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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槿,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看着赵青儿那惶恐的眼神,萧槿便是一阵阵的心痛袭来。

    他紧紧抓住赵青儿的手,面色坚毅的说道:

    “你先和顾大夫他们回去,我再想想办法,萧子硕纵然做不了国君,那也于我有着知遇之恩,萧槿万不能看着子硕被他们害死。”

    “萧槿,万事不可勉强,但恩情却不可不报,自我赵青儿跟着你来到齐国,我就下定决心生生世世陪伴在你的左右,我又怎能独自回去。”

    见赵青儿说的坚定,萧槿的心中顿时间生出了阵阵暖意。

    “只是,这太过危险,我怕。”

    “你怕我拖你的后腿,让你还要顾及我的安危吗?”

    赵青儿突然微笑了起来,她向萧槿问道。

    见萧槿点了点头,赵青儿突然郑重的说道:“萧槿,河东琪县李家家主之妻是我的姑姑,我和小莹会在那里等你,你安然去做你的事情,做完后便来那里寻我。”

    萧槿闻言有些吃惊,他看着赵青儿似是有些疑惑,赵青儿自然明白萧槿在想些什么,便对萧槿笑着说道:“你可知前些日子顾叔叔为何没有杀你吗?”

    萧槿闻言便突然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原来自己还以为那日是凭着伶牙俐齿,对顾道远一番针砭时弊才打消了他的杀意,却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如此简单。

    他想起那日去顾道远那里前赵青儿所说的话,明白定是赵青儿使了些手段,才让顾道远没有杀了自己。

    所以,赵青儿跟随顾道远等人回秦时,沿途离开投到琪县也就并非是难事了。

    “萧槿,我知道,你是为了获得爵位才会如此执着,可是你却不知道,我赵青儿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我只希望能够和你常相伴,像早上遇到的那老妪一样,平平淡淡的渡过此生足矣。”

    听着赵青儿的情话,萧槿强忍住自己内心中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冲动,一把拉过赵青儿,将她紧紧地搂入了自己的怀中。

    事已至此,萧槿已经没有退路,他多么想和赵青儿找一处无人问津之地隐姓埋名渡过此生。

    如果萧子硕没有遇险,他便立刻会这么做,但是萧子硕此时已是危在旦夕,萧槿又怎会默不作声,看着那个照顾自己良多的兄长去死呢。

    “去吧,萧槿,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会将利害作为处事的唯一目的,这也是我赵青儿选择你的唯一理由。

    我怎么会将这理由从你手中夺走,让你变成我憎恶的模样呢。”

    看着萧槿走出驿馆的背影,赵青儿喃喃自语的说道,眼角的泪水再也忍将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去,萧槿便是要和齐国的那几位巨头直接冲突了,当看着他的生死将只在一线时,赵青儿却如何能够舍得。

    萧槿离开了东京城,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便是去找廉闵商量对策。

    因为廉闵并不同于秦国人,他杀了权玉已然是与萧子堰水火难容,唯今莫说萧子硕是被人陷害,就算是真的对芈夫人做了禽兽之事,那也绝不会再倒戈投向萧子堰了。

    一个时辰后,萧槿便来到了廉闵的军中,廉闵一见是萧先生到来,便连忙迎出帐外。

    那日在潆城,他始终觉得有些对不住萧槿,所以对待萧槿的态度也是格外的热情。

    萧槿进账之后,便让廉闵将帐内的兵士驱离出去,廉闵见他一脸的严肃,便知事有不妙,连忙照办。

    “萧先生,昨日你发来的信我已经收到。

    信上不是说三日之后先公下葬之时长公子让我率领大军集结于送葬的沿途吗。

    为何先生今日便来我军营中了?”

    萧槿闻言,便是深深一叹,将今早之事和从禁卫口中获知的消息对着廉闵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通。

    不出萧槿所料,廉闵一听便是大吃一惊,这个统领着近十万齐军的大将立刻慌了手脚。

    “萧先生,长公子定是被奸人所害,先生可有办法救出长公子?”

    萧槿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真如那名禁军兵士所言,怕是现在长公子已经被下狱,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之下,长公子如何能洗刷掉罪名。

    唯今之计,只要能保全长公子性命就已经很好了。”

    “那,那我们该如何去做?

    萧先生,总不能等在这里吧。”

    萧槿见廉闵一副颇为着急的模样,便将方才他想好的计划对廉闵讲了出来。

    廉闵不听则已,一听之下便立时再不做声了。

    “廉将军,当初是我说服你让你投入长公子麾下,如今又是我请您出兵救出长公子。

    此计却是有些不敬先公,而且其中成算也只有不到一成,要是输了,将军便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萧某自问愧对将军,所以今日之议廉将军即使不同意,萧某也定不会怨恨将军的。

    如不出萧某意料,三日后,先公入葬之日,便是宣布萧子堰继任齐公之时,如果将军此时拿着萧某的头颅去投萧子堰,那将军的成就绝不会在权玉之下。

    但将军务必记得韬光养晦,一旦新君继位便要领兵在外,不然将军杀权玉之事始终会是萧子堰的心头大恨,他迟早会对将军下手的。

    但将军如果手握重兵,则萧某保将军十年无碍。”

    萧槿对着默不作声的廉闵振振言罢,便见廉闵突然起身,那如玉般的面孔泛起了潮红。

    他一把抓住萧槿的肩膀说道:

    “萧先生不必出言激我,长公子曾经两次救我,我若惜命,那日在潆城外便不会杀了权玉去投长公子。

    萧先生是秦人,只与长公子相处半年便能以命相报,难道我这齐人还不如你这未及弱冠的秦国少年吗?

    先生说罢,如何做,廉闵听先生的。”

    萧槿看着面前的玉面汉子,看着他红了的脸,红了的眼,突然间,萧槿似是有些被感染了般,内心中一股视死如归的豪迈便从心而出,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呵呵”,

    萧槿笑了,他突然间觉得自己错了。

    自己曾经的认知被眼前这位玉面汉子彻底颠覆了。

    他曾经对这些贵族们有着深入骨髓的偏见,他觉得贵族们是自私的,他们做事的出发点永远都涵盖着利益二字。

    江户如此、方恒心如此、赵之海如此、顾道远如此、就连萧子硕也是如此,不论这些人与自己的关系好与不好,他们永远都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

    而廉闵,却和他一样,将情义放在了利益之上,将恩情看的比生命还重。

    萧槿筹备了一路想要说服廉闵的说辞一句都没有用上。

    他却是小看了这位齐国将军。

    萧槿目露坚毅,眼光中散发出不符合自己年纪般的光芒看着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廉闵。

    “廉将军,兵贵精,不贵多。

    请廉将军整备一万精锐士卒即可。

    东京城中有十万禁军,而且十万楚军也将在这两日来到东京。

    如果我们尽发大军强攻东京,那么长公子便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一旦攻势不利,被禁军拖住了手脚,随后而来的楚军将会让我们受到腹背夹击之中。

    所以这次用兵也只能智取,不可强来。”

    ......

    “大伯父,三叔父,四叔父,子硕错了,子硕没有想过要这样做啊。”

    齐国天牢内,披头散发的萧子硕紧紧的抓住牢房的栅栏,半只身子倚靠在冰冷的石墙边不住的喊着同样的话。

    他已经喊了很久很久,以至于他的喉咙都喊哑了,那句并不复杂的话在旁人耳中根本就听不出内容来。

    从昨夜到今日,萧子硕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再到大悲,他目光呆滞看着远处天牢的窗棂。

    萧子硕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这漆黑的牢中,更不知道为何昨夜会做那样真实的梦。

    那个梦让他颤栗,让他后怕不已,他无数次闭上眼睛想要从梦中醒来,但当他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自己仍旧是在梦中。

    慢慢地,萧子硕逐渐明白了过来,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在天牢里了。

    那么说,昨夜的事情也是真的了。

    不,不可能。

    萧子硕不愿意相信,他原本就要继任国公之位了,原本已经胜了。

    他们下药害我,大脑中一片空白的萧子硕终于辛苦的想明白了所有原因,他突然转头看见了在一旁哀怨哭泣的女人。

    “明珠,你怎么也进来了。”

    萧子硕颤抖着向那哭泣的女子问道。

    那哭泣的女子听到萧子硕唤起自己的名字,便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终于知道自己是谁的男人,扑到他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公子,你终于认得我了,公子,家被抄了,我们该怎么办?”

    那叫明珠的女子一边在萧子硕的怀中哭泣,一边颤抖着说着。

    萧子硕拍了拍自己仍旧剧烈疼痛的头颅,他在明珠的哭泣声中慢慢的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柳公公的相邀,芈夫人的异常,然后自己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做了自己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

    后来萧望一脚踢开了房门,一些兵士将自己绑住,再后来大伯父来了,四叔父来了。

    萧子硕想起了大伯父痛惜的眼神,想起了四叔父的喝骂声,想起了芈夫人的哭泣,还有,还有萧望看向自己得意的笑容。

    萧子硕将头撞向冰冷的石墙上,“咚咚咚”,吓得他怀中的妻子连忙抱住了他的头。

    “明珠,你信我不信,我是被害的,我是被他们害的啊。”

    萧子硕嚎啕大哭起来,在这黑暗阴森的天牢中,萧子硕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公子莫哭,生于公室家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明珠陪着萧子硕流着眼泪,她虽然并不知道昨夜萧子硕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却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成为了公子之争中失败的那方。

    刘明珠是蜀国的公主,又怎么不会知道在公子之争中失败的后果会是什么呢。

    “紫陌起仙飙,川原共寂寥。

    灵輴四国护,仪殿百神朝。

    玄宫今一闭,终古柏苍苍。”

    齐国青龙殿,三国来使和齐国的内外官员将这座雄伟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一口柏木大棺椁放置于青龙殿外正南的位置,五百多名壮汉在那棺椁的周围齐齐站定,等待着起棺的讯令传来。

    “少师大人,丧礼已行毕,可否安葬?”

    青龙殿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向着身前两人施礼说道。

    那被称为少师的中年男子便和身旁的姬少保相视看了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挽字是萧大人亲手题的?”

    萧乾听见那少师问话却并未抬头,只是轻轻说了句“是”便又归于沉寂之中。

    三日前齐宫中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这个老人受了极大的打击,若不是今日下葬必须要他出来主持,恐怕他还卧在府中的榻上不得起身。

    望着萧乾似是突然间老了数十岁的萧瑟模样,那姬少保便轻咳一声带着关怀之色对着身旁的人缓缓说道:

    “少师,萧大人今日已经操劳颇久,现在诸事也已礼成,我看就不要他再去瞿山主持落葬仪式了吧。”

    那被称为少师的中年人闻言点了点头,向着萧乾说道:“萧大人,你就不必去瞿山了,留下来休息吧,我看这齐国往后还要您来主持大局,万望保重身体啊。”

    萧乾在身旁仆从的搀扶下,微微弯腰又施了一礼,他目光呆滞地环顾了青龙殿一圈后便低下了头对着少师说道:

    “天使远来劳顿,老朽本因尽地主之谊,但我齐国突生变故,老朽又生了恶疾,不到之处还请天使见谅。

    齐国往后自有国君主持,萧乾老了,只想回到封地再不问世事。”

    说罢后,老迈的萧乾便在少师和少保诧异的眼神中缓缓离去。

    少师姬俊是昨日来到东京的,他带着天子同意敕封齐国国公为怀公的敕令匆匆前来,终于赶到了齐公下葬的前一天按期到来,但因此也让一路舟车劳顿的他疲惫不堪。

    当他刚进东京城时,他却突然被少保姬策沿路拦截,将齐宫中发生的变故告诉了姬俊,虽然没人知道齐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齐国长公子被囚天牢,全家被抄却是人尽皆知。

    姬俊闻讯大惊之下,连忙计划于明日完成齐宫国葬后便立刻离开齐国,以免祸及殃鱼。

    所以,姬策这才有了今日力劝萧乾不要前去瞿山的举动。因为若是这看起来便奄奄一息的萧乾在送葬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二人怕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当萧乾缓缓离开之后,青龙殿中的众人突然听到了一通鼓瑟之声响彻云霄。

    看来吉时已到,齐公便要踏上入葬的路途了。

    鼓瑟声中,天使少师、少保两人的马车走在了送葬队伍的最前列,他们身后则是绑着四绋的齐公棺椁。

    那绋带是用颇多的白绫撮合而成,颇为牢固,五百多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手执绋绫用力拖拽,拉直绋绫将棺椁的力量全部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棺椁之后,便是齐国的宗室宗亲跟随其后。其中萧子堰手持丧棒扶着棺椁边走边是嚎啕大哭。

    而萧望与萧坤则在棺椁的两旁默默低头而行。

    那些齐国的臣工和列国使臣则跟随在棺椁之后,他们要陪齐公走完最后的一程。

    一万禁军旌旗招展,甲亮戟明,他们排成了齐整的队列,为送葬的队伍头前开路,也为齐公往生带去厚重。

    当数千青龙旗被万名兵士高举穿过朱雀大街,穿过崇姚门,走在郊外的官道上时,沿途的百姓便默然站在道路的两边,看着这位离去的国公展现出他最后的威武。

    不知是气氛的苍凉还是其他的原因,送葬队伍中除了兵士外,其他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而行却不发一言。

    这几日,东京城似乎变成了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而这城中的每个人都在这火山上如临深渊似的忐忑与惶恐着。

    不论是齐国臣工还是列国使者,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打探着各方的动静,因为这关乎着自家的性命。

    城外的秦国军队于前日突然后撤十里,这让齐国人都纷纷松了口气,看来秦国人是想走了。

    但昨日,当十万楚国军队打着朱雀战旗出现在东京城南之时,齐国人便都陷入了新的恐慌当中。

    嗅觉敏锐的人将长公子府被抄一事与秦人退,楚人来的事情两相分析之下便得出结论,看来公子堰要成为新的齐公了。

    只不过唯一的变数便是城西那随着长公子一同来到东京的九万齐国大军了。

    其实对于那些百姓们来说,无论是萧子硕还是萧子堰谁成为国君,都不会影响他们为生存而拼命的现状。

    但公子之争如果变成一场大战,一场国战,那么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将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无辜的人们都在祈祷,祈祷城外的秦楚军队能够离去,祈祷新君能够顺利的登基,至于那登基之人是谁则没有人去关心他。

    但对于宗室和列国的使臣而言,却恰恰相反,虽然目前局势已经明朗,但萧子堰终究还没有登基,城外的九万齐军仍在,所以支持萧子堰的人也不敢太过大意。

    而那些支持和同情萧子硕的人也心存希望,他们期待能够出现奇迹。

    这几日,为长公子说情的人已经踏破了三卿的府门,他们要求知道为何萧子硕会被关押天牢,而想让长公子死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走进了三卿的府门,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萧子硕所犯何事,但只要萧子硕不死,则城外的九万大军便会是危及齐国存亡的隐患。

    萧乾早就已经病倒在了府中,处理这些事务的自然便落到了萧望和萧坤的身上。

    二人虽然知道萧子硕所犯何罪,但为了让齐国免于天下耻笑,他们自不敢向他人说出萧子硕的罪过,只好以所犯密事,还未结案为由对外搪塞着。

    暗地里,三卿其实已经有了筹谋,待怀公入葬后,便宣告由萧子堰继承齐国公位。

    而萧子硕则定下他在守灵时失节失礼之罪,等萧子堰继位后夺其爵位将其贬为庶人。

    当然,这是萧乾的坚持,其实在那夜的芈夫人府中他当场就看得明白,这是芈夫人做的局,萧子硕是被陷害的。

    所以纵然萧望曾经不遗余力的反对执意要将萧子硕处死,萧乾却始终坚持护着萧子硕。

    最终,萧望只能乖乖的听话,因为萧子堰做了国君后,杀不杀已成为庶人的萧子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出了东京来到安葬齐公的瞿山大约有三十里的路程,需要众人走上四个时辰,虽然沿路平坦并无阻碍,但对于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还是太过劳累。

    出城不到十里,走了也不到两个时辰,一些宗室家眷和年老体弱者就已经无法步行,都纷纷坐上了事先预备好的马车上,跟随在了队伍的最后。

    而其他的青壮男子即便是再累,却也只能咬牙坚持着。

    就在相继有人行走不便,走出队列等候马车时,跟在棺椁后的萧望便乘此混乱之际,连忙上前几步来到了萧子堰的身旁。

    “方才得信,城外齐军并无异动,城内禁军也没有发现有何可疑之人的踪迹,看来廉闵或是被我们说动了。”

    “四叔父,切莫大意,子堰觉得他们要想行动,此时却是最好的时机,芈令尹那边是如何说的?”

    “令尹已经回话,昨夜楚军已经将城外齐军彻底包围,一旦廉闵有什么异动,楚军定能将他们拦截在东京城外。”

    萧望说完,颇有些得意的看着萧子堰,而萧子堰也沉吟片刻,想想如此安排已是十分妥当,便点了点。

    “四叔父,再派人去一趟廉闵军营,如果他肯答应前来投诚,我便封他为河东郡守,似这等蛇鼠两端之人,不给点甜头怕是不肯轻易投我。

    如他仍是犹豫不觉,那等今日事了,我们再去找他算账。”

    萧望听罢,看了看眼神中露出狠色的萧子堰便点了点头缓缓退后了几步,他斜眼看着棺椁另一边的萧坤,见他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举动,便挥手招来了身后的一人。

    而重新扶柩的萧子堰则又重新振作了精神,那声从送葬队伍中传来的哭嚎之声愈发的响亮了起来。

    送葬的队伍是寅时从青龙殿出发,到此时已经是快过了卯时,清晨的露水渐渐开始打湿了众人的裤靴,而初阳也才是慵懒的徐徐挂上了半山。

    再有两个时辰便是瞿山了,可送葬的队伍已经远没有当初出发时的那般精气神,别说秦国使团中的大部分人从一开始便垂头丧气准备今日一过便返回秦国,就连这一两日来趾高气昂的楚国人也都蔫头耷耳,没有一丝精神。

    “顾先生,要不你坐马车行走吧,右更大人他们都已经上去了,你不比我们这些行伍中人,累坏了那就不妥了。”

    说话之人正是一身戎装的方恒心,而他此时有些担忧的看着满头大汗的顾道远,一边走着一边劝道。

    “算了,看看这齐国郊外风景也好,人常说的天下八景中便有瞿山日落,看来这日落是看不着了,日出还是能够一睹风采的。”

    顾道远气喘吁吁的向方恒心说着。

    但在方恒心看来,顾道远哪里是看风景的模样,他这两日始终眉头紧锁,终日里也都是郁郁寡欢。

    方恒心自然明白顾道远的心思,想想此次入齐一无所获也不免心下郁闷,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前日,他与顾道远派出江户、钟旭领兵向北后退十里,因为那里有一处小小的村落,村落中只有不到二十户的人家。

    但与其他村落不一样的是,那个村里却有个可供船舶停靠的渡口码头。

    黄水不同于夏水那般码头林立,虽然水面宽度看起来相差不大,但黄水却更加的湍急,而且水深普遍较浅,可供大船停靠的深水码头自然也就不那么多了。

    方恒心看了看顾道远,他不明白这文弱的书生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连距离秦国千里之外的村落中有深水渡口这种事情都能准确的说出,看来日后,顾道远必将会是左更大人在朝中的劲敌。

    但此时,方恒心却只是对顾道远由衷的佩服,至少有了那个深水码头,三万秦军回国便不再是件危险的事情了。

    至于日后之事,那便日后再说吧。

    晌午,日过三竿,送葬的队伍这才来到了瞿山之下,在这里齐公的陵寝早已经修缮完好,只等着主人入葬了。

    司礼的官员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宣读祭文,按照礼制摆放培葬品,将殉葬的六畜依次宰杀。

    一系列的繁文缛节又耗去了颇多的时间。

    待到齐公顺利下葬,众人再准备返回东京时,已经到了下午,看来,回到东京怕是要到日落之后了。

    萧子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这一日里无论是送葬还是祭祀或是下葬,少不了自己这个现在仅存的亲儿子的里外忙碌,有些事情别人是替代不了的,所以别说他只有十五岁,就是五岁那也要亲力亲为。

    见送葬的队伍将要返回东京了,萧子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人群中拼命的找寻着萧望,并且向他着急的看了一眼。

    只见远处的萧望向着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萧子堰便知东京那边无碍,也就将自己心中那久久高悬的大石头彻底的放下来了。

    按照司礼官员早已安排好的计划,萧子堰第一次以齐国掌管者的身份向随行之人发出了命令,着那一万禁军将留在齐公陵寝守陵一年。

    同时,请文武官员以及列国使团回到青龙殿中,他萧子堰要代表齐国好好款待这些远来的客人们。

    当萧子堰当众向天使及列国使者们发出邀请之时,众人便都生出了同样的感觉,这齐国下任国公恐怕已是尘埃落定。

    至于人选,不出意外便是眼前这个少年人了。

    想想齐公继位大典,自己这些人免不得还要再来一次齐国,再想想日后还要与这位新的齐公打交道,所以不论之前是否支持萧子堰继位,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想去得罪这位少年国君,便在萧子堰出言邀请后,纷纷微笑应喏了。

    一行人又踏上了回京的路程,但与来时一样的是,所有人依旧各怀鬼胎,思考着日后该如何与这齐国新君相处。

    一个时辰后,半轮残月挂在了天空,但西方的夕阳却还未落,在这日月交辉间,疲倦的送葬队伍缓慢的向着东京进发。

    突然,远处通往东京的路上,一阵被骑兵驰骋而过所踏起的尘土直冲云霄。

    几乎同一时间,送葬队伍中的所有人不仅都听到了远处轰鸣的马蹄声响,也看到了那飞扬的尘土中,颇多的骑兵正向着送葬的队伍呼啸而来。

    只见那些骑兵大约p在两千人左右,他们均身着墨绿色的战氅,如同狂风般疾驰而来。

    “萧大人”

    “二公子。”

    一时间,呼唤萧望和公子堰的人从送葬队伍中的多处传了过来。

    那些骑兵一看就是冲锋的架势,芈枭、方恒心等久在行伍中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索性一急之下便喊起了萧望和萧子硕两人。

    那两人此刻还哪里顾得上回应众人,就连他们自己也被远处而至的骑兵搞的稀里糊涂。

    萧子堰快步走到萧望身边忙问:“四叔,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话刚讲出,便见萧望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远方并不答话。

    送葬的人中,能看得出远处骑兵来势汹汹,是敌非友的也并非是全部,那天使少师、少保便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他们看着远方的骑兵,还以为是齐国前来接应送亲队伍的人,便还加快了车速向着那些骑兵迎了过去。

    见少师、少保加快了车速,他们身后的贵族以及官员们也急忙跟了上去。

    而没有得到萧望和萧子堰回应的芈枭和方恒心等人自然不是傻瓜,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些骑兵为何会对送葬的队伍发动攻击,但他们却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连忙往人堆里面扎了进去。

    他们知道,此时如果离开大队那将会成为骑兵的最佳追杀目标了,反而扎进人堆则会稍微安全一些,毕竟那伙骑兵的目标不明,还是隐藏一下的好。

    当那支骑兵距离这支送葬的队伍快到五十步时,那巨大的战阵压力和丝毫没有减慢的马速还是让包括天使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这些骑兵并非是自己人。

    队伍最前列的,是一千手持长戟的禁军,但他们在没有任何命令传来的情况下,哪里敢去阻拦面前的骑兵呢。

    况且禁军平日里大多都是做些维持京城秩序的杂事,他们很少有人上过战场,哪里能够在两千骑兵的冲锋阵列下坚持的住。

    几乎刹那间,一千禁军便吓得四散而逃,仅有不多的兵士能够站住阵脚,但当他们提起长戟时却发现,这种又重又长,华而不实的礼仪兵器似乎并不足以抵挡住骑兵的冲锋。

    “杀”

    在喊杀声中,那些骑兵们便冲到了送葬的队伍中来,在齐国宗亲和列国使臣面前,一场骑兵对禁军“仪仗队”的屠杀开始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在送葬队伍前列的千名铠甲明亮,长戟林立,手持青龙旗的禁军们便被缴了武器,蹲着在了一起,他们的四周则有百多具尸体横亘遍野。

    这些齐国宗亲和列国贵族们看着四周围躺着的满地死尸,顿时哭嚎声四起,呕吐者良多,那天使少师少保也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躲在了自己的马车之上。

    骑兵们将这数百官员使者围在了中央,其中一名身着亮甲,腰跨白马之人打马上前,对着队伍中一名穿着孝服的中年人问道:

    “谁是萧子堰、谁是萧望。”

    那中年人抬头看着马上之人,还没有说话便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裤下流出,他想跪下来,却发现自己的两腿已经毫无知觉。

    “这,这,那,那,啊!”

    中年人被吓得支支吾吾,还未等说话便被那马上之人一鞭抽到了脸上,只抽的那人躺在地上立时便昏死了过去。

    “萧望、萧子堰在哪里?”

    马上之人似乎没有了耐心,随着又一声喝问声响,他抽出腰刀,紧抓马缰,身下的白马便立起了身子嘶吼起来。

    这马上之人先后两声问罢,便立刻有人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些骑兵只是来找萧望、萧子堰麻烦的,便都在内心中松了口气。

    但这些人中谁又敢去得罪齐国正卿萧望和未来的国君呢,所以那人说完后,众人只是低下头来缓缓后退,却没有人敢告诉那骑马之人答案。

    马上那人嘿嘿一笑,便挥了挥手,只见数名骑兵便从队伍最前方的马车上揪下来一人,众人定睛一看,那被揪下车的倒霉鬼正是天子少保姬策。

    此时,那胖乎乎的姬策被数名骑兵“前呼后拥”着“请”到了这骑马之人的身前。

    “我乃是天子少保,姬策是也。尔等何人竟敢冒犯天使天威?还不放下兵器,我替你向齐国公室求情,免你一死。”

    姬策来到那人近前,抬起头颇为不屑的与那人说道。

    这话语在姬策高傲的神情姿态配合下,别有一番纵横捭阖的气势散发了出来。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在这胖乎乎老者的掌握之中。

    马上之人闻言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缓缓提起手中的刀将它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正在此时,那姬策似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紧走几步上前抓住马的缰绳大喊道:“萧望、萧子堰在那里,好汉切莫心急,我方才还未将话说完。”

    说罢后,便立刻转身,将萧望和萧子堰所在的方向指与那骑马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他身后鱼贯而出数人又将姬策“请”到了前面,向着他方才所指方向而去。

    不一会,便听人群中响起了求饶的声音。

    一名白发老者和一位十来岁的少年同时被骑兵拖了出来。

    哭泣成泪人的萧望已经顾不上自己糊满了胡须的眼泪和鼻涕,此刻只是一个劲儿的对着那些骑兵们哀求着讨饶,然而那些兵士却丝毫没有“同情心”的将他和一旁不发一言的萧子堰绑成了粽子,扔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之上。

    那骑马之人远远的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被绑在了马上后便转身打马向东飞奔而去。

    刹那间,两千骑兵以及被绑去的萧望、萧子堰便消失在了其他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快,快去我军大营,让他们派人去追击这伙贼人。”

    骑兵走后,已被吓得万分沉寂的队伍中,一名老者突然怒吼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人正是楚国令尹芈枭,他此刻已经红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向着周围的人发出命令。

    “回令、令尹大人,我军昨夜都到城西去了,此地并无人马啊。”

    芈枭身旁一人战战兢兢的向芈枭说道,芈枭这才记起昨夜自己将兵马调往城东包围廉闵齐军,此地哪里还有一兵一卒在。

    暴躁的芈枭只好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身旁很多人都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十万楚军去城东做什么?

    那里有长公子的九万大军啊。

    楚国军队是想偷袭长公子的大军吗?那可是我齐国的军队啊。

    “顾先生,你可看出来了?”

    队伍中,方恒心挤到了顾道远的身前,见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伙骑兵消失的地方。

    他看得出顾道远的眼神中满是悔恨、疑惑和不甘。

    “早知此子如此厉害,当初不该将他推到齐国人那边的。”

    顾道远听了方恒心的话,便转过头来看了看方恒心,良久之后这才在方恒心一脸疑惑中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放心吧,他在齐国呆不久的,或者会被萧子堰杀掉,或者会被萧子硕杀掉,或者会被秦国人杀掉,或者会被楚国人杀掉的。

    总之,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啊。”

    疑惑的方恒心正想要向顾道远询问清楚,却听远处那边突然爆发出了争吵声,而随后,让他和顾道远以及所有秦国人和蜀国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送葬队伍中的齐国人和楚国人像是郊野乡里间的械斗似的,打起了架来。

    终归是齐国人人多势众些,包括芈枭在内的楚国人虽然彪悍,却哪里是数倍于自己的齐国人的对手,两方刚一交手,楚国人便被雨点般的拳头和石头砸的连连后退,在芈枭也被一块石头击中头部后,楚国人便在秦蜀两国使者目瞪口呆中狼狈而逃了。

    入夜久后,送葬的队伍这才在守城兵士诧异的目光中稀稀落落的进了东京城。

    在萧坤的主持下,一支万人左右的禁军队伍出城去了下午遇袭的地方,一来是将那些被杀的齐军尸体收拢在一起,二来是去探查那支骑兵的动向。

    青龙殿中为送葬队伍中的官员使者们准备的晚宴已经没有人还有心思前来食用,萧乾孤零零的坐在右侧上首第一位,看着空荡荡的青龙殿默不作声。

    “大哥,您看会不会是廉闵做的?”

    风风火火赶进青龙殿的萧坤恭敬的站在萧乾身后,对着大哥问道。

    萧乾并未直接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而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各国使者作何反应。”

    萧坤忙道:“芈枭今日吃了大亏,他曾在逃窜前扬言要领兵攻入东京血洗萧家。

    但是雍叔召也当场表示将率秦国三万健儿为保卫东京而战。

    就连蜀国也表示支持齐国。

    所以那芈枭老儿也不敢太过造次,便撂下几句狠话后去了楚国大军军营,并未回到东京来。

    方才我已经派人出城探查,很快各路人马的消息便会汇集而来了。

    现下城内的十万禁军除了派出一万人出城探查那伙骑兵动向外,其余的兵马都已被我派去各城门处守城了。”

    萧乾听着萧坤的话,便点了点头示意他做的不错。

    沉吟片刻后,他又缓缓说道:

    “子硕已经被人从天牢救出去了。”

    萧坤一听此话,大惊失色道:“什么时候被救走的,方才我回城时,并未得到有人劫天牢的消息啊。”

    萧乾呵呵一笑,也看不出喜怒来,便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了一旁站着的萧坤,似是自然自语般说道:

    “我若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们正在天牢救人吧。”

    说完此话,见猛然醒悟过来的萧坤便要转身出去,萧乾便对着将走之人说道:

    “阿坤。”

    阿坤,这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萧坤自从弱冠之日起,已近三十年再也无人这么称呼他了。

    萧坤呆呆立住,他似乎从自己哥哥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中,听到了无限的欷歔来。

    “阿坤啊,让他们去做吧,你现在去也已经迟了,就陪大哥坐在这里静一静吧。

    咱们兄弟几人何时能够安安静静的休息片刻呢。

    大齐总是要有人主事的,但主事的人总不能一直是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

    听到萧乾的语气颇有些灰心丧气,萧坤便转过身来说道:“可是,可是子硕做了那么大的错事,他怎配居于国君之位。”

    萧乾摇了摇头,看着萧坤手中还端着自己递过去的茶水,便苦笑了一声。

    “坐下喝口水吧,有些事情我们不该管的。

    子硕被芈竹母子和三弟陷害那夜,你不也是捶胸顿足一度灰心丧气吗,现在子硕有了机会,你为何却要阻止他呢。”

    随着萧乾缓缓说话间,萧坤的手也在不住颤抖着。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虽然子硕是被陷害的,可是那夜子硕所作所为我们都已看到了眼里,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如果不能惩罚子硕,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列为先人,去见二哥呢。

    芈竹毒妇,该杀该死。”

    “呵呵呵呵。”

    萧乾看着萧坤发疯似的模样,便兀自笑了起来,那笑容中似是有些别样的情绪,复杂而又深沉。

    “和你一样,那夜之事也让我心灰意冷,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子硕手下却有能人力挽狂澜,看来我大齐中兴有望了。

    四弟,那夜知道此事的人,我算了算绝不会超过十人,子硕一旦登基也绝不会将此事诉诸他人,所以我想帮帮子硕。”

    说到这里,萧坤突然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看着说话声越来越微弱的大哥,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萧坤走进了萧乾的身边缓缓的蹲下了身子。

    “大哥,你休息会吧,子硕是个好孩子,我会帮他成为国君的。”

    萧乾听到四弟之言,便轻轻的一笑。

    他努力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来,在低下头的萧坤发上轻轻的婆娑着,婆娑着。

    “嘀嗒”

    萧乾的手终于掉到了青龙殿的青石板上。

    “大哥,你此生太累了,休息吧大哥。余下的事情便由我来做吧。”

    “禀萧大人,芈夫人府中突遇刺客,阖府上下二十余人无一生还,芈夫人也,也。”

    萧坤对着自己派出去探查芈夫人府的兵士喝道:“芈夫人如何了?”

    “芈夫人也已经身首异处。首级不知去向。”那兵士用颇为微弱的语气回答着萧坤的问话。

    萧坤闻言,心中再次回想起自己大哥临终前的笑容,对那兵士轻声说道“知道了”便转身走出了青龙殿外。

    “大哥,这算是你给子硕的贺礼吗?”

    东京城东三十里处,有一座不大的山,那山耸立在东京城东一望无垠的平原之中,突兀而又秀丽。

    那山名曰蛟山,相传这座山里曾经有条蛇修炼千年终于成蛟,在东京城十数万人的目光中游入黄水。

    从此人们便将此山唤做了蛟山,而山顶也修了做蛟神庙。

    正是因为此山有着美丽的传说和神庙的缘故,所以山中数百年来并无人前来垦荒耕种,以至于山间林壑密布,蔚为幽静。

    齐公出葬的这日半夜里,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来到了蛟山下。

    “咕咕,咕咕。”

    突然,山林中传来了一阵猫头鹰的叫声,这队兵马便停下脚步,一名善长口技的兵士也学着方才的声音叫了几声,只是那叫声有长有短,似是颇有规律的样子。

    这兵士叫了几声便不再发出声响,夜半的蛟山又重新恢复了幽静。而这队兵马便又缓缓的沿着山间小路向着山内行去。

    半个时辰左右,一座泛着烛火的庙宇便出现在了这队人马的眼前。

    这些人马中,一位步履有些蹒跚的青年人缓缓走出,向着庙宇门前站着的一位少年人慢慢的走了过去。

    “子硕哥哥。”

    “萧槿”。

    当萧子硕和萧槿突然间加快了步伐相对而来,紧紧地抱在一起的时候,这座供奉着蛟神小庙中的烛火便突然像是被风吹过而闪烁了起来。

    一阵寒暄过后,萧槿便将萧子硕及其夫人领进了庙里,萧子硕这才肯定自己已经获救,方才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萧槿,我是被害的,我是被害的啊。”

    萧子硕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不断的对着萧槿解释道,而萧槿则帮萧子硕擦去了眼中的泪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子硕哥哥,不要哭,我知道那夜是芈夫人他们害的你,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坐上国君之位的,所以有我在,子硕哥哥放心就是了。”

    萧槿拍着萧子硕的背,一边开口安慰着他,只是说完方才那句话后,便突然间觉得萧子硕浑身一抖。

    他以为萧子硕仍是在害怕之中,但萧槿却并没有看到,萧子硕的眼中不仅有着恐慌,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

    萧子硕看到了,看的清清楚楚,萧槿身后蛟神神像前的贡台上,摆放着两个人头,一个面带恐惧,满头的银发,一个面色淡然,却是少年人的模样。

    次日天明,芈枭便领着十万楚军来到的东京城下,他对东京城头的萧坤言明要齐国向楚国割地赔款,同时处死萧子硕并宣布萧子堰为储君。

    如若不然便一举攻入齐国都城,血洗东京。

    楚军聒噪了一日后,秦国的三万兵马也来到的楚军身旁,他们正对着楚国人扎下了营盘。

    显然,雍叔召言出必行。

    他对芈枭送去国书,言道楚军如果攻城,秦军将会与齐国兵马一道对楚军展开攻击。

    只是奇怪的是,廉闵的九万兵马无论是在被楚军围困时还是在楚军撤走后再到秦楚军队相持于东京城时都没有丝毫反应,他们如同空气般对一切变局视而不见。

    可是谁都是知道的,这九万齐军才是齐国的精锐,东京城中的十万禁军与他们比起来,就是孩童与大人之间的差距。

    所以那些齐军不动,楚军也万不会主动挑衅,或是主动攻城。

    一时间,各方军队围绕着东京城,似是产生了一个微弱的平衡。

    楚国人想要让齐国宗室立萧子堰为君,可萧子堰却被人掳去下落不明。

    秦国人想要立萧子硕为君,可萧子硕被抄家仍在关押在天牢之内。

    而东京城内的萧坤却在等被救出去的萧子硕出面,自己宣布效忠从而结束这场乱局,可是萧子硕却一连两日都悄无声息,仿佛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所以,众人的目光便再次转到了廉闵的大军之上。而此时显得格外神秘的他们便是打破这平静僵局的关键所在。

    好在那九万齐军也并未让众人久等,就在第三日佛晓,九万齐军便拔营向着东京城出发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们一到东京城边丝毫不做休整,似是不想给敌人反应的机会一般,在十万禁军和三万秦军的目瞪口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十万楚军发动了攻击。

    芈枭虽然老于战阵,楚军中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将领,但在东京城外的这些时日,他们觉得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萧子堰登基摇旗呐喊而已,又哪里会想到真会爆发大战。

    况且十万人作战,挑选战场,布置战阵总是要有一番安排部署的,虽然东京城郊千里平地,但哪有人会率领大军直接冲杀的。

    这种毫无战阵,一哄而上的战斗,楚军莫说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当如同奔流的江河一般的齐军呐喊着冲上来的一时间,他们便彻底乱了方寸不知所措起来。

    近二十万人马在东京成效野战厮杀,没有战阵,没有部署,长戈手、弓箭手、骑兵交错其间,喊杀声、叫骂声、哭爹喊娘声四起。

    “乡野械斗吗?”

    中军将台上的芈枭看着身下二十万人交织在一起,不由得想起了数日前在送葬途中与齐国贵族间的打斗,他苦笑一声,不知自己今次来到齐国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如今的齐国人连一点礼仪和规矩也不顾了吗。

    东京城外的这场大战从早晨打到了下午,因为两军已经紧紧交织到了一起,所以便没有出现溃败的一方。

    无论是远处的秦国人还是城头的齐国人,亦或者是交战中的齐楚大军都是明白的,如果此时没有外力阻隔,那么这场仗便会一直这么无休止的打下去。

    战场已经从一点绵延开来十余里宽,双方主将调兵遣将的命令在这毫无建制的混战中丝毫没有了用武之地。

    骑兵早已经变成了步兵,弓箭手也都手持短剑和弓矢四下乱戳,有的长戈兵嫌自己的兵器在混战中太长,便从中踏折一半,当做短兵器乱挥乱砍开来。

    战场上没有一具死尸,因为死尸都在活人的脚下被踏成了肉泥。

    在没有死尸的战场上,只有青红两种颜色在东京城外交织交错,不可分割。

    东京城外城内的人都已经能够闻到那浓郁的血腥气味,自诩残忍好杀的秦国人也都面色苍白的看着远方相杀一日的惨烈景象。

    终于,东京城头的萧坤再也看不下去了,青龙战旗下,百面战鼓同时擂响,五万禁军从西门鱼贯而出,列成密集的战阵向着楚军后方杀去。

    秦国人也在此时擂响了战鼓,在玄武战旗的指引下,三万秦军不动如岳,动如黄水泛滥般齐声呐喊着向着战场缓缓逼近。

    楚军中军将台上那早已面色苍白的芈枭看见东京城中的禁军齐出,不一会儿便堵住了楚军后背。

    芈枭想调兵截住身后的齐国禁军,可是命令下达后他却突然发现,身边就连传令的兵士也都没有了一个,他们在一日的混战中或死或卷入混乱的战场中,再也回不来了。

    当芈枭又看到北方的秦军从正面而来后,他便仰天长叹一声,命人撤下了朱雀战旗。

    “叮叮叮”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战场中的楚国人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便纷纷叫嚷着,更有甚者竟然对着对面的齐国人喊道:

    “我们鸣金收兵了,不要杀了,不要过来了。”

    只是在这漫长的战场上,能够听到鸣金收兵的人又有多少人呢。

    听到鸣金声的楚国兵士逐渐开始了溃退,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向南溃退,溃退的大军绕过齐国出城的禁军,不管不顾的向着四面八方溃散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战场上便只剩下了青色战衣变为了黑色战衣的河东齐军,他们孤零零的站在死尸堆上,木然的看着远处溃败逃去的楚国人。

    绵延十余里,河东齐军像是一条沾满了血迹的青龙,傲然的在楚国人和秦国人面前展露出自己高贵的身姿,这身姿之下,便是十万具分不清敌我的尸首。

    三万秦军来到战场上时,惊讶的看着满地的死尸,纵然这一日在远处看的见战场,但当他们真正来到战场时才会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些齐国人滔天的杀意。

    他们结成战阵,立在河东齐军的身后,崇敬的看着这些伤痕累累互相搀扶站立的齐国人。

    而当五万从东京出来的禁军们也来到战场,将来不及逃跑的芈枭等人围住时,禁军们的眼中便满是骄傲与自豪。

    战场上站立的勇士与自己穿着同样的战衣,他们手中举着的残破战旗上和自己手持战旗上绣着的是同样高傲,直冲九霄的巍巍青龙。

    此时此刻,在河东齐军的身后,缓缓地驶出来了一驾马车,马车是由六匹白色的骏马所拉着,他在西方徐落的夕阳下慢慢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由小及大,由远及近。

    六匹,这是诸侯之仪。

    在东京城外出现了六马所驾的马车,那么马车上所乘坐的诸侯自然便是齐国的国君了。

    芈枭、雍叔召、刘执、顾道远、方恒心还有东京城头的无数人,他们都在猜测着那夕阳中走来的人到底是谁。

    东京城内外,恐怕此刻只有萧坤最是清楚的知道那马车上坐着的是何人,他怔怔得看向那烙印着夕阳余晖的马车深深的感慨着。

    齐国终于将要在堕入无尽的黑暗前迎来自己的新君了。

    那马车在无数人的目光中缓缓走入了尸山血海之中,驾驭马车的少年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在数十万人面前宠辱不惊,镇定无比。

    “萧槿!”

    在秦军中,江户首先发现了那驾驭马车之人正是自家幕府中的小吏萧槿,便吃惊的自语道。

    而方恒心与顾道远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远处马车中牵着六只马缰的萧槿,他似是天神下凡般被夕阳的万丈光芒所映衬着,载着那即将决定齐国命运的主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是怎么做到的?”

    顾道远喃喃自语道。

    他身前的雍叔召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顾道远问道:“你认识他?”

    顾道远像是毫不知晓发问者是谁般未施礼便答道:

    “不仅认识,我还曾经想要杀了他,后来又想保护他,他求我去救萧子硕,我却无计可施,短短数日间,他自己却不仅救了萧子硕,还力挽狂澜将死局化为了定局,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雍叔召似乎并没有因为顾道远的直接回答而产生不满,但他却对那少年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正要向顾道远继续发问时,便听身后的方恒心解释道:

    “禀右更大人,此子名曰萧槿,乃是恒心麾下裨将军江户幕府中的小吏。

    齐国长公子在秦国时,就是此子负责监视并照顾长公子日常,长公子回齐后,他便被安排到长公子府中负责与我们平日里联络的,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草雉实为凤凰,你们误将明珠当做顽石,拱手将此等人才送给了齐国是不是?

    我若没有猜错,那只身前往权玉大营,说服廉闵投向萧子硕并诛杀权玉的萧先生便是此子吧。”

    雍叔召说完此话,那方恒心还未来得及脸红,便突然听闻萧槿便是传闻中的萧先生又是一呆,随后羞愧而出的潮红便将他的脸面彻底染成了酱紫色。

    另外那边的芈枭和萧坤却不知道萧瑾是谁,他们只关心马车上坐着的人。

    但随后,当萧槿在众人的目光中将三个人头提了起来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都被揪成了一缕,似乎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

    “大齐将士们。”

    马车上一直坐着的人终于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喊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大齐长公子萧子硕。”

    “哗”

    当萧子硕说出自己姓名后,萧坤身后的禁军和秦国人以及仅存的楚国人都为之哗然。

    他们虽然不明白为何萧子硕会在这里出现,但显然他已经彻底的掌控了目下的局势,就连中军将台上被齐国禁军围住的芈枭也睁大了眼睛擦了又擦自己昏花的老眼。

    那不是萧子硕又会是谁。

    只是,那御车人手中提着的首级又是谁的呢?

    芈枭的疑惑很快便被解释了出来。

    “大齐将士们,先公夫人芈竹,乃是楚国公主。

    她阴谋灭我齐国,内树羽翼萧望,外结楚国令尹芈枭,将我私自抓入天牢之中,意图立我二弟萧子堰为公,继而帮助楚国吞并我大齐河山,将我齐人送予楚人去做他们的牛马,奴隶。

    幸而上卿萧乾及时发现芈妇和萧望的阴谋,将我从天牢救出,着我率领大齐铁骑剿灭包围我京畿的楚国十万大军。

    子硕幸不辱命,率领九万大军挥师东京,在我大齐公室列祖列宗的护佑下,我大齐将士英勇无畏奋力杀敌,今日一战杀退楚贼,重振我大齐河山。”

    说到这里,萧子硕稍作停顿。

    他上前几步,走到了萧槿身旁,提起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的头颅,向着所有人喊道:

    “此贼,名曰萧望,是我大齐正卿。

    先公在时,他临危受命本应与我大齐社稷同生死共患难。

    但他却勾结楚贼,卖国求荣,楚国大军此来东京之时,此贼放任楚军经过其领地而不抵抗,致使我京畿被楚贼所围,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该杀”!

    萧子硕话音刚落,他身旁战场上的数万齐军便在这血海尸山中齐声呐喊起来。

    萧子硕将萧望的头颅远远的扔到了一旁,又转身从萧槿身旁又提起一名妇人的头颅。

    就在他提起那头颅时,远处的芈枭却是看到清楚,那不是公主的头颅又会是谁。

    芈枭那让人望而生畏的丑脸上刹那间变的毫无血色,口中颤抖着喊道:

    “不,你们不能杀了公主,不能杀了公主啊。”

    萧子硕冷冷看了远处芈枭一眼,厉声喝道:

    “此妇人名唤芈竹,乃是先公夫人,嫁入我齐国之后陷害忠良,树植党羽,将我大齐国政、军政尽数交于楚人之手。

    你们可知道这妇人提拔的那河东郡守权玉便是楚国人吗!

    你们可知道当上卿萧乾大人发现这妇人的阴谋后,被这妇人丧心病狂的刺死吗?

    你们说她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

    随着齐军如同山啸般的该杀声响起,那些各国的贵族们心中的惊意也早已如同洪水滔天!

    方才萧子硕所说之事过于惊悚,尤其是萧乾被杀,权玉为楚人等事更是让他们听的目瞪口呆。

    但将这些年齐国发生的诸事联想起来便似乎可以证实萧子硕所言非虚,而且当听到萧乾在抓捕芈夫人被她杀害的话时,每个人都无比的震惊,也更能证实了萧子硕的话语。

    城头上,天使少师、少保二人和蜀国的使者以及齐国的官员们也都是一副哑口无言的状态。

    成王败寇乃是常例,此时已经彻底扭转乾坤的萧子硕说的话中真假已经并不重要了。

    因为谁也不会傻到去为已死之人翻案殉葬。

    但当听说萧乾之死时,他们却同时对芈夫人及其党羽从心底生出了憎恶。

    萧乾是谁,别说齐国人,便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老人对于齐国的重要意义。

    也都知道那位老人曾经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将别人争的你死我活的公位拱手让人。

    如果芈夫人和萧子堰只是公子之争中的牺牲品,或许还有人会为他们的死扼腕叹息。

    但是当听说羋夫人将屠刀对向萧乾的时候,这母子二人便彻底被天下人所唾弃了。

    萧子硕又将芈竹的头颅扔向了一旁。

    只是扔出之前,他又看了那美貌夫人的头颅一眼,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当他提着最后一个头颅时,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过来,那定是萧子堰了。

    果然,萧子硕提着萧子堰的首级许久未说一句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少年人平静的面孔发起了呆来。

    他身旁的萧槿看的真切便轻咳一声,这才让萧子硕转过了神来。

    他看了萧槿一眼,便继续说了起来,只是那声音却没有方才那般响亮了。

    “此子,萧子堰,不懂人伦,不敬祖制宗法,伙同其母残害兄长,他,他”

    说到这里,萧子硕的眼中泪花涌动,却是再难说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想不出自己这个弟弟除了想做国君外还有什么劣迹。

    当国君是错吗?

    萧子硕无数次扪心自问,他都觉得萧子堰的想法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他的母亲,还有支持他的那些权欲熏心的党羽。

    “萧子堰,鸩杀先公,罪该万死!”

    正当所有人都看着默不作声的萧子硕时,远处那五万禁军前站立的萧坤却突然接过萧子硕的话朗朗说道。

    还未等其他人有何反应,萧坤便又大声说道:

    “我乃大齐上卿萧坤,我与大哥查明,萧子堰急于登上国君之位,便在国公酒中下药,鸩杀先公,前日我兄长去芈夫人府中查问此事,却被芈夫人杀害。

    幸有长公子运筹帷幄,这才能够将公子堰一党尽数诛杀,并于今日击退楚国来犯的十万大军。

    先公临终时留有密信,要我和兄长三哥在他薨后,拥立长公子为公,但因三哥阻碍这才让长公子受了颇多委屈。

    今日三哥已被长公子诛杀,真相也终于可以大白于天下。

    密信在此,谁有疑虑可前来查看。”

    萧坤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来,并将手中的帛书高高举起。

    随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远处马车之上的萧子硕跪了下来。

    “恭贺齐公继位。”

    萧坤跪下后,萧子硕身旁的萧槿也顺势跪了下来,大声疾呼“恭贺齐公继位。”

    河东齐军中,一些将领们见状也纷纷跪了下来,随后不论是河东齐军还是那五万禁军,也都向着萧子硕跪了下来,同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恭贺齐公继位!”

    “恭贺齐公继位!”

    这震天的声音从战场上和东京城墙上的每一个齐国人口中发出,向着遥远的天际散发而去。

    鸩杀先公!

    萧子堰鸩杀先公!

    随着这个让人极度恐惧事实摆在众人面前时,萧子硕继任的合理,合礼,合势便再没有人会去质疑了。

    与那禽兽般的萧子堰比起来,萧子硕的品行便如同皓月一般璀璨。

    萧子硕并没有将手中的头颅扔掉,而是放在了身旁,放下头颅的一瞬间,萧子硕大有深意的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萧槿一眼。

    随后,他又重新站直了身躯,俯视着面前的所有人。

    待到四周重归宁静之后,他便抬手一指被禁军围住并且已然痴傻般的芈枭喊道:

    “今日齐国之灾,全在楚贼之过,儿郎们,我命令你们诛杀楚贼,但凡进入我齐国境内的楚人,一个不留全数诛杀。

    今日楚贼给我齐国带来的无尽灾难,我萧子硕发誓定当数倍还之,我要用楚国人的鲜血来洗刷我齐国宗室的耻辱,我要用楚国人的头颅,祭奠我的父亲和惨死的上卿萧乾,祭奠今日为诛杀楚贼而阵亡的大齐将士。

    杀了他们!”

    萧子硕在一瞬间便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失心疯般的吼了出来。

    听到国公怒吼的齐军,无论河东军还是禁军,便纷纷提起手中的兵器,向着被围在中军将台上的芈枭,向着早已四散溃逃而去的楚国兵士杀了过去。

    萧槿看着自己面前的萧子硕,看着他那嗜血凶残的模样,回想着他方才发出的那糊涂而又残忍的命令,不禁呆住了。

    自己救回来的,当真还是和自己每日谈政论道,温文尔雅的子硕哥哥吗?

    ……

    东京城,驿馆中的一处府宅之内。

    萧槿早早的洗漱完毕,他接过小莹递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品了起来。

    “小姐还未醒吗?”

    “回公子的话,小姐昨夜好像遇到点风寒,说她有些头晕。”

    “哦?”

    萧槿一听,连忙起身走去了赵青儿的屋中。

    进到屋中,只见赵青儿躺在榻上,一副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模样。

    听见有人进屋,赵青儿努力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睁开自己的双眼。

    萧槿坐在她的床榻之旁,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赵青儿的额头,便立时缩了回来。

    “怎么烧成这样,我去请宫中的医官过来给你瞧瞧。”萧槿说罢便要起身而去。

    “萧,萧槿。”

    赵青儿有些迷糊的喊着萧槿的名字,萧槿便低下了头,看着赵青儿轻声说道:

    “青儿,我在这里,我去为你请医官来,你且先好好休息一下。”

    但赵青儿却从被子中伸出了手死死的抓住萧槿的胳膊说道:“萧槿,你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萧槿听罢,便温柔的看着赵青儿,用手不断的摩挲着她的秀发。

    渐渐地,当萧槿听到赵青儿的呼吸声又重归于平静时,便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萧槿慢慢的松开赵青儿抓着自己的手,吩咐小莹打一盆温水为赵青儿擦拭额头,自己则转身出门向着青龙殿方向跑去。

    青龙殿中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萧槿便是大名鼎鼎的萧先生,此时见他风风火火的向着青龙殿而来,那些守卫的兵士也无人阻拦,只有一名宦官迎了上来对萧槿恭敬的说道:

    “萧先生,真是巧了,储君让洒家去请您,您却自己来了。”

    萧槿微微一怔,自从半月前萧子硕奠定乾坤成为储君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让自己去见他。

    萧槿皱眉一想便对那宦官说道:“这位公公,萧某家中有人生病,今次萧某是来请宫中的医官前去瞧病的,既然储君要见我,那便烦劳公公代我去请医官,我自己去见储君可好。”

    那宦官听罢,连忙低头称是。

    萧槿便跟在另外一名内官的身后,向着齐宫正寝方向迈步走去。

    “萧槿参见储君。”

    还未进正寝,萧槿便跪在了门外,等待着这寝宫的主人发话。

    “是萧槿啊,这么快就来了,进来吧。”

    萧槿听到寝宫内萧子硕的话,微微一笑起身走进了寝宫内。

    萧子硕坐在寝宫中央的案几后,他面前案几之上摆放着如山般的奏章,见进来萧槿,萧子硕向他一笑,指了指一旁的一处蒲团说道:“坐下吧。”

    说完后,他又低下了头看起手中那还没有处理完的奏章来。

    萧槿虽然明白此时的萧子硕自是不比当初在秦国驿馆时,他现下已是一国之君了。所以自己自然要按照礼制的规定行事不能再如当初那般放肆。

    但他却始终生不出拘谨来,坐下后便开口说道:

    “看来今后可有子硕哥哥一段时间的忙碌了。”

    萧子硕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萧槿说道:“是啊,这几个月里各地累积的奏章实在是太多了,昨日到现在,我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真的是很累啊。”

    似是想要印证自己所言,萧子硕说完后便放下了手中的那封奏章,高举双手打了个哈欠。

    萧槿不等萧子硕这个冗长的哈欠打完,便微笑着开口说道:“子硕哥哥今日找我何事,青儿受了风寒,我还想早点回去看看她。”

    “哦,青儿生病了?

    病的重么。我让医官去给她瞧瞧吧。”萧子硕听萧槿说完,似是比萧槿还要着急连忙说道。

    “哦,方才我进宫便是来找医官的,恰巧听说哥哥你在找我,所以就来到了这里,医官已经托一位公公去请了,说不定此时他们已经在青儿那里了。”

    听到医官已经去看了,萧子硕脸上的焦虑这才消失了些。

    只是,他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犹豫了颇久这才对萧槿说道:

    “萧槿,那日我下令诛杀齐国境内的楚人,当初看你似乎不悦,是也不是?”

    萧槿听罢一愣,便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当初你下令时,我确实感觉不太妥当,楚国和齐国边境之上,定有无数流贾云集,此令必定会殃及无辜。

    但那日你说此话时也是为了振奋人心,相信哥哥你定不会诉诸实施的。”

    萧子硕闻言一笑,他伸手拿起案几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后便泯了口茶水,一边喝水一边对着萧槿说道:

    “不,那个命令我并未取消,十万来犯的楚军,已经一个不留全部留在了齐国,我说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必须要用血水和头颅来弥补大齐的创伤。”

    萧子硕轻轻地说着,说完后又泯了口茶水这才将茶杯轻轻放在了案几之上。

    仿佛那数万楚国人的死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不值一提。

    萧槿闻言大吃一惊,他连忙站起说道:

    “边境那边呢,边境那边可是些无辜百姓啊。

    他们与齐国人世代婚居,想来两国联姻者也甚众,你这命令一下,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身首异处,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

    看着激动的萧槿,萧子硕却是微微一笑,他缓缓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来到了寝宫阁楼的窗边向外看去。

    烟雨朦胧中的东京城似乎并无平日里看起来的那般热闹。

    “萧槿,这几个月来的往事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纵然平日里你对人再好,对待百姓再是仁善,可当你遇难时,那些有恩于你的人却是一个都不会来帮你,他们反而会为害你的人摇旗呐喊。

    但你获救后,重夺权力之时,这些百姓们便又会对你俯首称臣仿似无限忠诚,但我却知道,他们只是害怕,对权力的害怕,所以这权力既然被我抓住,便不会让他再轻易从我手中溜走了。”

    萧槿听着萧子硕的话,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起身来到萧子硕的身后,正要出言劝他,却听萧子硕又接着说道:

    “以前,你与我论道时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自问比子堰更得人心,可是当我回到齐国时,当我被芈夫人陷害时,多助的却总是子堰。

    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是除了你之外又有几个人肯站出来出来帮我,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所以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一句屁话而已。

    为君者,强律令,掌杀伐,这才是根本的道理,谁不服我便杀到他服,谁说我不对,我便将他们全部杀光。

    萧槿,杀楚国人只是第一步,我们不妨打个赌,三个月后,楚国人将会对他们这些年对我齐国所作所为后悔万分,他们将会主动乞和,而且还会派出最高规格的使团,最为贵重的礼物来为我登基庆贺。”

    说到这里,萧子硕突然回头看着萧槿,那满脸的兴奋挂在这青年人的脸上,让萧槿看去不寒而栗,一股冷意涌入了全身。

    萧子硕向着窗外一指大声说道:“萧槿,你看看,今日细雨朦胧,我东京悄无声息,但明日一旦拨云见日,东京城便又会是天下最为热闹繁华的京畿。

    这天下,终究是贵族的天下,只要天上的太阳重新升起,百姓们便会重新繁衍生息,但那些敢于蔑视太阳光辉的人又怎配享受太阳的恩泽呢。

    曾经来我齐国作威作福的楚国人,就是被大齐的太阳首先抛弃的人。

    他们必须死。

    萧槿,来帮我,我答应过你要封你为大夫,待我登基之后,你便是我齐国的司马,将来田相邦死后,你便是我齐国的相邦。”

    萧子硕转身,一把抓住萧槿的肩膀,兴冲冲的对萧槿说道。

    只是他期待中萧槿应该生起的笑容并未出现,自己面前却是一张惨白的脸和那脸上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萧槿缓缓跪了下来,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像是被人夺取了最为心爱的物品,他的内心中充满了失望,充满了对那些将死无辜百姓的内疚,缓缓的向萧子硕低下了头。

    “储君,萧槿并非贵族,自然不懂得权力的重要,萧槿只想获得爵位去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

    当初帮助你时,萧槿并非是在帮助一国之君,而是自己最亲最为知己的朋友。

    现在萧槿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储君若是记得萧槿的功劳便封给我一个普通的大夫爵位,若是想要萧槿在这贵族的天下中苟且,萧槿却实难从命。”

    说罢,萧槿便再向萧子硕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准备离去。

    “萧槿,你要离我而去吗!”

    听完萧槿的话,已是呆若木鸡的萧子硕突然像是明白过来,向着萧槿大声的喊着。

    萧槿却并未答话,只是想快速的离开这个肮脏的宫阙,他已经打定主意,带着赵青儿远走高飞了。

    “来人啊,将萧槿拿下!”

    突然,萧子硕冷言一声令下,寝宫外进来了数名金瓜武士,他们进来后疑惑的看了看萧槿又看了看储君,一时却不知所措了。

    那日萧槿御车,载着萧子硕在血海尸山中缓缓而来的震撼早已经刻入到了齐国所有人的心中,萧先生的大名也被东京城的百姓广为传颂。

    所以,当听到储君要他们拿下萧先生时,这几名金瓜武士的脑子便一时转不过弯来了。

    萧槿也诧异的回头看了看萧子硕,难道萧子硕当真连自己都要抓吗?

    “萧槿,我再问你一遍,这大齐的司马你做是不做,这大齐的大夫,你当是不当。”

    萧子硕紧紧的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对着萧槿一字一字的问道。

    当萧子硕说完,寝宫中霎时间便陷入到了一片沉寂之中,金瓜武士吃惊的看着萧槿,他们从储君的话中顿时明白了萧槿触怒国君原由,但他们更为吃惊的是,那萧槿为何会傻到去拒绝储君呢。

    “为什么?”

    萧槿呆呆的看着萧子硕,满眼都是迷惘与失望。

    萧子硕被萧槿的目光盯了许久后,将目光又移到了窗外。

    似是难以启齿又不忍拒绝萧槿所问一般,许久之后他才轻声缓缓言道:

    “芈夫人阖府上下都已经死了,萧望和大伯也死了,那日当值的四百多禁军全部死了。

    芈枭也将要死去,所以”

    “所以知道那日之事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人了,是不是?”

    听着萧子硕的话语萧槿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他苦笑一声,仰头长叹。

    “所以我总是会死的,即便是答应了你,也不免身首异处的结局对不对?”

    萧子硕像是被人猜到了心中的阴暗,便慌忙大声说道:

    “不,我是相信你的,只要你答应,只要你答应,我封你为正卿,我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正卿。

    不,你也姓萧,你是我的弟弟,我将半个齐国做你的封地,只要你答应,萧槿。

    你杀我的三叔,你杀我的弟弟,我都不怪罪于你,只要你回头,你便是我萧子硕之下大齐的二主,你便是我萧子硕今生唯一的弟弟。

    不要走啊,萧槿,不要走啊。”

    萧子硕的嘶吼声、乞求声、哭泣声在这空旷的寝宫中激荡起了无数回音。

    在这满是回声的寝宫中,萧槿却转身缓缓地向外走了出去,身后则跟着几名满脸错愕表情却不敢言语的金瓜武士。

    萧槿的脸上挂满了失望,而萧槿的心中却如同死灰一般再难点燃。

    “疯子。”

    萧槿走在雨中,喃喃自语道。

    “不,不要啊。”

    当萧槿等人走了很远很远,那寝宫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悲鸣,这悲鸣似是直冲上了云霄。

    转眼间,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了。

    “小莹,萧公子是何时出去的?”

    卧榻上,孱弱无力的赵青儿半倚在榻边,她的身旁是一扇小窗,隔着窗户就能看到院外的大门。

    下了一日的雨渐渐小了许多,从屋檐而下的落水也慢慢的不再流淌,那烦人的嘀嗒声自然也就随着不再继续地降水而渐渐的消失了。

    赵青儿醒来之后,就一直倚靠在这窗边看着窗外,她在等待着萧槿的归来。

    一碗饭摆在她的榻边,她却始终没有吃上一口,当小莹将饭菜拿去热了好几遍后,她才开口对小莹问道。

    “小姐,萧公子是早晨出去的,说是给您找医官,可是后来医官来了,公子却没有来。

    听那位带着医官前来的公公讲,公子是被储君叫去的。”

    赵青儿点了点头,便再未说话,一旁的小莹将饭食端起拿到了她的面前,赵青儿却摇了摇头说道:

    “早晨出去,这都快要天黑了,萧公子为何还没有回来。

    我吃不下饭,你先放在那里吧。”

    “小姐,想来萧公子定是有要事在身,所以才这么晚没有回来。

    他为小姐请来了医官,就是盼着小姐能早些康复。

    您先吃些饭食,再把药喝了,我们慢慢等他便是了。

    这样硬扛着,扛坏了身子,萧公子定会怪罪我没有伺候好您的。”

    赵青儿听着小莹略带委屈的诉说,回头看了看她,顿时嘴角上扬微微笑了一笑,伸出手想去端小莹手中的饭。

    只是她刚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完全用不上力量,便对着小莹苦笑了一声。

    “小姐别动,我喂你便是。”

    小莹连忙坐到赵青儿的身边将饭食一口一口的喂给了她。

    “公子当真是人中之龙,当初小姐偷偷跑出府,小莹还在为小姐担心,如果遇到了骗子,我们主仆二人可怎办才好。

    谁知道那萧公子不仅人好,而且还那么有本事。

    小姐你定是不知,这几日我上街买菜,所有人都在谈论萧公子呢。

    说什么萧先生驾着六匹白龙化成的马,在落日的余晖中落在厮杀的战场上,只是一瞬间,数万楚**队便化为了齑粉。

    哈哈哈,你说萧公子有那么厉害吗?”

    小莹一边为青儿喂着饭菜,一边自顾自的笑着说道。

    赵青儿听着自己的郎君被人夸赞,虽然疲惫但心里也是开心,便面露着一丝笑容转头又看了看窗外。

    院落虚掩的大门还是静静的,期待中的情郎也始终没有出现。

    “萧槿,你该做的都做完了。

    你回来后我们便走吧,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是我们的家啊。”

    赵青儿看着转身离开的小莹,对着窗户喃喃自语道。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落中一股甘冽的药香传入了赵青儿居住的屋中。

    听声音似乎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不然黑暗中的院落又为何会如此安静呢。

    再也看不见院门的赵青儿内心里越来越焦急,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起身出门去找萧槿,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却总是浑身软弱用不上一丝力气。

    昨夜她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自己如同嫦娥般向着月光中飒然飘去,而萧槿则跪在地上看

    着自己不住的哭泣,他哭泣的模样让自己的心无比疼痛。

    但自己却不能说话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渐渐的飘向远方,看着萧槿被黑暗所吞噬。

    当自己醒来后,却真的不见了萧槿,这让赵青儿想起昨夜那个梦而后怕不已。

    直到等到了日上三竿,直到等到了黑暗的夜幕降临。

    赵青儿越来越怕,越来越怕。

    “哐哐哐!”

    突然,院落的大门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打声,这敲打声打破了四周静谧,也让赵青儿的心猛的揪了一下。

    赵青儿疼的皱了皱眉头,正想唤在厨房熬药的小莹,却听见大门已被人推了开来。

    “谁?”

    小莹的一声惊叫在这落子中突然响起,方才敲门声让她放下了正在熬制的药出屋查看,却发现好多人推门进了院落,小莹又怎会不害怕呢。

    “姑娘莫怕,你家小姐可在里屋?”

    一声彬彬有礼的问话声传入了赵青儿的耳中,这个声音瞬间便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你们是何人,找我家小姐何事?”

    院中的小莹却不知来者是谁,虽然听那人谈吐并不似莽汉匹夫,但小莹却仍然不放心的问道。

    “小莹,是顾叔叔,快请顾叔叔进来。”

    小莹一听小姐的话,猛然明白自己拦住的正是赵府中名气最大的顾道远顾先生,便连忙跪在了地上乞罪。

    但顾道远却听出了赵青儿有气无力的声音,连忙一把拉住了小莹的胳膊说道:

    “小姐是病了吗?

    我闻到了药味,你可是正在熬药?”

    小莹被顾道远抓住胳膊,却也不敢乱动,只好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去熬药吧。”说罢后,他放开了小莹的手又对身后的几人说道:

    “你们守在门外吧。”

    他身后的那些人自然便是顾道远的护卫,听主人发令连忙应“喏”,转身出了门外。

    顾道远径直走入了赵青儿刚才发出声音的屋中。

    顾道远进屋后,并未进入内间,而是在外堂站着对内间所在施了一礼,随后他找了处座位坐了下去。

    “小姐,您若是病的厉害,我去找郎中为您瞧病吧。”

    顾道远隔着屏风对赵青儿说道。言语中,全是长辈的关切与焦虑。

    “顾叔叔,早上萧槿已经找来宫内的医官看过了,说我染了风寒,用些药将养几日便好。不劳叔叔费心了。”

    一阵虚弱的声音从内屋传出,顾道远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他刚想说话,却又听赵青儿虚弱的问道:

    “顾叔叔深夜亲临草舍,是要告诉我萧槿的事吧,萧槿,怎么了。”

    顾道远听着赵青儿强装镇定,却又难掩话语中颤抖的声音,便微微叹了口气。

    “小姐此次出门已经快两个月了,中更大人和府中的几位夫人想来也都思念小姐,明日我便要回秦了,还请小姐随我回去吧。”

    顾道远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内间中发出了一声响动,顾道远连忙站起身来。

    但他不能贸然闯入内间闺房,正在急迫间就见小莹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顾道远连忙从小莹手中接过药

    来,对小莹说道:

    “快进去看看小姐。”

    小莹看着顾道远的面色焦虑便连忙进了内间。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啊小姐。”

    顾道远听着小莹的话,也是心中一惊,便再也顾不上许多,径直走入了内间。

    只见赵青儿已经昏倒在了地上,无论小莹如何唤她,赵青儿却仍是双目紧闭。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片血迹,看来是她从榻上昏倒后摔到地上所致。

    顾道远二话不说,连忙从地上抱起了赵青儿将他放到了床榻之上,又转身出了屋中,唤他的亲兵去请郎中。

    同在驿馆之内,这小院距离顾道远的住处也并不很远,片刻之后,秦国派来的随行郎中便来到了赵青儿的屋中。

    一阵银针刺过之后,赵青儿便“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目。

    那郎中仔细的为赵青儿把了把脉,又看了看早日间齐国的医官所留下的药材,这才起身对顾道远施礼道:

    “这位小姐所得的是风寒,齐国的医官开的药也并无问题,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小姐却心气郁结,所以也就加重了她的病情啊。”

    顾道远向那郎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那郎中自是知道厉害,便对顾道远施了一礼走出了屋去。

    看着赵青儿迷惘而又空洞的眼神,顾道远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心痛不已。

    顾道远久在赵府之中当值,所以在赵青儿很小的时候便与她相识了。

    这些年来,赵府中的孩子顾道远也都是教授过学问的,所以当看见赵青儿如此模样,顾道远自是有些难过了。

    “顾叔叔,青儿不要紧的,叔叔莫怕。”

    正当顾道远有些束手无策的坐在一旁发呆时,赵青儿突然打起精神来向着顾道远说着。

    顾道远苦笑着看着赵青儿,却听她又问自己道:

    “萧槿是死了吗?为何死的?被谁所杀?”

    一连串的问题从赵青儿的嘴中平静的说了出来,倒让顾道远觉得有些诧异。

    赵青儿见顾道远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还以为是他不知道原因,便又微微一笑说道:

    “顾叔叔,你可能帮青儿打听此事?”

    “打听何事?”

    顾道远方一开口,便立即明白赵青儿是要让他打听萧槿的死讯,以及他为何死,被谁所杀。

    顾道远看了看赵青儿平静的面孔,突然他有些震惊般的说道:“你要为萧瑾复仇吗?”

    赵青儿见被顾道远猜中,便笑了笑吃力的说道:

    “顾叔叔,你帮我打听清楚此事,我便明日跟你回国,我要回秦领兵,终有一日我将为萧槿复仇。”

    顾道远闻言张大了嘴巴,他看着那挣扎着坐起,又猛地将小莹端来的药一口气喝完的赵青儿哑口无言。

    沉默了半晌,他才轻轻说道:

    “萧槿没死,但他也是快要死了。”

    正在喝药的赵青儿闻言浑身一震,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不顾那药水淌了自己一身,面色开心的问着顾道远:“顾叔叔,萧槿还未死吗?”

    顾道远摇了摇头,便将今日从齐国中传出来的事情对着赵青儿说了一遍。



    毕竟拒做一国上卿,这可是天下的奇谈奇闻了。

    更何况萧先生拒绝的还是齐国的上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传出此事的,自然是那几名负责羁押萧槿的金瓜武士了,虽然他们始终不明白萧先生拒绝自己储君的原由。

    “这些事情,是我们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告诉我的,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但下午的时候,齐宫便传出了正式的储君诏书,言萧槿意欲合楚谋逆,已被抓获,待齐公继位时,将他与芈枭一同斩首祭天。”

    顾道远看着赵青儿,一字一句的将事情的全部经过缓缓说出,他怕赵青儿再生意外,也是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认真聆听自己所言的赵青儿。

    只是自己言罢之后,赵青儿却陷入了若有所思当中,并未再次出现悲郁之色,这让顾道远心中松了一口气。

    “呵呵。”

    一声轻笑传入了顾道远的耳中,顾道远吃惊的向着发出笑声的赵青儿脸上看去。

    却见那方才还在发呆思索的赵青儿似乎根本没有生过病似的对自己笑了起来。

    那笑容做不了假,全然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笑容让顾道远回想起当初自己在赵府中第一次遇见赵青儿时,她那无邪的笑容来。

    “顾叔叔,青儿选择的良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盖世英雄,萧子硕那丧失人伦的卑鄙小人想让萧槿与他同流合污,却被萧槿拒绝了。

    齐国的上卿大夫算得了什么,齐国的司马算得了什么,齐国的一半土地算得了什么。

    在我赵青儿选择的人的眼中,那些只是浮云只是粪土。

    顾叔叔,你该为青儿高兴才是啊。”

    顾道远看着赵青儿,虽然他并不知道萧槿为何会拒绝萧子硕,也不知道萧子硕为何会对萧槿如此重视,但平心而论,单就萧槿能够拒绝天下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令萧子硕勃然大怒的这份勇气,还是让他佩服不已的。

    他嘴角喃喃,想要问一问赵青儿萧槿被抓的原由,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顾道远明白,赵青儿定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说什么人伦,卑鄙,同流合污之类的话了。

    但他只是笑了一笑,对着赵青儿说道:

    “青儿打小便与众不同,选择的夫婿又怎会是寻常之人。

    青儿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顾叔叔这就出去再打探打探萧槿的动向,看看能否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顾道远言罢,便在赵青儿欢喜的神情中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去。

    他看的出来,赵青儿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看来自己也该为她,为对中更大人的承诺做一些事了。

    顾道远走后,赵青儿仍旧是一副笑意,她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萧槿,王侯心深似海,你却是太过幼稚,也太过执着。

    但你凭本心而为,知恩图报,我又怎能不知你心,不解你意。

    如你所言,萧子硕已经不是当初的萧子硕了。

    他杀完楚人便要轮到杀秦人,这等残虐暴君,你自是不愿与其为伍的。

    他枉顾人伦,擅杀无辜,终有天报。

    你若不死,我便努力救你,你若死了,我便为你报仇后再去见你。”

    ……

    “萧槿意欲合楚谋逆?”

    萧坤吃惊的看着身旁传令的内官。

    “公公,你莫是在开玩笑吧,萧先生可是拥立储君上位的首功,怎会谋逆?

    况且楚人的失败完全是萧先生的功劳,他们恨不得生食其肉,又怎会与萧先生合谋。”

    那内官面色忐忑,看着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正卿发了怒,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萧坤皱起了眉头看向窗外,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

    “大哥,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当初廉闵率领五万河东精锐南下追击逃跑的楚人,同时获取密令要其杀光两国边境上的楚人,无论兵士还是百姓。

    此令一出立刻遭到了萧坤的反对。

    但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侄儿似乎并不像他父亲那般好说话。

    萧子硕以鲜血洗刷国耻,进而震慑楚国为由断然拒绝了他的意见,以至于萧坤气的转头便走,再也没有去见过萧子硕。

    而萧子硕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数日内将禁军上下将领篦了一遍,待到萧坤惊觉时,那些禁军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部下。

    而朝中那些原本支持萧子堰的官员贵族们更是被萧子硕从上到下换了个遍,无论是宗室还是异姓。

    萧坤彻底成了无权的贵族,空挂着客卿的爵位。

    这位在齐国曾经呼风唤雨的客卿见此情景也是心灰意冷,预备待萧子硕继位后便返回齐北属地,从此再也不问朝政。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颇为神秘萧先生竟然也同他一样,被萧子硕卸磨杀驴。

    而且萧先生显然比他更为凄惨,除了被罢权外,恐怕就连性命也将会没有了。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那位萧先生也从没有得到过什么权利。

    这也是萧坤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曾经在书中读到过得古之圣人也似乎从来没有过像萧先生那样不恋权位的,但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却也被萧子硕下狱。

    萧坤看着窗外的大雨,不禁摇着头,感叹起人心的深不可测来。

    门外匆匆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屋外的黑暗里出现,走到了萧坤的近前。

    “大人,秦国使者求见。”

    “秦国使者?

    雍叔召不是前几日便返回秦国了吗?哪里来的秦国使者。”萧坤颇为疑惑的自语道。

    “大人,那人自称姓顾,乃是秦国中更府中之人,若是大人不想见,我去对他讲大人不在便是。”

    那老者虽是仆人打扮,却与萧坤说话时并无畏惧之意,而且还为萧坤做起了决断来。

    萧坤想了想,像是忽然想到了是谁,便连忙唤住了将要离去的老者。

    “是顾道远,快请他进来。”

    那老者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萧坤,萧坤便解释道:

    “顾道远是赵之海的左膀右臂,若不是秦国三更互相掣肘,他早就已是秦国中枢大臣了,前些时日我听雍叔召讲,此番回秦,怕是要重用此人了。”

    那老者听罢,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连忙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片刻后,顾道远一身蓑衣打扮来到了萧坤的正厅中,

    二人相互施礼过后,分主宾坐了下来。

    看着顾道远端起案几上的香茗喝了一口,萧坤便向他开口问道:

    “听闻顾先生将于明日返秦,萧某定会前去送别先生,但却不知先生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顾道远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方才一路赶来,淋了些雨,也确实让他受了些寒,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顾道远向萧坤施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萧大人,顾某此番前来是想求大人帮忙的。”顾道远说完,看了看有些讶然的萧坤又急忙说道:

    “大人定已得知萧槿的事情,萧槿是我秦国河西裨将军江户幕府中的吏员,昔日长公子来秦时负责公子的日常起居。

    今次蒙冤获狱,顾某想请萧大人向储君求求情放了萧槿,明日我便将他领回秦国永不入齐。”

    说到这里,顾道远竟然起身站了起来,向着萧坤施了一个大礼。

    萧坤看着顾道远吃惊的问道:“顾大人,萧槿当真在你秦国只是个吏员。”

    顾道远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应是。

    萧坤便用极为吃惊的声音又问道:“顾先生,先生以大夫身份来为一名小小吏员求情,难道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吗?”

    顾道远抬头苦笑道:“萧大人,此中自有些难言之隐,萧槿与我中更大人颇有渊源,还请萧大人能够屈身相助,日后顾某定当厚报。”

    萧坤看着顾道远的神情,也知他的话中并不虚假,沉思片刻便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顾先生请坐,非是萧某不愿帮忙,实为萧槿已非是普通人。

    顾先生可知,萧槿于你秦国只是小小的吏员,但他于我大齐却是妇孺皆知的萧先生。

    储君与他的关系自不必再言,既然储君都定了他的罪,我萧坤又有何办法能够救他呢。”

    顾道远一听此话,便心凉的半截,但萧坤所说也自有他的道理,任凭顾道远口若兰花,此时却也是有苦难言。

    他低头想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正当顾道远起身时,却听萧坤突然出言道:“且慢。”

    闻言生出一阵兴奋的顾道远立刻抬头看了看萧坤,便见他皱着眉头言道:

    “顾先生,萧槿我怕是救不出他,但顾先生既然开了口,我萧坤也不能听而不闻,明日一早我会去宫中面见储君。

    说句实在话,若说萧先生勾结楚人我也是不信的。

    只不过方才顾先生言道,只要我救萧槿,先生便有厚报,此言当真否?”

    顾道远闻言一愣,自己说的厚报其实也是谦称,在萧坤面前,自己一个小小的中更府的门客又会有什么样的厚报呢?

    但顾道远见萧坤问的认真,便严肃的施礼说道:“萧槿与我家主公渊源颇深,还望萧大人出手相救,无论成败,日后顾某定有厚报。”

    说到这里,顾道远便想问萧坤到底是想要什么,而自己又有什么能让萧坤感兴趣。

    只是还不等顾道远说话,萧坤却微微一笑说道:“有顾先生此言便可,萧某自会尽力而为。”

    说罢,萧坤便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而顾道远也在沉默与疑惑中出了客卿的府中。



    回到驿馆,顾道远又来到了赵青儿那里。

    虽然天色已是很晚,但他却是想要赵青儿第一时间知道萧坤会帮忙救萧槿的事情。

    顾道远相信赵青儿知道此事后,定会对她的身体恢复有些好处。

    果然,赵青儿知道此事后似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谢顾道远,便挣扎着在榻上向顾道远磕了一个头。

    对于赵青儿行此大礼之举,顾道远虽是受之无愧,但也是吃了一惊。

    他连忙又宽慰了赵青儿几句就告辞离开了,毕竟夜已经深了。

    次日,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收拾好了行囊便离开了东京,同行之人中自然是多了赵青儿与小莹二人,但与他们来东京时几乎无人理睬所不同的是,为他们送别的人中除了客卿萧坤外竟然还有储君萧子硕。

    秦国人拥立萧子硕为储君,纵然动机并不光彩,但客观上来讲也对萧子硕帮助颇多。

    特别是那日在与楚军交战之时,若没有三万秦军助阵,恐怕那场仗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胜出了。

    东京城东十里铺,距离秦国大军所驻扎的地方仅仅只有半个时辰的路途,所以送别的仪式便在这里展开了。

    雍叔召先期回国,顾道远便代表秦国使团与萧子硕和萧坤一一作别,而萧子硕也算是知恩回报地对顾道远信誓旦旦的表示,齐秦两国将会同舟共济,和睦相处。

    至于萧坤则丝毫没有提说昨夜之事,他只是对着顾道远等人说了一番不舍难离的官话虚词后就退到了萧子硕的身后。

    只是当他远离了萧子硕的视野范围后这才遥对着顾道远微微摇了摇头。

    顾道远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明白,这是萧坤在向他表明自己对于萧槿的事情已是尽了力,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所有的仪式做罢之后,顾道远等人刚想要告辞离去,萧子硕却突然向着秦国使团的马车走去。

    待他来到了那驾载着赵青儿的车边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各人眼中都闪现出了一丝异色。

    看来,这齐国的储君早已经将哪驾马车上坐着的是谁摸得一清二楚。

    “青儿姑娘,是要回去了吗?”

    萧子硕轻声说了一句后,便抬头看向那垂下了窗帘的车窗。

    “我该叫您子硕哥哥还是储君呢?”

    不久之后,那车窗内传出一个让萧子硕为之魂牵梦绕的声音,让他的脸上瞬时生出了笑意来。

    虽然,那声音听上去冷冷冰冰,更充满着怨恨。

    “自然唤我子硕哥哥便是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唤的么?”

    萧子硕像是毫不介意赵青儿的冷淡,说话间依然带着笑意。

    “以前青儿是随着萧槿这样唤您的,现在您却以储君的身份将他捉入狱中,青儿便再也不知道萧槿的子硕哥哥还在不在世间了。

    您若还记得萧槿和我不久前还唤着您子硕哥哥,若是还记得萧槿在您落难时救过您,您便放了他吧。

    从此,您的世界便再也没有萧槿,可好?”

    赵青儿说话的语气充满着哀伤,萧子硕自是听的出来,只是他却似是毫不在意般的轻笑一声,对着车内之人说道:

    青儿姑娘,子硕哥哥有一言相劝。

    那萧槿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当不起你这贵胄千金的青睐,

    这天下是我等贵族的天下,青儿姑娘切莫自误啊。”

    此话一出,萧子硕便等待着车内的赵青儿回话,但他却等了半天也未听得车内传出只字片语。

    萧子硕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看马车一眼,便想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车内的声音再次响起。

    “子硕哥哥,青儿也请你记住,当你杀萧槿之日,便是我赵青儿让你身败名裂之时。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是容不得忘恩负义之辈苟活于人世的,子硕哥哥三思而行吧。”

    赵青儿说话间的语气虽轻,但字字却如千钧巨石打在了萧子硕的心中。

    只是出乎赵青儿意料之外的是,萧子硕虽然听罢面色骤变,但他却终是再未说什么,只是在前呼后拥中转身向着东京方向走去,临走时也未和顾道远等人再多说半句话。

    顾道远和方恒心见萧子硕趾高气扬的模样,便面带忧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当真是判若两人啊。”二人齐声感叹道。

    当初廉闵率领五万河东齐军南下追击逃亡的楚军时,便令剩余的齐军返回了河东据守,毕竟边塞防备空虚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只是当秦军来到偃城后才发现,当初运送自己过来的船舶中,载量最大的那些船却连一个都没有了。

    渡口上全是一些只能乘坐十数人左右小船密密麻麻的停在波涛汹涌的水面,这让方恒心大怒之下当即就要领兵再去东京讨一个说法来。

    要让这些小船在波涛汹涌的黄水中逆流而上谈何容易,齐国这是摆明了不愿让他们安安心心的返回秦国。

    顾道远阻止住了方恒心的冲动,他知道齐国这样做定有目的,即便是方恒心领兵去了东京恐怕也无济于事,只能平添些外交风波罢了。

    况且就算是齐国答应送些大船过来,那一去一返间又要耽搁多少时日。

    无奈之下,全军只好沿着黄水步行而返,只是原本预计走水路只需半月的路途,可能另要再加上半月才能回到秦国了。

    好在顾道远思虑周全,在他的筹备之下,三万大军的军粮并无欠缺,只是此事留给众人心中恶心与怒意却是永久地留在了心里。

    大军离开偃城向东走了一日后,顾道远又突然发现赵青儿不见了踪影。

    但她却留下了一封书信,信边还有张字条,写明请求顾道远将信交给她的父亲赵之海。

    顾道远这才明白,赵青儿是知道萧坤无法说服萧子硕后便想亲自前去营救萧槿,而之所以她会跟着自己回秦,多半的原因便是赵青儿想掩盖自己的行踪罢了。

    顾道远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也确实没有了办法,总不能为了赵青儿再将兵马调回东京吧。

    左思右想之下,他只好派出些亲兵折返回东京城去找寻赵青儿,自己则带着大军继续回秦了。

    一个月后,顾道远一行顺利的回到了秦国。

    一万秦岚军在钟旭的带领下回到了绥北,而两万河西军则在江户的率领下一进燮玉关便直接北上回到了上党。

    顾道远则和方恒心二人来到了西京复命。

    此次入齐

    ,秦国虽然实现拥立萧子硕为齐君的目标,但是并没有想到这其中却是一波三折,若没有凭空出现的萧槿的话,恐怕现在齐国已是萧子堰为君了。

    所以顾道远等人的脸面上自然没有什么光彩。

    况且萧子硕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当初在秦国为质时的谦卑与恭让,这是让秦国人始料不及的。

    但是,对于秦国来说在客观上让齐楚两国交恶的目的也算是完美的实现了。

    不仅如此,楚国的令尹被抓,十万深入齐国的大军怕也都是凶多吉少。

    依着楚国一贯的强势,齐楚之间爆发大战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若是萧子硕不想亡国,自是会求到秦国人头上。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齐国新君的继任大典了,由于楚国不可能会派使团前去恭贺,所以秦国便决定派出使臣携带重礼去向萧子硕表明支持齐国的立场。

    原本雍叔召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在臣子中他是右更,百官中的爵级最高者,在公室里他是当今国君的叔叔,德高望重,所以齐怀公的丧礼便由他代表秦国前去吊唁。

    但此次出使,赵之海却破天荒的主动要求赴齐,虽然雍叔召和方元恒都觉得有些诧异,但见秦公点头,二人也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虽然三人平日里争权夺势,但彼此之间对于对方的能力和对秦国的忠诚却是没有一丝怀疑的。

    赵之海要去齐国,自然有他去齐国的理由,虽然二人始终觉得蹊跷,更不明所以,但他们仍旧给予了赵之海最大的尊重。

    此次出使,自是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派兵深入齐国,但必要的震慑还是要有的。

    方元恒当殿承诺将派河西八万大军以及朔方四万大军全部调往上党一线,陈兵十二万在黄天渡口蓄势待发。

    而距离东京更近的燮玉关一线,雍叔召也从守卫京畿的十万大军中抽出一半,与五万守军合兵一处,为赵之海出使摇旗助威。

    当距离萧子硕登基只有一月之时,赵之海便带着顾道远、赵之梁、钟旭、王敏等人领兵五千,正式东出燮玉关,进入了齐国境内。

    使团一行在齐国走了十余日,沿途各地官员也都以最高的规格接待着秦国来使,只不过让赵之海有些困惑的是,齐国河东郡的守军似乎并不太多。

    虽然他们事先早就已经知晓原本河东郡的守军中有五万人马随着廉闵南下了,但一路所见下,只有一些颇大的府县还驻扎着不多的兵马,其余的小县城竟然组织起了地方百姓在守卫城池,这让赵之海等人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在与地方官员的一番询问之下,赵之海等人这才知晓,原来齐国在之前的一个月间竟然举国都在追杀楚国人。

    据说与楚国相邻的泸云、通南两郡的百姓竟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杀了数万,而两郡有近百万百姓在巨大的恐怖中相继逃入了楚国和天子王畿。

    楚国因令尹芈枭被抓,十万兵马尽陨齐境,原本打算再派二十万大军北伐,但却因为齐国百姓南逃而变成了收容难民的主力,北伐之事则在短时间内无法实施了。

    但是齐国却因为楚国陈兵北境,便调集了全国的大军南下与楚国对峙。

    所以河东以及北川等郡的兵马也于不久之前被尽数调去了南方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