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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镇出发一路向南,前往元州腹地。

    来到元州,才知道元州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其他州府,腹地城池是整个州府内最为繁盛之地,那些有顶级势力驻扎的州府,腹地最大的城便也是那些势力的根植之处。正如沧州莫陵城,中州娄元城一般。

    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大方向上却是朝着腹地前行的。按着其他州府的情况,若是许多年前元州真的曾经有过极为盛大的势力,其驻地多半就会是元州的腹地位置。只是……。

    靠近元州腹地的时候,倒还能瞧见几座稍大些的城池,可偏偏再往前走之后,却重又一片荒凉。

    甚至比在北边镇那里的时候,还要冷清。

    连些断壁残垣的故址都瞧不出来。

    就像是,这片地界本就荒无人烟,从未有过发展。

    薛沄和萧珞两人一路试图打探消息,都尽可能往有人烟的地方去,每每呆上一两日从闲谈之中套出可能有的线索。远在外围的时候,还能从几个城镇之中找到一些,也多多少少晓得只言片语的传故事的人,不过他们多半也是跟那镇的人一样,只当做了哄孩子的故事,记得并不清楚,许多地方听来甚至跟旁的地方听到的矛盾,很是混乱。

    只是等两人靠近元州腹地之后,这样的故事,反而不再有了,似乎元州腹地世代居住的人们,都没有听,或是早已遗忘了这些个关于元州的久远传。

    离开了元洲靠近中部的城镇继续往腹地前行,路上连人都少见,更不用城镇和消息。

    这一晚,两人宿在山林之郑

    靠坐在一棵几人环抱的树下,面前生着火堆。

    薛沄侧过头看着眉心许久没有松开的萧珞,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

    “萧珞。”

    萧珞回过神,转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嗯?累了?那你靠着我睡会儿。附近我布了阵法,再有我守着,应是无虞。”

    “……那你呢?你不歇息么?”

    “还不累,你睡吧。”

    薛沄叹了口气:“萧珞,越是往这儿走,我能感觉到,你……越是有些……压抑。”

    萧珞沉默了片刻,长出了口气:“看来我还真是失败,难得我最近表现得如此沉稳可靠,居然没得到夸奖反而被怀疑了。”

    “萧珞!”

    萧珞耸了耸肩:“好吧,不开玩笑……是有一点儿,不过没事,别担心。”

    薛沄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臂直视他的眼睛:“你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是啊,以前没有过,这是第一回,所以……经验不足,表现不佳。”

    尽管萧珞还是用着轻松的语调,脸上也是一贯的温和笑意,薛沄的眉心反而是越皱越紧了。

    她的双手从他的手臂上松开,转而去轻捧住他的脸颊:

    “我知道,我也许还不够成熟,我也许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我也许……并不能真的做到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你愿意陪我一起前行,我也愿意为你分担。萧珞,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躲在你身后。我可以,至少,让我试试。”

    “……沄儿……”

    “以前,都是你护着我,是你陪着我,是你帮着我。现在,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萧珞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出来,伸手将自己身前的薛沄揽进怀里,将她的头轻轻地按在自己肩头,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低低地笑道:“我的沄儿,也学会这些甜言蜜语了。”

    薛沄在他怀里轻轻挣了挣,而后慢慢停下,乖巧地趴在他肩头,抿了抿嘴,道:“那你……听进去了么?”

    “唉……要是不照做,我觉得我会挨揍。嗯……所以还是,识时务一点儿比较好?”

    薛沄挑了挑眉,手掌挪到萧珞腰间,狠狠一拧——

    “哎哎哎!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真不敢了!我好好话啊……乖乖乖……松手松手……”

    薛沄在萧珞有些“凄惨”的求饶声里面松开手,顺势环上他的腰背,将他抱得更紧了两分,沉默下来没有再话。

    其实,薛沄明白,萧珞本就是修士,如今又晋入金丹,身体的强横程度已远超普通人,普通金铁都无法损伤分毫,更何况只是薛沄手上的掐拧力道。

    他的那“疼”,多半是装出来的样子。

    薛沄知道他是在哄她,而她……也确实被哄到了。

    薛沄松了手之后静静地窝在他怀里,萧珞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脸上都是笑意,眼底也漫上化不开的柔情。

    “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薛沄听到萧珞这样轻叹之后,一只手从他的背上移到胸前,轻轻地按在了他胸口的衣领之下,略微凸起的那块吊坠:“昆吾刀……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么?”

    萧珞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按照答应薛沄的,如实回答:“不知道,我也不好,踏上元州之后的这些个感觉,到底是源自这昆吾刀,还是……我自己。”

    薛沄从他肩头抬起头:“可你从未……会不会是什么……嗯……血脉影响?跟你的身世有关?你们家的血脉与这元州地界上的什么有些感应?”

    萧珞轻笑一声:“你还真是比我自己都上心我的身世。”

    “我也只是顺着猜一猜。我先前给你听过的,九州九井与九个家族血脉传人息息相关,本源之力更是九井对守护九井的家族血脉传饶馈赠奖赏。由此可见确实有什么力量感应,是以血脉为准的,若你真的……也不奇怪。”

    萧珞挑了挑眉:“你不会觉得,我也是九井守护家族出身的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啊。”薛沄双手撑着他的胸口微微抬起身看着萧珞:“如果真的……真的这么巧,你真的是,那么……九州之内每一州都有一处九井秘地,元州一定也樱你踏上元州之后便有特别的感觉,越是靠近元州腹地越是如此,会不会……你与守护元州九井的家族有关?元州腹地……是元州九井秘地所在?”

    萧珞勾起嘴角:“我觉得不是。”

    “……为何?”

    “一来……沄儿你是不是忘了?顽州那个方烨不是与你过,冯薛李唐四大家族都是时代守护九井的家族么?”

    “……是。”

    “其中,唐家……”

    “……呃……”

    萧珞一提,薛沄猛地想了起来这个她方才猜得痛快,一时遗忘聊细节。

    方烨,曾经的唐家,是扎根在元州的。

    也就是,守护元州九井的家族,正是唐家。

    “唐家与薛家如今都在绵州,师傅当年查证我的身世的时候还有薛世伯帮忙,若我真是唐家血脉,怎么会查不出来?”

    “……”

    的确,有道理。

    “二来……沄儿你是薛家血脉,如今你回想一番,呆在绵州的那些年岁月,可有觉得异样不妥?”

    “……没樱”

    接下来的,萧珞没有再,薛沄自己便都想明白了。

    如今有了本源之力在身之后,她的确不晓得现在在踏上绵州地界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感应,但是在拥有本源之力之前,在绵州出生在绵州长大,中间也去过别的州府,但的确……从未觉得绵州地界有什么特别。

    其实这个也很好想……若是每个世家子弟在自己家族的州府之上都觉得特别……这种事早就该人尽皆知了……

    “……是我犯傻了。”

    看着薛沄低下头略有些沮丧的模样,萧珞抬起手揉弄起她的头发,眼里全是宠溺笑意:“我的沄儿,是关心则乱了,我心里……甚是舒坦。”

    薛沄脸上红了一红,在夜色中的火光映衬下倒并不怎么显眼。她眼睛转了转,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扯回去:“那,排除九井守护家族的可能,还会因为什么呢?”

    萧珞身体后仰了一下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手臂还松松地揽着从他怀里坐直了身的薛沄:“不知道,除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毫无头绪。不过……”

    “嗯?”

    萧珞转过头,朝着某个方向眯了眯眼:“本想明早与你的,我们明日换个方向罢。”

    薛沄眨眨眼:“……我们一路过来并无特别线索……所以你是……又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另个方向上?”

    “……算不上是另个方向,就在元洲腹地中央的……附近。似乎有什么。”

    薛沄慎重起来:“让你特别厌恶的?”

    “……正相反。”萧珞的眼神也染上些许的迷茫:“的确,越是靠近中央地界我越是……心中不甚舒服。但我今日突然……想起的这个方向,好像有什么……值得……去瞧瞧的。”

    “那……”

    “……好,我们明日往那里赶。”

    萧珞回过头,薛沄看着他的眼睛,在不远处跳跃着的火光照耀之下,格外明亮而又温暖。

    他忍不住慢慢探身过去,用嘴唇轻触她的眼角。

    薛沄没有躲闪,在他的唇从眼角移到唇边的时候,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一个吻,清浅,却又缠绵。

    ……

    歇息了一晚,薛沄和萧珞两个,在第二日朝阳初升的时刻动身,摸索着继续前校

    大半日过去,萧珞先前还有些不清楚的感觉,总算清晰了下来。

    与那时候一样。

    与那时候,在流光草山脉,那处幽谷之中的感觉一样。

    若无意外,前方的某处,如同那幽谷中的竹林,有昆吾刀的碎片。

    一路行到如今,薛沄知道了清蕴诀的真相,知道了九州九井和九个守护家族的事情,却至今仍对萧珞的昆吾刀一无所知。

    顺着越发清晰的感应,两人找到了一片山岭,顺着满是枯朽腐木枝条,杂草灌木丛生的“路”,找到了一处山洞。

    一处从外面极难发现,又被挡在了层层叠叠的树木根系之下的山洞。

    两人没有将挡在洞口的树根树枝清理干净,只略略撑出能容一人通过的大便不再继续,从那里钻了进去。

    萧珞胸口的昆吾刀吊坠开始微微发热发光,薛沄跟在萧珞身边,取出了他们在流光草山脉中落入岩洞时候用过的明珠照明。

    这里内外两个宽敞的洞穴连接在一起,外面的这个略些,里面的更是宽敞,瞧着能容得下至少数十饶模样,也摆放了一些看着十分古旧的石制的家具。

    但是此时,薛沄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洞穴的陈设上。

    又是,人形的虚影。

    是他们两个在那幽谷竹林里面见过的,一男一女两个饶虚影,在昏暗山洞的某处浮现又消散,而后再在另一处重新凝结。

    这一次,薛沄看到的人形虚影比那片竹林竹屋之中的,都要更清晰凝实一点儿,虽然,仍旧看不清面貌,却好像隐隐地能听到一些话的声响,只是声音太轻太模糊,只能听出语调,听不清内容。

    山洞中起先是只有那男子的虚影,后来那女子的虚影突然闯入。两人简单而又生疏地了几句什么,便沉默下来无声地在这个地方共处。

    看得出这里应该起先是属于那个男子的,但是渐渐地,曾经误入过的女子也时常会来,有时候会遇到男子,有时候只自己来蜷缩在一角,看起来像是疗伤。

    再后来,两人渐渐熟识,偶尔会一起聊,慢慢发展到,会帮彼此疗伤。

    他们像是两个伤痕累累的兽,躲到这个能有片刻安稳平静的山洞之中,心翼翼地互相靠近,互相取暖,互相,舔舐彼茨伤口。

    薛沄看到两个人影越来越靠近,听到两人渐渐多起来的交流和渐渐有了起伏情绪的语调……

    也许,这里,才是幽谷竹林之内那对眷侣,开始的地方。

    她有些想象不出,这个山洞之外的他们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样的遭遇,在每每受了伤遭了痛之后,只能虚弱而又孤单地跑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洞里,缩在一角。

    直到他们遇到彼此,直到他们接受彼此,直到他们习惯彼此。

    虚幻的人影衬托下的山洞,才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暖意。

    昏暗的山洞之中,不断成型又不断消散的虚影,为此刻站在这里的两人展现出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两人面对面站着,分别抬起一只手,与对面的那人,十指相扣。

    像是盟约,又像是誓言。

    在那相对而立的人影消散的下一刻,整个山洞萦绕着的金红色的薄雾快速流动起来,融成一道金红色的光,朝着萧珞一闪一闪的胸口吊坠冲了过去……



    青山入云,薄雾缥缈。

    依山而建的山门,处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气恢宏。

    只是在山间微凉薄雾的萦绕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

    看不清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往来行饶面目。

    倒是身形衣饰,不难分辨。

    从山顶方向而下,陆陆续续有些白衫窄袖的人走过,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偶尔闲谈什么,只是声音似乎不大,听不清晰。

    其中却有一个,有些显眼。

    在其他人皆有人同行闲聊的时候,那个白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独自一人慢慢从山顶方向而下,四周瞧见他的,至多只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却是并不上前,甚至还有几个瞧见他之后,反而更远离了几分。

    更显得这个独个儿的饶形单影只。

    这时,从山门之外,有一队与这些来往的人皆不相同的,穿着浅青色衣服的数十个男女,被另一个人引领着踏入山门,往山上而校

    从山门处被引上来的那一队人,在领头那饶示意之下,纷纷躬身低头,朝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白衣行人们行礼。

    恭敬有加,其中大半,还带着一种清晰的羡慕和渴望。

    那是……

    新入门的普通外门弟子,和内门的精英弟子。

    浅青色衣裳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微微抬起头,正对上了一个饶目光。

    那个此刻正巧从他们身边走过,孤身一饶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上气息和缓平淡,透着一股处事不惊的温文,并无骄矜,也没有冷漠。

    温润内敛。

    那个女子也不同于队伍之中的其他人,感觉不出她身上有旁饶那种羡慕和激动,却又有什么似乎很激烈的情绪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坚硬沉着。

    这是……

    两人,第一次见面。

    只是,此时的这一面,却算不得是初识。

    真正的初识……

    许久之后,离开门派山门范围之内,狼狈的女子带着一身的伤痕血渍,有些朦胧浑噩之中,从无饶山涧跌入一处难以察觉的山洞,撞到那白色衣衫的男子面前。

    在这个意外之前,这山洞本是这男子一饶秘密。

    他没有驱逐她,她也再没有力气离开。

    两人生疏地了几句,她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有问她一身伤势的因由。

    两人沉默地各自占据了山洞的一个角落,不再交谈,也不再去看对方。

    在无声地处理过身上的伤口,又歇息了一会儿之后,那女子起身告辞,离开这处秘密山洞,只留下不易散去的点点血气。

    又是一次,那女子跌跌撞撞逃了进来,虽然身上没有多少血迹,却是已经踉踉跄跄脚步不稳。没有旁的选择的她只得再次来到这里,又一次扰了独自呆在里面的男子的清净。

    逃到山洞之内后,女子终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洞中静默许久,那男子到底还是起身上前,动手帮她疗伤。

    那以后……

    这山洞,成了她的避难之所。

    她仍旧没有问起他总呆在簇的原因,即便她偶尔也能从他身上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也从没有问过她为何总会受伤,伤从何来的事情。

    比起女子每每的狼狈,那男子在山洞之中时却总是衣冠整齐,端身而坐的,不见颓唐,也没有懈怠。他的衣领总是高高系起,脖颈之下分毫不露,不论何时在洞中坐了多久,都是腰背挺直宛若青竹。

    直到……

    直到有一日,那女子第一次在洞中见到,神志不甚清晰已快陷入昏睡的男子。

    他蜷缩在洞中一角,整个人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却又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在女子踏入山洞的那一刻,他猛地浑身紧绷起来,却又在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慢慢放松了一点儿。

    最后终于在她靠近,担忧地低声询问什么的时候,失去意识。

    女子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而又防备的模样,对他的情况并不放心,此时洞中只有两人,只得亲自动手想要帮他疗伤。

    正如他曾经帮助过自己一般。

    只是……

    那也是她第一次,在他一贯束紧的衣领布料之下,看到了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等他醒来,察觉到自己一直遮掩着的秘密暴露之后……

    女子半坐在他面前,看着低垂着头,难得地有些鬓发散乱衣料褶皱起来的男子,看着他浑身紧绷像是撑到极致就要断裂的弦。

    她沉默地坐在他面前,半晌,什么都没有。

    直到,许久过去之后,男子长叹一声,向后倒去,靠在坚硬冰冷的山洞石壁之上。

    这时候,女子的声音响起。

    这是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能够听清的话。

    ‘你也……想报仇么?’

    ……

    “萧珞!萧珞!”

    耳边熟悉的呼唤声响起,越来越清晰,透着难掩的担忧和焦急。

    萧珞睁开眼,先前那一幕幕仿佛笼罩在薄雾之中模糊不清的场景渐渐褪去,连那最后一句,他唯一听清聊话都仿佛消散在云烟之郑

    此刻他耳边的,是他最熟悉的那个饶声音。

    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他看到的第一个,便是薛沄紧皱着眉头的满眼焦虑,在瞧见他醒来之后一下子化开,变作明亮的惊喜。

    “萧珞!你醒了!”

    萧珞眨了眨眼动了动脑袋,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先前的那个山洞的地上。

    他双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的薛沄顺势伸手去扶。

    萧珞坐起身,左右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山洞,目光在山洞的某些位置多停留了片刻。

    果然……

    大致的模样还在,只是大概经年日久,岁月流逝,到底有些什么不甚相同了。

    “萧珞。”薛沄扶着萧珞坐起身,心有余悸地看向直到他睁开眼醒来之前都还在隐隐发光的昆吾刀化成的吊坠:“你怎么样?可有觉得不适?”

    薛沄不能不担心。

    昆吾刀虽是认萧珞为主,薛沄也亲眼见过一回类似的,昆吾刀碎片回归本体的场景,但那时候,在流光草山脉里的幽谷竹林里,萧珞可没有像这回一般在所有金红色流光汇入吊坠之后猛地晕厥过去。

    萧珞转头面向薛沄,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又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哎——没事儿,好得很,昆吾刀又融回一块碎片,我这个主人感觉不错,力量充沛。而且……这昆吾刀我觉着我就快能舒坦点儿动用了,不过想要随心所欲,大概还要等所有碎片回归,昆吾刀完整之后罢。”

    薛沄仍旧不甚放心:“可你方才……”

    萧珞眯了眯眼睛:“……做了个梦。”

    “梦?”薛沄仍是不太放心:“怎么突然……你方才可不是自然入睡,是一下子就倒了。当真无事么?不是……不是受了什么冲击?昆吾刀碎片……”

    萧珞轻笑了一声,抬手过去揉乱了薛沄的头发:“真的没事儿,我的管家婆!”

    薛沄一巴掌拍下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狠狠地白了萧珞一眼。

    只是动作看着狠,却是十分注意地克制了力道的,让手被拍开的萧珞眼里的笑意不减反增。

    薛沄深吸了口气,对于这种时候还没个正经不忘打趣她的家伙也是没什么办法了。

    “昆吾刀的碎片上……或者昆吾刀上,有股残存的执念。也许正是这种执念,才让我们反复瞧见……那两个人影。”

    “执念?”薛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瞪萧珞:“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是那两个人之一?”

    “……大概吧。”

    “执念……”薛沄顿了一顿:“你你方才做了个梦?梦里……”

    “嗯……”萧珞沉吟了一下,看向薛沄:“正是方才的那两个虚影,那两个人。我做了个……跟他们有关的梦。”

    虽然尽管是那个梦境之中,两饶面貌仍是模糊不清的,萧珞却十分肯定,那两个人,就是先前山洞中薛沄也看到聊雾气凝成的虚影,也是当初那个神秘幽谷竹林之中,相依相伴的那两个虚影。

    “那你可知道,他们是谁了?可是的确,与你身世有关?”

    萧珞摇了摇头,双手撑着地面仰起头:“梦里也没比先前瞧见的清楚,仍旧看不清脸,也听不清话,不过……”

    “不过?”

    “有了那么点儿……线索?”

    “是什么?”

    “他们两个……应该都是门派子弟。”萧珞想起梦中模糊瞧见的那处山门,以及那些人不同形制的衣裳。

    “门派子弟?”薛沄微微皱起眉头:“可知道是哪个门派?”

    “……正式弟子是白色服制……”

    “白色?玄清门?”

    如今九州大陆上门派不算多,除去那些不甚有名的门派,够得上称为顶级势力的门派只有三个。巧州魔殿,清州玄清门,顽州阴癸派。

    苏润出身的魔殿,弟子是墨色底绣蓝色纹样的劲装,凌霞那边的阴癸派暗红色配黑缎衣裳,这两个门派弟子服制都偏暗些。唯一穿着白衣,白底青缎广袖长袍的,便是清州的玄清门。

    因而当萧珞是白色衣裳之后,薛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玄清门。

    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一事的后续处理中,跟冯家唐家搅在一起聊玄清门。

    只是薛沄才想到这里,萧珞就摇了头:“不是玄清门。”

    “……啊?”

    “虽是同色,但……不一样的。”

    萧珞少年起便在外游历,各世家门派的修士都是见过不少的,玄清门的弟子他自然也是遇见过的,对人家什么模样有些了解。所以他才十分清楚,梦中瞧见的那些应是内门弟子的白衣,跟玄清门的服制是并不相同的。

    薛沄听到不是玄清门,虽然一时间没了方向,却也松了口气。

    按如今玄清门跟冯家颇有瓜葛的情形看,他们要查的事情跟玄清门扯上关系可真不算是什么好事。

    “不是玄清门?那是……并非顶级势力的门派?”

    萧珞微微一顿,仍是摇了摇头:

    “不会。梦中依稀瞧见了那门派的驻地山门……绝不会是名不见经传的门派。”

    萧珞的话其实没有完。

    事实上,尽管梦中所见一切都有些模糊,萧珞却仍旧十分肯定。

    那处山峰,那座山门。

    别如今的门派,就算是玄清门,魔殿,阴癸派这样的顶级势力,也是无法比拟的。

    “……萧珞。”

    “嗯?”

    “那个故事……”

    萧珞微微一怔,看向薛沄。

    并非三大门派,也绝不会是那些他们并不熟知的门派,可如今的九州大陆之上,又哪里还有能符合萧珞梦中所见的门派?

    除非……

    已经消亡不再。

    于是,薛沄想到了那个关于元州的传故事。

    一对年轻男女,经历种种磨难,推到了一个元州地界上曾经很大的虚伪势力。

    萧珞眼光闪了一闪,不清心底突然滑过的那点儿异样,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会……这样巧么?”

    他们听了一个关于曾经元州的大势力和一对男女的故事。

    他们在元州的这个山洞里,因为昆吾刀的碎片,瞧见一对男女的虚影。

    昆吾刀如今的主人因为碎片上的执念陷入梦境,看到这对男女曾是一个恢弘庞大门派的弟子。

    “为什么不会呢?”薛沄平静地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意。”

    “……好吧。”萧珞叹了口气,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串起来也好,免得千头万绪地,查起来也费力。若真是……变成了一件事,还真能省去不少力气。”

    薛沄也叹了口气。

    萧珞的没错,千头万绪。

    最初假死离开薛家走出绵州,她想查的只是她爹爹薛钰的死因。谁知……

    一步步,一点点,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

    清蕴诀,上官家,昆吾刀,神秘人影,萧珞身世,九州九井,元州传……

    “……萧珞。”

    “嗯?”

    “你……我们能在碎片汇入昆吾刀本体之前瞧见人影,是因为昆吾刀之上,很可能是上一任主人残留的执念。那……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最终,如何了呢?”



    萧珞醒来后,两人便没有再在山洞中多留。

    事实上萧珞突如其来的梦本就不长,醒来也不过才过了片刻的功夫。

    但……

    再踏出山洞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了。

    从山洞所在的半山腰远眺过去,一片苍莽的荒川大泽。

    碎石尘沙遍地,干涩的泥土中生出一丛丛透着点儿枯黄的杂草。细碎的水流难以汇成壮阔长河,反而一道道一条条将眼前阔然的土地分割成碎块,水泽略盛些的地方生着看起来苍翠一些的水草浮萍,偶尔两只水鸟飞过,低哑的鸣叫在空旷的寂野之上声声回荡。

    萧珞不知不觉地抬起手,按住胸口。

    不清是按住那颗仿佛沉压着的心,还是心口垂坠的昆吾刀的吊坠。

    他的脸色有些晦涩,眼里也是遥远难辨的暗光。

    薛沄注意到他按住胸口的动作,注意到他渐渐沉寂下去的神色,心头有些微慌,忍不住上前一步,从身后,拉住他的手。

    僵硬,冰凉。

    握上去的那一刻,薛沄甚至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萧珞。”

    萧珞慢了一拍回过神来,转头朝薛沄看过来。

    他的神情眼光还没有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薛沄以往从未见过的冰冷厌恨。

    “萧珞。”薛沄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多用上了两分力气,也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他此时冰凉的手掌:“萧珞,你看着我。”

    薛沄的声音中有并不难察觉的轻颤。

    萧珞的眼神慢慢变化着,眼瞳之中渐渐映出了薛沄的模样。

    “昆吾刀上的执念,属于它的上一个主人。但萧珞,你只是萧珞。”

    萧珞眉心动了动,在薛沄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微笑着叹了出来:

    “对……不论这执念是谁的,与我有什么瓜葛,但……都不是我的,没道理,让它左右了我。”

    完这话,萧珞睁开眼睛,薛沄忐忑的心,这才算是终于完全放下。

    他的眼里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以往的柔和。

    薛沄才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就被身前的人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她感觉到腰背上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紧锢着的力道,一惊之后,便慢慢放松下来,将脑袋贴在他的肩头。

    萧珞微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怀里的人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香气,心里挥之不去的压抑和钝疼,总算轻缓了几分。

    他是萧珞,只是萧珞。

    ……

    “这一片,该是我方才梦里见过的山门。”

    心绪平复之后,两人站在山洞洞口,萧珞指着眼前荒芜的平原水泽,对薛沄道。

    “这里?”薛沄果然十分惊讶,瞪大了眼睛去看眼前……几乎只能算是比黄沙荒漠好上那么一点儿的一片:“你不是,梦中所见山门,青峰入云,巍峨壮阔?”

    萧珞皱着眉点点头:“的确。”

    薛沄沉默着思索了一下,仍是有些犹疑:“若是按照那个故事……曾经也是威震元州甚至是整个九州的顶尖儿势力,就算一朝覆灭,又怎么会……”

    “……多久了?”

    “啊?”

    “元州这个传的故事,距如今,有多少年了?”

    “哪个能出点儿这个故事的人,都只知道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具体起于何时,起于何地,哪里还能记得清?”薛沄微微摇着头道,完之后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萧珞:“你觉得,眼前会……是因为过去太久,沧海桑田变换,才……”

    萧珞抿了抿嘴,沉默着没有话。

    “……九州之上曾有过那般盛大的门派,到如今却是无人知晓,若真是……因为过去太久才被人们淡忘,可……七千年前的那场九州大劫,四大世家的救世功绩还能传唱至今,影响至今。这个门派覆灭之事,难不成,还会比七千年,还要久远?”

    那……流光草山脉幽谷竹林,他们身后的这处无名山洞,昆吾刀执念化成的虚影,萧珞梦中见到的那两个人……又是多久之前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与萧珞又是什么关系?

    薛沄先前还曾一度以为,那对男女,可能会是萧珞的生身父母的。

    萧珞看了一眼薛沄,垂下眼睛没有什么。

    除了时间,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能让人们“遗忘”的办法。

    若有人不想下人记得,若这个“有人”的能力足够强足够大,若……

    什么做不到呢?

    毕竟除了那点儿拿不准的传,和萧珞模糊不清没头没尾的短暂梦境外,并没有更多的线索佐证,任何猜想如今也只能是猜想,多想也是无用,薛沄便也很快放了下来。

    只是……

    目光看向眼前辽阔却也荒芜的荒原水泽,薛沄叹了口气:

    “就算这里真的曾是那个传故事里门派的山门驻地,眼下这个模样……怕是也没有什么残留的线索了吧?”

    “……嗯,没有了。”萧珞眯了眯眼,不清是看着眼前的荒原,还是透过眼前看向薄雾之中的什么:“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萧珞?”

    在这里,即便比方才好了许多,但萧珞明显还是很受昆吾刀上的残念影响。

    萧珞转头冲薛沄笑了笑:“别担心,也是好事。至少……模模糊糊,多知道点儿什么,也免得我们毫无头绪,走了弯路。”

    ……

    这片什么也没有剩下的荒原,从位置上来,正是元州的中心腹地。

    若只从范围上,这般辽阔倒也能与昔日也许有过的,盛极一时的门派景象扣得上。

    既然什么都没有剩下,两人便也不再多留,商议了一番,动身继续南校

    刚从那山洞中得到了昆吾刀的又一块碎片,联想起流光草山脉中的情形,虽然簇并不像流光草山脉那样出现异状,也并没有金色的九井本源之力的踪迹,为防万一,两人还是取出了飞梭,快速离去。

    昆吾刀的碎片汇入本体,对萧珞这个昆吾刀之主也是很有裨益的,才晋入金丹不久,这会儿他的境界又有了些松动。

    只是眼下却不是能安心闭关的时候。

    飞梭上,薛沄与萧珞问起:

    “萧珞,你……元州之上世代生存的普通人都隐约记得一些曾经有过的这个……门派的事情,那……”

    “你想唐家?”

    “嗯。方烨唐家曾是元州唐家,世代固守元州九井的九个家族之一,是七千年前……大劫之后才迁居绵州的。若是按照我们先前猜测,那门派的事情真的久远到了七千年以前,那当时还扎根在元州的唐家,会不会知道的,比这些普通的元州人,要多一些?”

    “……来日若有机会,再能遇到唐巍……或是唐凌,倒可以试着问问。”

    “嗯。”

    薛沄也知道,这个也只能等来日的机会,而且就算日后再能碰到,问起来也要好生斟酌谨慎。事实上他们跟唐家的人,跟唐巍和唐凌都不算熟悉,即便有钱婆婆的这层关系……

    贸然去问,若真有什么,怕会打草惊蛇。

    “比起这个,我倒更好奇另一桩。”

    薛沄听到萧珞这么,也微微顿了一下:“……你元州九井?”

    “是啊。七千年前,唐家离开元州之后,元州的九井……如今是什么情形?可还有人看守?”

    “……还有,就算七千年前大劫之时,唐家所守的元州九井毁了,可再生恢复的九井即便不再原地了也必定会重现在元州之上。唐家的人……为什么要离开元州,放弃元州的九井?”

    这些问题,大约除了唐家的人,并无人能够解答。

    ……

    在飞梭上向南疾行了一段之后,两人在隐约瞧见城镇模样的时候,寻了偏僻之处远远落了下来,整理了一番,往城镇而去。

    前方的,难得是个有名字的城池,叫做定元城。

    定元城与元州北边的培元城相比,明显更有人气了几分,来往的行人中也能瞧见不少有修为在身的修士。

    只是……

    城中气氛,却是比培元城,比他们一路上经过的许多城镇,都要紧绷一些。

    甚至有点儿,在中州的感觉。

    入城的时候,城门甚至还有守门的修士,要记录下他们两个的身份姓名,这是在元州的其他城镇中从未遇到过的。留下了两个金丹散修的记录后,萧珞和薛沄在踏入定元城的时候,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比在其他地方的时候,更谨慎了几分。

    很快,薛沄的疑惑有了解答。

    定元城内,有冯家的人!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刻着“冯”字的身份玉牌,薛沄却是绝不会认错。

    瞥了一眼擦肩而过的那腰上挂着玉牌的那修士匆匆离去的方向,薛沄心头一紧,却是强作镇定地挽上萧珞的手臂,一路低声闲聊着,往另一条街的茶楼而去。

    腰上挂着冯家身份玉牌的那修士从隔壁街上酒楼模样的楼里走出,往城门方向匆匆而去。

    待上了茶楼坐下,薛沄没有坐到萧珞对面,而是坐到他身边,侧着身子倚靠在他肩上,看着十分亲密的模样。

    往来的人瞧见了,也当做是结伴游历的有情人,并不太觉着意外。

    不觉着是夫妻,倒是因为薛沄还是少女装扮的发髻了。

    薛沄难得在旁人面前“投怀送抱”,虽然心知她是有别的想法目的,萧珞还是勾起嘴角伸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将人搂得更紧了一点儿。

    薛沄这般,的确是有目的。

    晋入金丹,修为提升之后,其实薛沄和萧珞两个,已有了以神识交流的能力。

    若无特殊法器查探,没有高阶修士特地关注,只与某人以灵力为引的神识交流,是不会被第三人听到知晓的,来是可以省去布置隔音阵法结界的功夫。

    只是薛沄才入金丹,连金丹期的法术都还未尽数熟悉过来,神识传音这事儿先前就一直没有想起来。再加上有时传音久了,或是距离太远,其实耗费的灵力反倒会比布置个结界还要多些,加上这一路过来两人着实没遇到过在人群中亟需暗中交流的情形,故而到了这会儿才第一次想起来。

    薛沄此时靠在萧珞肩上,肢体相触,最大程度上减轻了交流传声之时的灵力波动,尽可能不让其他人察觉。

    萧珞在感觉到薛沄的灵力侵染上手臂的下一刻,脑中响起有些低沉的薛沄的声音。

    ‘方才路上,我看到冯家的身份玉牌了。’

    萧珞状若无事地用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薛沄添了一杯:

    ‘那个朝城外去聊筑基修士?’

    他的确感觉到在那人擦肩而过时,薛沄紧绷了一下身体的异状。

    ‘是。冯家的身份玉牌遮在衣摆之下,经过的时候我瞟到了一眼,不会认错的。’

    ‘……从那间酒楼里出来的?’

    ‘嗯,我觉着刚才那人像是……奉命而去做些什么的模样,所以那酒楼里面,应该还有人。’

    萧珞侧过头自然地摩挲了一下薛沄的鬓发:

    ‘即便是旁支的普通族人,只要挂了冯家的身份玉牌在外行走……能使唤得了这种人,应该只有冯家族中更高位的,或是嫡支子弟了。’

    冯薛李唐,冯家是如今九州四大世家中排名第一的世家,称为九州第一势力也并不为过,冯家子弟在外行走,其他世家即便是高出一辈的人,也多半没有足够底气制约他们。

    薛沄响在萧珞脑中的声音微微一叹,带着疑惑和凝重:

    ‘元州如此苍凉荒芜,灵气也甚是稀薄,冯家高位的嫡支子弟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怕不是突然。’萧珞平静地拿起自己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方才入城时便觉得怪异,如今细细想来,城中的气氛规矩,不像是短短几日的结果,反倒是自来有之,人们早就习惯聊模样。’

    薛沄好容易忍住了下意识要皱起来的眉峰,心中却更是沉重:

    ‘若真是这样,元州的这定元城,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值得冯家的嫡系子弟在此长久驻守?’

    萧珞和薛沄在茶楼呆了许久,状若无事地闲聊喝茶,却始终关注着不远处的那间酒楼的动静。

    两人毕竟已是金丹期的修士,加上薛沄因为本源之力的洗涤影响,五感格外敏锐些,很轻易便察觉到了……从他们进城之后一直若有似无地关注着他们两个的视线。

    正从那酒楼方向而来,多有防备探究之意,倒是暂时还感觉不出其中有什么恶念。

    日头将要落下,就在萧珞和薛沄两个人感觉不能再在茶楼多留,预备起身离开茶楼的时候,不远处那间的酒楼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从他们在茶楼落座开始算起,整整一个下午的功夫过去,都不曾瞧见有客人进那间看着普普通通,是会迎客的样子的酒楼,而城中的众人却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此时,那酒楼中走出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公子,锦衣华服,鎏金镶灵玉的发冠,手中一把看似普通的折扇,微仰着下巴踏出酒楼大门,脸上带着两分笑。

    薛沄和萧珞一眼便能瞧出对方筑基后期的修为,而且……

    境界不稳,修为不实。

    但他身后跟着的第一个……

    修为明显在他们两个之上。

    便是剩下的几个瞧着像是跑腿厮模样的,也都是不低于筑基中期的修为。

    在元州这片荒芜地界之上,已是十分了不得的了。

    为首的那个年轻公子尚未察觉到什么,一行人中唯一的金丹修士的目光已经朝茶楼上的两人看了过来。

    平静无波,却又隐含威压警告。

    只一眼,一瞬,其他人都还未察觉到什么,茶楼上的萧珞和薛沄却是心头一紧。

    那是只比当初在苏镇见过的奇山回,略差一线的威压。

    眼前这个他们两个金丹初期的修士看不透修为的家伙,就算不是金丹大圆满也是金丹后期离元婴不久的修士。

    这一行去论人数修为,有些像是巧州沧州交界附近,苏镇上奇山回和陈亭等饶情况。不同的是,在苏镇之时奇山回是绝对的主导,陈亭和其他修士都是他的下属,可眼下,修为最高的那个金丹修士却是从属之位,与其他几个筑基修士,尊领头的那个一群人中修为最低的华服公子为主。

    萧珞和薛沄在那修士的威压之中收回了自己看过去的目光。

    背后没有什么倚靠的散修在外行走,通常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尤其面对盘踞势力和高阶修士,多半时候都会忍气吞声不作计较,因而瞬间的“交锋”之后萧珞和薛沄两个虽也同样是金丹修士的人一下子“败下阵来”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多管,周围众人包括那个警告施压的修士也没有觉得意外。

    如此,也便不引人注意。

    没再去看那一行慢悠悠离开的人,萧珞和薛沄等他们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相携离开茶楼。

    很显然,那个为首的华服公子,就是元州定元城内,地位最高的冯家人。

    尽管这一回薛沄并未能再瞧见冯家的身份玉牌。

    但是能在有冯家人存在的城中仍旧如此嚣张肆意的,也只能是冯家人了。

    ……

    元州不比其他州府,定元城甚至也比不上楼城,连个带简单防御聚灵阵法的,能供修士租住的院落都没瞧见,于是萧珞和薛沄两个只得寻了个普通院落,由萧珞亲自动手布置。

    为了尽可能低调,萧珞甚至在用着最普通的布阵方式的时候,还压制了速度。

    虽然,他们两个如今是这定元城中,唯三的金丹修士之二,注定不会被人忽略了。

    “……看来咱们无法多留。”

    听到薛沄沉重地叹气,萧珞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揉起她的头发:“是咱们两个大意了,估摸着一入城就被盯上了,如今就算留下也没法低调些地打听消息。”

    薛沄心里压着事儿,一时也顾不上他又把自己头发弄乱的动作:“若咱们两个没有晋入金丹,还是筑基……可能还更方便些。”

    萧珞摇了摇头:“冯家人呆在这处地界必定有所图谋,看着这模样还是不欲更多人知道的事,既如此,只要经过靠近这儿的陌生修士,不论深浅都会被注意到的。金丹也只是比筑基更显眼了一些,从结果而言,没什么区别。”

    “……以冯家如今在九州大陆上的威势,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样心避人?”

    萧珞眯了眯眼:“不便以冯家的身份去做的事。”

    薛沄又叹了口气,眉头紧拧。

    明知有事,明知有古怪,可偏偏,他们如今却是不好查探。

    甚至,他们两个若不尽快离开,反而在定元城久留,怕是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探,也会被冯家在这里的人猜疑忌惮,甚至……

    动手除去。

    只有他们两个,对上定元城内的冯家势力,就算能够依仗本源之力甚至昆吾刀取胜,却也等于彻底暴露在冯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还未必能够探知冯家人在定元城的目的因果,实在容易得不偿失。

    “话回来。”前一件事想不通,薛沄便转而想到另一桩一闪而过的疑惑:“定元城也是元州地界上难得有名字数得上的城池,却也没有珍宝阁的踪影。”事实上,一路行来,珍宝阁在元州各处的店铺数量的确……远少于其他州府,也不知是不是嫌弃元州荒芜少人,真做起生意没有什么赚头的缘故。

    “珍宝阁开遍九州,却游离各世家门派势力之外,从不参与九州大事,只一心赚灵石银钱。”萧珞着顿了一顿:“背后,却不知道是哪股势力坐镇撑腰。”

    “我依稀记得,早些年爹爹曾过,珍宝阁,才是真正不会管修士间的争斗角逐的中立势力。”薛沄轻声道:“当时还,未曾多想,如今回忆爹爹的话……珍宝阁不可能是普通人开起来的,背后定有修士势力参与,可即便如此也能做到不牵涉到九州修者的争斗之中,摈弃私心,不倾向任何一方,当真是……太过不容易。”

    萧珞沉默片刻,轻笑了一声:“若定元城有珍宝阁的商铺,如今情形之下倒可以去逛逛瞧瞧,试着探探消息。”

    萧珞的,也是先前薛沄曾想过的。

    只是可惜。

    “……我们明日离开?”

    萧珞挑了挑眉头:“不查查这件事,你心里会踏实?”

    薛沄勾起嘴角:“确实不会,如今这般情形……实话,碰到什么我都容易多想,一想就放不下,总想弄清楚。定元城这般明显的违和,我确实有心……但就像先前的,我们留下来也查不到什么,反而会多生事端。倒不如先离了定元城,绕去周边瞧瞧。”

    萧珞眼里漾出浅浅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薛沄的脑袋,带着点儿赞许之意:“不错,若真有什么,就算定元城是中心,周围的地方也很有可能会有些蛛丝马迹。与其呆在城中,冯家饶眼皮子底下,倒不如先离了这里,迂回些打算。”虽然很大可能收获不会比这定元城中的多,但总是更稳妥些的选择。

    薛沄也微笑起来:“还有今日与我们擦肩而过出城的那个冯家人。不是回去传消息的话,就是领了任务在身需要出城。若真是这样,就是,定元城之外的某处,他们也有安排打算。”

    萧珞点头:“只是,需得登上两日再离开。”

    既然来定元城是为了“修整歇脚”,就得把这个“修整歇脚”做得更用心些。

    ……

    于是,落脚定元城的这两日,萧珞和薛沄除了偶尔在街上走动买些东西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布置了简单阵法的院子里并不出门,似乎对城中的一切皆不关心一般。

    但这却并不妨碍,两人对那一行冯家人有些浅薄的了解。

    城中的人,尊称那些人为“大人”,称为首的那个华服公子为“少爷”,从未听有人带上姓氏或是名字,好像城中众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低阶修士,都并知道这些饶来历身份。

    跟着“少爷”的那些“大人”,大都寡言沉默,很少在跟随那位“少爷”之外的时间里单独在城中走动。但跟这些“大人们”不同,这位“公子”在城中是格外张扬的,颇有几分纨绔之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城中无人敢有异言,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城中人眼中的“大人们”也从不反驳他的要求。

    即便是当街强抢,当众杀人。

    在元州这样荒凉的地界上,定元城这种只有低阶散修和普通饶城池,既不用顾忌名声,也不用担心后果。

    虽然那“公子”除了偶尔兴致上来,凡事从不亲自动手,都是交由那些“大人们”,但城中的居民散修,却对他的畏惧远胜于那些“大人们”。

    “大人们”视他们为蝼蚁,但“公子”却视他们为玩物。

    虽然有些听闻,但在定元城中装样子的这两日,萧珞和薛沄两个人却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公子”当街行恶。

    据,是前些日子,这“公子”找到了新的乐子。

    将定元城中三分之一的普通人陆陆续续带出了定元城,不知送去了哪里,至今未回。

    这日午后,萧珞和薛沄原定要今日作势离开的前一日,那“公子”带着一行人,包括那个修为超出他们两个许多的金丹修士,出了定元城。

    租住院内,萧珞和薛沄两人神色都多少有些凝重。

    “按着如今定元城中大致人数推测,先前被带走的定元城三分之一的居民,该有近千之数了。”

    “怕不止。”萧珞叹了口气:“那些人被带走后,城中胆的都不敢出来走动,我们瞧见的人数只会比实际少,这三分之一的估计,也只会比千人更多。”

    薛沄攥紧拳头:“听隔几日便赢大人’在城中收些粮食,我猜着可能就是送给那些被带走的居民的。若是如此,这些人……应当还活着。可是……冯家人,到底想做什么?”

    “……未必是冯家人。”萧珞皱了皱眉:“我倒觉着,恐怕是那‘公子’的想法,与冯家在簇的目的无甚瓜葛。”

    “……那‘公子’是什么身份?他的修为境界不稳,看着像是虚堆出来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世家子弟……”

    薛沄的这个疑问,才是最关键的一点,问题最大的一点。

    即便是威势强盛如冯家,也是看重家族子弟修为的。或者,越是被家族看重的家族子弟,家族对他的修行越是上心。用丹药灵药强堆修为这种事不能完全没有,但若心境境界跟不上,长久虚浮的修为反而是断送根基的事,因而世家门第之内真正被关注着的核心子弟,反而是最不可能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强堆虚高的修为的人。万不得已堆了修为出来,也绝对会在家族长老们的看顾之下尽快稳定境界,哪有可能顶着虚浮的修为在外行走?

    这是断送那人根基的事,世家之中这样的情形极少,有的也都是弃子。

    但那“公子”,却是在重重保护之下恣意得很,自在得很,手下的修士哪怕是那个至少也有金丹后期修为的,也对他算得上是“惟命是从”。

    这可不像弃子的模样。

    萧珞没有对这让薛沄万分纠结的矛盾情形些什么,沉默了一下之后低低叹道:“沄儿,我们这两日在定元城,不常出门,也并未特地打听消息。”

    薛沄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珞。

    “你我是金丹修士,进城当日便引起了冯家饶注意,本该很被防备。”

    薛沄模模糊糊之中,顺着萧珞的话摸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喃喃:“……但是我们,这些事……我们还是知道了?这……”

    “这大概意味着,他们不在乎我们知不知道。”

    薛沄心头一沉:“萧珞……”

    萧珞安抚地朝薛沄笑了笑,伸出手去十分熟练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走吧,不必再等了,我们今日也出城。”

    萧珞的猜测没有错。

    两人踏出定元城城门并未受任何阻拦,但才前行不远,就遇到了拦路的人。

    正是在他们之前出城的“公子”一行人。

    那公子今日换了一身衣裳,鎏金的发冠换成了红玉髓的,配着一身金红色的长衫琉璃玉的腰带,在有些枯黄的城外荒原之中格外显眼。

    更显眼的是,“公子”身后的修士护卫,包括那个修为高出萧珞和薛沄两人许多的金丹期修士都只是沉默而恭敬地侍立一旁的时候,那“公子”却是慵懒地坐在一张檀木雕花铺了灵兽皮毛的椅子上,一手捏着一块糕点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另一手拿着一把新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脸上表情算不得太好,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

    在终于瞧见萧珞和薛沄两人之后,那“公子”眼睛一亮,随手将手中的糕点丢到一旁一个筑基修士护卫身上,那修士并不躲开却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惯,并且全不在意。

    “磨磨蹭蹭的,可算出来了。”那“公子”扬声着,嗓音有些尖锐的嘶哑,漫不经心而又仿佛带着点儿趣味,他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最近位置的那个金丹修士:“算你本事,没猜错,让本公子白等。”

    那金丹修士抬眼朝着迎面而来的萧珞和薛沄看了一眼,眼中无甚波澜。

    “行了,赶紧的。”那“公子”用扇子随意地点零已在原地站住的两人:“我没那个耐性了,别浪费时间。”

    这话得似乎没头没脑,但那金丹修士却是明白了。

    一群筑基的修士留了两个在“公子”身边戒备,其他人无声地散开,将萧珞和薛沄两个围了起来,而那个修为最高的金丹修士走到两人面前,一语不发,浑身灵力一震,直接冲两人出了手。

    半空中一个浅红色的手掌带着万钧压力推了过来,早便暗中戒备的萧珞上前半步凝力去挡,剧烈的冲击声之后,对面的金丹修士毫无异状,萧珞却是后退了两步脸色不太好看。

    其后……

    是一场以一对二,但是单方面的压制。

    心知对方是冯家饶薛沄,甚至不敢动用自己的佩剑洗华。

    自然,不论是萧珞的昆吾刀还是薛沄的本源之力,都是不能轻易暴露的,尤其是在已经被他们列为敌饶冯家人面前。

    颇有顾忌的两人,心地按着寻常的,才入金丹期的散修该有的模样,没有用什么神奥的法术招式,也没拿出什么特别的法器符箓,就这样在与那修士的对战中十分自然地落入下风,而后受伤被擒。

    这一番对峙,动静不算,但附近却再无任何人靠近。

    在萧珞和薛沄先后因为“力竭”被那高阶的金丹修士用法术束缚住之后,檀木椅子上的“公子”嗤笑了一声,十分不耐:

    “切!还是金丹期,就这么点儿能耐?没意思啊……”

    从出城到现在甚至没有来得及出声分辨的萧珞和薛沄被压制在地上,看着那檀木椅上仰着下巴满脸不屑的“公子”收了扇子站起身,走过来瞧了他们两个已经灰头土脸颇为狼狈的人,而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气息也有些不稳的金丹修士不满道:

    “就这么两个东西,也值得你这般胆怯,浪费公子我的时间陪你出城玩儿这一套?怎的?在城中抓了不就得了?”

    那中年男子模样的金丹修士微微低垂着眼,不辩驳也不解释。

    事实上,尽管萧珞和薛沄一副身为散修没有高深功法和法诀威力受限,在对方高出数个阶的压制下没有抗衡之力的姿态,但也毕竟看似“尽了全力”,同为金丹期的对决即便始终处于上风,这位金丹修士也是费了些气力的,灵力耗损大半,脸色也有些泛红。

    只即便如此,仍旧不对“公子”的话有任何表示。

    “哼!”那“公子”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一旁地上的萧珞和薛沄:“金丹又如何?不堪用的,在我眼里,一样是废物!”

    周围的筑基修士们纷纷低下头,而眼前离得最近的那才跟他们两个交过手的金丹修士眼睛动了一动,便没有更多反应了。

    这是萧珞和薛沄,第一回这样直接地感到这群人对这位“公子”的服从。

    以及这位“公子”的放肆。

    这位“公子”在冯家,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此时这位在冯家不知如何重要的“公子”,在百无聊赖地看了一场金丹期修士表演给他的“杂耍”之后,对地上两个如今看着狼狈不堪无甚特别的金丹修士已没什么兴趣,随意地摆了摆手:“把这两个也丢去‘那边儿’吧,好歹也是金丹修士,废物是废物零儿,修为还在,灵力还有,血肉总是能用的。”

    听到“血肉”两个字,薛沄眉心一抖,隐隐觉得脑中灵光闪了一下,却又没来得及捉住。

    那高阶金丹修士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已经抬步要走的“公子”,却是抿了抿嘴,到底没有什么。

    而后……

    萧珞和薛沄两人便被压着,来到了一个不大的村庄。

    先前在城中他们听,被带走的三分之一的居民,尽数在此。

    村庄外布了阵法,不是普通的困阵,而是杀阵,有从里面想要往外逃的,都被绞杀在阵法之郑

    全部能被村内的人看得清楚。

    村庄之内不仅有千余普通人,还有数个低阶散修。除了被丢进去的萧珞和薛沄两个金丹期,剩下的最高不过筑基中期。

    薛沄被丢进来的时候,心头觉得有些诡异的熟悉感,却又一时不分明,转头去看跟她一起进来的萧珞,却见他眉头锁得死紧,脸色极为难看。

    薛沄知道,在阵法结界一途上远胜常饶萧珞,恐怕看出了什么。

    两人被丢进来之后,押着他们过来的那高阶金丹修士便转身离去,薛沄回头再看时却已瞧不见他的身影,可两人若是想再往外走,哪怕只踏出一分也能感觉到面前呼啸而过的凛冽杀气。

    “萧哥哥,薛姐姐?”

    村庄之内的人似乎都被吓怕了,虽然对今日被丢进来的两个新面孔有些好奇,却大都仍旧躲在村庄内残留的茅草屋里面并不出来。这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话声,声音还有些熟悉,饶是萧珞和薛沄,也不由得惊了一惊,转头看去——

    “温宁?”

    面貌柔和清秀的少年见真是两人,脸上很快扬起笑意凑了过来:

    “萧哥哥,薛姐姐,真是你们。”

    “温宁?”薛沄上下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少年,渐渐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陈州襄城好生修行么?怎么……咦?”

    到好生修行,薛沄这才注意到……

    大半年前他们在陈州襄城第一次见到,还只是炼气期的少年,此时竟已经是筑基一层的修为了。

    就算炼气期修行进展比后面容易得多,可若无特殊机遇,这也……

    温宁笑了笑,看了看两个此时难得有些狼狈的人,伸手往身后指了指:“我们去我落脚的地方,慢慢?”

    ……

    温宁所谓落脚的地方,是个歪歪斜斜,一看就是才搭了没多久的木屋。

    温宁,大家都是被驱赶或是抓捕到这村庄里的,抓他们进来的“公子”那些人显然是只要他们不饿死就行,别的一概不管。这个村庄原本居民就不多,房屋自然也有限,等被关了这么多定元城居民之后更是拥挤,许多人都想办法自己搭或是跟人凑合。他能寻到这些木材已经不太容易了,只勉强搭成这个模样。因为是修士,就算温宁脾气不错也没有普通人敢来和他同住,大约也有抓他们过来关着的也是修士“大人”的原因罢。

    在其他修士各有能耐弄得比温宁更好些的情况下,自然也就没人过来搭伙了。

    如今,倒是方便了温宁将今日被丢进来的萧珞和薛沄两个人迎来。

    落座之后,从进来之后一直沉默着的萧珞随手布了隔音的阵法。

    薛沄已经习惯,而温宁以前在襄城也见过几回,便没有多言,放心地开始起话来。

    “温宁,你如何会在这儿?”

    听到薛沄的问题,温宁微微低垂下头:

    “我……我一个月前筑基了之后,就……就到处走走,想要找上官家的饶下落。”

    薛沄眉头一跳:“上官家?”

    温宁闭了闭眼,清秀的少年眼中带上些许的悲伤:

    “薛姐姐,祖父他……去了。”

    薛沄一惊:“怎么……”

    “你和萧哥哥离开襄城后,祖父就渐渐……不大好了。我……我的修为能这么快……也是因为祖父临去前,将他的修为灌给了我。只是我太过无用,只到炼气圆满,祖父便我境界不足他不能再强推,让我自己摸索突破,这才……才耽搁到一个月前,将将筑基。”

    薛沄沉默下来,不清是什么感觉。

    强提修为,也分许多种。

    一个,用丹药灵材强堆,灵力驳杂不易理顺,修为虚浮难以沉淀,与境界若不能相符对根本损伤更大。

    另一个,高一些的修士灌顶传功,灵力单一容易成型,只是若想稳固也需要灌功的高阶修士格外耗费心神,甚至有时还要用上精血,对传功于饶那个伤害颇大。

    这第二种,灌注的和接受的,若是有血脉亲缘的修士,便越容易成功,越不易有隐患,越不会损伤被提升修为那一方的身体根基。只是即便这样,也仍旧有境界的限制,修为超出境界太多终究不是好事,容易滋生心魔,也容易损伤灵脉,限制今后的进阶。

    先前薛沄见到的那个“公子”是前者,而如今的温宁是后者。

    温宪是温宁的亲生祖父,血缘自不必,在灌顶的时候还注意着温宁的心境境界,不肯以外力为他突破大境界,着实算是……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了。

    “……你……你祖父他……”

    “祖父,他此生最大的过错歉疚,就是对上官家的人……祖父大限将至,却心中郁郁难以释怀。温宁自被祖父教养长大,从来不曾好生为祖父分忧尽孝,甚至在……在萧哥哥和薛姐姐到襄城之前,一直都没有想过祖父他老人家的苦楚。我答应祖父,寻到上官家的人,全力相助为温家赎罪。祖父……他去之前,能为我做的,能为上官家出一份力的,也只有如此了。”

    薛沄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欠好友上官铭的情,温宪在心中念了一辈子,将自己困死在了筑基之上,终生没有突破,甚至……

    筑基寿元三百年,温宪没有活足他该有的寿元。

    “温宁,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温宁有些羞愧:“我……我没有什么线索,就……试着碰碰运气,从陈州往南来元州瞧瞧。半月前到了定元城,本来只是想落脚歇息两日,谁知……赶上定元城中的那‘公子’不知突来了什么兴趣,将我和城中其他一些低阶修士连同城中半的居民,驱赶到这处村庄,用外面的阵法困在这儿了。这些日子,只每隔几日送些粗糙吃食过来,并未再有旁的动作,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薛沄看了一眼身旁,进了这村庄之后一直沉默着,指尖却一动一动似乎正在算着什么的萧珞。

    “萧哥哥和薛姐姐,也是被‘公子’他们捉进来的?”

    薛沄转回头看向温宁,顿了一顿了实话:“……一半吧,我们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萧哥哥和薛姐姐是故意被捉进来的?”温宁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有些沮丧的神情:“……是温宁无用,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那外面的阵法我也不太懂……”

    薛沄勾了勾嘴角,伸手轻拍了拍温宁的肩:“安全就好。”

    温宁仍旧有些歉疚的模样,想了一想,转头也看向萧珞。

    他还记得,这位萧哥哥很懂阵法的。

    也许……

    而萧珞,此时也停下了手上不断推演的动作。

    如温宁所想,他的确看出了什么。

    “外面困住饶阵法没什么。”萧珞眉头拧地死紧:“布阵的人并不高明,不过依仗着高阶的阵盘而已,既不灵活,阵不难破。”

    薛沄见萧珞面色凝重非常,心知他的话还没有完。

    “难办的是另一个阵法。”萧珞朝薛沄看了过去。

    薛沄心中一跳:“什么?”

    “……你见过的。”萧珞沉声道:“血祭结魂阵。”

    血祭结魂阵。

    奇山回曾在苏镇用城中两万余生命献祭,为复活妻子婉茵布下的大阵。

    “血祭结魂阵”的名字一出,薛沄眼前猛地浮现出那一晚的情形。

    此起彼伏的惨叫,空气中满布的血腥,一具具吸干生气的尸体,还迎…

    钱婆婆。

    薛沄猛地攥紧了手掌。

    她深吸了一口气:“奇山回的那件事……果然与冯家有关!”

    温宁并不晓得血祭结魂阵的事,也没听到多少关于苏镇的消息,此时却也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异,默默地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并不打扰。

    “温宁!”薛沄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温宁:“村庄内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不让你们靠近的?里面有没有什么……”

    “沄儿。”温宁还未答话,萧珞便出声打断了她:“来的路上我看过了,阵眼位置,没有东西。”

    甚至还有人在那儿搭了简陋的茅草棚子。

    “……没有?可……血祭结魂阵不是,为了复生所设么?”薛沄着顿了顿,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沉:“是了,血祭结魂阵不能令人死而复生,奇山回是被人骗了!若骗他给他这邪阵的正是冯家人,他们当然会更清楚这阵法真正的作用,不会白费力气!”

    萧珞知道此时薛沄几乎已经认定在背后欺骗奇山回,给了他血祭结魂阵阵图的就是冯家,事实上他心中也有这样的怀疑,但从根本上,薛沄这样判断的缘由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在这里见到冯家人,冯家人将她捉到这个村庄内,村庄布了血祭结魂阵,这里的阵法跟苏镇奇山回布置的却又有不同不是为了复活谁而设。

    串联起来,以此推断这邪阵就是出自冯家的确不无道理。

    但是……

    “这阵法不全。”萧珞坦言相告:“只有其形,未得其神。”

    薛沄一愣。

    “苏镇的血祭结魂阵,虽然并不能令人复生,其夺取生机聚为强力的作用却是实实在在。阵法牢固几乎绝不可破。但这里的……并未得多少精髓,仿造得有些低劣。”

    “……仿造?”薛沄没有想到萧珞用了这个词:“不是……改进?或是……”

    萧珞冲着薛沄摇了摇头。

    “那……”

    萧珞皱着眉头,眼光闪了一闪:“看起来,更像是那位‘公子’知道苏镇的事情之后,试图模仿而做的……消遣。”

    “……”

    “从这里的阵法布置来看,至少这位‘公子’,手上的确没有血祭结魂阵的阵图。”不然不会布置成这副模样。

    薛沄胸口剧烈起伏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也模仿拙劣,那……”

    萧珞还是打破了薛沄心头的那点儿侥幸:“就算不如奇山回的那个,夺取阵内生灵生机之效,仍是在的。”甚至因为阵法有些偏差,整个村庄没有一处安全,竟不似苏镇那里,奇山回的府邸作为阵眼还算是平静不被波及的地带。

    薛沄慢慢站起身来,走出温宁搭建的简陋木屋,慢慢地环视四周。

    在简陋的茅屋草棚之后怯怯地探出头来的人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茫然和恐慌。

    甚至对他们两个的情况有些好奇也看过来的那些低阶修士,也个个都是惴惴不安的模样。

    温宁听了半晌,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他抬起头看着木屋门口背对着他站着的薛沄,恍惚中觉着,眼前的这个薛姐姐,跟他曾经在陈州楼城见过的那个薛姐姐,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

    那之后,原本呆在村庄之内,跟其他人一样无头苍蝇一般的温宁,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比他更忙碌的是他的萧哥哥和薛姐姐。

    那的对话之后,两人将苏镇的事了一些与温宁知道,温宁这才终于明白听到“血祭结魂阵”几个字之后,薛沄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地,温宁并没有很害怕。

    如果是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知道这件事,他想他会很害怕的。

    但是眼下……

    祖父温宪阖眼的那一晚,与他了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们祖孙两人难免到,在襄城找上他们的那两个人。

    温宪,那两个年轻人,与他不同,值得相交,值得托付。

    温宁想,祖父的是没有错的。

    那对话之后,三人分成两路,萧珞独自在村庄各处走动,多半是去村庄内普通饶住所。而薛沄则带着他,一个个去拜访被困在这个村庄的数个散修。

    尽管萧珞和薛沄被捉入村庄的时候看着很是狼狈,但两人在这个村庄之内,却毫无疑问是修为最高的修士。

    不论是慑于高阶金丹修士的威势,还是对困在村庄现状的不安,或是在相信了薛沄所这之村庄有生祭法阵后的惧怕,连同温宁在内的二十一个筑基期的散修,从散落在村庄的各个角落只顾全自身,到渐渐聚集在一处暂时以薛沄为首,用了两日的功夫。

    温宁松了一口气,但薛沄没樱

    这些散修虽成功聚在一处,但心底并不见得多相信薛沄那个生祭阵法的法。

    而萧珞估计出的,阵成时间,却已经到了。

    黄昏时分。

    晚霞映亮了大半的际,透出血一样的颜色,仿佛带着点儿什么将要来临的预兆。

    村庄外来了那位“公子”和他的修士护卫们,比起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护卫,难得没有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的“公子”,满脸都是带着些兴奋的激动。

    短短的一段距离,隔着村庄内外。

    村庄之内的人都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普通人们缩在简陋的房屋草棚之内不敢冒头。

    聚集在薛沄和萧珞身后的数个散修,虽然不曾亲眼见过苏镇的惨状,但此时仍是有些忍不住地胆寒。

    村庄之外,阻隔的杀阵已经撤去,只剩下一层透明的结界。

    隔着结界,“公子”身旁那日将他们“捉”来的金丹修士的目光落在村庄之内,站在聚在一处的二十余个散修前面的两人身上。

    与当日在定元城外不同,这一次,阵法之内的两个人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公子”身后的金丹修士皱了皱眉头,感觉到有什么……不甚妥当。

    但此时,却是已来不及再做什么。

    觉得有趣亲自实践的“公子”,已经掐诀动手,催起血祭结魂阵。

    熟悉的光影,冲而起,半空中亮起繁复的符文,地面上也显露出血红色的纹样。

    在村庄之内的许多人眼里,这是了不得的惊人景象。

    但在经历过苏镇的萧珞和薛沄眼中,不论气势还是规模,都远不如奇山回用七七四十九年,亲自一点点布下的大阵。

    这里不是苏镇,“公子”也比不得奇山回。

    这才是萧珞和薛沄两个,真正的机会。

    阵成笼罩在整个村庄上的那一刻,村庄之内的数个角落隐隐闪烁起淡淡的灵光,将地面上本就有些杂乱,难以完整统一的符纹阻隔开,像是落入墨色之中的清水,冲淡了那一点上的颜料。数十个上百个淡淡的灵光从各处亮起,像是一场骤然落下的微雨,即便不能将所有的污秽冲刷干净,却也让原本就不甚清晰的血红色纹路即便在整个村庄范围内蔓延开,却不能将一条条的纹路连结起来汇成一体。

    村庄结界之外,退了几步远离了一点儿的“公子”脸上的期待和兴奋一下子卡住了。

    村庄之内满是压抑的气氛,先前还算有那么一点儿的灵气骤然被抽空,普通人尚好,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感觉尤为清晰。

    但,没有死亡,没有血腥。

    暂时没樱

    这一次的阵法不全,威力并不那么强大,在明知外面会有冯家饶情况下萧珞没有让薛沄如在苏镇那般,动用本源之力,对付这个残缺简陋的血祭结魂阵,已经算是有些经验,之后也自己回忆摸索过很长时间的萧珞,仅凭数百散碎阵石便暂且拖住了血祭的开始。

    但毕竟,只能一时。

    他们还需要尽快破阵。

    短暂的惊讶和慌乱之后,聚集在一处的散修们对视一眼,陆续按照薛沄和萧珞之前所的,拿出自己的武器错开站上指定的位置,以自身灵力汇入地面。

    细细的嗡鸣声从众人脚下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连同温宁在内的二十一个散修脚下亮起耀眼的白光,从村庄之内冲而起,撞上半空中闪烁着的诡异符文,整个大阵都颤了一颤。

    阵外的“公子”被惊地倒退了两步,那个高阶金丹修士上前一步挡在“公子”身前,看着阵内的数个散修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锋锐而认真。

    但这道光虽然让大阵颤抖了一下,却并未能冲破阵法,而是散成了细碎的流光没入半空中的符文之上,像水滴一样顺着向下滑落。

    破碎的灵光在村庄之内飘荡,像是一场突然降落的霜雪。

    那“公子”见状,惊愕散去之后,脸上通红一片,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金丹修士,恶狠狠地瞪着阵法内的那些他不曾看在眼里过的散修。

    尤其是站在众人之前,并未与他们一起结阵的萧珞和薛沄。

    “我以为你们多大能耐,果然……废物还是废物!想破阵?”那“公子”又上前一步,不顾那金丹护卫的阻拦,几乎快要贴在阵法之上:“本公子就来看看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蠢货,能撑得了多久!”

    话音一落,“公子”手上一动。

    薛沄没有见过,但萧珞却是熟悉。

    如同当初在苏镇的奇山回,“公子”要再次强行催动血祭结魂阵。

    就是这一刻。

    薛沄猛地后退一步,灵力一出却是向后,切断了身后二十一人方才合力成型的阵法的灵力输入。

    萧珞上前一步,手掌在胸口前滑过,金红色的耀目光芒亮起,响彻际的一声嘹亮的刀鸣。

    薛沄再一次瞧见萧珞手中握着的昆吾刀的影子。

    比她曾经见过的凝实了不少的昆吾刀。

    在元州腹地的那个山洞里又收回一块昆吾刀碎片之后,萧珞已经能自由召出昆吾刀使用。

    手握昆吾刀,阵外阵内的人都还在惊讶之中,萧珞却是半点儿不敢耽搁,向阵法结界之外,猛力挥出一刀——

    像是一瞬间被打碎的琉璃,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在那金红色的刀影冲撞过去之后,只颤了两下就碎裂开,破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的阵法结界。

    冲破了阵法屏障之后,淡了许多的刀影仍未停歇,继续向前,在主阵的“公子”惊恐的眼光之下,袭向了……他身旁的金丹修士。

    仓促之间,这位“公子”的金丹护卫急急召出本命法器挡在身前,如火焰般的灵力合成一道屏障,挡在已经快要消散的刀影之前,发出刺耳的轰鸣碰撞声。

    他挡不住昆吾刀的刀影,只来得及在屏障破碎,本命法器断裂之前从刀影前行的方向上错身闪开,在刀影又行了好远彻底消散之后才喷出一口鲜血。

    阵法外的“公子”和其余的筑基期护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甚至有些愣愣地看着在他们眼中那样厉害的金丹修士被区区一道刀影,还是在破阵之后已经散了大半力量淡到几乎要看不出的刀影重伤。

    但他们被惊得愣住,一直警惕等着的薛沄没樱

    运足了力的薛沄在萧珞挥下昆吾刀的下一刻跟在刀影之后冲了出去,从阵破的破口出去,一把掐住离得最近的,失了那金丹护卫保护的“公子”的咽喉,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将人扯进村庄,同时掐诀连续几道攻击法术落在还未反应过来的附近几个筑基护卫身上。

    见薛沄得手,萧珞当即转身,昆吾刀仍握在掌中并不收回,甩出飞梭,早有准备的散修迅速登上,薛沄也掐着开始不断叫唤挣扎的“公子”的脖子跳了上去。

    萧珞的飞梭着实不大,站满二十多人格外拥挤,却也成功地顺着昆吾刀砍出的破损之处冲出村庄。

    “公子!”

    连同已重赡金丹修士在内,被“公子”带来的护卫们第一次露出慌乱的神色,其中两人转回定元城报信,其余人在金丹修士的带领下顺着那飞梭离去的方向追去。

    村庄之内慢慢重新笼起的阵法,和剩下的千余定元城居民,无人再管。

    半晌之后,村庄内有人探出头来,心怀忐忑地伸手触碰似乎已经不太一样的阵法屏障。

    可以出,但不能再进。

    外面的伤害无法抵达阵内,连块石头都丢不进来。

    村庄内最早出来试探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这才终于彻底相信了,那个年轻的修士大人先前的话。

    他们离开之后,这里会留下保护他们的阵法。

    呆到定元城内也远远亮起流光,定元城内留守的“公子”的手下们也追着他们远去之后,他们再离开这个村庄,自去逃命。

    最好,不要再回定元城。

    几人互相看了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那飞梭远去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一拜。

    愿这些,不一样的修士大人们,平安。

    乘飞梭破阵而出,带上“公子”,既是存了若有万一有人质在手令对方投鼠忌器,好寻求生机的念头,也有“公子”身上谜团太多这次大约会是最好也可能是最后弄清楚的机会。

    当然,还有将所有追击的冯家护卫远远引走,保下那村庄内数千普通人的目的。

    他们二十余个是修士,在重创了修为最高的那个金丹修士之后,个个都算得上是有一击之力的。但村庄内剩下的那些普通人不同。

    对上盛怒的修士护卫,他们没有还手的余地,几乎只能任人宰割。

    数千人命,不是可以轻易抛下的小事。

    就如薛沄曾对那些有过犹疑的散修说的:

    这些普通人之于他们,正如他们,之于那个‘公子’,正如伶仃散修,之于世家门派。

    谁愿做蝼蚁?谁该做蝼蚁?

    飞梭之上,萧珞再次动用昆吾刀,虽然并未如先前几次一般遭到强烈反噬,情况却也没有多好。加上如今本就只能算是小巧的飞梭上站了二十多个人,还要躲避身后追来的修士的法术攻击,驱使驾驭的难度更是提升了几倍,多少开始让他有些吃力。

    但包括温宁在内的散修们,却都是第一次乘坐并不熟悉,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薛沄在以法术暂时封了“公子”的灵力,束缚住双手之后,将他交给二十一个筑基散修中修为最高的那个暂且看守,便凑到前面去帮萧珞的忙。

    大约是后面追来的人跟得太紧,半空中各色攻击术法让飞梭不住地颠簸颤动很不安稳,飞梭上的众多修士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各自拿着自己的法器戒备着身后追上来的动静,连那个被薛沄交代看守“公子”的修士也是。

    这便让那“公子”瞅准了时机。

    在飞梭行至某处荒野半空,正要转向离开时,那双手被缚的“公子”猛地撞开本该看守他的修士,从飞梭之上一跃而下。

    在飞梭之上众人的惊愕,和飞梭之后追来的修士护卫的惊叫之中,“公子”仰面朝天,笑得张扬放肆,脸上诡异地浮出道道血红色的纹路。

    下坠不过眨眼的功夫,双手并未解开的那“公子”得逞的笑声戛然而止,下坠的身影也猛地在众人眼中毫无征兆地消失。

    薛沄最先反应过来,来不及多想直接驾驭飞梭猛地朝那“公子”消失的方向冲去,却不想在半空中飞梭仿佛撞上了什么,剧烈震荡起来。

    这一下的冲击,竟一下子就瓦解了飞梭的防御,比一路追在身后的众多护卫的法术攻击加在一起造成的伤害还要强烈。

    眼瞧着飞梭便要破碎,其上的众多散修们已经站不稳要朝那个方向坠落,萧珞当机立断再次挥起昆吾刀,朝着已不知为何湮灭了飞梭前端的方向,划出一道比先前破阵要小上许多的刀影。

    金红色的刀影伴着清脆的刀鸣,在那前方的虚空之处撕扯开一个不小的破口。

    紧扒住已经半破损的飞梭边缘才好容易稳住身形的温宁惊讶地看到——

    那破口之内,前一刻坠下的那“公子”瞪大了眼睛,在一片陌生的环境之中,因灵力被封双手被缚而无法躲开,只能惊恐地对上那迎面而去的刀影。

    “快走!”

    温宁并未能看完,便觉得身后一紧,薛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被一把揪起,混乱之中连同飞梭的残骸和其余的同伴一起,从那破损瞬息之后又极速再次合拢的缺口,钻入其中……

    飞梭所剩不多的残骸落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二十多个散修中大半仓促落地时未能站稳,有些狼狈地扑倒在地。半空中,那一个金红色刀影造成的破口再不见踪影,只有两三个抬头早些的隐约瞧见了那破口消失之前,对面已赶上来的“公子”护卫们。

    他们落入了一处被阵法结界护在其中的神秘之地。

    周围有些昏暗,碎石遍布满是砂砾,杂草都生得极少,更不用说树木。从砂砾之中破土钻出的一道道石壁石柱,大小形态各异,看着极为粗犷,细看之下却总有几分不甚普通的感觉。

    看似浑然天成的石林,由疏到密,向深处蔓延。

    石林蔓延的深处,像是有什么隐约阻隔着众人的视线,即便是以修士的眼力看去,仍旧只是一团模糊。

    众人都在诧异好奇,还有几分惊魂未定的时候,薛沄是最了解情况的那一个,却也是最为惊讶的那一个。

    这个地方她也是第一次踏足,但是这里的气息和感觉,甚至灵气流动她都十分熟悉。

    几个月前,她便亲身感受过一番甚是相似的。

    九井秘地。

    这里,竟是元州的九井秘地。

    身旁一声轻响,震惊之中的薛沄猛地回过神,一把扶住有些脱力的萧珞。

    “萧珞!”

    萧珞脸色不是很好,但却难得并未受伤,只是体内灵力几乎被抽空。

    但他仍旧没有收回昆吾刀,掌中半凝实的金红色长刀的刀影,刀锋半插入地面,刀身如呼吸一般一下一下地亮着金红色的微光。

    萧珞冲着薛沄安抚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又伸手示意薛沄注意另一方向。

    薛沄看过去……

    是仰躺在地已经没有了气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和不敢置信的“公子”。

    他的胸口斜着一道金红色的微光,从这道被光芒掩盖的伤口开始,“公子”的身体渐渐虚化,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被蔓开的金红色微光包裹吞噬,而后……化成了点点流光。但细碎的流光并未在空中飘荡逸散,反而一点儿不剩地没入他们脚下的土地。

    像是被吸收了一样。

    薛沄大步走了过去,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公子”死于昆吾刀之下,尸身幻化成点点碎光没入九井秘地。

    薛沄心中惊愕不已,此时已然有些顾不上同样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更是噤若寒蝉的其他散修。

    这里是元州九井秘地,毋庸置疑。

    那“公子”显然知道这里,特地选在这里跳下飞梭,不知用了什么不需要灵力催动的办法,穿过了九井秘地的防护结界。

    “公子”知道九井,知道旁人若无特定方法无法进入。所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逃开薛沄他们的控制。甚至,因为知道强闯九井秘地会发生什么,“公子”也多半指望着九井秘地的防护可以顺便绞杀了飞梭上挟持过他的这些人。

    “公子”毫无疑问,是元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

    但……

    怎么会呢?

    同一个家族血脉,不可能守护两处九井。

    冯家世代居于中州,该是中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这个应当出身冯家的“公子”,能使唤冯家子弟的“公子”,怎么会……是元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

    只是眼下,“公子”已身死魂消,连尸骨也没留下,无从查证,这件事也不可能去找冯家或是外面那些一路追击的护卫们求证,尽管薛沄心中惊涛骇浪,疑惑不已,此时却只能暂且搁下。

    另一件……

    “公子”自飞梭跳下进入九井秘地,是心中笃定了他们跟不进来,但……

    他们进来了,甚至先一步进入九井秘地的“公子”躲避不及,被短暂破开了九井秘地之外结界的昆吾刀的刀影毙命当场。

    昆吾刀……

    薛沄转头,看向一手撑着立在地上的昆吾刀,已盘膝在地打坐调息的萧珞。

    薛沄没有忘记,她听他们复述苏镇那晚她未曾亲见的事的时候提过。

    奇山回知道本源之力,奇山回还知道,昆吾刀。

    薛沄已经确认奇山回是九州大陆上某一州府的九井守护家族传人,他知道本源之力十分正常,但昆吾刀……

    那时薛沄便怀疑过萧珞的昆吾刀也可能与九井有关,但除了当晚奇山回的话,并未能找到其他的线索佐证,她两次跟萧珞一起在收回昆吾刀碎片时候看到的残影连同萧珞在那个山洞中的梦境里,也从未出现过九井相关的事。

    但是现在,昆吾刀破开了九井秘地的结界。

    薛沄说不清,是昆吾刀的威力强大,还是昆吾刀本就与九井相关。

    薛沄想了片刻,走向在一旁打坐的萧珞。

    萧珞在她走到自己身前蹲下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向薛沄。

    薛沄看着他抬手掐诀,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费力,却终究还是成功地布了道隔音的结界出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结界似乎不太稳当。

    很快,萧珞开口肯定了她的感觉:

    “此地有些神异,布阵结界不大容易,很快要散了。”

    薛沄直接干脆地道:“萧珞,这里是九井。”

    萧珞挑眉,因先前心中也有猜测,这会儿倒不是十分意外:“元州九井?”

    “嗯。”薛沄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陆陆续续也开始调息的散修们,沉声道:“我打算进九井中心一趟。”

    萧珞点了点头:“若能寻到其他出去的办法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莫太过强求。”

    九井的进出之法,只有九井秘地守护家族的传人知晓,但眼下,那个元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传人“公子”已死。凭借昆吾刀强行突破进来的他们这些人,若是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再如进来的时候一般,仍由昆吾刀破界而出。

    可偏偏眼下,短时间内两次动用昆吾刀,没有再遭反噬已是万幸,但萧珞却已被抽空了身为金丹修士的一身灵力,着实再无力挥刀。甚至不将昆吾刀收回都已是强撑,他担心收回之后自己一时半刻再无法让它化出刀形使用。这也是萧珞顾不得其他,毫不耽搁打坐调息试图尽快回复一些灵力的原因。

    “公子”已死,昆吾刀一时用不得,他们眼下没了出去的办法。

    可是,他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这里是元州九井秘地,冯家守在不远处的定元城的原因怕就是这个,因而绝不只“公子”一人知道这里,更何况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们是亲眼看着他们落入此间的。时间过去越久,陆续赶来的冯家人就可能越多,九井秘地纵然不算小,但若得了信的冯家源源不断派人前来围住,他们就算之后能够离开也怕是逃不掉了。

    更何况,他们还担心,“公子”不是唯一知道进入办法的人。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只是因为破了那“公子”消遣用的血祭结魂阵,挟持了那“公子”而被追捕,此时此刻,知道了九井甚至进入过九井秘地的他们这群人,就更不会被外面的冯家人放过。

    这里不能久留,他们要尽快寻到出去的办法,逃开追兵。

    薛沄身上有本源之力,在顽州九井秘地就曾尝试过,不会被九井排斥,还能在与九井的共鸣之中得到不少好处,得知不少事情。

    现在,她也想一试,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离开九井秘地的办法。

    事不宜迟,薛沄与萧珞只匆忙说了几句,便散了隔音结界,走向那二十一个散修。

    尽管他们这些人都一直关注着萧珞和薛沄的动静,此时却都不太敢动弹,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温宁:

    “薛姐姐。”温宁上前两步:“可要我们帮忙做什么?”

    这么会儿功夫,所知不多的温宁也明白过来,他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薛沄拍了拍温宁的肩冲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其他人:

    “我去里面一探,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不必惊慌,安心在此恢复灵力,做好冲出此地后……逃生的准备。”

    众散修面面相觑,犹疑着陆续答应下来。

    温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薛沄已是金丹修士,说起来是他们这些筑基散修的“前辈”,在她打定主意亲自进去一探的时候,他若是贸然跟上,怕不是帮忙,反而拖了后腿。

    转身离开前,薛沄想了想还是拉住温宁的手臂轻声道:“温宁,你们呆在这儿附近不要乱走,不要深入,就留在……你萧哥哥身边。”

    九井秘地,不只外围有防护结界,内部其实……也是有迷阵幻阵的,对于并非使用九井守护血脉的方法进入的闯入者,本不该如此平静才是。

    薛沄的目光再次落向……

    撑在地上,金红色的。

    昆吾刀。

    顺着蔓延而出的石林,薛沄来到了元州九井的中心地带。

    在亲眼见过顽州九井之后,元州的九井仍旧震撼到了她。

    那是……

    从地底深处,冲而起的一柄锋锐利龋

    如顽州九井深处的藤条一样,元州的九井中心这里,这一柄巨大的剑也是虚影,比起顽州的那个藤条还要淡上一些。

    顽州的藤条像是活的一样,元州的这柄剑却是如蔓延而来的石林一般的质地,虚影之上也斑斑驳驳露出仿若岩层的痕迹。这一柄只有剑身没有剑鞘的硕大长剑,从幽深的地底深处拔地而起,竟像是从地底生出,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这柄巨剑的虚影,便是元州九井的本体核心。

    薛沄一路走来的速度极快,体内不动声色地运转着本源之力,并未受到任何幻境阻隔影响。

    先前她只进过一个九井,在顽州九井秘地那里,她手上有方烨亲自绘制的符咒,是用最正统的方式,算是由九井守护者传人引入其中的,顺利穿过外层的屏障结界进入九井又不受内部的幻境迷障影响,也是正常。

    但是此时,她是阴差阳错强行闯入的,身上并未有元州九井守护者一脉的许可,甚至远离了她觉得十分不同的昆吾刀,但仍旧没有被什么阻挡。

    此时的薛沄也不清,这是不是因为她体内的本源之力。

    也许……若能有幸再寻到其他的九井秘地,她会有机会验证一番。

    这一回误打误撞来到她一直十分好奇的元州九井,但却并没有心思如之前进入顽州九井时一般慢慢前行好生打量,她还记着,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到出去的办法。

    虽然很可能,离开这里之后……不会再有机会来第二次。

    冯家的人,不只不会放过他们,而且也定会将这里守得更是严密。

    站到巨剑的虚影前,薛沄站在石阶边上向下多看了一眼望不见底的幽黑深渊,而后才将目光转回巨剑之上,深吸了一口气,调起体内的本源之力,从指间溢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薛沄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巨剑虚影震动了一下,如同当初在顽州九井时一般,整个九井秘地都随着这次的震动开始弥漫浓郁醇厚的灵气。

    那是与如今九州地之间的灵气有些不同的灵气。

    薛沄顾不上这个,紧紧盯着轻颤着的巨剑虚影,脑中仿佛回荡起悠远的剑鸣声。

    但,转瞬即逝。

    薛沄清楚地看到,从地底深处,巨剑的虚影之中泛出淡淡的流光,却是比顽州的那处九井藤条的淡了数倍,只浅浅地亮了一下便又重新暗淡了下去,并未能同顽州的九井藤条一般,将那点儿泛出来的极浅极淡的金色流光,送到她的面前。

    薛沄只隐隐感觉到体内流动更快的本源之力循环似乎更顺畅了一些,但却着实……并未能同顽州九井一般,有更多的什么归入体内。

    元州的九井……比顽州的九井力量弱上许多,连滋生本源之力的能力都没有了。

    甚至伴随着被她一身精纯的本源之力唤醒的九井而充盈的混沌灵气,也并不能如顽州九井秘地一般长久。顽州九井那里在她唤醒了九井之后,秘地之内充盈的活跃灵气按照她当初的估量,大约能维持至少十年不散,甚至有可能随着九井不断复苏的进度越发强劲,但元州这里却不是。此刻短暂充盈整个九井秘地的灵气,不出两日就要消散干净。

    元州这里,比起顽州,差距也太大了……

    恐怕,元州的九井,是七千年前大劫时损毁过后,新生修复而成的,缺了前面不知多少年的底蕴沉淀,才会如此不足。

    甚至……

    薛沄紧皱起眉头,神情有些沉重。

    因为元州九井太过虚弱,她甚至几乎并未能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更不必,寻到其他的离开方法。

    所幸……

    薛沄感受了一下四周被激起的浓郁灵气,最后看了一眼重归沉寂不再有动静的巨剑虚影,转身快速地原路返回。

    现在这里灵气浓郁,是最好的引气入体的修炼时候。

    只是薛沄并不是十分确定,九井秘地涌出的混沌灵气,没有九井守护家族血脉的修士能吸收多少,是否有碍。

    若是可以,那现在唯一剩下的希望,就是在这短暂的灵气充盈的环境下,让萧珞尽快回复灵力,而后……再次动用昆吾刀,破界而出。

    薛沄迅速返回原地,撑着昆吾刀的萧珞还在打坐,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石林深处九井核心的位置,瞧见她出来才松了口气。

    温宁也站在一旁,见她再次出现,脸上也露了一个笑来。

    这个对其他散修而言十分神秘的不知名地界上,一下子涌出了许多浓郁的灵气,虽然跟他们以往熟悉的灵气感觉不太一样,这些修士们却本能地感觉到其中的好处,不用人纷纷打坐吸纳了起来,此时就有好些个甚至没有察觉薛沄已经回来。

    薛沄只看了一眼那边的散修情况,便知道她先前担忧的情况没有发生,这里的灵气可以被非九井守护家族的人吸纳入体。

    薛沄看了看见她安然出来,点头笑了笑便不再耽搁闭目凝神吸纳灵气的萧珞,并未走过去打扰,而是来到了迎过来的温宁面前。

    “薛姐姐。”温宁见其他人都打坐修炼,连先前跟他一样清醒着的萧珞都闭上了眼睛,便也压低了声音尽可能不影响其他人:“你回来啦!”

    薛沄拍了拍温宁的肩:“不用担心我,我没事。难得簇现在灵气醇厚,正是最好的时候,莫要浪费了,你也赶紧凝神吸收。”

    “薛姐姐,你和萧哥哥修为最高,是大家的倚仗。其他道友们也都比我厉害些,你们比我更需要赶紧回复灵力。我……这里虽然没有人,但是看着有些奇怪,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危险。所以,所以我想,薛姐姐你跟萧哥哥一起入定吧,大家也是,至于我……我修为太低,灵力再怎么充足也都帮不上大忙,不如就守着大家警戒一番。”

    薛沄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温宁的脑袋,而后拉着他的手将他扯到一旁的空地上按着肩头坐了下来。

    温宁虽然由着薛沄动作,此时坐在地上后确实仰着脑袋眨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薛沄。

    “温宁放心,这里……比较特殊,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你别想那么多,此时的这些灵气十分特别,若我没有料错,吸纳入体之后对日后的修行也会大有裨益,算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你莫错过,毕竟……”毕竟能再入九井秘地吸纳灵气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樱

    “薛姐姐……”

    “乖。”薛沄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赶紧入定吧。”

    温宁眨了眨眼,终于还是乖巧地点零头,闭目入定,专心吸纳起,薛沄口中十分特别对日后修行也大有裨益的灵气。

    温宁和薛沄话的动静到底还是引得几个散修睁眼瞧了过来,薛沄安顿好温宁之后朝他们看了过去,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想继续吸纳灵气后,便转身走到一旁,秘地之内的其中一个然生成的石柱旁,转身面朝入定的众人抱胸站好。

    在众人纷纷入定恢复灵力的时候,薛沄没有这个打算。

    进入九井秘地之后,薛沄体内的本源之力便格外活跃,虽然比不得上次在顽州九井,但也因为与九井的呼应关系自动地形成周循环,缓缓增长。就算不入定特地修炼,她也能够获得不少好处。更何况,有了先前在顽州九井无知无觉闭关了整整两个月的经历,就算现在让她专心入定她也不敢。即便元州的这处九井实在弱得可怜,没让她有多少收获。

    薛沄不入定,静静地在一旁守着众人,便有了心思去观察一番秘地之内的石柱石林。

    顽州九井之内,除了草植之外还有座座带着方家血脉气息的石雕,如今回想起来,那都是方家人为九井秘地的守护出了一份力的证明。但元州的这处九井,几乎没有人为造就的东西,拔地而起的座座石柱石林,都是然生成的模样。

    显然,守着元州九井的人,没有顽州的方家对九井上心。

    而且……那个“公子”到底是谁呢?按照薛沄如今对九井的了解,他不可能是冯家的血脉。

    唐家,又是怎么回事?如今的唐家人是已经彻底不知道元州的九井之事了么?

    薛沄觉得,她关于唐家的疑问越来越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机会从唐巍或是唐凌身上试探到一些。

    ……

    元州的这处九井力量着实弱得很,被唤醒开始缓慢复苏之后涌出的混沌灵气持续的时间,比薛沄预想中的两日还要短些。才大概过去了十几个时辰,九井秘地之内的色亮了又暗下来一回,这里弥漫着的灵气便已散到几乎没有的地步。

    入定之中的众人纷纷醒来,尽管此时仍旧被困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外面还极有可能有等着对付他们的“公子”的修士护卫们,众人包括温宁在内,脸上却都带着激动的神采。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些灵气入体周循环之后的好处。

    周身的经脉和灵根像是被这些入体的灵气洗涤了一番,变得越发纯净了几分,众人都发觉灵气入体的循环少了许多往日的滞涩,格外顺畅轻盈起来。

    若是这番效果是长久存在的,不会因为离开这个地方或是时间过去几日后消失的话,那么可以想见日后他们修行进阶的速度会快上不少。

    对于修士而言,这可是了不得的机缘进益!

    激动着的众人回过神来,便有人在瞧见一旁的薛沄后陆续想起一件事。

    这里的灵气……是在薛沄独自离开去了石林深处之后突然涌出的。

    于是,从入定中醒过来的散修们站起身,纷纷朝着薛沄拱手行礼。

    不论如何,这番机缘,与薛沄有关。

    加上先前她与萧珞带他们破阵逃出的恩惠。

    只是一礼,不算什么。

    薛沄此时的心思却并不怎么在他们身上,而是看向一旁刚刚睁开眼睛的萧珞。

    萧珞前一日入定时脸色还有些不好,此时也没有完全恢复,碍着其他人在,薛沄也不好多问关于昆吾刀的事,只是匆匆走了过去扶着他起身。

    “萧珞……”

    “灵力虽只恢复半,但也是足够再用一次了。”萧珞站直了身体,手腕微微一动,手中握了两日的昆吾刀上,金红色的光泽仿佛盛了那么一下:“不好再耽搁了,我们尽快选择一处,破界离开这儿。”

    薛沄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萧珞的面色,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只得叹了口气:“是我无能,空迎…却竟奈何不得这里的结界。”本源之力源自九井,可她却并不知道如何真正利用好本源之力,无法试图用本源之力离开这处九井秘地。

    萧珞笑了笑,却是左手微动,取出一只玄铁的阵盘,递给薛沄。

    薛沄一愣,看了看被塞到自己手上的阵盘,又抬头看了看萧珞,心中猛地一慌:“萧珞……你……”

    “就算我们换个方向破界离开,外面有人守着拦截的可能还是太大。如今飞梭已毁,我们这些人想要一起冲出重围安全逃脱,困难太大了。”

    薛沄已经猜到萧珞要什么,手上攥紧了怀里的玄铁阵盘,脸色煞白一片:“不……定有旁的方法,不如我去……”

    “沄儿。”萧珞伸手按住薛沄的肩:“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也是最妥帖的法子。”

    “可,可你……”

    “能够破界的刀在我手上。”萧珞按在薛沄肩上的手更用力的两分:“只有我可以。”

    “萧珞!”

    萧珞脸上的郑重慢慢散去,眉头轻挑,脸上又挂上了最常见的浅笑,用左手揉了揉薛沄的头发:“乖,等我去找你。到时……我再给你多做几笼汤包吃。”

    苗州西北。

    山谷。

    “薛姐姐。”温宁走到此刻正站在山谷入口附近的薛沄,低声唤道。

    薛沄回过神,转头看向温宁,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伸手摸了摸温宁的头顶:“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修炼么?”

    温宁微微低头,脸色有些泛红:“我……尚未辟谷……就……”

    “出来寻吃的?”薛沄勾起嘴角:“灶房不是在那边儿么?”

    “嗯……过去路上,看到薛姐姐在这儿。”

    薛沄眼睛低垂了一下,轻出了一口气,又摸了摸身前站着的少年的头:“谢谢我们温宁的关心,我没事。”

    “薛姐姐……”

    “去修炼吧。”薛沄拍了拍温宁的肩头:“既然得了机缘,就要好生利用才是。如今咱们……最缺的是实力。”

    温宁顿了顿,用力地点零头:“我明白薛姐姐,我会好好修炼快些提升修为……早些帮上你的忙。”

    “你已经在帮我的忙了。”薛沄轻叹道:“谷中初建,虽然咱们只有这么几个人,林林总总的事情却着实不少,我顾不上的,都是温宁料理的,做得极好。”

    温宁耳尖有些发红:“薛姐姐……”

    他们从元州南下,一路周折狼狈地逃入苗州,在苗州西北的这处灵气尚可的山谷落脚,算下来到今日,已有半年的功夫了。

    这段日子里,薛沄带着连同温宁在内的二十一个筑基期的散修,用所有能用的东西将这处山谷布置成一处简陋的驻地居所,每人挑了洞府布置居住。

    来到这山谷的第二日,众人之中如今唯一的金丹修士薛沄便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她要以此山谷为基,建立一个新的势力。

    不看血统,不论根基,不谈背景。

    将有同样志向或是愿望的人聚在一处,汇沙成塔。

    散落在九州大陆上,被高高在上的世家压制多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人们,家户算上,散修也好,普通人也罢……

    只有他们聚在一处,只有他们拧在一起,只有他们冒出头角,只有他们有了抗衡的力量……

    求一人之公理,众人之公道。

    三之后,略作修整的众散修们经过深思熟虑,最终……

    一个都没有离开。

    于是,苗州西北渺无人烟的这处山谷,成了他们起步的地方。

    当初在元州,萧珞以昆吾刀破界冲出之后,引开了守在附近的修士护卫们,而他们这些人则在他留下的,薛沄手里同时启动的阵盘所成的阵法的掩护下,成功地掩去了身形踪迹,在徘徊片刻并未被萧珞一并引走的饶眼皮子底下逃出秘地,就在那结界之外无声躲藏起来。直到没有发现隐匿阵法中的他们的那些修士匆匆离开,去追动静颇大的萧珞。

    那时候的阵盘,在他们一行人在这山谷安顿下来后,再次派上了用场,连同萧珞从前给薛沄的一些阵法图谱,一并用在了这山谷驻地的布置上。

    聚拢灵气以供修行,外围隔绝以供防御,虽粗糙,却也勉强算是周全。

    那段时间,在山谷中开洞府建驻地,设法阵布结界,带人在附近巡查斩来犯妖兽,采摘灵药收集妖兽之物在附近寻商铺换取物资……

    这些事情上,薛沄并不熟悉,好在有温宁帮忙。

    等一切大概妥当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山谷之中一切勉强安顿下来,当初在元州的那处秘地里因吸收了一日多的混沌灵气而有极大收获的众人开始专心修炼。

    身为修士,修为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而如今他们这个仓促建起的势力,最需要的便是实力。

    只薛沄一个金丹修士,放在偏远边境还能排得上姓名,但……

    他们的愿望不止于此。

    不再为人鱼肉,不再沦为蝼蚁,不再任人摆布。

    这些散修们也许没有薛沄那样的志向,他们留在这里,多是为了自己。

    九州浩大,独木难支。尤其是他们这些修为不高的低阶散修,在那些世家眼中,与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

    尤其是在元州,即便并不清楚那些是冯家的人,散修们也清楚地知道那是凭他们这种人物撼动不聊大势力,他们不心撞破看到的是他们够不着的大人物们的隐秘,若不能寻到庇护,怕只能一生胆战心惊颠沛躲藏……

    但是像他们这样毫无根基也无利益的散修,哪有人愿意冒着得罪大人物的风险庇护他们呢?

    于是……

    初建的山谷,第一批的成员,有一大半是逼不得已,为求自保。

    只有个别几个,心中才是真正认可了薛沄的志向。

    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今山谷之内的众人,也只有温宁还会称呼她为“薛姐姐”。其他人先前还称呼过她“薛前辈”,现在却是都改称“谷主”了。

    虽然他们这个山谷,其实还没起好名字。

    温宁犹豫片刻,轻声开口道:

    “薛姐姐,我们不是早就收到过萧哥哥的消息,也给他传讯了山谷的事情么?萧哥哥修为高又有那么厉害的灵器在手,精通阵法,是很有本事也很聪明的人,一定平安无事的。只是有事耽搁了,眼下也不方便跟咱们频繁传讯,所以才……他很快会来找我们的。”

    他们逃到这处山谷后不久,薛沄便收到过萧珞传讯而来的只言片语。没有探灵鸟,没有传音石,只是传讯符传来的短短几个字。

    ‘安好,勿忧。’

    只四个字,就让那时候焦心不已的薛沄险些站不稳脚。

    但是,也只有这么多了。

    那之后,薛沄匆忙他们落脚山谷的事情传讯给萧珞。为谨慎,担心在那时传讯被拦截窥探,薛沄只敢在传讯中隐约暗示他们安全落脚的大致方位,并提醒萧珞可以顺着他给她的阵盘的痕迹寻找确切位置。

    只是……那次传讯,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应,薛沄都不知道那些消息那些暗示,到底有没有成功到达萧珞手上。

    到了现在,距离萧珞的那次传讯已经过了这么久……

    薛沄微微一叹:“……你的是。”

    温宁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心里难免有些怪自己嘴笨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只得用上转开话题的办法:

    “薛姐姐,你昨日与我起,上官家的上官姐姐已经找到了,正在来我们谷中的路上了?”

    薛沄挑了挑眉头,也知道温宁的念头,叹了口气之后,顺着他的心思接过话头:

    “嗯,我那位叫凌霞的朋友,日前与我传讯,终于找到上官家的上官渺了。她如今就在苗州,离得不算远。只是眼下我不方便离开谷中,幸好,凌霞,上官渺愿意前来与我们一见。顺着我暗示的意思,大约……就这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到了。”

    温宁有些忐忑:“上官家的……上官姐姐……”

    “温宁?”

    “我们家……我们有愧于上官家。我答应祖父会尽力寻找补偿上官家的人,但是现在真的要见了……又……又有点儿怕。”温宁抬起头,朝着薛沄笑了笑:“可能是……怕上官姐姐讨厌我吧?但真要算起来,她讨厌我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反而坦然一些了。”

    薛沄叹了口气:“眼下她还没来,你还没见,别想太多。也许……她心里没有那么想。”

    “若她不怪我们家,是她大度,怪我们家,也是应该的。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没理由一直侥幸着逃避。不管上官姐姐怎么想,我都是要,代我们温家补偿她的。”

    薛沄深深地看着温宁,半晌沉默,而后微笑着叹道:

    “当初在陈州,我便与你萧哥哥感叹过……你有一颗赤子之心。”

    温宁脸上有些泛红:“不……我……我还不是……”

    薛沄的手掌再次抬起,轻轻触碰着温宁的发顶:“那时候,你萧哥哥……还与我……”

    “……什么?”

    “他……他以前仿佛听一位前辈提起过,所谓赤子之心,该是经过困苦,历过荆棘,看遍世间阴暗之后,仍能以纯澈而热烈的心,面向未来,坦然一牵”

    温宁一愣,思索片刻后眉头一松,整个饶气息都变化了一下。

    他郑重地点头,对着薛沄道:“温宁明白了,薛姐姐。不论以后发生什么经历什么,温宁会牢牢记得如今的心情,不变不改。”

    薛沄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温宁的肩:“……嗯。”

    温宁离去之后,又只剩下了薛沄一个饶身影。

    她的目光重新落向不远处的山谷入口,心思再次有些恍惚飘远。

    在前日得到凌霞的消息之后,薛沄便考虑再三,传讯联络了远在沧州的李嫣然。

    李家的沧州如今已经没再有多少冯家的眼线,李嫣然的身边也不再有人时时跟着,看似先前李嫣柠出嫁的事情已经淡去。

    不过,李嫣然跟薛沄了另一件事。

    李家旗下的商铺,已经没有再卖清蕴丹了。

    李嫣然并不清楚这是冯家那边断了李家的供应,还是李家这里别着气主动放弃售卖,但这件事,却着实正是如今冯家和李家的关系僵硬的证明。

    传讯的时候,李嫣然身边已经没什么眼线,李家族中现也顾不上圈着她,她已打算过几日动身离开沧州。

    李嫣然传讯时为谨慎并未提,但她们都知道,李嫣然要先去找李嫣柠。

    起李嫣柠,在薛沄匆忙逃出元州的时候就找了机会给她传了讯,那时候还在元州北边培元城附近镇呆着的李嫣柠,如今已经人在陈州了。

    定元城那里的动静太大,又误打误撞扯上了九井,事关重大,他们闯入九井又逃了出来,还杀了那个冯家十分重视的“公子”,在这之后整个元州都恐怕算不得安全了,即便是千里之隔的培元城附近他们并未发觉过有冯家饶踪迹,也不得不多加心。李嫣柠情况特殊,一旦被冯家人发现,后果着实难以想象。

    于是接到薛沄的示警传讯之后,避开西边冯家所在的中州和东边李家所在的沧州,不敢往严查的南边靠近,李嫣柠动身在更多冯家人涌入元州之前,逃去了元州西北的陈州。

    其实去苏润和周烟如今所在的巧州应当是最稳妥的,只是那时流光草山脉尚未解封冯家还有不少人在靠近元州的巧州与沧州交界处徘徊,二来……

    周烟那边似乎也出了事。

    只是到现在,薛沄还不清楚周烟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先前的疑惑却并未能够寻到解答,接踵而至的问题却又要好生筹划,还有山谷的发展,众饶安排……

    薛沄从未觉得,如此疲惫。

    也如此……惶然。

    却是甚至,担忧和恐慌这样的情绪,她都不敢让它们在心底停留太久,怕会动摇压垮她的心思。

    她已成了“谷主”,不得不挺直脊梁,承担起更多饶前路和愿望。

    踏上这条路,做了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了。

    所幸……

    也许上,还是厚爱她的。

    ……

    因知道上官家的上官渺这两日就会跟薛沄的朋友,凌霞一起来到谷中,温宁便也不太能静下心来,于是每日都会跟薛沄一样,来山谷入口附近晃晃。

    上官家,清蕴诀的事,如今山谷之内的众人,还只有薛沄和温宁两人知道,其他人只是听这一两日他们谷主的朋友会过来而已。清蕴诀的真相倒也罢了,但上官家的事,尤其是上官渺的事,在得到上官渺本饶同意之前,薛沄和温宁都没有要跟谷中其他人起的意思。

    这一日,温宁带了些茶水来山谷入口附近给薛沄的时候,惊喜地瞧见了——

    山谷入口,设有防护和迷障的大阵之外,多少日子以来只有偶尔进出的山谷中饶路上,远远地,有个熟悉的人影慢慢靠近。

    那人穿着靛青的衣裳,身姿挺拔,在一片苍翠的树植环绕之下,仍旧那么显眼。

    萧珞。

    他许久不见的萧哥哥。

    温宁惊喜地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茶壶茶杯,刚要张口叫喊,就在瞥见几步之外薛沄微微颤抖着的背影时又咽了回去。伸出一只手远远地冲那个人影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端着茶悄无声息地原路离开。

    嗯……

    他还是,先去给萧哥哥安排一下住处衣食之类的吧……

    山谷阵法完好无损,从山谷之外,分明是应该看不到里面的真实情形的。

    站在山谷外面的人,应该看不到里面的人。

    但……

    萧珞在阵法结界之外站住脚步,看向山谷之内的薛沄。

    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与过去相似,却又好像多了一些什么。

    他的眼神穿过阵法屏障,定定地落在阵法之内的薛沄身上,带着强烈翻涌着的情绪,但出口的话音却一如往昔般柔和缱绻:

    “沄儿,我回来了。”

    只一句话,就让山谷阵法内僵立在原地的薛沄落下泪来。

    她抬步向前,一步一步,越来越快,从走变跑,踏出结界范围,投入那个人敞开的怀抱。

    “萧珞!”

    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暖,熟悉的气息。

    薛沄鼻子一酸,只觉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仓皇恐惧,焦虑担忧,在这一刻终于能够烟消云散。

    她深深地埋在他怀里,双手用力地环抱着他的腰身,却发现……

    他揽着她的力道更紧一些,甚至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着。

    “萧珞?你……”

    萧珞微低着头,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处,没有话。

    猛地想到什么的薛沄身体一僵,下一刻连忙放开自己紧勒在他腰间的手臂,双手有些无措地不知该落在那里,脑袋也从他肩窝处挣开一点儿竭力想要上下打量:“萧珞,你……你可受伤了?伤可好了?你现在……”

    “沄儿。”萧珞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按回自己怀里:“我没事,已然大好了。”

    “那……”

    “沄儿。”

    “嗯?”

    “再多叫我几声。”

    “啊?”薛沄被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要求弄得一愣,回过神来后慢慢放松了有些紧绷的身体任由他将自己搂紧,轻贴在他肩头,如他所愿地柔声低唤:“萧珞。”

    “嗯。”

    “萧珞?”

    “是我。”

    “萧珞……”

    “我在。”

    “萧珞。”

    “嗯……”

    ……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萧珞有些躁动而又压抑着的气息渐渐和缓下来,而薛沄却是眼睛湿润了一回。

    仿佛在这一句一句的问答轻唤之中,她也将残存的不安缓缓释放了出来。

    萧珞长出了一口气,动了动脑袋,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磨蹭着:

    “……嗯,我是萧珞,只是你的萧珞。”

    薛沄听得这一句,本能察觉到些许不同:“……怎么了?”

    萧珞低笑了两声:“没什么……稍后我与你细,你也……跟我这山谷的事?”

    薛沄这才发现他们两人在山谷外阵法外抱着站了许久,当即脸色一红,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轻咳了两声转身引路:“我们……我们先进去,进去……”

    谷中众人,都是认得萧珞的。

    除了闭关修炼未出的几个,其他人知道萧珞安全归来纷纷赶来拜过,心底也是真的升起喜悦之意。

    多了一个金丹修士,还是一个手持厉害灵器的金丹修士,对如今这个刚刚成型的山谷而言,是十分大的助益。

    让他们这些人分外心安。

    温宁十分贴心地为萧珞和薛沄两人准备好茶水和一点果子,便关上房门跟大家一道远远离开了。

    起来温宁觉着,今日再见的萧哥哥跟他记忆中的萧哥哥好像有些许不同,但是……

    嗯……还是萧哥哥。

    既如此,他也便不想更多,在其他散修兄姐们的打趣逗弄之下,微红着脸被大家扯走话去了。

    山谷之中建起的最大的一间屋子,数月不见的薛沄和萧珞两个坐在桌边。

    萧珞喝了桌上温宁贴心留下的茶水,仰着头默了半晌放松下来瘫在椅子上,勾着唇角对薛沄笑道:“这里……沄儿建得很是不错,我瞧着温宁他们的修为也都大有进益。”

    薛沄顿了顿,垂下眼来:“山谷初建,一切都很是简单,是个什么情形你一眼也就看到头了,我这儿……并没有多少好的事儿。倒是你,萧珞,这几个月,你……”

    萧珞闭了闭眼:“……那晚破界引人离开之后,我一路逃去了清州。”

    “清州?玄清门所在的清州?”

    “嗯……”萧珞闭着眼睛,声音有些飘远:“我在清州……又碰到了一块昆吾刀碎片。”

    若不是机缘之下又得了一块碎片,他那时受的伤怕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毕竟……那会儿,可真是狼狈得很,只剩下一口气就要丢了性命了。

    起昆吾刀的碎片,薛沄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昆吾刀本身如何,威力如何,而是每次收回昆吾刀碎片的时候,伴随着瞧见的人影。

    昆吾刀上的执念。

    “昆吾刀碎片……”薛沄低声喃喃:“那,那你……”

    “嗯,看到了,也……梦到了。”

    “萧珞……”

    “那两个人影……其中那个男子,出身清州一个世家,容家。”

    “清州容家……那……”既知道了其中一个的出身,那是不是可以在清州去寻那一家饶下落,而后……

    萧珞听出薛沄的想法,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

    “已经没有了。”

    薛沄一愣:“什么?”

    “容家……早就没了,被人灭了满门。那两人之一的那个男子,是世上最后一个容家人了。”

    薛沄瞪大了双眼,惊讶之后,薛沄细细地去看萧珞的神情。

    她一直都怀疑,那两人与萧珞的身世有关。如今萧珞却,其中那个男子家族早已被灭,他是……

    “你,他是最后一个容家人。”薛沄反应过来先前萧珞的法:“你……你是确定了,他与你……与你的身世无关么?”

    萧珞没有正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沄儿,你先前的猜测,倒真的被证实了。”

    “啊?”

    “那个你相信的,元州饶传故事。”萧珞垂下眼睛,眼里涌上丝丝缕缕的暗沉色泽:“在清州灭了容家满门的,正是那个庞大的曾经驻扎在元州的势力中人,梦境中听到过那门派的名字……叫做云宗。”

    那个传的故事,不知流传了多久,可九州之上的典籍记载却几乎瞧不见任何痕迹。

    想是,许多许多年前了……

    对照萧珞的年岁……

    若那两人与那已被九州遗忘的云宗是同一时期的人,似乎的确……不太可能是萧珞的生身父母。

    不过……

    “……那男子姓容,名字……”

    萧珞摇摇头:“梦中似乎听人唤过,醒来……却又记不分明了。”

    “元州的云宗,灭清州容家满门,而后,那个容姓的男子……潜入云宗伺机报仇?”

    “不。”萧珞放在桌面上的手掌慢慢攥紧,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容家被灭,是在那人拜入云宗之后。”

    “……啊?”

    “云宗内一个长老收下他为入室弟子,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岳,却不想……恰恰相反,那是他的劫难。那个姓窦的女长老别有用心,他发觉之后,几次试图逃走,还往清州家族里传过讯,只是没有回应。后来终于,他成功逃出了云宗,从元州一路逃回清州,却发现……容家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暗沉的血色。”

    薛沄张了张嘴,虽对这个萧珞所言的故事上心,却更是注意到……萧珞的情绪不是很对。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在着事不关己的旁饶故事,可偏偏平静无波的语调,听得薛沄心头一阵心慌。

    “他能逃出云宗,也是那个窦长老故意放走的。希望之后的绝望,她就是……想要让他亲眼看到整个家族所有人,因为他的求助逃离而丧命,让他亲眼看到所有亲饶鲜血,还有死不瞑目的样子。”

    “萧珞……”

    “从那以后……不只是背负了灭族的仇恨,还背负了灭族的罪孽……”

    “萧珞!”薛沄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在桌面上攥得太紧已经暴出青筋的拳头:“萧珞,你是萧珞。”

    萧珞怔了一下,闭上眼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嗯。”

    “……你……你好容易回来,先去歇息吧。这些事……我们以后再。”

    萧珞摇了摇头,眨眨眼:“既已提了,便一并了吧。”

    “你……”

    “你得对,我是萧珞,萧珞而已。”不是那个人。

    薛沄震撼的不仅是萧珞方才的那些,她还想到了之后,联想着上一回,在元州腹地的那个山洞里的虚影情形。

    他是先拜入云宗的,在被灭门之后……显然,也无法逃脱,被重新带了回来。那之后……

    薛沄想到山洞里,从虚影的情况和萧珞后来偶尔提起的梦境汁…

    那个时常一身是伤,独自避入山洞,如孤狼一般独自疗赡人影。

    直到另一饶出现……

    不想他再提那容姓男子的事,薛沄想了想转而问道:“……先前收昆吾刀碎片的时候,都是瞧见两个人……那女子的身世……”

    “……不记得了。”

    “……她……没有出现么?”

    “……出现了。”

    “她……”

    “她是……将他从梦魇魔障里拉出来的人。”萧珞闭上眼,遮去其中的所有情绪:“虚影和梦境中的容家事,都源自……那个人不能放过自己的心魔。大仇得报之后沉入心魔,失了求生之念,只有自陨的念头的时候,他是被人……拉扯出去的。”

    “……”

    “……那个女子,带他……去了……竹林,养伤躲避。”

    “……巧州沧州交界,流光草山脉中的……那个幽谷竹林?”

    “嗯。”

    竟是……串联起来了。

    萧珞在清州得到的昆吾刀碎片,其上的执念虚影和梦境,将先前的两次,串联了起来。

    两人中的那个男子姓容,出身清州,与元州的云宗有灭族之恨,蛰伏云宗内,多年备受折磨,在那处萧珞曾是云宗驻地山门的荒芜戈壁旁隐秘山洞内,遇到了那个女子。她与云宗,同样有仇。有同样仇恨的两个人渐渐走到一起,相护扶持最终成功报了仇,一遭仇恨得报后,那男子受不住牵连一族性命的罪孽魔障,就此失了全部的求生意志,坠入心魔困禁之内。所幸……还有她愿意,并且付出心力,将他拉扯出来。她带重伤后失明失语失聪的他逃到了幽谷竹林内,建起了一座竹楼隐居修养,直到他慢慢走出魔障,慢慢康复。

    昆吾刀碎片执念所成的故事到此为止,那两人之后的事……他们却并不知晓了。

    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清楚他们的名字。

    “大仇得报……”薛沄喃喃道:“王婆婆的传故事里,曾经扎根元州的伪善的强大势力,是被一对男女携手推翻覆灭的。如今看来多半的便是云宗,他们两饶大仇得报……是不是指,云宗的覆灭?”

    萧珞缓缓站起身,转身走到敞开的窗边,看向窗外苍翠山林:“……大概吧。梦境之内,许多事……不甚清楚。”

    薛沄跟着他站起身,紧皱着眉头满目担忧地上前两步伸出手,却在触碰到他衣角之前停了下来,微微低垂下头。

    半晌后,萧珞平复过后转身过来,正瞧见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不再朝自己靠近的薛沄。

    萧珞微微笑了笑,上前一步在她回神之前拉过她的手掌,轻握在自己手心,语调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怎么了?我还以为……能等到沄儿过来,给我个安慰的拥抱呢。”

    薛沄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动了动,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却仍有些躲闪着他的眼睛:

    “我……”

    “嗯?”

    “……先前在谷外,我还能……一时欣喜激动,顾不得什么……冲过去……”

    萧珞挑了挑眉:“现在?”

    “……颇为……踌躇。我……不知道,不上来自己,是不是还有凑上去的这个……资格。”

    萧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放开她的双手,转而捧起她的脸颊。

    果然,对上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沄儿。”

    “萧珞……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分担,为我筹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陪着我,顾念我。”

    “……嗯。”

    “可我……可我竟是……没有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