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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马元一脸惶恐的站在那里,赵之海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

    但他转念又想,这马元恐怕也是从未见过像自己这般大的官员,一时失态也是正常。

    但日间所观樗里骅,虽然也很紧张,但言行谈吐间却颇为镇定,单从气度上讲,并不是马元所能比拟的。

    赵之海能做到这般高的官职,那也是在人堆里生生挤出来的,对马元樗里骅两人初见时的表现两相对比之下,便对那封战报也生出来疑虑。

    恐怕当初玉霄关退戎之事,多半是樗里骅的功劳吧。

    赵之海面无表情,只是轻声向呆立屋中的马元说道:“马元,你且将吴勐是如何来你玉霄关,你等又如何领兵来援之事向我道来。”

    “啊。”马元听闻赵之海要问他此事,心中不免放松了下来,连忙口中称是,说道:

    “吴将军是前日夜在我玉霄关下山野中迷了路,误打误撞下遇到了我军设在木獬关下的哨所,哨所内兵士便引他们来到了玉霄关。

    原本吴将军昨日便想要领兵回去救援大军,但被樗里大夫阻止,说是戎人蓄势待发,与之相拼胜算不大,到时非但无法救出上将军和大军,恐怕连救援兵士们都会深陷囹圄中。

    所以樗里大夫与吴将军商议后,定下了今日一早待戎人攻击营寨,我们再从后偷袭戎人中军之计。”

    赵之海点了点头,但他内心里却极为震惊,这樗里骅之计看似简单,但却算准了戎人今早攻营定会倾巢而出,也算准了秦军将士生了死志。

    这才能直捣黄龙威胁到戎将性命,令他不得不撤回戎兵。而生了死志的秦军却能一鼓作气,以死相拼,不仅击退了戎兵,而且取得了难得的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果。

    无论是攻击的时间,还是戎秦双方将领、兵士的心态,他都算的极为准确。

    赵之海也知道,只要途中有一点变数,那么今早的大战依旧会以自己全军覆没而告终。

    在感叹完大江后浪推前浪之后,赵之海又向马元问道:“你玉霄关为何有如此之多的兵士,据我所知上次大战后,你部仅存不到千人的兵力。”

    马元连忙笑道:“上将军有所不知,半月前总制府来报,着龙德等县迅速征发兵士更戍,并且向尚未失守的各关隘派去援兵,所以龙德县募兵五千,便派发三千兵士支援我玉霄关,现下我关共有士卒四千人。

    今早樗里大夫领兵三千,与吴将军三千人兵合一处共计六千人去救援的大军。”

    “樗里骅现在还是五百主吧?”

    马元听赵之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与自己所说毫无相干的话,不禁愣了愣神,赶紧说道:“上将军说的对,上次总制府嘉奖,我与樗里大夫都各自升了一级,现我为千人,樗里大夫为五百主。”

    赵之海听完后点点头,口中喃喃说道:“看来有些委屈了他。”

    马元并没有听清赵之海所言,却又不敢询问,只好伸长了脖子,看向赵之海。

    赵之海对马元不再询问,只是轻声说道:“说来你也算是自己人,来,扶我起来出去走走。”

    马元一听此话,兴奋之情犹如春风入骨,全身瞬间汗毛大开,已是酥麻了起来。

    面前这位中年人,可是当今大秦除国君和国亲外,他姓中的的第一人啊。他竟然说马元是自己人。

    到底马元仅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纵然压抑住内心中的狂喜,但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得意。

    赵之海看着这个手忙脚乱来搀扶自己的青年人面带微笑道:“元儿,你舅舅与我也算是良友,你年纪尚小在玉霄关能有此作为也是难能可贵,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不过,你也当记住,要琢磨心志,万事不要太过随心所欲。”

    马元听赵之海唤自己为“元儿”,内心里便是一阵狂喜,他赶紧在一旁连连点头,口中称“是”。

    如果家人们能够听到上将军对自己所说的话,那定会在宗祠烧香祭奠,感谢列祖恩德了。

    马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赵之海出了关楼。

    此时虽已是夕阳刚落,明月初升,但玉霄关外的群山却仍然隐约可见,煞是好看。

    赵之海停住脚步,隐约看见西方群山内云海缭绕,不由得心中一震,自觉如同恍然隔世一般。

    关内外的军士们在月光和城头突然亮起的火光中见上将军出了关楼,便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赵之海见状便。拍了拍马元的手。

    马云瞬间明白了赵之海的意思,赶紧向兵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

    赵之海见马元也是聪明,便又向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

    在赵之海的内心中,不管马元是张孜彧还是顾道远的外甥,总是自己的晚辈。既然是晚辈,就让这个处于低谷和失落中的中更大人生出了一丝急需的、不想要割舍的亲切感来。

    见远处吴勐和尹芳向自己走来,赵之海便向马元示意走去关城城头,那里可以观察到关内外的全貌。

    马元不敢违背,连忙小心翼翼的扶着赵之海向城头慢慢走去。

    此时,马元却突然起了另一层心思,他想了又想,便咬咬牙向赵之海说道:

    “上将军勿怪元儿多言,其实当初玉霄关遇到危机,一切全靠樗里哥哥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今日去救大军,也是樗里哥哥定下的谋略方案。我...”

    赵之海扭头看了看已经脸红耳赤,欲言又止的马元,缓缓说道:“樗里骅很好,你也很好。一切我都知晓。”便不在言语,只是又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快步走到近前的尹芳、吴勐二人。

    只见两人迅速走到赵之海近前,吴勐急忙说道:“上将军,关城风大,您的身子还未痊愈,还请上将军保重身体,速速回楼内吧。”

    赵之海微微笑道:“不碍事,军报可发出了?”

    尹芳说道:“回上将军,我已派人向赵之梁将军、总制府、王敏将军分别发去军报。

    想来赵将军那里,最迟明晚便能接到军报。”

    赵之海点点头道:“日间听樗里骅说这半月来赵之梁依旧没有攻克所陷关隘,而总制府也没有发来萧关军报,想来战事已经趋于稳定。

    大军连日奔波,明日全军便开赴龙德修整。”

    吴勐、尹芳闻言齐声应“诺”。

    四人看着关内关外的军士们大多已经席地而眠,生火造饭的篝火也星星点点的燃烧了起来。

    半月前,龙德又派往玉霄关三千兵士,经樗里骅与马元商议过后,又重新派兵驻守前四关。而木獬关下的哨所也被重新启用。

    须弥七关现在只身下玉霄关和弥神关还在秦国手中,所以玉霄关在人员齐备的情况下,势必要再次建立完毕防御,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危险。

    但令樗里骅和马元没有想到的是,他二人无意之举,却救了近万秦军和中更上将军赵之海。

    正当赵之海等人在关城城头时,樗里骅正与高云策二人从最南端的水貐关视察而归。

    樗里骅着一身黑氅并不披甲,骑在黑色战马之上缓缓而驰,他的身后,跟着两只已是一尺多长的白毛幼狼。

    两只小狼白白胖胖,因为不断奔跑,所以此刻张着嘴巴,吐着舌头,一路小跑跟随着樗里骅。

    樗里骅等人到了玉霄关下,便都下了马将马绳递给了随行亲兵。

    樗里骅与高云策带着两匹小狼在席地而眠的秦军们好奇的目光下向玉霄关门走去。

    赵之海四人自然也看到了樗里骅一行,尹芳悄声对吴勐说道:“这樗里骅年纪轻轻,却是气度不凡,难怪可以千人守关逼退戎人近万。只是年轻人还是有些浮躁,不知玩物丧志啊。”

    吴勐虽然与樗里骅接触较深,对这年轻的贵族子弟也是颇为欣赏,但看到他身后两只狗,也是皱了皱眉头。

    他有些担忧上将军会对樗里骅生出不满,便又偷偷看了赵之海一眼,说道:

    “尹大哥此言差矣,纵使樗里骅好犬,但也是瑕不掩瑜。此番若不是此人,我等恐怕见不到这落日后的余晖了。”

    尹芳闻言一愣,看了挤眉弄眼的吴勐一眼,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便笑着连连称是,口道:“瑕不掩瑜。”

    但那赵之海却好像没有听到二人言语一般,对搀扶自己的马元说道:“元儿,那不是犬吧。”

    马元低下头,忍住突然涌出的自豪,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一语中的,却不是犬,而是狼。”

    尹芳、吴勐先是闻赵之海唤马元为“元儿”便是一惊,互相看了一眼,也觉得这马元身世定是不简单。后又听马元说樗里骅身后跟着的是狼,便更为诧异。

    只听马元向三人将当初樗里骅遇到须弥狼和后来遇到戎人,从狼谷逃生,被白狼王托孤之事向众人解释过后,不仅尹芳、吴勐听得目瞪口呆,就连赵之海也在口中连连称奇,心下对介鸳这个交代自己务必提携的徒弟更为看重。

    此子却非凡品。

    这是赵之海对樗里骅的最初映像。

    随着天色愈来愈暗,山风也愈来愈大,赵之海便在马元搀扶之下与尹芳、吴勐一同进了关楼。

    刚一进楼,便见樗里骅恭敬的矗立在赵之海屋外,见赵之海等人进来,便低下头口中说道:“末将樗里骅,见过上将军。”

    赵之海“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樗里骅,便径直走了进去。

    樗里骅抬头看看向着自己微笑的尹、吴二人,又看了看回头对自己鬼笑的马元,便知道赵之海定是对自己较为欣赏,才让几人对自己如此态度,便心下放松,不再紧张了。

    樗里骅被赵之海唤了进来,立在屋内最外处。

    屋内众人此时也唯他的武职最小,自然只能站到此处,但樗里骅也是懂事理之人,进屋之后便不再言语。

    赵之海看了看樗里骅,笑道:“樗里大夫那两只须弥狼可否赠予老夫一只?”

    屋内众人一听此话顿时皆一愣神。

    随后,尹吴二人便一副恍然的表情,这须弥狼只产于须弥山脉,乃是域外异种,而狼毛色白者,又是须弥狼王之选,上将军想讨一匹也是人之常情。

    低头默然的樗里骅听到赵之海所言后,便抬头看了看赵之海,又看了看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又点头又摇头的马元。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便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说道:

    “上将军,人无信则无异于禽兽,若没有须弥狼相助,樗里和军中的几位将士便早已成为关下尘土。

    昔日末将受到狼王所托,抚育其幼崽长大便是樗里骅一生的承诺,樗里不死,则幼狼不死,待到它们长大回到这群山之中,樗里才算完成了狼王所托。

    所以,还请上将军成全大义。”

    话音刚落,樗里骅便听这屋中寂静无声,他没有抬起头依旧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赵之海是如何的想法。

    此刻他也想的明白,如果赵之海硬夺,他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全两只狼崽周全,大不了抱着他们去往关外躲避即是。

    戍边的这段时间樗里骅也已经看的清楚,域外之地也并不是满地的戎人,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也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但因此得罪了赵之海,樗里骅也对后果想的明明白白。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赵之海位极人臣,却为何一见到自己便要给予为难。

    数息过后,他便听到赵之海一声轻咳,轻声说道:“也罢,就不与你为难了,不送便不送,你且起来吧。”

    樗里骅口中称谢,连忙站起身来,也不去看赵之海,只是低头站立。

    其实赵之海并不是真的想向樗里骅索要须弥狼,而是方才听了马元所讲,他便心生主意,想要试探试探樗里骅品性,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前途而违背诺言。

    虽然这个考验的结局让他稍微有些不舒服,但他却明白,樗里骅对禽兽尚能一言九鼎,况且对人乎。

    想通此点,他便心里生出了一丝轻松,也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对着樗里骅说道:“樗里骅,老夫在我秦国自觉还是能够一言九鼎,说到做到的,老夫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况且老夫较你更能保护幼狼周全,你可是想清楚了。”

    “上将军,非是樗里不知好歹,只是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况且还是救命恩人。纵然樗里身死,也万不能背了诺言。”

    樗里骅听完赵之海所讲,便激动的说道。说完后,一揖到地,向赵之海拜去。

    此时,一旁的吴勐却是听不下去了,忙拉着樗里骅的衣角,说道:“樗里老弟,上将军又不会杀了狼崽,你大可放心便是。”

    上首马元也急匆匆的道:“樗里哥哥”。

    “哈哈哈哈”。

    众人向着哈哈大笑的赵之海看去,只见他抬起了手止住众人的劝说,对皱着眉低头默然的樗里骅讲道:

    “既然你不肯赠予我狼崽,那么你便跟随着我吧,如此一来,你和那两只狼崽便都是我的了。”说罢,他摸摸自己的胡须,显然是颇为欣喜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不快的模样。

    众人当中,除了樗里骅,马元却是第一个明白赵之海意思的人,连忙从赵之海身旁上前几步,走到樗里骅身边,跪在地上向赵之海说道:

    “上将军,马元也愿跟随上将军身边,鞍前马后,死而后已。”说罢,咚咚咚便磕了三个响头。

    赵之海显然心情大好,哈哈一笑便道:“也好,以后你便和樗里骅一道在我帐下听令吧。上次你等守关之功早已经报上了西京,明日我便亲手写信再将你等救援域外大军之功上报国君。

    如不出所料,你二人爵级定能升至公大夫,耐心等待便是,待此番战事一了,那封赏令信便能到你等手上了。”

    随后,赵之海面色微变,让尹芳去门外唤来军中执笔文书,待那文书进屋后,赵之海正色道:

    “马元、樗里骅听令!”

    只见马元、樗里骅二人相视一眼齐齐跪下听令。

    “马元,樗里骅率领三千步卒驰援域外秦军,救上将军赵以将兵士战将六千七百三十六人,与域外秦兵合兵后当阵斩首戎人兵士三千七百余级,功勋卓著。

    二人统兵挽救大军于覆灭,扭转抗戎大计于即倒,特升马元、樗里骅二人为军侯,各领曲兵,谓名为玉霄、木獬军,随上将军、中更赵统兵反攻蛮戎。”

    说罢,赵之海从怀中拿出上将军印信,将印信清楚的印在执笔文书所写的令信之上。

    明日一早,这封令信便会由快马报送总制府与西京兵部备案。从此,樗里骅和马元便再也不属于原州管辖了。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赵之海便看上去有些劳累了,他对着要起身前来的马元轻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你二人武职虽然升迁过快,但也是凭功而赏,不必惶恐,但你二人所辖兵士却是需要到了龙德、原州后再由新兵中调拨,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们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随我去龙德城吧。”

    说罢,他便强撑着躺倒在塌上,闭上了眼睛。

    尹芳用眼神制止了其余三人想要辞谢的词令,众人一同缓缓退出门去。

    听到众人出去后关上屋门的声音,躺在榻上的赵之海眼前又浮现起介鸳的身影。

    赵之海对着那个充满着坚毅、不羁的身影轻轻说道:“老师,弟子这样安排您可还满意?这樗里骅人品高尚、能力极强,其实也是他该得之位。

    但他又不懂迎合上位者,太过执拗,我怕他日后恐怕会受到些挫折,只好先让他留在我的身边了。”

    ……

    出了关楼之后,尹芳和吴勐纷纷向马元、樗里骅两人道喜。

    这才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两人的武职却连升两级,而樗里骅更是从百将飞升到了军侯,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纵览秦国五百多年的历史,能有此机遇者虽然不在少数,但也并不常见。

    马元和樗里骅一番谦让后,马元便邀请两人他日大军如果到了泾阳城定当备足酒席感谢两位将军云云,这才算是送走了他们。

    随后,马元便跟随樗里骅来到了木獬关。

    这一路上,马元将赵之海对他如何器重,又对他如何言语之事统统向樗里骅炫耀一番,好不得意。

    随后,他突然下马后硬拖着樗里骅也下了马,搂着他的肩膀说道:

    “樗里哥哥,马元自幼便无姊弟兄妹,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亲哥哥。自从见了你之后,虽然仕途突飞猛进让我欣喜不已,但更为重要的是,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了贵族的责任与担当,这都是从哥哥你那里学到的。”

    说到这里,马元松开了手,向着樗里骅深深一拜。

    樗里骅心中感动,连忙托起马元的手,便是一番劝慰,好不容易才让马元又恢复了那种他早已适应的纨绔感。

    其实这些时日,樗里骅也明白马元对自己确实毫无保留般的信任,或许是在危难之时救过他,或许是将大功与他分享,又或许是马元在生死疆场确实明白了一些他从来都没有明白的事情。

    这一夜,他二人几乎一刻未眠。

    倒不是因为升官而兴奋,而是两人调遣安排兵马诸多事宜过于繁杂。

    上次发来的嘉奖令信,不仅对马元、樗里骅二人升迁了职务,原来的玉霄关百将齐敏也被提升为五百主之职。

    而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郃、李季、唐元、安默然也被总制府正式任命为百将。

    援军到来后的这一段时日里,樗里骅便安排众人带领原来的老弟兄们分散守卫须弥前四关,而齐敏则带兵守卫玉霄主关。

    樗里骅下令让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郃、李季、唐元、安默然七人火速带领原有的八百兵士到达木獬关,又让马元下令着齐敏全权负责二人走后玉霄关的守备事宜。

    而齐敏也已经得知马元、樗里骅二人升迁并要离开的消息,连夜到木獬关与两人相见,办理好了交接的诸多手续。

    对于齐敏来说,二人走后,他便是玉霄关资历最深也是唯一历经玉霄关抗戎之战的老人了。所以再升至千人之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他来到木獬关后,内心虽然不舍,但也颇为喜悦。

    一夜里,玉霄关防备便齐齐更换一新,第二日一早,八百名兵士便在樗里骅、马元的带领下早早来到了玉霄关通往龙德城的路上。等待着赵之海率领大军前往龙德城。

    二人对负责大军兵务的尹芳说明这八百人乃是马元和樗里骅的亲兵,所以尹芳并未怀疑。只是那七名百将也要一同离开,到让尹芳犯了难。

    但在马元去了趟关楼后,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随后,八百多兵士在随着赵之海大军将要离开玉霄关时,不少兵士都偷偷的抹着眼泪。

    他们走了,可是自己同乡、亲友却要永远的长眠在这座雄关之下了。

    随着樗里骅的一声令下,近万秦军亲眼目睹八百玉霄守军向着那座熠熠生辉的关城跪了下去。

    过了片刻,又在赵之海的授意下,尹芳也发出一声喝令,一万秦军也和那八百守军一样,冲着玉霄关后的群山方向跪了下去。

    正当此时,那群山中突然生起了风来,刮的关楼上的玄武战旗猎猎作响。

    呆呆看着大旗的众人面前,此时都浮现出了记忆中的玉霄关。

    而樗里骅看到的,却是虽然有些邋遢但精神盎然的韩云,是满眼噙着泪水举着剑对着自己的路苌,是用独眼看着自己,随后驮着妻子跑向深山的白狼王。

    还有,战死在木獬关的众多弟兄们。

    “报仇、报仇、报仇!”

    一万多人同时发出了怒吼。

    这是所有跪下的秦军在临行之前不约而同发出的呐喊之声。

    也是对死去袍泽发自肺腑道出的最后承诺。

    虽有百里平川但却显得十分荒芜的龙德城外,一队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这座不大的县城缓缓开赴。

    县城西面五里处,孙玉才与王鹳、张林三人在马上眺望着大军前来。

    三人骑着马,踏在空旷的田野中。

    因为兵灾,龙德县周围的百姓大多已经弃收了冬麦,因此便让这座县城的四周看起来荒芜了许多。

    作为父母官的孙玉才等人,看着眼前这般情景,也是连连摇头。刚出县城时,孙玉才还在想:如此今次戎人没有提前东进,那么今年或许还会是个丰收的年份呢。

    这该死的戎狄。

    在夏日似火骄阳的暴晒下,孙玉才三人也是被晒得有些发晕。但无奈这次却是中更大人亲自莅临,他们三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官员,故此即兴奋又有些惶恐,哪里还会敢怠慢。

    特别是王鹳,在自己的靠山赵之泽倒下后,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神气,这些时日只能是战战兢兢做些县里份内的事宜。

    而孙玉才倒是没有落井下石,他为人过于圆滑,知道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无外乎跌倒站起,站起跌倒。

    只不过对待王鹳的态度自然也没有以往那样客气罢了。

    只有张林却对王鹳态度大改,在赵之泽倒下的这段时日里,他便将这些年的冤假错案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斩首抓捕了王家数人。

    王鹳自然对他恨之入骨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那些冤案错在自己,张林只是接到苦主申诉,秉公办理而已。

    三人各怀心事,站在由江齐煜统领的千人前向着赵之海大军的方向翘首以盼。

    看见大军已经快要到了近前,三人便齐齐下马,立在道路一边。

    不多久,大军已到了三人近前,大军中的一驾马车便停在了三人面前,只听驾车兵士高声问道:“路旁何人?”

    三人对视一眼,一揖到地。

    只听孙玉才低头言道:“卑职龙德县令孙玉才携县丞王鹳、县尉张林及本县游缴、三老、有秩、啬夫人等在此恭迎中更上将军大人尊驾。

    说完,孙玉才又压低了头,静静等待着车内回音。

    等了良久,只听车内传出“嗯”的一声,便再没有了动静。

    那驾车兵士高声说道:“孙县令,为我大军头前带路吧。”

    孙玉才等人连忙应“喏”,立刻转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向龙德城方向走去。

    而江齐煜也等着大军全部走过后,整兵跟在大军之后。

    虽然那驾车兵士说让孙玉才等人头前带路,但他们三人哪里敢真的跑到中更大人驾前行走,就是伴着中更大人的马车也足以让三人内心无比满足了。

    要知道,这大秦国除了国君外,这马车中的人和方元恒、雍鸾三人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了的。

    夏日的天总是暗的迟些,虽然已到了黄昏戌时,但座无虚席的龙德县议事大厅内却无一盏灯亮起。

    满屋之中除了上首的赵之海外,便是分坐右侧的尹芳、吴勐、马元、樗里骅等人,而左侧自然是孙玉才等本地官员一干人等。

    只见赵之海看了看左右人等之后,便向孙玉才问道:“孙县令,我军数百里奔波至此,往后数日便要在你县休整,你当备好粮草,以供大军使用。”

    孙玉才连忙站起身,双手相合道了声:“喏”,便要再次入座。却听赵之海继续问道:“将你县兵马及周边关隘战情报于我听。”

    孙玉才赶忙再次合手说道:“禀上将军,龙德城现有兵卒五千人,这些时日支援赵之梁将军三千人马,后又依照总制府兵令先后向玉宵关发兵四千人协助守关。

    不过大原也将向我县发来援兵三千人,预计后日便可到达我县。

    我龙德县分辖弥神、武藏、玉霄三关,目前除武藏关已被戎人占领外,其余二关均已加强兵力戒备。原本准备待大原援兵来后,便与玉宵、弥神两关兵士合力夺回武藏关。”

    自中午孙玉才接到赵之海将要来龙德消息后,这半日已在心底将这番言论预演过数次,他知道赵之海定会询问龙德现状,怎能不仔细的去准备一番。

    好在龙德县所辖关隘中只有武藏关被破,不像北方的乌氏县所辖四关中除了木牢关外其余三关皆被戎人攻破。

    不然今日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赵之海禀告了。

    果然只见赵之海点了点头,并无要追究他丢掉武藏关的意思,这让孙玉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只见赵之海又向右侧的尹芳询问了赵之梁部的军情,孙玉才这才缓缓坐了下去,他看了看下首王鹳、张林,却见他二人也在紧张的看着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向两人示意此番危机已经过去了。

    但属于孙玉才的危机已经过去,属于王鹳的危机却才刚刚开始,不过这只是后话了。

    赵之海对赵之梁近一个多月还未拿下须弥诸关有些忧虑,他从尹芳那里听到了一些今日方才得到的诸多军报,便独自沉浸在思考当中。

    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右侧诸将,缓缓言道:“樗里军侯,你可有何良策?”

    方才孙玉才和尹芳对赵之海报说军情之时,吴勐和樗里骅等人也在仔细聆听。

    樗里骅见赵之海沉思良久后才向自己询问,已是心下了然这上将军定是已有打算,便站起身来放心言道:

    “上将军,依卑职拙见,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让赵将军撤回兵马,火速夺取木牢关。”说完便缓缓坐下。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就连孙玉才等人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不明白以赵之海之高位,为何要询问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将官的意见。更吃惊的是,这小将官语出惊人,尽然要赵之梁去夺取木牢关。

    那木牢关并未丢失,为何要派兵去夺,难道说,木牢关也丢了?

    而尹芳、吴勐所惊却是樗里骅言道让赵之梁退军,让人听上去的潜意思便是对赵之梁一月夺取失地未果的不满。

    军中武将,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他人否定自己的武功,此话若是让赵之梁听了去,可还有樗里骅的好果子吃吗?

    赵之海听完樗里骅所讲,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原想让总制府再派一万兵士火速复夺木牢关,如此一来,银岩沟驰道有王敏守备,木牢以南丢失诸关有赵之梁大军,而武藏关则有龙德兵士及自己的一万人马,便能够堵住戎人东进之势。

    等到西京发来援军后便能一个一个拔除掉戎人伸进大秦的牙齿。

    但方才樗里骅所讲倒是让他也吃了一惊,放弃须弥南诸关则意味着门户大开,可他知道樗里骅并不是无的放矢。

    所以又向樗里骅说道:“你且说来听听,为何要放弃攻取其余各关隘。”

    樗里骅再次站起身来,向赵之海说道:“上将军是于十一日前发现木牢关大军皆已投敌的,但这个消息目前各县尚且都不知晓,说明戎人还在隐瞒木牢关之事。

    前日,上将军人马击退追击戎兵,而败退戎兵回到萧关报信的时间预计将会在八到十日左右,所以最多十日后,木牢关将会成为戎兵东进的首选之地。

    到那时,戎人极有可能从木牢关东出后北上夹攻王敏将军大军。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便也只有十日了,这十日只有赵之梁将军的大军还来得及北上攻取木牢关,纵然攻不下,也定能让戎人东进之计有所顾虑。”

    说到这里,樗里骅看了看边听边思考的赵之海,便再次缓缓坐下。

    赵之海沉思片刻后口中喃喃说道:“如果戎人无法从木牢关东出,那南面还会有其余四关可出兵东进的。”

    这时,吴勐起身言道:“上将军,樗里军侯所说却是正道,木牢关距离最近的乌氏县也有百里左右,但乌氏县守备兵士大部已经被赵将军调走。而原州距离木牢关却有二百多里,虽然十日内也可到达木牢关,但原州之兵大部都是近半月才招募的新兵,难以承担攻城之要务,唯有赵之梁将军兵马可堪当此大任。请上将军明鉴。”

    见赵之海依旧沉思不语,众人便都不再言语,等着赵之海发下将令。

    果然,过不多时之后,赵之海似乎已经想好了,随即招来执笔兵士,对着众人说道:

    “令,赵之梁即刻领步卒一万,北上陈兵木牢关,其余两万兵马继续攻击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三关。

    泾阳、朝那两县各发三千兵士,接令后火速往木牢关方向驰援赵之梁。

    龙德县令孙玉才,着你后日待大原援兵到达后,发兵五千,夺取武藏关。

    而我本部兵马在龙德休整三日,三日后北上乌氏县。”

    厅内众人听赵之海说完,轰然起立齐声应“喏”,只有樗里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吴勐以眼神阻止。

    随后,所有人都退出了大厅。只是樗里骅并未发现那相继离去的人群中,王鹳偷偷看他了一眼,便匆匆走出了议事厅。

    而樗里骅却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正要准备出城到自己的军营中去时,却被马元唤住,说道:“上将军想单独见你,着我让你过去。”

    樗里骅微微一愣,便随即转身随着马元去了县衙后堂。

    两人进入后堂之后,马元便向屋内的赵之海行了一礼,随后缓步退出了屋子并且关上了房门。

    这是樗里骅第一次与这权倾朝野的政治巨人同处一室,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起来。

    他面前头发尽白的赵之海却并未端起什么架子来,只是见马元走后,便向一脸恭敬看着自己的樗里骅微微一笑,温言说道:“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随后指了指他对面的蒲团,自己先坐了下去。

    樗里骅恍了恍神,在明白自己确实没有听错的情况下,缓步走到蒲团后,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两人相对而坐,樗里骅合手向赵之海施了一礼道:“不知上将军唤樗里来有何事吩咐。”

    赵之海摆摆手,对樗里骅说道:“方才在大厅之上,吴勐并未说错,你所说却是抗戎正途,但却不适用当前形势。所以我并未采纳你的意见。”

    樗里骅有些吃惊的看了看赵之海,他不明白为何赵之海要向自己解释。

    按说作为高高在上的赵之海,怎会将自己这个小小的军侯放在眼里。

    但他还是轻声说道:“上将军言重了,上将军所安排的军事却比樗里骅之计更为周详。”

    赵之海一直在盯着樗里骅,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疑惑不解,也听出了他话里还是带着些失望。

    但他也并未说明,只是缓缓的又说道:“先夺木牢关,再锁南四关,加之萧关驰道有王敏大军守备,这样就能堵住戎人东进之路,樗里骅,这是你的想法?”

    赵之海看着樗里骅,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问道。

    樗里骅点点头,口中轻声称是,并说道:“末将以为,上将军所虑无外乎在于戎人如果拿不下木牢关便会从南四关东出,造成局势的不可控制。

    但末将想来,王敏将军大军就在萧关外,所以戎人主力只敢从木牢关东进。

    如果借道南四关东进,则戎兵势必要承担萧关被王敏将军攻击而无法回援的风险,我若是戎人定不会这样去做。

    更何况木牢关失陷之事总制府并不知情,所以,他们定会从距离萧关最近,偷袭最易的木牢关出兵。

    出兵后,戎人将极有可能会从后背攻击王敏将军大军,彻底打通萧关驰道,那时.......”

    “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秦也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赵之海接着樗里骅的话说道。

    他看着樗里骅,依旧带着笑意,像是连续说多了话有些用光了精气一样,赵之海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睁开对樗里骅又道:“不愧是介子的学生啊。

    但你只知兵事,却不知人事。纵然兵事如你所料,并无疏漏,但人事却依旧会让我们败的一塌糊涂。

    如果真的依你之计,让赵之梁将全部兵力都派去攻打木牢关,戎人多半便会无功而果,到那时逼迫戎人或在银岩沟驰道与我军决战,或在木牢关与我军决战。不论是哪种结果,我军必败。”

    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樗里骅又继续说道:“

    此次戎人领兵的主将是位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这多些仗打下来,戎人是越打越强了起来。加之叛军不断的加入,戎人兵力总计现已不下十二万,加之他们没有守卫本土的后顾之忧,对于他们来说十多万人马皆可为机动兵力。

    所以不论王敏的三四万兵马还是赵之梁的三万兵马,哪方与之对敌都毫无胜算。

    我知你也想到了此点,只是你是把方元恒算了进来,知道他定会在不久后领兵来援,所以依旧抱着决战的心思,事也不是?”

    说到此处,赵之海向樗里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可是你想的有些简单了,如果戎人与我军决战,你敢肯定那方元恒会及时前来吗?”

    赵之海不理樗里骅脸上露出的震惊之色,像是有些疲惫的说道:“不过方元恒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怎说他也算是我大秦的英雄人物,定不会坐视我军覆灭,我与他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还是熟知他为人的。

    我且问你,如果真要决战,你猜方元恒会在戎我两军决战之前来援还是决战正酣时再来援救更为有利?”

    随着冷汗从后背渗出,樗里骅自然明白了赵之海所说的“人事”是什么意思。

    他总以为同为秦军统帅,只要不是叛军便都可以协力抗敌,但听赵之海所说过后,他便恍然大悟,一切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果然,赵之海仿佛是在教授自己学生一样,不等樗里骅回答,便又耐心说道:“方元恒为人我亦知晓,他也定会等到戎我两军杀得两败俱伤时才会出面收拾残局。

    当然,这也是领兵之人的常事,换做是我也会如此。你是不是觉得坐看同袍战死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很残酷,但战争便是如此,一切只以赢为目的。这点,你也曾经做过,而且做得不错,自然懂得我所说的意思。”

    听到这里,樗里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那日樗里只是觉得,如果提前去攻击戎人,凭我三千新兵和吴勐将军三千疲军想要将戎人击溃并不容易,所以才想等到戎兵与上将军本阵兵马死战过后再为突袭,这样胜算能大些。”

    赵之海摆了摆手,示意樗里骅不必解释,对他说道:“只是殊途同归罢了,我也方才说过,这是领兵之人的常事。”

    樗里骅一声轻叹,向赵之海又道:“左更大人难道不懂得唇亡齿寒之理?如果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坐收渔利那该当如何呢。左将军会不会是想借此战来削弱上将军的实力。”

    听完此话,赵之海上下打量了一下樗里骅,轻轻摇头道:“你纵有万般好,但也是太过年轻了,方元恒坐山观虎斗并非完全是因为朝堂争斗,想要借刀杀人排除异己。单从兵法上讲,他并没有做错。而且他性格狷狂,这么多年出征从未有过败绩。

    如此自信的人怎会相信自己判断有误博弈会输呢。”

    “所以上将军便分散兵力,力求扼守每座关隘戎人东进之路,不让左更大人有坐山观虎斗的机会。”樗里骅轻声问道。

    赵之海转过头去,看看漆黑的夜景,片刻后才喃喃说道:“我这一棋实为弄险,看似哪里都有人守,却哪里都守不住,我想你也看出来了。

    方元恒也定能看出来,我确是在逼迫他提早来救。

    他如果来救,则我有信心将戎人彻底赶出大秦。

    不过......”

    说到这里,赵之海轻轻叹口气,便不再言语。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目视窗外的明月嗟叹不已,一人低头沉思明白良多。

    良久过后,樗里骅向赵之海又施一礼,诚恳问道:“上将军教我人事,樗里感激万分,却不知樗里何德何能,能得到上将军青睐。”

    听完此话,赵之海将目光转向樗里骅后,又面露微笑向他说道:“我与你论道,也并非是在教你。你救我大军于域外,对你之才我也颇为欣赏,便想要听听你的一些想法。

    昔日里,中枢有顾道远、张孜彧二人为我排忧,军事中有王敏、钟旭和我论战推演,可惜现在没有一人在我身边了。”

    说完,赵之海目光有些黯淡,显然是想起了失踪多日料来定是凶多吉少的钟旭。

    而此话叫樗里骅听来,却内心澎湃起来。

    上将军竟然将自己与那四位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提并论,这显然是他把自己当做了心腹在培养。

    虽没有明言,但聪明人怎又会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

    樗里骅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单膝跪地,向着赵之海便是一拜:“末将樗里骅,承蒙上将军器重,敢为将军赴死,为大秦万千子民赴死。”

    赵之海像是早就料到樗里骅会如此的样子,微笑着看着樗里骅,用手捋了捋自己胸前的胡须,点了点头说道:

    “你且起身吧。方才你说愿为我赴死,也愿为大秦万千子民赴死。这足以说明你的内心中也并非愿意效忠于我一人。

    我知你是介鸳的弟子,这两日接触下来,也略知道你的品性,所以我并不怪你,只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毫不忌讳这些所谓的权术心谋,仅凭你方才所言,若果换做是方元恒,便已会在心里产生芥蒂。

    所以今后哪怕是违心,你也要做得更加圆滑些,方能保护自己,刚则易折你需切记。”

    樗里骅听完赵之海所说,心下也是一番温暖。

    他觉得这位刚刚才认识自己两日的上将军对自己确是以诚相待,便低下头去,再次施礼:“樗里谨记上将军教诲。”

    赵之海点点头,向他说道:“介子对我有恩,你也不必心下猜测我收拢你的用意,总之在我麾下也当尽力而为。不单为我,更为你口中的大秦万千子民。”

    樗里骅闻言后,口中连忙称喏,心中更对这位传闻中杀伐果断却不近人情的中更大人有了新的认识。能坐到此等高位的人,自有一番独属于自己的魅力与风度。

    两人已经谈论近一个时辰,此刻的赵之海已露出了疲态,便向樗里骅说道:“我累了,你且先回去休息,这几日留意各方战报,每日来我这里参议军事,去吧。”

    樗里骅低头称“喏”,看着赵之海闭上了眼睛,便缓缓轻步退出了屋外。

    一出门便见马元站在屋门口一旁的卫士身边。

    见樗里骅从屋中走出,便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与两名卫士一同进入了屋内,去伺候赵之海就寝。

    与马元作别后,樗里骅便出了城。

    以他此刻军侯的身份,守卫龙德城的兵士又怎敢与他为难。

    而在他身旁一同相伴而行的高云策也不禁有些恍惚,想起了半年前在此城外,也是这样月高人静的夜晚,自己匆匆赶往龙德城的一幕幕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

    回到营中,樗里骅躺在军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着赵之海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曾经自己崇拜过得战神方元恒,曾经自己想象过得众志成城,情如手足般的秦国大军,曾经自己期盼过得军旅生涯,都在樗里骅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路苌叛国时的眼神和赵之海娓娓道来的一番教诲中化为五彩缤纷的泡影,一个一个相继破灭。

    不过,樗里骅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隐隐觉得,戎人仿佛还有其他的打算,但这只是自己的感觉并无实据。

    回想起当初那个在玉霄关下回头对自己一笑的文士,自己就不由自主的流下冷汗来。

    “你,到底想从哪里东进呢?”

    第二日一早,樗里骅正要前往龙德城去见赵之海,却突然接到了龙德城的军令,让他火速去往大原县募兵。

    待筹募完兵士后,径直前往乌氏县再与上将军大军汇合。

    樗里骅明白,赵之海想让自己自行招募兵士,以便自己在今后能够更为方便的统领军事。

    赵之海的兵士大多是秦岚郡人,如果让樗里骅去管制他们的话,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是方言交谈都较为不便,况且樗里骅资历过浅,领导一些二五百主、五百主还是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赵之海觉得,还是让樗里骅从本地自行招募些兵士更为有利一些。

    这番美意,樗里骅自是清楚不过,便欣然接了令,带着四百兵士向大原县出发而去。

    原州六县,除去位于最西北的萧关外,便是乌氏、龙德两县由北向南西靠着须弥山脉。

    而朝那、大原、泾阳又从北至南位于乌氏、龙德的西方。

    赵之海之所以让樗里骅去大原募兵,一则是考虑乌氏、龙德两县自战端开始之时,本地的百姓们便都跑的未剩多少了,而这数月来数次征发戍卒已让两县无兵可募。

    两相对比之下则大原三县情况稍好一些,且大原位于朝那、泾阳中间,去那里募兵可尽招三县可用之兵,还能在招募好兵士后,第一时间到达乌氏县,与大军汇合。

    三日后,樗里骅等人便到达了大原城,樗里骅派出高云策与梁青书二人分别到朝那县与泾阳县募兵。

    虽然樗里骅将从玉宵关带来的八百兵士中的四百人分给了马元担任他的亲兵,但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郃、李季、唐元、安默然七人却一个没少都随了自己。

    樗里骅与大原县令接洽后,将上将军兵令给那县令看过,那县令便不敢怠慢,当即安排募兵之事。

    但樗里骅却有自己的打算,待县令招兵文告发出后,他便亲自带着魏元琦、安默然两人在城北募兵行辕等候报名参军者。

    一日下来,前来报名之人已达四百余人,这样的速度令樗里骅颇为满意。

    樗里骅知道,秦国大部分青壮年都要服更役,虽然这半年来大原诸县适龄者去服更役者已是颇多,但仍然有相当多的青壮并未在此次更戍之列。

    况且秦人好勇,一旦战端一开,则从军者还是颇多的,但毕竟是要去打仗赴死,一日募得四百余人倒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樗里骅并不知晓,这几年来,地方上的贵族通过强买强卖,欺压良善已经造成不少普通百姓丢失了土地,依附在贵族富户之家为其耕作充当劳力获取生存所需。

    还有一些失地的农民便想通过服役来解决生活所需,毕竟服役是能够吃饱饭的。

    但各县每次的更役都是有数额限制,况且近两年各县吃空饷的情况也颇为严重,这就造成普通百姓想通过服役来解决温饱都成了难得的机遇。

    这次遇到樗里骅募兵,一些身强体壮些的青壮年便趋之若鹜,赶忙前来报名参军了。

    樗里骅在总制府时,虽然也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这样的情况,但毕竟他自己也是位衣食无忧的贵族,而左议事厅的布衣吏员也大多出身富户,对此了解甚少。

    所以樗里骅只道是秦人好战,勇于参军而已。

    晚饭时,樗里骅对一旁的魏元琦安顿道:“今日招兵进展颇快,想来明日便能招满兵额,一会吃完饭后,还劳魏兄去盘查一下那些报名兵士,但凡是独子、新婚三年内、兄弟中已在服更役者都令其退回吧。”

    魏元琦自然明白樗里骅之意,道了声“喏”后便扒拉了几口饭,离帐去了新兵那里。

    这是樗里骅首次招兵,对于能够取得如此好的成果,心下里也是十分高兴。

    原本他还在为招不满兵源而发愁,现在却发现,需要发愁的却是今晚上可供新招募兵士们休息的营帐已是严重不足了。

    魏元琦走后,樗里骅便转身出营想再去趟城中,找大原县令要些安营扎寨的物资器具。

    刚出行辕,樗里骅便看到了有近百人蹲在大营门口,默不作声的看着行辕里面热闹的招兵场面,不由心下奇怪,便下了马朝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樗里骅边走边仔细观察,却见这些人并不似营内那些报名参军的百姓模样,因为那些百姓大多瘦弱,虽然有很多人也曾服过更役,但久不在行伍,进了兵营总是生出一些战战兢兢地慌张模样。

    而这些人虽然都是衣衫褴褛的样子,却大多数体型魁梧,显然不是长时间忍饥挨饿该有的样子。

    樗里骅断定,这些人的衣服定是偷盗来的。但这些人却为何来自己的营帐,樗里骅则一时也摸不清状况。

    他走到行辕门口,便对这伙人中一位长相颇有些气度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些盘坐在营外之人也看见了一袭黑色薄衣,身材瘦弱的樗里骅,见他穿着虽不华丽,但也颇为精致,便知道定是营中有身份的人。何况樗里骅的身后还跟着十多名精壮的兵士护卫。

    那中年人起身向走到自己跟前的樗里骅施了一礼,道:“这位先生,我等是外地流民,听闻木獬军招募兵士,便也想参军报国,但我等身上并无官引,所以招兵的将官便将我们这些人赶了出来。这位先生可有门路,让弟兄们能够混口饭吃。”

    说罢,他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个包袱,便作势要塞给樗里骅。

    “叛军内应。”

    这是樗里骅听到此处产生的第一反应,但随即樗里骅便否定了这个答案。

    远在赵之泽任原州州卿之前,樗里骅每日都能听到一人操着家乡口音训斥总制府诸吏的声音,那人名叫方燮,现任户部司徒,河西郡曲沃县人,而他所操方言和这中年人一模一样。

    齐国边境之人,又怎会是戎人的内应呢。

    他笑了笑,伸手便接过那中年人递来的包袱。

    拿包袱时,他故意伸错了方向,将手向那中年人心口方向快速伸了过去。

    唰。

    樗里骅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那中年人快速闪身便躲开自己的胳膊,同时将樗里骅的手紧紧抓在自己的手心。

    樗里骅见那中年人就要发作,便笑了笑,说道:“果然不错,好身手,不去当兵当真是可惜了一身本事,你们这些人在这里等着,一会听我的好消息。”

    说罢,便接过中间人递给自己的包袱转身进了行辕。

    樗里骅差了安默然去了县城索要物资,自己则进入中军账内打开了包袱。果然如自己所料,里面装的满满当当尽是些钱财。

    他唤来魏元琦,对他讲了刚才所遇之事。魏元琦第一反应也和樗里骅一样,觉得是叛军想要混入自己营中,但听樗里骅一番解释后,便恍然大悟,直道原来如此。

    那中年人见这黑衣青年进了大营,便铁青着脸色又坐在了地上,旁边一人连忙凑了上来,对他说道:“卫将军,这样能行吗,只怕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了。”

    那中年人一听此话,转头瞪了他一眼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再也不要称我为将军,不然你我人头落地之后,哪个还当我是将军。

    现在国事堪忧,连这种货色都能够进得了军伍,若不是弟兄们再不找到出路,哪日被官府拿了去白送性命,我说什么也不会与这种劳什子纨绔子同营为伍的,他收了我们的钱便耐心等等吧。”

    说罢,这中年人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这近百号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围着那中年汉子询问如何是好。那汉子也是愁眉苦脸一副苦相。

    此刻的他也在心里嘀咕 ,怕是刚才那人收了钱财不为自己办事,已是黑吃黑了。

    他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口难言。只好说了几句明日再来的话,安抚了一下众人的情绪,便转身想走。

    此时,行辕内走出一位青年人,看见他们要走连忙喝道:“站住。”

    这中年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慌忙转头看向这位青年人,见他身旁只有四五人便放下了心,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唤我有何指教?”

    那青年人正是与樗里骅商议好对策的魏元琦,只见他做好了架势,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你们不是要来从军吗,可还有像你们这样的流民,回去都招拢过来,明日一早便来报道。”

    中年人闻言大喜,连忙对那青年人又是一揖,连忙说道:“大人说话可算数,我们这里还有三百多弟兄,都是尽善良民,只是有些受了点伤,不过将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大人可都要?”

    魏元琦眉头一皱,喝道:“什么说话算不算数,我家樗里大人说了,你们有多少人明日我们收多少人,只不过嘛。”

    说到这里,魏元琦望了望那中年人的衣袖,又故意拍了拍自己衣袖,便不再言语。

    中年人稍微一愣神,便明白了魏元琦的意思,连忙说道:“好说好说大人,只要能参军有条活路,明日我等就将身上所有的财物尽数献给大人。”

    “你这汉子,我等从军报国要这黄白之物何用,这叫犒军知道吗,犒军。”魏元琦瞪大眼睛向那中年人呵斥道。

    那中年人连忙点头称是。

    魏元琦一招手,向那中年人说道:“我家樗里军侯说了,也不能白拿你们的钱,军中别无他物,这些药给你拿去,也算是你们犒军之赏吧。”

    说罢,他身后一名军士将几个包袱扔给了这中年人身后的几人,随后便转身向行辕走去,再也不理呆若木鸡的中年人等。

    那中年人愣了一愣,赶忙喊住魏元琦道:

    “这位大人,敢问方才收了我们钱物的大人可是樗里军侯?”

    魏元琦转身又一瞪眼,道:“什么收了你的钱物,谁又收了你的钱物,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舌头。”

    说罢狠狠瞪了一眼中年人,扬长而去。

    中年人还在怔怔的看着军营,身后却有数人已经起了哽咽之声,方才询问他的那人带着哭腔说道:

    “卫将、啊不,卫大哥,我们不值得你这么受辱啊,大丈夫死了也就碗大个疤,我等不从军了,明日便和你一起北上去杀戎人,杀得了几个是几个,也好过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羞辱,一包袱的钱物啊,一包袱钱物可是这几百号人的口食啊,却换来了这么点药,呜呜呜。”

    说到这里,那人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身后几十人中也有好些人偷偷摸着眼泪。

    只有那中年人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清醒过来,看到哭泣的众人不禁又是一愣,便大吼道:

    “都哭个屁,我们有救了,快将兄弟们都收拢起来,明日一早就来投军。”

    那哭泣的青年听这中年人说完,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几个快走的也带?”

    中年人闻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哈哈笑道:“没有快走的,也没有该死的,我们都能活下来,哈哈哈哈。”

    说完便大笑着走入已经漆黑的夜里。

    众人随即跟在他的后面离去,那被踹到在地的青年爬起身来,也像是明白过来了似的,自言自语的说道:

    “都能活下来了,都能活下来了,哈哈。大哥,你不会死了,卫将军,啊,呸,卫大哥说了,我们谁都不会死。”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土追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当樗里骅和魏元琦、安默然三人得信走出军帐时,便看见四百多人站在军营之前,领头的中年人和昨日一样,穿的破破烂烂,但却显得异常精神。

    他身后的人中,竟然有多一半都带着伤,但他们显露出来的气息绝对是普通百姓无可比拟的。

    樗里骅三人一看便知,这些人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便是杀气,独属于百战军人的杀气。

    那中年人见樗里骅三人走出了大营,便径直走向魏元琦,待走到魏元琦身前时,那中年人向着三人低头便是一拜。

    三人连忙侧身避开,魏元琦上前扶起中年人说道:“无因不受礼,你这又是何故?想盼着我们三人早死吗?”

    魏元琦见那中年人再抬首时,已是眼圈都红了,三人见状也都是不由得一愣。

    只见他回头指着身后面的人道:

    “各位大人想来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要是没有昨日那些军药,恐怕这些人里有一半人都会死去。

    对于我们来说,三位大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来日在战场上时定当效死。”

    说罢,那中年汉子红着眼眶一脸真诚的看着面前三人。

    此时,三人中位于正中的樗里骅笑着对那中年汉子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这位壮士带着大家先进营再说吧。”

    说罢,樗里骅转身先进了营内。

    那中年人倒也干脆,便立刻领着人跟随魏元琦进入了营中。

    此刻营内早已有人等候在为他们专门预备的登记地点来为这些兵士登记造册。而且这些登记兵士在樗里骅的授意下,也并不详究这些人的身世。

    他们说什么自己便往军册上记什么便是了。

    那中年人登记完毕后,便被魏元琦领到中军账内,去见樗里骅。

    中年人此刻早已知道,昨日拿他钱财的人正是此次募兵军队的主将樗里骅,虽然之前自己并没有听说过此人,但樗里骅作夜送给他们军药之举已经让这中年人感激涕零,对着年轻的军侯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一进营帐后,便见正坐在上首的樗里骅连忙起身,走到中年人近前来,拉着他的手道:“昨日樗里怠慢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中年人脸上生出了苦笑,便松开樗里骅之手,后退两步施礼道:“自萧关一战后,卫某便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若不是樗里军候能给口饭吃,我也不知道哪日便会被官府抓去砍了脑袋。

    大人二字,还请军候莫要再提。”

    樗里骅见他说的决绝便点点头,又转身坐回了主位。

    他向那中年人伸出手来请他入座,见中年人并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便问道:“敢问卫壮士和营内的弟兄们在萧关军中是何类兵士?”

    卫姓中年人答道:“我曾为骑兵,门外弟兄们中有五十多人也为骑兵,其余人中,弓箭兵居多所占七成,长戈兵不到二成。”

    樗里骅沉思片刻,对他又说道:“我这一曲军兵虽然未设骑兵,但我有四百亲兵,可交由卫壮士训练为骑兵,不知卫壮士可否答应。”

    卫姓中年人闻言眼中闪出一丝喜色,口中连忙说道:“卫木愿意,愿意。”

    樗里骅又与他攀谈几句,告诉他只是训练兵马,并无武职俸禄,但卫木丝毫不介意这些。

    对他来讲,只要能再次骑上战马便比什么都要强。

    待樗里骅让人领着卫木去找寻自己营内住处后,卫木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样。

    他这才想起来,方才在中军帐内,那叫樗里骅的军侯连他叫什么也没有询问,便将他的亲兵交给了自己。

    而且从始至终除了询问原属兵种外,那军候便始终再没有提说众人前事,看来他也是有意想为自己等人隐瞒了。

    既然樗里骅军侯不问自己的前事,那便说明他对自己是足够放心的。

    卫木突然想起了曾经领着自己十余年间戎马血战却在萧关内已经身死的方铭心,想想冲向秦军大营定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雍云祈,又想起了自己和十名弟兄深夜逃离后辗转各县多次游离于生死之间的惨状,不由得长叹一声。

    再次行走在熟悉的军营中,卫木左顾右盼满面却都是喜悦,但他的眼神中却又带着些哀伤。

    “卫林已死,那就让卫木替他报仇雪恨吧。

    五日后,当高云策与梁青书分别从朝那县与泾阳县募兵而归时,樗里骅便下令次日一早,起兵赶往乌氏县。

    高云策与梁青书各自依照计划,从朝那、泾阳两县募兵两千,而樗里骅除了从大原募得的一千军士外,将卫林所带原有五十余名骑兵和从募兵中挑选出的近五十名更卒与自己原有四百亲兵合军五百人统一编为骑兵,一并交由卫木统领。

    但在名义上这些人却只是樗里骅的亲兵,而这些骑兵的战马则由大原县提供。

    虽然这半年来各县更戍压力都颇大,而且大原县也在樗里骅募兵之前的几日刚刚才募兵三千,作为发往龙德县援军的补充。

    但为五百人提供战马对于边关诸县而言还是颇为轻松的。毕竟原州各县和灵州以及朔方郡都是秦国主要战马产地。

    最终,木獬军全军人马共计三千五百余人,战马一千五百匹,征发押运粮草的民夫五百人,大军于次日一早便浩浩荡荡向乌氏县进军。

    对于招募的这些新兵来说,他们都是这些年来更戍过边关各地的戍卒兵士,类似于行军打仗的事情,并不需要再去专门集中训练,这也是樗里骅当初募兵时的基本要求。

    而正当木獬军从大原县出发之时,赵之海的一万秦军也刚刚抵达了乌氏县。

    一到乌氏县,那县令便立刻将府衙安排给了这位权倾朝野的上将军使用。

    其实,这两个月以来,这府衙早就作为赵之梁的行辕,不为县令所用了。

    听闻赵之海要来乌氏县,赵之梁也从木牢关前线赶了回来,一见赵之海便嚎啕大哭起来。

    赵之海知道赵之梁定是已经知晓了赵之栋的死讯,虽然心下怆然,但他依然冷起面孔,严厉斥责赵之梁,让他切莫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做妇人之姿。

    赵之梁只是见到赵之海后一时的悲怆,见赵之海发怒,他便擦干了眼泪,将这两月来的战事向赵之海一一详述。

    通过一个多时辰的讲述,赵之海已经知晓,当初赵之梁率领三万大军分驻原州五县,加强防务。后接到赵之海将令后,兵分四路攻击云母、栖霞、碧潭、武藏四关,但连日来的苦战过后均都因为这四关易守难攻而陷入了僵持。

    再到银岩沟驰道被戎人占领后,关内半个多月都不知道萧关情况,以至于赵之梁将兵马又拢在一起,准备与王敏兵合一处去攻打银岩沟驰道,但最终因为总制府介鸳亲自劝阻而作罢。

    再后来终于得到赵之海从玉霄关入关的消息,这才让赵之梁放下心来。

    虽然也得知了赵之栋的死讯,但他在经历了开始悲怆之后,便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将兵力集中驻扎在乌氏县随时准备接应赵之海。

    数日前,他得到赵之海从龙德发来的将令,让他率兵攻打木牢关。在经过最初的诧异后,他结合赵之海从最南端的玉霄关入关的消息,便立刻猜想到了这个命令背后的含义,随即点兵杀向木牢关。

    在木牢关下,他才从每日发来兵报的斥候那里得知,自己的哥哥正是死在了木牢关叛军的手里。

    虽然论勇猛他不及钟旭,但赵之梁也算是大秦裨将中勇武之徒了,随后几日,他亲自上阵,率领手下兵士不计生死,狂攻木牢关四日,虽然斩杀守军人数甚多,但仍旧无法攻破木牢关天险守卫。

    他便下令撤军休整,陈兵于木牢关下十里处。

    赵之海并未责怪赵之梁急躁,他知道若是须弥诸关要是如此好夺,五百多年来就不会到现在才首次被攻陷了。

    何况戎人夺取关隘还是从堡垒内部打开局面的,并非是强攻而来。

    在缅慰赵之梁几句后,他又向赵之梁及乌氏县地方官员仔细了解这段时间从西京所发的援兵之事。

    一听之下便果然如他所料。

    当初他在萧关发出求援的兵报之后,西京朝野轰动,上至卿大夫,下至普通百姓都在议论:连上将军中更大人都陷入戎人的包围之中,可见战事已经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秦公亲自下令让方元恒领左将军之职援救萧关,但方元恒却以生病为由连连推脱。

    秦公知道之前拜了赵之海为上将军惹得方元恒不悦,不得已之下只好亲自登门去请方元恒,一番晓说利弊,甚至痛哭流涕之下,方元恒才用了数日的时间调动河西、朔方、夏中三郡兵马八万慢悠悠的向原州开赴而来。

    而在此期间,萧关更是一度与关内失去了联系,朝中更是流言四起,有说是赵之海领着兵马投了戎人,有的说是赵之海已经战死萧关,众说纷纭。

    只有顾道远和张孜彧等人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以王敏和赵之梁还在率领本部以及原州兵马攻击戎人关隘为说辞,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但秦公却在忐忑惊惧之下,不断催促方元恒出兵,这才让慢悠悠的左将军离开了西京。

    而这些消息,大多数都是顾道远和张孜彧两人不断派出信使告知王敏和赵之梁二人的。

    赵之海知道,方元恒是不会相信自己会轻易身死的,他定是在这段时间内不断搜集各方情报,在做到心中有数后才会发兵。

    如果前线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便贸然率兵前往原州,那就不是那位百战百胜的方元恒了。

    但如此一来,秦国可就真的彻底变成了外强中干,原本守备齐国和蜀国边境的河西、夏中两郡守军只剩半数,灵州后背的秦岚,朔方郡也守备空虚。

    只有灵州兵马还算充裕,但还要防备戎人入侵。而蜀北郡地处入蜀西的大门处,这两地的兵马是万万不能调动的。

    所以,此次方元恒领兵来援之举,对秦国来说已经算是倾国来战了。

    这十年间,秦国始终奉新远交近攻的外政策略,这正是赵之海与顾道远等人定下的国策,就连方元恒和雍栾也表示支持,并在行动上多次予以战争支持。

    但也造成齐、蜀两国与秦国并不交好。如果此番抗戎不能速战速决的话,那翻过年后知道了秦国兵力分布的齐、蜀两国便要开始做些小动作了。

    不过此事赵之海却并不会有过多的顾虑,单就一个顾道远便绝不会放任齐国、蜀国轻易起了侵略之念,更别说方元恒的积威仍重,那两国暂时还没有胆量去摸这头大老虎的屁股。

    赵之海算了算,方元恒大军距离原州恐怕还有六七日的路程,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还活着并且驻兵乌氏县的消息后,方元恒恐怕并不会急着赶来,无私的帮自己完成抗戎大业。

    赵之海立刻下令,让赵之梁继续驻守木牢关下,乌氏其余兵士则纳入自己麾下,待到樗里骅等后续军队到来后,再根据局势变化或直接前往原州或者去银岩沟与王敏汇合。

    如同赵之海所料,方元恒此刻正是在夏中郡的郡城汶水城按兵不动。

    汶水城位于原州东南四百里外,方元恒在昨日到达此地后除了让兵士们操演阵列外,还派出了数十批斥候不断前往探查原州各关及各县军情。

    当数日前,他在领兵从西京出发的路上听到赵之海未死,还从戎人境内饶了一个大圈又从玉霄关入关的消息后,便当即下令让大军在汶水城驻扎下来。

    方铭心之死,让方元恒的此次出征意义非凡,一方面他对戎人和那些叛军恨之入骨,尤其是得到雍云祈的密报后,更是对原州大小官员甚至百姓也连带着愤恨起来。

    另一方面,他觉得秦公为了平衡国政,拜赵之海为上将军行为也让他颇为不满。当得知赵之海被围萧关下落不明时,他竟然比领兵打了胜仗还要兴奋。

    秦公要他领兵救援,他便想拖些时日等待赵之海身死的消息,但同时他也派出心腹去了原州与雍云祈接头,了解边关战况。

    终于在数日后,他得到传来的消息,说是赵之海确实被围萧关数日无音,想来早已粮尽兵疲,这才勉强答应了秦公的请求,授封左将军一职。

    但赵之海下落不明,而他手下的王敏、赵之梁却还在边关,所以方元恒不断探查边事,在料定赵之海大势已去之后,这才从西京领命一路汇同各郡之兵缓缓出发。

    方元恒坐在郡衙后堂院内,看着面前下着棋的郑泸和江户二人不发一言,只是目光紧紧盯着棋局,仿似沉浸在那纵横交织的沙场之上。

    不同于赵之海的儒雅,方元恒看上去却更像是武人的模样。

    他比赵之海年长三岁,也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但他满脸却是长满了横肉,一处刀疤从左目横穿鼻中到右嘴唇为止,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多时,棋局已毕,方元恒才从眼前的沙场上回过神来,看着面带微笑郑泸和江户二人,不禁也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容却看上去有些恐怖。

    “哈哈,这局杀得痛快,老郑总是爱用奇兵,而老江则是过于稳健,今日一战你二人却是反其道行之,老江却数次用奇,让我也差点被你前四次的诱子迷惑。

    我还心想老郑会中计,殊不知他也是个贼精,故意中了你的圈套,却另辟蹊径别开生面。

    这局棋虽然最终是个和局,但如果再下下去,老郑定胜。”

    方元恒看着桌上的棋面一边认真的分析道。

    二人听到方元恒说完此话,那郑泸便向江户一拱手道:“江户老弟,听见了没有,左将军说了,你输了,今晚上的饭便在你营中用罢。”

    那江户一瞪眼道:“这棋局就是棋局,哪里还会能再下下去,这便是规则,便是道,违背了道,你我下棋还有何意义,没有了规则,我也定不会这样下的。难道,你想耍赖?”

    方元恒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语僵持不下,便笑呵呵拉住二人说道:“不要吵了,怎么铭心大哥不在,你二人就好像结仇了一样,今晚上我请客,去我那吧,铭心大哥走后,便没人管我喝酒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八尺多高的柱国将军转身进了后堂。

    郑泸、江户二人闻言相顾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黯然,便也跟着方元恒进了后堂。

    三人相对坐下后,各人便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樽放下后,自有一旁的军士为三人各自斟满。

    这时郑泸突然向方元恒问道:“左将军,听闻上将军已经从玉霄关逃回,所剩兵士十不存一,为何左将军却按兵不动。如果戎人出关东进,那我们便就成了失城陷地的罪人了。”

    像似没有听到郑泸所言,方元恒只是又轻轻拿起一杯酒,放在唇上用鼻子闻了一闻,便闭上了眼睛,完全陶醉在这谷物发酵后的香醇之中。

    郑泸对着方元恒看了又看,却见方元恒根本就没有回答他问话的意思,便叹了口气,也端起酒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江户虽然比郑泸要年少一些,但他却不比郑泸的火爆性子,平素性情便较为稳健,虽然他也和郑泸一样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方元恒不做回答,那也肯定有方元恒的道理。

    所以江户便端起手中的酒来,对着郑泸说道:“郑大哥,你我二人也有三年未见了,郑大哥在河西郡震慑齐国为我大秦立功不少,这连日来又行军操劳,小弟敬你一杯。”

    郑泸连忙又端起酒杯,说道:“江兄弟言重了,你在朔方郡那苦寒之地也操劳不少,今日见到兄弟你后,我还以为你比我年岁还要大呢。”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方元恒也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真诚但又有些丑陋的笑容。

    方元恒笑罢,将手中酒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他抬起头对二人缓缓说道:

    “戎人此次攻秦,与以往大不相同,如若形势不明便去攻打,则会轻易陷入被动,赵之海所遇的被动局面,很可能会再次发生于我们身上。

    目下赵之海分兵堵截戎人可能会东进的主要出口,造成各处守备都严重不足,且守备地点都不是什么险地,你们是不是以为赵之海不会打仗乱作为的?不,他是想逼着我赶快救援。”

    听到这里,郑泸便急匆匆插话道:“赵之海兵行险着,便是算定左将军不会坐视不理,但为何左将军却明知局势危急,却要在此止兵观望?”

    方元恒笑了笑,对着郑泸说道:“你啊,为何都这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急躁。”

    他看了一眼闻言也是一笑的郑泸,又道:“你若是戎人主将,会选择从哪里东进?我们又要去往何处救援?”

    郑泸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连忙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萧关或是木牢关,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谁知方元恒却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片刻后,方元恒才说道:“估计赵之海等人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也是认为戎人将会从萧关或者木牢关东进。

    但如果将我换做那戎人主帅,则会另辟蹊径。

    所以,依我之见,这汶水城便是最好的前线了。”

    此话说完,郑、江二人便是一愣,这次就连江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欲向方元恒发问。

    方元恒叹了口气,又端起了酒樽,见江户、郑泸二人看着自己,便并没有着急喝酒,而是对两人说道:

    “你等可是疑惑,觉得戎人东进后,原州各县都有兵马守备,这汶水城又怎会成了前线的?”

    二人点点头,都一头雾水的看着方元恒。

    若说原州成为前线,他们两人还能够理解,毕竟无论银岩沟还是木牢关方面,如果戎人孤注一掷,全力攻打的话,则无论哪里都是守不住的,但前提却是方元恒大军不去救援的话。

    如果方元恒大军这几日便赶去救援,哪怕两地各派兵四万,那边关之事便会稳定下来。

    到时候再将陷落的边关一一拿下便是。

    一旦方元恒和赵之海能够合兵一处,便是重夺萧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是左将军想借此机会彻底除掉赵之海?”,突入其来的念头让两人吓了一大跳,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方元恒绝不是因噎废食、小肚鸡肠之人,两人跟随他纵横南北,对这个带着战神光辉的将军还是了解颇深的。

    如果没有打仗,方元恒在二人眼中,却更像是个性格简单有些木讷的粗人,这与他的形象颇为相像。

    方元恒见二人点头,竟然脸上升起了一丝得意之色,并作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说道:

    “你二人方才下棋之时,老郑所用的招数难道别人就不会用吗?”

    郑江二人再次对视一眼,郑泸说道:“左将军是指北边?”

    方元恒点点头,道:“快一个月了,也该有消息了。”

    郑泸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左将军,快派军士向灵州总制府和朔方郡守报信吧。”

    这时,江户却在一旁拉了拉郑泸的衣襟,让他坐下说话,见郑泸只是杵在原地,他便也站起身来道:

    “郑大哥莫急,五日前我从朔方郡起兵之时,并未听闻灵州有戎袭的消息,况且自须弥七关丧关之后,秦岚五关也加强了守备,戎人定不会轻易能够攻打进来的。你且先听左将军说完。”

    听完江户言罢,郑泸这才坐了下来,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方元恒。

    方元恒却一脸无奈的表情,说道:“老郑,该改改你的脾气了,我也是前两日才得到原州诸关的消息,再想想戎人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动静,这才分析到他们可能会选择其他地方进兵。

    而且,具“燕子”三日前来报,灵州诸关却有异动,我也早就向灵州发去了警示,你二人今日一来我便告诉你们情况,但一切还不是并未确定么。”

    郑泸却突然发问,“敢问左将军,如果戎人不从北方东进呢?”

    方元恒一脸无奈的答道:“如果戎人从萧关或者木牢关进军,我想赵之海再无能,坚持几日总是能够做到的。

    到时我们大军再去将戎人赶出萧关,则会事倍功半。

    但是,我们能想到的,戎人定然也能想到,赵之海无援军时戎人尚不从两关东进,会等到援军到后再东进与我军相斗吗?”

    听着方元恒和郑泸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江户沉思半晌方在此时插话道:

    “左将军估计戎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几率会有多大?”

    原本还和郑泸交谈的方元恒一听江户发问,便一脸认真的说道:“九成,还有一成便要赌戎人的统帅这几日遇到什么怪事突然暴毙。”

    江户不理方元恒这种有些戏谑的言谈方式,又认真的问道:“那左将军估计戎人何时会东进。”

    “真要攻打灵州诸关的话,他们现在怕是已经攻进来了。”方元恒轻轻言道,将手中拿了许久的那樽酒仰头喝了下去。

    方元恒能在这十余年间统领秦国兵马四处征战百战百胜,除了自身便是天下百十年来难得一见的良将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拥有可与秦国“黑冰台”相媲美的情报机构“燕坞”。

    但他的情报机构与大庶长掌管的“黑冰台”不同之处在于,方元恒的只是会在战时启用这套机构,用于战时军事、情报诸事,并不做他用。

    这就让秦公少了几分忌惮,总还是能够容忍它的存在。

    早在西京得到戎人提前侵关,萧关被围的消息之时,方元恒便下令启动了“燕坞”。

    西京乃至整个大秦的三千名“燕子”闻令而动,此后的时间内不停的将各地的兵马消息传递给了左更府。

    之后的须弥数关被破,赵之海领兵救援萧关,以及后来的诸多军事,方元恒总是能先人一步得到消息,这才有了与秦公的周旋之事。

    他只是等到了恰当的时机,才适时的接受了秦公邀请,挂帅出征,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赵之海却突然从玉宵关逃了回来,他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了。

    但方元恒总归不会坐视赵之海覆亡的。

    如同赵之海所料,他在进军途中得知赵之海分兵守卫各处要道的消息后,也知道赵之海这是要逼他速去救援,他也想好了一系列的行军乃至决战的战略和战术细节。

    但近日来他突然从一些蛛丝马迹的消息中分析出了戎人将要北上从秦岚诸关东进的可能,他便索性陈兵汶水城,一边等候北方的消息,一边将随军的粮秣草料囤积在汶水城中。

    三日后,方元恒终于得到了从灵州来的“燕子”的消息,秦岚山脉五散关中的金兕、水犰、土狁三关同时被破,戎人兵马已经大举东进。而且短短四日时间,灵州城已经被戎人围困,灵州七县中已有四县被破。

    而此消息从得到再到“燕子”们送到自己手中时,已经过了近十日。

    在权衡利弊之后,方元恒并未马上将兵马带到灵州或者秦岚郡,因为一则是因为距离消息所述时间已经过了十天,此时戎人大军到了何处谁也不曾知晓。

    二是因为灵州以及秦岚郡地处黄水冲击出的大平原中,无险可守。

    三是由于赵之海早已将秦岚郡地方兵马带走,全郡防备空虚,到了那里如果四处受敌而且又无援军牵制,很容易被戎人大军围困。

    所以思量再三这才做出继续陈兵汶水城观察戎兵动向的决定。

    他在向北方又派出大量斥候之后也将自己探到的消息立刻发往了原州、西京以及灵州和秦岚郡,不管是否来得及。

    同时,他也在等,等到“燕子”新的消息到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此刻还驻扎在乌氏县的赵之海得到戎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消息已经是在六日之后。

    距离方元恒的“燕子”发现秦岚三关破关,灵州被围已过了十六日。

    在开始时的震惊过后,赵之海随即下令全军开赴原州,随时准备援救灵州或者依原州据守,同时向方元恒亲笔写了一封信,意为如果接到戎人还未攻破灵州的消息,则请方元恒即刻进军秦岚郡,从东侧进攻戎人。

    但他也明白方元恒的苦衷,便在信中写道:如果戎人攻破灵州,已经进军秦岚郡,则请方元恒切莫孤军深入平原地带,但请及时派出兵马接应逃亡百姓。

    这已是赵之海对自己家乡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虽然他是上将军,无论爵位还是军职都压过方元恒一头,但他明白那只是个形式而已。

    此时他的嫡系兵马已经不到四万,哪里还有资格强令方元恒出兵呢,何况那样做也是不合兵法的。

    赵之海同时下令,将须弥陷落五关防务交由地方军队把守,自己则率领近期招募的五千兵马、麾下本部一万兵马及赵之梁所剩的近两万兵马奔赴原州。

    他明白,戎人如果从秦岚诸关东进,则主力也都会在秦岚诸关,须弥四关并不需要安排太多的兵力。

    那戎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跋涉千里,再由北向南来到须弥诸关作战的。

    从玉霄关出关到驻守乌氏,这近一个月来,他也曾奇怪为何戎人坐视良机却迟迟不动手。

    但他自己兵力分散又无主动攻击的能力,只能在乌氏县修整兵马,并让樗里骅这样的新晋武官招兵买马扩充兵备,等待方元恒的消息传来。

    接到方元恒的消息后,他也曾想过让王敏率兵出击,重夺萧关,但想了又想还是作罢,此时重夺萧关根本于大局无补,只能再次消耗原本就不足的兵力。

    所以他便只能领军去往原州,与原州城三万兵马合并后,再决定是否北上援救灵州。

    而早在方元恒进军汶水城,赵之海陈兵乌氏县的时候,灵州府城却已是一片狼藉。

    这座有着大秦右臂之称的边城在被围七日过后,终因昨夜戎人引黄水灌城而被彻底攻破。

    确切的说来,这座城池是被黄水攻破的,而戎人也在黄水破城后失去了攻城的能力。

    昨夜倔河时,缺乏经验的戎兵只是按照单于吩咐倔了黄水,但却并没有发现,他们倔河的前一日,黄水上游下了一昼夜的雨。在岸堤还没有倔穿之时,那汹涌的河水便冲垮了岸堤,不受戎兵控制般向灵州涌去。

    别说灵州城遭了秧,就连倔岸的数百戎兵以及岸后准备在大水过后攻城的四万戎兵都差点葬身鱼腹。

    也是亏了单于萧锦行留了心眼,将大军安置在一处高地之上,总算是在损失了一两千人和一些物资粮秣后保全了其余数万人的性命。

    两日后,灵州城。

    不逊于原州的高大城墙每隔几里就有被水泡塌的痕迹,戎人从这些塌陷的缺口乘筏进入城池后发现,原本二十万百姓居住的灵州城此时却已满是浮尸。

    有兵士的、有百姓的、也有牲畜的。

    偌大的灵州如同人间炼狱,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

    萧锦行连忙下令,命所有戎兵撤出灵州,以防被瘟疫感染,随即于当日下午全军拔营向东南方向的秦岚郡攻去。

    灵州以及各县原本驻扎着十万秦兵,但在仅仅不到二十日的时间里,便在黄水及戎人的攻击下,皆覆亡殆尽。

    原本灵州城内还驻扎着五万兵士,他们在灵州州卿董孝及灵州将军张鄂的带领下,与四万戎兵对峙的七日里也曾出城迎战过数次。

    在胜多负少的情况下,他们满怀信心的认为自己能够在灵州七县无一县援军到达之下,坚持到七百里外的原州和千里外的西京兵马前来救援,但没想到一夜之间,黄水便涌向城内,将他们的一切希望化为了泡影。

    与须弥陷落诸关一样,纵然赵之海早就下令灵州加强各关守备,防止内应作乱,但各关防务又怎能在一时半刻间换防完毕。

    就在赵之海东出玉霄关的那几日,秦岚五关在数日间便有内应打开关门,迎接戎兵进入关内。

    除木犰关、火犴关外,其余三关守军根本就没有反应,便做了戎人的俘虏。

    而木犰关、火犴关则因为距离灵州较近,换防及时,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才勉强守了下来。

    但对于戎人来说,手握其余三关便已经达到了事先便预定好的目的。

    破关后的短短三日间,八万大军便从三关席卷东进,兵分两路,四万兵马由单于萧锦行亲自领兵向北进攻灵州及其北面的冰岩县,其余四万兵马则在哲哲的率领下攻击其余六县。

    在攻取六县的哲哲大军中,一万多秦人军队再次施展曾经夺取萧关的计谋。

    往往在戎人围困诸县一两日后,便诈称自己是原州或者灵州的援军,诱使守城兵马打开城门后,再与城外戎兵里应外合之下夺取县城。

    所以,六县数万兵马竟然没有一县与戎人展开过城外野战,便相继在不到十日的时间内陆续失守。

    而此时,赵之海这方才得到了戎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消息。

    此后数日,赵之海派往灵州方向打探消息的斥候竟然在灵原两州交界处便会与戎人南下的探马相遇。这个时候,赵之海以及汶水城的方元恒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其中,位于灵州诸县以南的原州赵之海已经顾不得顾虑灵州十万兵马的下落,而所有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戎人兵锋所向的位置。

    好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不断将北方前线的情况带了回来:哲哲的四万戎兵在陈兵灵州最南端的清水县后再无继续南下攻击的打算。

    如此一来,便与赵之海的原州军马隔着清水河算是对峙了下来。

    而接连攻破冰岩县、灵州的四万骑兵则在秦岚郡毫无守备又兵马空虚的情况下,沿着千里坦途在不到十日内,夺取了秦岚一十三县及郡城所在的绥北城。

    此时,已是方元恒大军驻扎在汶水城的第二十日。

    这两日,方元恒已经陆续收到了秦岚郡与夏中郡郡界处,玉山天堑各关守军的军报,说是秦岚郡有数万百姓向南欲入玉山各关进入夏中郡逃难。

    夏中郡位于秦国最南端的二郡一畿的最中央,左连蜀北郡,右靠京畿之地。黄水在该郡北部穿流而出,夏水又在该郡的最南方,是为与蜀国的交界。

    郡城汶水则在夏中郡西北,黄水从城北十里处向东流去。渡过黄水再往北不到百里,则有玉山横亘在夏中郡与秦岚郡之间。

    此地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夏水、黄水都从该郡穿过,商业贸易相当发达,素有大秦钱仓之称,所以方元恒才选择在此处驻军,等待北方的消息。

    得闻秦岚郡百姓难逃的消息后,方元恒不顾郑泸劝说,便下令放秦岚郡难逃百姓入关,但同时下令难民入关后,只能限制在汶水城东北的东阳县范围。

    郑泸所虑怕是百姓中混有戎人内应。

    而方元恒却考虑到玉山虽然险峻,但远不比秦岚、须弥诸关。况且戎人如果要攻,则大可绕过玉山,不必硬夺玉山各关卡,所以难民中夹杂内应的可能性并不大。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百姓可都是赵之海的同乡,对于那个性格阴骛的中更大人,他虽然不惧却也不想沾染麻烦,何况赵之海给他亲笔写的那封信此刻还放在他的案头。

    前些日子在接到赵之海的来信后,方元恒也动了好几次进军秦岚郡的打算,但和郑泸、江户两人商议数次过后,最终仍然得出一旦进军秦岚郡,则会很大可能受到戎人包围的结果,除非依靠秦岚郡中南北贯通的一些小山来阻挡戎人进攻的步伐。

    但方元恒知道,自己的兵马可是大秦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了,如果被围或者与戎人对峙在那些小山之中,那么战略主动就会落入戎人之手,到时候怕是再没有第三支兵马来援救自己,便要被动非常了。

    方元恒最怕的就是被动,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动过。

    今日,方元恒终于等来了苦等一个月的消息,他听闻“燕子”发来的消息,说是戎兵主力三万多人马此刻正聚集在秦岚郡最南端的海乌县,与玉山守军对峙。

    等了一月的方元恒果断下令,今日全军整备,明日一早,便率领麾下七万兵士出兵玉山,留下一万兵马守卫汶水城并随后护送大军粮草安全抵达玉山。

    大周历589年,中秋,九月初,绥北城。

    中更府,文华殿内。

    秦单于萧锦行坐在中堂之上,此刻的他内心里五味杂陈,虽然在厅下站立的众人眼中,他依旧是充满神秘,依旧是不苟言笑,依旧是面如死水,但唯独他自己明白,今天是这十年多的时光中,最美好的一日。

    十六年前,在这座绥北城,在这个文华殿内,他遇到了此生都难以忘却的爱人,那个身着青衣与自己争论殿内玉屏风上的鱼儿是否快乐的佳人。

    “敢问公子,您一直盯着我家这屏风上的鱼儿是为何啊?”

    “啊,我只是看着这鱼儿游得快乐,便好生羡慕,让姑娘见笑了。”

    “公子,你可真有意思,你又不是鱼,你怎知道这鱼儿是快乐的?”

    “那你又不是我,你怎会认定我就不知道那鱼儿是否快乐得?”

    “哼,你这人真没劲,这就生气了?我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鱼,你不会知道鱼的快乐,这有什么值得争论的?堂堂八尺男儿,如不能提刀跃马定沙场,那便腹中锦绣纳乾坤,我大秦男儿,却在这里对着个屏风和一个女子发神经。不理你了。”

    说罢,向着呆若木鸡的萧锦行吐了吐舌头,跑出殿去。

    那年,萧锦行一十八岁,那年,与他初次相遇的赵青女一十六岁。

    “青女,看见了么,我又回来了。

    这只是第一步,等着我,等着我。”

    说完此话的萧锦行抬起头,那原本黯淡而悲伤的眼眸中,抬首的刹那间却只剩下了冰冷与深邃。

    “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你四人领兵在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内先克灵州,再陷秦岚一十三县和绥北城,为我大夏立下奇功,今日我便下令,待到天下大定时,准你四人部落迁入秦岚郡。”

    此话话音刚落,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人便“扑通”跪倒在萧锦行的面前。

    此四人都是典型的戎人模样,能征善战、凶悍异常。

    但此刻四人却如黄口小儿般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向萧锦行不断的磕着头。

    再看周围那些小部落的头人,他们大多是在戎军中作为千夫长存在,此刻也如同看到了曙光,看向单于及四人的目光中有羡慕,还有希望。

    五百多年来,戎人无时无刻不在与关外恶劣的生活环境搏斗,也无时无刻不在为了重返神州而努力,为此,他们付出了数十代人的血泪,付出了早已数之不清的生命。

    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带领着族人们重新踏入这片富饶、安宁的土地了,他们又怎会不激动。

    那跪着磕头的四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沉浸,像是学会了飞翔的小鸟第一次翱翔在无边无垠的天空里,顾不上眼前的危险,满目只有广袤的天地。

    “好了,起身吧。”萧锦行轻声言道。

    同时,他看向四周那些目光中露出无限渴望的戎人头领。

    “眼下我们只夺取了灵州与秦岚,秦国还有一州四郡,天下还有齐、蜀、楚。

    有的是地方供我们的族人生息。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听完单于说完此话,殿内所有人都齐声欢呼,仿佛这天下已经在自己手中了。

    那原本跪着的四人也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与其他人一同欢呼起来。

    萧锦行看着殿内欢呼的众人,直到众人都发现了沉默不语的单于这才渐渐平息下了雀跃而又动人的狂欢。

    渐渐地,这大殿内又变得鸦雀无声了。

    萧锦行这才缓缓说道:“哲哲领着秦人军队已经与原州对峙在清水河畔,而原州有萧关方向的摩南虎在旁策应,想来凭借哲哲的本事应该能够稳固局势。

    但秦人的援军却在虎视我们这一路人马,而此刻他们的主帅方元恒就在我们大军驻扎的海乌县南汶水城中。以我估计,他的军队将要部署在玉山北,这两日他们便会找寻我们决战。”

    说到这里,萧锦行停顿了一下,目光环视殿内一圈。

    果然,下面的人一听到方元恒三个字,都大吃一惊。

    稍微年长一些的头领包括阿鲁四人可都是领教过方元恒的厉害,他们清楚的记得,上次叩关时就是方元恒率领的十万大军将入境四万戎军包围在原州西五十里处的辰耳山中,尽数歼灭,能逃出来的人十不存一。

    当年,方元恒将三万多戎人首级割下后,在萧关西铸成京观,引得当时单于辛木赫大怒,不顾劝阻,率领剩余六万戎人与方元恒在萧关决战,十日大战下来,方元恒手下大将方恒心带领一万玄甲骑绕从戎军侧后方插入中军帐下,杀死单于辛木赫,由此导致戎兵溃败。

    九年前那次战争,十万戎兵侵关,而能够回去的却不到一万。

    殿内数十人中,十之八九也是经历过上次战争的,听闻方元恒统兵驻守在秦岚郡南,哪个还敢再当殿高叫一声?

    像是方元恒就在近前似的,殿内众人都低下了头颅,不发一言。

    “阿鲁,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御敌?”

    “啊,我?”阿鲁听单于询问自己,顿时汗如雨下.

    当他听闻秦兵主将是方元恒后,便早已没有了战意,又哪里想过如何去与方元恒交战的法门。

    在一阵支支吾吾过后,他终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红着脸站在原地。

    萧锦行并不与他为难,他知道这厅内所有人都和阿鲁的心态是一样的,便低沉着声音说道:

    “目下摩南虎万夫长、秋兹万夫长、明露万夫长、路苌将军领兵四万守备萧关。

    哲哲万夫长、希岩万海万夫长与韩云、文泊几位将军领兵四万守备灵州清水县一线。

    而我军则有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位万夫长坐镇。

    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挑选诸位与我一起来这秦岚郡作战吗?

    因为在我看来,我们这路人马是三路大军中最为能征善战的。

    我挑选的诸位将军是所有将领中最得力的。

    所以我才让你们四人领军攻灵州,破秦岚。

    目下北方的朔方郡和东面的河西郡都没有足够的军力能够出击与我们作战,所以我们面前唯一的敌人,便是方元恒的大军。

    你们以为我们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土地和人口,所以没有必要与方元恒作战。

    你们觉得方元恒是百战百胜的战神,认定我们将无法击败强大的对手?

    你们错了!

    你们可知道为何今次进攻秦国,我们不仅攻破了五百多年从未攻破的萧关、须弥、秦岚诸关,而且还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攻取了灵州七县和秦岚十余县。

    是我们战力在这五百年中最强吗?是因为我和你们足智多谋,比五百年间历代单于和所有统帅都厉害吗?是秦国主将和军兵昏聩孱弱吗?

    不,不是!”

    萧锦行突然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掷地有声道:“我们的战力连十年前都不如,如果没有秦人加入,我们只有不到八万人马。我和你们也远远不及我们的先辈那样英勇。而与我们交战的秦国主将更是天下闻名的方铭心、赵之海、方元恒。

    但,那又如何!

    我们史无前例的攻占了秦国偌大的地盘,这是为什么?”

    萧锦行停下话语,看着殿内鸦雀无声的戎人将领。

    许久,他才大声喝道:“是人心,是秦国人不要,而我们要的人心!

    路苌、韩云将军为什么要投我们,是他们所背负的深仇大恨吗?不是!是秦人待他们如草芥,而我们待他们如兄弟。

    如果换做是你们,你们愿意为兄弟而战还是愿意为蔑视你的人而战?

    萧关百姓在我们离开萧关时,害怕秦兵再来祸害他们的言语和眼神你们都看到了,这又是为什么?秦兵中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朋友,而我们却只是不久之前才与他们打过仗的敌寇,但百姓却畏惧秦兵如虎,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秦人将他们视为棋子,视为随时可以丢弃的诱饵,视为沦丧地方的亡民加以戒备,而我们给他们粮食,给他们安定,给他们平等的待遇。

    出关之后,我们攻取的每座城池为什么我们只派了千人守卫,但这些时日却都相安无事,难道每座城池里的几万,十几万百姓不知道这座城池中只有千名敌人,他们不懂得反抗?

    不是!是我们杀掉了那些吸食百姓脂膏的世袭贵族,将土地分给贫苦百姓所带来的拥戴。

    这也是我为何对你们下令不可擅杀百姓一人之命令的原因所在。

    你们可已经看到了,那些分到土地粮食的秦人百姓对我们是否比那些本应该是同胞的贵族们更加亲近。

    你们可已经看到了,我们在斩杀那些地方贵族豪强时,那些破衣烂衫的百姓们在喊些什么?

    他们在喊万岁,在向他们曾经害怕、痛恨、嗤之以鼻、欲斩杀殆尽的戎人喊着万岁!

    虽然赵之海、方元恒他们都是这个天下有名的良将,虽然他们拥有的兵士是这个天下最为精锐的兵士,但他们没有拥有这个天下最为重要的东西,人心!

    你们可以看看,我们的人马将会越来越多,而秦国的兵士则会越来越少,终有一日,这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会认我大夏正朔,而阿花奴人、阿鲁人、哲哲人、大秦人、蜀人、楚人、齐人都将成为一片长生天庇佑下共同生息的兄弟。

    从此,再也没有可怕的病变,再也没有异兽的袭击、再也没有瘟疫、瘴气,再也没有阻碍我们繁衍生息的大山。

    今日,我们在秦国的中更府殿内饮酒欢歌,明日我们将要在左更府、右更府、秦公殿内饮酒欢歌,让长生天覆盖的地方,尽数飘扬金色的燃烧赤阳旗!”

    说道这里,萧锦行再次停止言语,看着殿内那些若有所思,但眼神中充满激动、高兴、不解、矛盾、犹豫的戎人将领们。

    随后,他轻声问道:“现在,你们还会怕方元恒吗?”

    说罢,萧锦行缓缓坐了下来,依旧面沉如水。

    一阵落针可闻般的寂静过后,殿内几乎同时发出无数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喊:“不怕、不怕、不怕”,“乌拉!乌拉!乌拉!”

    这一宿,绥北城赵家文华殿内,彻夜狂欢。

    在被戎人攻占了十多日后,无论是灵州诸县还是秦岚诸县的百姓们,均在开始的惶惶不可终日后,渐渐的习惯了起来。

    当初攻破城池的那些异族士兵都在城池被攻破的次日便离开了,只留下不到千人左右的兵士一半在看押秦兵俘虏,一半在满城寻找那些世袭贵族。

    此后的数日,城门、闹市不断地会出现戎人张贴的告示,午时三刻会在城外斩首那些世袭贵族。

    百姓们惊喜的发现,这些戎人所斩首的贵族几乎都是在本县权利滔天,作恶多端之人,虽然有极个别的贵族也并不属于罪大恶极,但知道底细的百姓又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帮他们伸张。

    绝大多数的百姓们看到杀得是贵族便只会拍手称快。

    每次斩首,那些秦兵俘虏们也会参与观看。而且头两日,他们军中的贵族子弟便是被戎兵斩首甚多。

    在不知不觉间,无论是百姓还是俘兵们都发现被异族统治的日子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痛苦,而且那些平日里总是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的贵族及其附庸们却都在短短数日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城头那墨色的大旗早就换成了不怎么看的习惯的黄色旗帜,那旗帜上绣着一轮红日,红日上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某一日,县城外的一亭头前,两名红发戎人跟在一名秦人先生身后。他们找来亭长,让亭长召集所有百姓,当众宣布将世袭贵族家的田产分给本亭的百姓乡亲。

    这些百姓都不知道自己哪辈祖宗曾经拥有过地产,当他们手里拿到文告,目送那些两名戎兵走后,竟然仍旧是一脸的茫然之色。

    这样的事情,每日都无数次的发生在戎人占领的各县内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

    而在戎人攻取县城两周左右后,那些秦军俘虏们便被陆续得放回了家。

    又过去几日,所有县城都张贴出了告示,一张告示上写的是,将历代征收粮食的税率由十税一的祖制,变为了三十税一。

    虽然没人在乎向谁纳税,但每个人都会在乎今后自己家的存粮是否将会变得更多了。

    如此一来,以农为本的沦陷区秦国百姓们都在内心中,对这些戎人升起了好感。

    而另一个告示上则是写着什么天命,大夏、逆周什么的,晦涩难懂。但榜文旁边的读书人会将榜文内容翻译并告诉围观的百姓们,这张榜文的内容是讲,戎人要招兵了。

    对于穷苦百姓而言,当兵不仅能够抵消徭役,还能获取钱粮。但总归是戎人招兵,秦人百姓多少还有些心理上的抵触,所以当场应征的人并不多。

    但随后时日,各县周围的很多人都闻风陆续来到这些告示张贴的地方,偷偷围到近前仔细看着,看完后又悄悄离去。

    与此同时,各县府衙又恢复了运作。

    告状的苦主发现衙门口的守卫由戎人又换做了秦人。街上的商户发现,巡街的兵士也由戎人变成了秦人。城外的各亭中,原来的那些亭长依旧还是那些亭长。

    除了不久前发生的战争,除了周围消失的贵族世家,除了县令、县尉、县丞等诸官员换为了原来在县衙内公干的那些庶民吏员,除了那些秦人兵士所穿的战衣由右衽变成了左衽外。其他的,仿佛都没有变,就连军士们穿着的战衣都和以往一样,依旧是黑色的。

    但所有人不知道的是,那些被抄家斩首的贵族们的财物,大多是被运走了,因为这些财物要赏赐给作战有功的关外部落。

    那些贵族的土地,只有一小半分给了平民,因为一大半还要等待戎人部落的民众到来用以安置。

    但这些又与分到土地和财物的百姓们何干,即使知道了,他们也依旧会对戎人们感恩戴德。

    还有一部分在百姓中口碑较好的贵族们,戎人只是将他们的财产土地全部没收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传闻戎狄祸乱神州,无不是吃人啃骨,赤地千里,但现时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这些戎人似乎和秦人贵族比起来,不仅无害,而且还担得起利民二字。

    起码,他们给百姓们分田地,分财物,让庶民家的子弟高坐府衙,还减了所有人的粮税。

    大夏国似乎确实比大秦国还要好些。

    一旦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形成,沦陷区的老百姓们便在酒楼、茶馆、田间地头纷纷议论起来,渐渐地,那个在脑海中消失了才不到一月的大秦就变得模糊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