧。”
他从矮桌暗格里抽出一张地图摊开,上面清晰的标出了内讧结果——天圣、东都、西扈、鹤仁、以及南湖五大氏族的位置。
钟妍盯着北面的天圣,义愤填膺,“这个天圣,仗着自己大,就会欺负别人。还好我们鹤仁离他远。可是……”
她垂眸摩挲最下方的小岛,忧心忡忡的看着老头儿,“你说,我们鹤仁会不会被海水冲跑啊?”
鹤仁所居本是个半岛,但几百年来在海水的冲伐下,逐渐远离大陆,而且陆地面积也日渐减少,鹤仁历届大君对此都颇为头疼。
老头捋着胡子,微眯眉眼,何止被冲跑啊,说不定哪天一个大浪拍过来,就把鹤仁这寸土拍海底去了。
不过他可不想做这种劳心费力的事儿,便敲敲桌沿,“妍小姐不想听故事了?”
钟妍老老实实跪坐在蒲团上,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老头儿。老头儿优哉游哉,苍老的手指一缕一缕的顺着他的白胡子。
“天圣一直占着仙源大陆宗主的名号,另外四家自然不干。但三十年前,天圣一举打败了四家联盟,再次稳固了他们的宗主之位。”
这个钟妍听说过,自那以后,鹤仁便据岛自守,再不出战,只是,其他氏族怎么个结果她就不知道了。
“西扈,”老头儿伸出的一指对空摇了摇,“战争刚结束,西扈大君夜昆就被他的亲弟弟夜田暗杀了。”
钟妍听得认真,闻言不由得惊大了眼睛,“为什么?”
老头儿凝神细想后,摇摇头,“时间太久,记不起来了。”转而,他颤巍巍的扶着矮桌站起来,笑眯眯的看着钟妍,“老朽讲完了,妍小姐您……走好不送啊。”
什么?吊起本小姐的胃口还想一走了之?
钟妍贼笑着,抓住老头儿精心保养的长须,用力一扥。老头儿呜呼哀嚎,腿一软,嘶了一声,“留情留情,手下留情。”
钟妍松开手,急切的说道,“那你快说,夜田为什么要杀他哥?”
老头儿挪到廊柱前,尽可能离那不讲理的丫头远儿点。他说,“妍小姐,这个,您应该更感兴趣。”
“哪个?”
“夜田即位后,所向披靡,差点儿把整个仙源大陆都收归西扈,可他有件烦心事。”
“烦心事?”
老头儿眨了眨白眉下的小眼睛,“他生不出儿子。”
钟妍一怔,随即噗了一声,“那我们鹤仁可比他太强了,大伯伯有六个儿子呢。”
老头儿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夜田为生儿子,可是想尽了各种办法。”
“那他到底生没生出儿子啊?”
老头儿跃身飞离阁楼,还不忘停空冲她眯眼一笑,“您猜猜!”
“好你个糟老头子,你耍赖!”
钟妍不会飞,对着老头儿飘飞的身影气的干跺脚。她一路从学堂跑回来,瓮声瓮气的对钟则说道,“爹,我想出去。”
钟则有一儿一女,儿子钟曦纨绔风流不成器,女儿钟妍聪慧貌美识大体。此时,他正例行跟管家夸他这个宝贝女儿,丝毫没有注意管家被烧焦的胡茬抖的幽怨切齿。
他笑眯眯的看着钟妍,“乖女,想去哪儿?”
“外面。”
“外面是哪儿?”
“天圣。”
宗主国?
钟则眼一瞪,瘫在管家身上。
钟妍说一不二,钟则太了解。就算把她关起来,她也会偷偷溜走。不然就绝食抗议。她绝食是来真的,钟则见识过。
眼下,仙源大陆虽然没有战争,但天圣收了东都,西扈收了南湖,两家敌对,设有死防。如果,钟妍想去天圣,那只能坐船到东都,再走陆路去天圣。
可偏偏,东都地界多悍匪。
钟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说你,好好地清福不享,非跑去受那罪干嘛?”
钟妍盯着竹竿儿收拾行李,闻言,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我也可以呆在家里,哪都不去的。”
钟则警觉的问道,“条件?”
钟妍昂头说道,“取消婚约。”
钟妍有一个刚出娘胎就定下的未婚夫,未婚夫叫金律,是大金药行的三公子。无恶不作、人人喊打,鹤仁人称混球小霸王。
听得钟妍再次提及婚约,钟则顿时泄了那口气。他神情闪烁,不自然的揪了揪管家的袖子,“你派人,多派人,保护小姐,一定保护好小姐。”
钟妍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她也不在乎,抓起行李去了船坞。
快船在内海漂了两日,便到了东都地界。这里民风彪悍,与甜软的鹤仁相比大不相同,钟妍很喜欢。见前面有家客栈,她便吩咐随从在此歇歇脚再走。
随从一行二十四人,都是管家从高手中挑出的高手。但是,高手也扛不住迷药,更何况是东都传统已久的“神仙软。”
钟妍强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杏眼圆瞪,“你给我下毒了?”
客栈老板斯文的揣着手,笑眯眯的走到她跟前,抬手扯掉了她脖子上的纯金护身符。
“放心,大爷只劫财,不害命。”
钟妍撑不住,扑通趴在桌上,眼睛仍然瞪着他。
客栈老板很为难的挠挠下巴,“您这么瞪着我,是逼我杀您灭口啊。”
说话间,伙计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掌柜的,那帮土匪又来了。”
“来得正好,省的我动手了,”掌柜的笑的饶有兴致。
他看了钟妍一眼,手中的护身符往上抛了两抛,待护身符再次落到手心时,他抬脚朝后门走去。
钟妍想杀了那两个王八蛋,可她站不起来。几番挣扎后,只剩脑袋还挂在桌沿上。她不敢再动,怕脸盘子摔地上破相。
忽的,一声巨响,原本已经逃走的客栈老板和伙计被炸回来,钟妍也被混着残肢的强劲气流掀飞。她肩膀撕裂,满身血腥,脸盘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正当钟妍万念俱灰,想着怎么给老爹托梦时,一双大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腰。
男人说着什么,钟妍听不清,她本能的埋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之后,惨叫上、厮杀声。再之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良久之后,钟妍悠悠转醒,刚动动身子,就传来麻布摩擦皮肤的刺痒感。她这才注意到,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人换上了破旧的粗麻衫。
木门被推开,她赶紧闭上眼睛。
男人刚进门就扯掉了湿透的上衣,他腰身精壮,纹理分明。每走一步,细密汗珠就顺着挺拔的脊背滑入腰窝。
突然,钟妍支起了耳朵,闭上的眼睛猛地再度压陷。
男人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缕不属于她的发丝来回划着她的脖颈,她的脸刷的红了。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又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躺在床板上的女人一动不敢动,全身绷的僵直。
“起来吃饭。”
听着男人的声音远了,钟妍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她不想吃饭,她想回家。
“我能走吗?”
声音小如蚊蚋,男人没听见。他取下裤子,顺手解开腰带。
钟妍看见了,惊声尖叫。
男人的手顿了下,说的很老实,“这儿没有女人,习惯了。”
钟妍僵硬的看着自己一身粗布麻衣,指着他的手不住的颤抖,“你换的?”
男人把钟妍带回来后,替她洗净血污,清理伤口,换衣上药。他没说什么,扬了扬手上的裤子,“你先闭上眼睛。”
“我……!!”
钟妍瞅准他的要害,准备让他断子绝孙。男人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凛寒立刻让她乖乖扭了脑袋。
大约两个呼吸后,那男人说道,“好了。”
好了?他换衣服的时间好短,自己穿个袜子都比他时间长,钟妍想着。诶?不是,怎么?怎么声音这么近?她挑开一只眼,男人已经站在床边,他扣着她的肩把她压在床上。
“你干嘛?”
钟妍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右肩已经渗血的伤口顿时泉涌,流了男人一手。
“别动!”
他干脆利落的扯掉了钟妍肩上被血渗透的纱布,伤口渗入土灰,还有绞着肉壁的布丝儿。
疼,真他妈的疼!刚刚怎么没感觉到。
钟妍顾不得被轻薄的危险,勾着男人健壮的臂膀嘤嘤的哭了,“你送我回家,我让我爹给你钱,要多少给多少。”
眼泪滑过脸上的擦伤,更疼,钟妍忍不住蹭了蹭他的手臂。温热的气息碰到皮肤,男人怔了下。他终于温柔了一点,轻轻的把她放在枕头上。
钟妍泪眼婆娑,见他不说话,又赶紧补了一句,“我自己走也行,我有腿,我能走,我……”
“咬住。”
男人递过来一根木条,钟妍下意识地张嘴。
他专注为她处理伤口的准备,钟妍这才仔细打量了眼前的男人。
他生的很好看,既有世家公子的翩翩儒雅,又有行伍出身的军士硬朗。因此,即便他沉静一言不发,全身上下也透着强烈的气吞山河之势……
如果,钟妍冒出个念头。如果余生能和他相守,那不管天崩地裂,只要有他在,就会很安心吧!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塞着木条的嘴巴嗷嗷闷叫!
男人扣住她的肩膀,左腿压住她的左臂,把她固定在床板上。清理伤口,换上新药,缠好纱布,沉稳有序。
当他取出钟妍口中被咬的全是牙印的木棒时,钟妍如同被解开止痛的穴道,哇地一声,哭天抢地。
“……我疼,我太疼了,我要回家……回家!!”最后两个字,钟妍哭着冲男人吼了出来。
他收拾了满床狼藉,淡然的说了句,“你暂时走不了。”
钟妍很快摸透了男人的脾气,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至少,他应该不会对女人动手。想到此,她赖在床板上,用一副自以为很凶悍的表情瞪着他。
“你是谁?这是哪儿?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我都问了多少遍了,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跟你吃饭?”
“万一,你也在饭菜里下毒了,我被毒死了,我做鬼都没法找你报仇。不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
男人突然皱了眉,钟妍秒怂,“你你你想干嘛?”
“杀你,用得着下毒吗?”
薄唇微张,冷酷无情。钟妍倒抽一口气,恨恨的。
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她决定大度的原谅他一回,顺便给他个面子去吃饭。
饭厅破旧,四面通风,比那间木屋好不到哪去。厅内聚了一堆人,说的眉飞色舞。
“三天了!老大还没出来?”
“没准儿,嘿嘿,‘小老大’都下种了。”
“瞎巴巴啥,咱老大才不是那种人!要我说干一票才正经,那女娃子穿金戴银的,一看就是棵摇钱树。”
“二狗子,你活到今天总算说了句人话。”
“你娘,老子天天说人话……欸,铁哥,别拽我耳朵啊,铁哥!”
郎铁走进饭厅,一左一右拽了两个小崽子的耳根子,“吃了两天饱饭,撑得慌啦?死性不改。”
“哥,轻点儿,”二狗子惨叫,“我也是为咱盘龙盟着想啊。”
“你能想个屁!违背帮规你还有理?”
二狗子挣开郎铁,“‘不取不义之财’老大说的,我哪能忘。可是铁哥,咱家底空啦。这一次侥幸赢了斧头寨,下一次可就不好说了呀。”
郎铁抽了他一脑瓜子,“瞎说啥,有老大在,盘龙盟就不会败。”
二狗子挺委屈,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闷干了面前的一碗水。
“不过,”郎铁在他旁边坐下,“这件事儿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咋?”
“……咱老大啊,该找个女人了。”
郎铁捋着没毛的下巴,挑着微眯的眼梢看着门外。二狗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穿着宽大男衫、追着老大跑的女娃娃怎么看怎么顺眼。
“哥,你说的对!”
男人进了饭厅,在桌首坐定。钟妍刚踏进去一只脚,就感受到万众瞩目的贼光。
钟妍是谁?那是有六个哥哥,两个弟弟,平日里除了竹竿儿是女的外,成日混迹男人堆里的王啊!
她镇定的在男人身边空位坐了,用左手拿起长短不一的筷子。估计是饿狠了,干茶粗饭她吃的狼吞虎咽。
真好养活!
“大哥,”郎铁兴奋地挪挪屁股,“咱盘龙盟吧啥都有,可是吧,还缺了一样,就一样……”
“对对对,就一样,”崽子们齐声附和。
见他埋头吃饭,郎铁把嗓子眼的话掏出来,“咱缺个大嫂!”
砰!钟妍把饭碗撂在木桌上,“我吃饱了,你们谁送我回家?”
“不急,”男人冷冷说道。
小崽子们顿时喜笑颜开,“对对对,不急不急。”
饭后,男人带着一帮男人去了议事堂。钟妍堵在门口,让他先把自己送回去。男人还是没同意,让伙夫老头儿看好她。
伙夫老头看她生的娇嫩,给她煮了两个盘龙盟里逢年过节才吃的老鸡蛋。
钟妍吃了鸡蛋,下了决心,她要等到天黑时溜走。
那晚的夜色特别好,好到不适合半夜开溜。钟妍刚溜了两步,就被那家伙一把扛起来,丢回了木屋。
郎铁看见了,一双贼眼笑的深不见底。老大三年没碰过女人,也难怪这么急。他顾不上腹中的翻江倒海,提上裤子跟了过去。
男人已经告诉钟妍,目前盘龙盟正临大敌,没法送她回去,只能想办法先报平安。他把纸笔放在钟妍面前,“姓名,住址,接头人,写。”
“我的身份哪能轻易告诉你,万一你狮子大开口,敲诈勒索怎么办?”想着想着,钟妍就冲他翻了个白眼。
男人见她眼动手不动,提笔沾墨送到她跟前。
“穷叫花子,还真稀罕钱,”钟妍嘟囔着。
她接过笔,咬着笔头,笔头快被咬碎时,终于在糙纸上划拉了几句。
男人看到门板处透进的人影,他拿起石墨,掌心一翻,那石墨便被强劲的力道射了出去。“哐当”一声,石墨砸中门板,门板受了弹力,嘭的打开,门外偷听的郎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跌了进来。
嘿嘿嘿嘿嘿嘿,他麻溜儿爬起来,摩挲着那块石墨往墙角一蹲,发出一串干笑。
钟妍把信交给男人,男人看了眼地址,沉声说道,“今晚就能送到,放心。”
今晚?现在外面全是斧头寨的人,冲不冲的出去都两说,看来老大又要玩命了。
想到此,郎铁窜起来,把信抢过去,“大哥,我去。”
说罢,不等男人反应,郎铁一头冲了出去。
夜晚再次降临,笼罩着这片肃穆的山头。
钟妍趴着窗棱,看了眼头顶上那轮弯月,此时此刻,她想念极了,往日追着钟曦、钟斐那俩小子打架的热闹和手感。
这儿太安静了,安静到她有种整个仙源大陆只剩她和他的错觉。
她脑袋一歪,看着那个男人。
月光被窗棱挡了一半,洒在他身,半明半暗。他曲腿靠墙,眼睛微闭,胸口微伏,似乎是睡着了。
她踮着脚尖走到他跟前,透过微敞的领口,她看到男人精致的锁骨和触目惊心的伤疤。
她慢慢蹲下身子,手鬼使神差的探了过去,快要触及那块皮肉时,男人的眼皮动了动。钟妍僵住了,她呼吸一滞,一屁股蹲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怕你硌着,”钟妍惊叹于自己的反应速度,她跑回床边,把唯一的软垫拿来,“给,靠着。”
男人没接,他淡淡的说道,“不用。”
钟妍把垫子垫在自己屁股底下,盘腿坐着。她看出来了,盘龙盟很穷,真的很穷。
“等我回去了,一定让我爹给你们送一大笔钱,”钟妍看着他,一脸真挚。
男人的神情微动,两年前,那个丫头也是这样,也是这般望着他,透亮的眼睛,一尘不染。
“怎么了?”钟妍看不懂他那般平静的面容下出现的令人费解的表情,半晌,她忽地站起来,“你不信?”
“信,”他薄唇轻启,眼眸深邃悠远,“我信。”
-
斧头寨
寨主屠芭蕉听着小子的汇报,脸色愈加阴沉,他拿起茶杯朝那小子砸去。
“王八犊子,抢个客栈都能碰上盘龙盟,还他妈的折了一半弟兄,你能耐啊!”屠芭蕉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去,把念如梦给我找来。”
念如梦是屠芭蕉的军师,是他两年前从别的匪窝里抢来的。此时,她正在房中快活。听得小子哭丧的拍门声时,她暗骂一声,随即,响起男人加速冲刺的声音。
念如梦,一袭红裳,扭着纤细的腰肢走来。她抬手搭在屠芭蕉肩膀上,另一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
“钱袋子都送上门来了,你还急什么?”念如梦媚声如丝,脸蛋潮红。
屠芭蕉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军师有何高见呐?”
念如梦把一张手抄院状拍到屠芭蕉眼前,“看看,林家姑娘肯定在盘龙盟。”
院状首页登出了林员外重金寻女的消息。屠芭蕉把刚才的小子又叫回来,“说,你们跟盘龙盟交火时,看见个姑娘没?”
小子想了想,重重的点点头。
“还真他妈便宜了白玉那小子,”他咬牙啐了一嘴。
念如梦剜了他一眼,“只要咱们搞定林员外,那林家就会变成咱们的摇钱树。”
她翘着修长的腿,得意的看着屠芭蕉。
屠芭蕉大喜,“军师,财神,说,你想要什么?”
“白玉啊,你都说了两年了,要把他送我床上的。”
屠芭蕉被揭了短,他嘿笑两声,转了话题,“哎,那白玉什么来头,查出来没?”
白玉,白面如玉,杀人如麻。两年前,盘龙盟眼看要被斧头寨灭掉时,白玉犹如天降,他不仅救盘龙盟于危难之间,还把斧头寨打的一败涂地。但时至今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无人知晓。
念如梦想要他,做梦都想!
在见到白玉之前,念如梦的人生有两大追求:尝遍仙源美酒,品遍各类美男。自打见过白玉那张脸后,念如梦的追求就变了。她只想要他,特别想!
这成了一种执念,甚至一种梦想。梦想的实现是需要金钱支撑的,尤其这种终极梦想。
念如梦是铁了心的要挖到“林小月”这棵摇钱树的,她亲自带人去了八公桥处的林宅。但看正门悬挂的黑灰门匾时,顿感失望。
“赔本的买卖!”她啐了一口。
但是该干的活儿还是要干。念如梦哀叹一声告诉林员外,林小姐被盘龙盟掳走了。她又巧言巧语、朴素真挚的让林员外相信自己是救她闺女未果的贵人。
东都八公桥处多土匪,若有救人者,除非侠义之士摆明不收酬金外,其他不言自明,都是赚人皮钱的买卖。
闻言,林员外抹了把泪汪汪的眼睛,连声对念如梦道,“恩人先坐,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彼时,一直靠着门廊的年轻男子从鼻腔里哼笑一声。他像狗狗闻到香味似的夸张的抖动着鼻子,眉头一皱,看着念如梦,吐出一个字,“骚。”
念如梦也不恼,她略微偏了偏脑袋。这人看着痞里痞气,但骨子里应该很是硬朗,是个新品种。她舒服的靠着太师椅的椅背,抬着下巴看着他。秋波流转,媚眼如丝。
男子抬脚踢翻要拦他入内的斧头寨喽啰,大步跨进正堂,在念如梦对面坐定。他看着她笑,笑的阴阳怪气。
这时,林员外抱着木匣子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他没注意年轻男子,直接把箱子往念如梦跟前一放,掀开盖子,露出整齐摆放的十块金灿元宝。
念如梦的眼睛都直了,林员外身后的男子亦是,他屁股还在椅子上,但上半身尤其是脑袋已经探了过去。
聚宝盆!
念如梦强压内心的激动,尽量维持脸面上“替人消灾”的真挚。
“恩人,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闺女啊?”
“林员外,”男子打断他们,“您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谁把您闺女救出来,谁就能得到这十块元宝?”
“是啊,”林员外忙说道,“我跟您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赵公子,都这么半天了,您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嘛。”
“赵公子?您是哪路高人?”念如梦挑起眉梢问道。
“姓赵单名一个朗字,”男子微微颔首,“不过这单确实是我先接的,而且我已经着手布局了。不如这样吧?”
他看着林员外,“我和这位姑娘竞标,谁先找到令千金,这一箱元宝就归谁,如何?”
林员外回过味,他觉得赵朗说的很有道理。眼前这人已经败了一回了,再打,不还是救不出来嘛。
眼见念如梦有了怒气,林员外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恩人呐,我林某人行走仙源大陆靠的是‘信用’二字。所以,您不用担心。只要我看到小女,剩下的酬金我翻倍给您送到府上。您先把小女救出来,行吗?”
念如梦莞尔一笑,“行!”她又看向赵朗,吊稍眼里俱是凌厉杀意。
赵朗毫不示弱,他稳稳当当的坐着,一手搭着扶手,一手勾着鬓角的软发。
他看着她,又笑了。这一笑,笑的胜券在握。
有喽啰从正门处一路跑过来,他见林员外在场,便在门廊上冲念如梦勾手。
念如梦压住内心的火气,几步走到门外,怒喝,“什么事,说。”
“信,”喽啰把手中的信封交给她,“从林家买菜的小奴身上搜出来的。”
念如梦拆开看了,略想了想,又重新折好。她压低声音正色吩咐小子,“盘龙盟的人来了,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
“那这封信?”小子献计,“要不就说是盘龙盟对林小姐屈打成招了,让林老头儿多破点财?”
念如梦用眼梢撇了眼身后的赵朗,又看向那小子,“纸张白净,字迹工整,像吗?”
小子被说的没趣,挠着脑门出去了。
那信正是郎铁送来的。他找到这儿时,发现这里已经被斧头寨全盘监控。
他费了点心思把信塞给了林宅买菜的小奴,没想到,小奴被打了出来,还浑身是血。
奶奶的!郎铁暗骂一声,把奄奄一息的小奴送进医馆后,匆匆返回盘龙盟。
回到盘龙盟后,郎铁立刻把所见之事汇报给白玉。
钟妍就在一边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林小月、八公桥”这都是她随手编的,一点脑子都没过……难道真有这户人家?难道这户人家真丢了女儿?
不过,看着郎铁的狼狈,她倒是信了白玉的话,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果然走不了。既然走不了,那就装装样子吧。想到此,钟妍扑通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嚎。
“我就不该出门,我真不该出门,我为什么要出门,出门有什么好,……我爹都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呜呜……”
女人捶地干嚎,哭天抢地。白玉忍了忍,着实忍不住,给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后,抬脚就往屋外走。
郎铁是铁了心的要给自己找个大嫂,他拽住白玉,胳膊肘捅着男人精壮的腰,“哥,哄哄。”
钟妍趴伏在地上,半响没听得动静后,抬头一看,正对上白玉凌厉的眼神,女人干嚎的嘴巴顿时失了声。
郎铁内心一片哀叹,哥,光棍的滋味很好受吗?
也罢!
他叹着气上前扶起钟妍,非常温柔的说道,“林小姐,你爹啊,只是被斧头寨的家伙蛊惑了。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证明你身份的信物啊?”
别的……信物?钟妍眨巴着眼睛,碰到郎铁单纯殷切的小眼神时,顿感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坑儿。
一个瞎编的人让她怎么想?
女人拧紧了眉头,手托腮,脚戳地,一副急切想要出恭的模样。突然,眼前一亮。
林小月的名字里有个“月”字,难不成跟月亮有关?她想起了鹤仁西郊大海之上的那轮明月。
以前,每当她和爹吵得不可开交时,总喜欢跑到那儿。那片海、那轮悬于当空的明月,总能奇迹般地抚平她的暴躁。
想到此,她接过郎铁手中的毛笔,刷刷划了几下,“这个拿给我爹,如果他还不信,我我我……”她挤了个悲鸣欲泣,“一头撞死好了,呜呜~”
纸上画了三条波浪,波浪之上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月牙。
白玉看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大作,眉头稍皱,对郎铁道,“我出去一下。”
郎铁跟了白玉两年,熟知他的一举一动。眼下,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是揣着简画去找林老爷。郎铁是知道斧头寨在林府周边的布防的,再说老大目标这么大,他能放心才怪。
“我去,”他一把抢过来,“林府我熟。”
白玉没有理会,径直走出木屋。郎铁叮嘱钟妍一番后,带上短刀和手弩跟了过去。
两年来,白玉和郎铁之间有了一种无形的默契:当白玉不再言语时,郎铁就把他的态度当成了默认。
两人绕过斧头寨的层层围堵,很快来到林宅附近。
夜已至深,一道黑影腾身跃出,在林宅上空飞檐走壁。白玉紧追那人进巷子时,泛着寒光的短刀对准了他。
白玉非常确信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这个男人不仅察觉了,还快他一步隐匿于小巷,举刀等着他自投罗网。
“别动!”男人暗呵一声,“你是谁?几个同伙?都在哪儿?为什么跟踪我?说!”
白玉面不改色,冷冽的眼睛逼视眼前的男人。
突然,他一手扣住男子握刀的手,细嫩光滑的手感顷刻传来。白玉断定这人并非军士或是土匪出身,他也许是林家小姐的什么人。想到此,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减弱几分。
但男子没有丝毫犹豫,趁他松懈之际,脚下用力,朝他腹部猛踢。白玉不想惊动斧头寨,腾身一跃,朝东南方向飞去。男子紧追不放。打斗间,男子扯出了白玉放在腰弯上的简画。
“停!”男子冲白玉一推手,他看着简画,眉头紧皱,“你怎么会有这个?画这幅画的人在哪儿?说!”
白玉在他两米外站定,“阁下是?”
“赵朗,林员外请来找他女儿的仙源游侠。”
“你的行为可不像是‘请来的’。”
赵朗为找到作画人的下落,耐着性子把斧头寨怎么忽悠林员外,怎么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妄图独吞金元宝的事告诉了白玉。
“如果你还不信,那现在就跟我去见林员外啊。欸,不是,你谁呀?瞅你那身黑皮,难不成……强盗?土匪?”
白玉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他看了眼被赵朗捏在手中的画,说道,“那是林小姐托我转交给林员外的信物。”
顿了顿,他又说道,“林小姐在盘龙盟,并无危险。只是,斧头寨不退……”
“林小姐长什么样?”赵朗突然问道,“是不是脸蛋儿圆鼓鼓的,眼睛大大的,身高差不多这么高吧,头发还有点卷?”
见他如此急切,又听描述无差,白玉便点了点头,“如果能制住斧头寨,那盘龙盟很快就能把林小姐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宽大的袖袍内,赵朗捏着简画的手攥紧了。老爹派了那么多人手、给了那么多钱,还每天都去家庙祈祷两个时辰,那蠢女人还是出事了。
突然,静谧窒息的黑夜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响起厉声尖叫。
“白玉?是白玉!”墙头上探出个瘦瓜脑袋,看见白玉后狂喜大叫,“哈哈哈,老子发啦!老子发啦!”
赵朗耳力好,抬手将短刀朝声音发出的位置射了出去。
瘦瓜嗖的缩回,半蹲着身子一边抽刀,一边用力踹醒睡成死猪的同伙胖瓜,“赶紧通知老大,找着财神爷了,快去!”
屠芭蕉给寨里的喽啰画了个大饼:只要抓到白玉,不管是谁,香车美女,真金白银,有啥给啥。
瘦瓜前天刚入斧头寨,昨天便被派到这里,今天就“抓”到金主财神。
天不穷我!他被狂涌的兴奋刺激的血脉喷张,尖叫跳起,“老子要发啦!”
突然,他全身绷直,双目圆瞪。“啦”字余音还在,但刀刺头骨的尖脆在他最后仅存的意识中,清晰的传了过来。
白玉一手扣住墙头,一手握着短刀,垂直的刀身,在瘦瓜集全身之力跳起时,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头心。
鲜血汨汨,哗啦啦的往下流!
半梦半醒的胖瓜惊恐的瞪着这一切,半个呼吸后,缩在坑洞里的他扯着嗓子,仰天嘶鸣!
夹惨叫的嘶鸣惊动了附近的斧头寨哨兵,白玉不想和斧头寨再有冲突,他看着赵朗说道,“换个地方聊?”
赵朗轻哼一声,“斩草不留根儿,你爹没教过你吗?”
他一跃翻过墙头,但看到胖瓜心口插着的刀刃时,嘴巴不自觉的抽了两抽。
墙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还聊吗?”
赵朗暗骂了一声,“聊!”
斧头寨的喽啰已经往此处聚集,叫嚣声越来越近。两人对视一眼,腾空跃起,飞身到附近那处最高的牌楼。
这里视野好,可掌控全局。
赵朗为掩盖刚才的尴尬,决定先发制人,“你到底是谁?”
“盘龙盟盟主白玉。”
盘龙盟的盟主?那可是东都风月场姑娘们口中常常提起的大人物,赵朗还记得那帮姐儿们满脸春情泛滥的模样。
她们说,盘龙盟盟主不近女色,真真可惜了那张好看的皮囊。她们还说,盘龙盟不打家劫舍,是响当当的义匪。
如此这般,那蠢女人在他那里,赵朗很是放心。他几步走到白玉跟前,微抬着下巴,一双凤眼仔仔细细的扫过他脸上每一处神经。
白玉不知他此举何解,等对方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时,他后退一步。赵朗紧跟一步,冲他挑了挑眉,“我去搬救兵,一起吗?”
白玉又退一步,“我另有安排。”
赵朗了然似的点了点头,“给林老头报平安是吗?”
他悠然转身,背对白玉,悄无声息的把钟妍那张简画塞进了袖袋,“你自求多福吧,那老头已经被那只骚狐狸忽悠的六亲不认了。”
话音未落,赵朗已飞身离去。
白玉避开斧头寨的喽啰,潜入林宅后巷。
此处有棵大梧桐,郎铁挂在树杈上,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看到白玉后,他“咕咕”鸟鸣了两声。
白玉四下看后,腾身一跃,落在郎铁身边。
“里面至少还有三十几个斧头寨的人,”郎铁暗道,“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那只骚狐狸一直看着林员外,咱得来个调虎离山啊。”
此时,念如梦正坐厅堂,脸色阴沉渗血。她一脚踢翻趴伏在地上的喽啰,吊稍眼里俱是杀意,“你是说,白玉没抓着,还死了胖瓜和瘦瓜?”
喽啰心惊胆颤,磕头如捣蒜,“军师饶命,军师饶命。”
她抽出随身短刀,锋利的刀刃狠压喽啰的脸皮,“赶紧说点有用的,不然可别在阎王面前怪我心狠手辣!”
屠芭蕉受不了念如梦的墨迹,他大步走过去,对着喽啰的脸,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一顿猛打后,大喝一声,“说!”
喽啰盯了眼站一边大气不敢出的林员外。念如梦顺势一看,老头儿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一口气顶到了嗓子眼。
“刚才,小子们追过去的时候,看到赵公子了,”喽啰忍着痛,龇牙咧嘴的说道,“他和白玉,他们好像认识……”
“什么?”
林员外一口气没上来,扑通跌在地板上,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管家慌忙托起他半秃的脑袋,狠掐人中。林员外悠悠转醒,捶胸顿足,“女儿啊,爹对不起你啊,爹引狼入室啊,我的闺女啊!”
屠芭蕉挡在要亲自带人去找白玉的念如梦面前,让她看着林老头。
念如梦心知,屠芭蕉一旦找到白玉,一定会玩命儿弄死他。念如梦并不想让白玉死,至少在他心甘情愿爬上她的床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我找白玉,你找姓赵的。”
一个江湖浪荡客能掀起什么浪,屠芭蕉不同意。
“你看见他出去了吗?”
屠芭蕉大嘴一张,“没啊。”
“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所以,”念如梦逼近他,“他怎么出去的?去哪儿了?会不会去搬救兵,对付你呢?”
屠芭蕉被噎的醍醐灌顶,气冲冲的带人出去了。
赵朗在东都没有深交之人,仇人倒是不少,尤其是风月场上结下的。他貌比潘安,挥金如土,床第之间待姑娘又是极好,久而久之便遭了那些人的眼红。
最想要他命的就是此地县知黄麻子,而赵朗看中的救兵刚好也是他。
和白玉分开后,赵朗就去了麻子的城郊别苑。麻子有个新宠,新宠是赵朗的故人,叫绿珠。此时,两人激战正酣。
赵朗避开夜岗,挑开一处门闩,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坐了。片刻之后,他捏着嗓子,“喵”了一声。
绿珠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猫叫,看到赵朗后,又急又怕,“公子您怎么来这儿了?万一被他看到,就糟了。”她把赵朗拉到恭房,“公子,有什么需要绿珠做的,尽快开口。”
内间的门被打开,沉重跌撞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麻子叫嚷道,“人呢,死哪去了?”
声音越来越近,绿珠快急哭了。她把赵朗推到窗前,“公子快走。”
砰,黄麻子踹开了书房的门。绿珠慌忙上前,脱口问道,“您怎么来了?”
麻子看着神色慌乱的女人,不满的说道,“会不会说话,‘我怎么来了’,这是我家,我尿急!”
黄麻子找到恭桶,一泻千里。
绿珠带上门,松了口气。等麻子挺着大肚子从浴室出来后,她把在“小姐妹”那里听到的闲话讲给了他。
“人影都没见着呢,林老头就给了一箱金元宝?”这可是笔赚钱的大买卖!黄麻子顷刻间就琢磨起来。
绿珠煽风点火,“斧头寨把林宅围了,看来是想一家独吞呢。”
“想的美,”麻子蹭的站起来,“土匪还敢嚣张,看爷不灭了他!”
黄麻子立刻带兵去了林宅,一见屠芭蕉,顿时笑的眉开眼斜,抡起肥硕的胳膊,指头一扥,手下的县兵一窝蜂的围住了这只瓮中王八。
屠芭蕉没找着白玉,窝了一肚子火。两帮人马把林宅正门堵得水泄不通,火把照亮恍如白昼。
此时,林家家主林员外正在会客厅。
他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忍无可忍之际,抄起桌上的茶盅往对面两个一本正经的骗子身上砸去。
郎铁条件反射般的接住茶盅,懵懵地对林员外说道,“欸,有话好说,您怎么动手啊?”
“你说你们啊,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非得当骗子。什么‘圆脸、卷发’‘海上悬月’的,那跟我家闺女有啥关系?我是丢了闺女,可我还没傻!”
郎铁急忙说道,“林小月,八公桥,这都是林小姐亲笔写下来的。”
信!
郎铁后悔的一拍脑瓜,那封信估计被斧头寨劫走了。他又想起了那张简画,“哥,把那画儿拿出来。”
白玉道,“被赵朗拿走了。”
林员外一听“赵朗”二字,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你们还组团来骗我啊,混账东西!”
郎铁还要解释,白玉扣住他的肩转身就走。这其中必有误会,而解开误会的根本在于那个自称“赵朗”的人。
林员外抄着茶盅追了出去,那两人已经没了踪影,倒是他和慌里慌张跑过来的管家撞了个满怀。
“老爷,县知大人也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黄麻子的风评很不好,吃喝嫖赌敲诈勒索无恶不作。
“让他们狗咬狗吧,”林员外恨恨的说道,“通知府里的人,都老实在屋里待着,谁也别出来”
往日,屠芭蕉截了不少黄麻子的货物。黄麻子也没怂,仗着兵多,跟屠芭蕉干过几仗。眼看两方人马快打起来时,响起一声力呵。
“住手!”
念如梦也没抓着白玉,心情很差,在众人的惊愕中缓步上前,挑着眼梢瞟了眼麻子,暗想,这家伙就是姓赵的搬来的救兵?
随即,她冲着麻子娇媚一笑,“大人,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您这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有钱一起赚嘛。”
麻子捏着女人的小蛮腰,“那就劳驾小美人先把‘井水不犯河水’这句话给爷坐实喽。”
救兵要倒戈,暗处的赵朗隐隐着急。他闪身而现,拉着麻子就往里面走,“大人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得进去喝杯茶啊。”
念如梦抽刀挡在他面前,“想进去,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赵朗唇角挂着阴邪的笑,突然,他抽出麻子的佩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念如梦的短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当啷”一声刺骨的脆响,短刀应声断成两节。
在场的人皆目瞪口呆。
赵朗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嬉皮像,转身对麻子做了请的姿势,“劳烦大人到内厅一叙。”
麻子两股战战,被拖走了。
念如梦脸色惊愕,手心渗血。她一巴掌甩在喽啰脸上,“看门狗都不会当,要你有什么用!”
喽啰又怕又委屈,“小子连眼都不敢眨,没、没看到赵公子离开啊,真没看到。”
念如梦看着赵朗和麻子勾肩搭背的模样,不好的预感越发膨胀。
赵朗把麻子请到自己住的客房,把一张巨额票据摆在他面前,“这是定金,见到林小姐后,剩下的一半我亲自送您府上。”
麻子两眼放光,夹起票据塞进了袖筒,“需要小老儿怎么做?”
“大人只需派兵震住屠芭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即可。”
麻子眼珠一转,“好说,好说。”
见好就收是麻子的敛财标准。他揣好票据,跐溜退到门口,对脸色逐渐不善的赵朗道,“老朽儿这就回去准备,您留步,留步。”
麻子走后,白玉从窗子翻了进来。赵朗没有任何惊讶,像是算准了他会来。
他对白玉道,“麻子心眼多,恐怕不会乖乖合作。”
白玉淡然,“侠客自己掏腰包救人我还是头回见。”
“你想说什么?”
“被我盘龙盟救走的姑娘,不是林家小姐。”
赵朗内心一震。
“她是赵公子的什么人吧?”
“你想威胁我?”
“我只想确定你是敌是友。”
此前,赵朗从未与眼前的男人有过任何交集,但奇迹般的,竟然愿意选择相信。他隐瞒了钟妍的真实身份,只告诉白玉,两人是血缘至亲。
白玉带着郎铁在别苑截住黄麻子,冰凉的刀刃抵住他的喉咙,黄麻子吃不了眼前亏,立刻集结自己的人包围了林宅。
县兵很快就把斧头寨的喽啰制伏,念如梦被押送到白玉面前,她惊愕之下,展颜一笑,一双媚眼滴溜溜的在白玉身上转,丝毫不见刚才的狂怒。
“白玉啊白玉,人家等你等得很辛苦哦。”
白玉没有理会,他让郎铁返回盘龙盟,等看到一下盘龙盟信号、三下斧头帮信号后,就送“林小姐”下山。
这时,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口气没喘下来,端着大刀手弩的几百号人冲进了林家大院。
赵朗看了眼已经上上下下占据林宅要塞的土匪,问白玉道,“这又哪路的?”
一直夹着脑袋的麻子嘿嘿笑了两声,大摇大摆的走到二人面前,冲白玉呸了一嘴,“奶奶的,敢挟持你大爷。”
麻子从林宅离开后,立刻派人通知了虎寨老大,让他火速前往林宅,瓜分聚宝盆。
虎寨寨主刀疤脸双手掐腰,仰天狂笑,“姓白的,今天,你插翅难逃!”
两年前,刀疤脸被屠芭蕉撺掇着去打盘龙盟。结果,盘龙盟没打下一片瓦,他自己倒断指破相还耗干了一大半家底。
刀疤脸恨透白玉,又没整死他的本事,一口恶气憋的生猛。
此时,他得意的伸着舌尖勾了勾缺了半块肉的下嘴角,振臂一挥,“放箭!”
“等等!”念如梦急上前,“借一步说话。”
刀疤脸手掐熊腰,三个字吼得字正腔圆,“借个屁!”他清了清嗓子,仰头扫了一圈虎寨众喽啰,“兄弟们,都听我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