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赤阳墨帜玄武歌 > 全文阅读
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樗里洗耳恭听。”在暗自发了很久的呆后,樗里骅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

    “噗嗤”,樗里骅刚刚说完,便见那姑娘伸出一只纤细而又雪白的手捂住嘴巴笑了笑。

    这一笑,便让樗里骅再次失了神。

    那姑娘原本是想取笑樗里骅一番,但又见他发了呆,便停下了话语。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泉水。

    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便在这一掌清泉边袅袅升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随着清婉动人的曲调不断地闯入樗里骅的心扉,他仿佛又看到了傍晚遇到过得那片芦苇荡。

    而面前的白衣女子却在那芦苇荡后的对岸,看着自己微微笑着,笑着。

    在歌声中,樗里骅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自己永远都不希望,也不愿醒来的梦,那些心中的抱负,那些牢记的仇恨,那些不愿忘记的人,都在此刻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唱的不好听吗?”

    “啊”,樗里骅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连忙看着那姑娘一副哀怨委屈的神色道:“姑娘的歌声甚是好听,只是这曲子我也曾听娘亲唱起过,便想起了往事,请姑娘见谅。”

    “娘亲,你的娘亲 美吗?”

    突然听见那姑娘又问起这个来,樗里骅微微一愕,便笑着说道:“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比起我呢?”那姑娘又问道,只是说完后,她那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起来。

    “姑娘也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你真会骗人。世上最美的人只会有一个的。

    不过你这样说我也很开心,萧大哥对我说,要是哪日见了你,千万别被你骗了。看来萧大哥说的没错啊。”

    “萧大哥是谁?还没有问姑娘你又是谁?为何要引我的小狼,又掳我来此。若是没有记错,你我并不曾相识。”樗里骅听那姑娘左一句萧大哥,右一句萧大哥,顿时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随即想起自己的境况,便一股脑将心中的疑惑全部说了出来。

    那姑娘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了看樗里骅,并未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双脚从水中提起踏在了泉边的石头上。

    随后,她用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转过头去怔怔的看着泉水里的月光。

    见那姑娘并不答话,樗里骅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狼,用手不停的在他们肚皮上抚摸着。

    不久后,他突然听那姑娘开口轻声说道:“你的问题好多啊,不过我却是喜欢你,便说给你听吧。”

    樗里骅闻言便是一阵错愕,哪有姑娘会这样大胆的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说话的。

    喜欢我是什么意思?她喜欢我?樗里骅不停地在内心里反复询问着自己。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得那姑娘所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爱,倒更多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宠物一般的感觉。

    而那姑娘也并没有发现樗里骅此刻奇怪的面目变化,也仿佛没有察觉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只是在短暂的停顿过后继续说道:“萧大哥是夏民的单于,是对我最好更没有坏心思的大哥哥。”

    说到此处,她看了看樗里骅,见他也看着自己便白了一眼,仿佛是说樗里骅便是有坏心思的人一般,这让樗里骅尴尬不已,连忙侧过头去假装看着四周围。

    谁知,那姑娘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叫歆儿,姑姑说这是妈妈临终前给我起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够在她走后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就如同她对我的爱一样。我家在遥远的西方,我的部落叫有夏氏,我姓虞。”

    “戎,啊,嗯。”樗里骅听虞歆儿说完,第一反应便是面前的这女子竟然是戎人,只是“戎”字刚出口,便觉得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有些不妥,便强自停了下来。

    只是这停顿太过突兀,让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你们为何掳我来此?”说完这句话,樗里骅便有些后悔,明知道那虞歆儿是戎人,掳来自己这个秦军主将自然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他又一次升起了将死的感觉。

    “你可真是个傻子,萧大哥走前每日在我身边夸你聪明,但他要是知道你其实是这般傻的,那脸色定然好看极了。”说罢,她还作势鼓起掌来,让听到此处的樗里骅脸上又红了起来。

    “我设计掳你来此,当然是想要杀了你,怕不怕。”

    “哈哈哈哈”听到这里,樗里骅自然觉得不出所料,便油然升起了一丝豪气,哈哈笑着说道:“我樗里家自先祖......”

    樗里骅刚说了一句,便见虞歆儿用手捂住了耳朵摇着头打断樗里骅的话音说道:“不听不听,你又要说什么身死报国之类的话,烦也烦死了。”

    这时的樗里骅确是有些无奈了,这又算什么,要死之前还不准自己说话了?

    哎,也罢,死就死吧,说那么多做什么。

    樗里骅低着头,心中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介鸳来。

    虞歆儿见樗里骅默不作声,又轻声问道:“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好啦,别生气啦,不杀你就是了。大不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樗里骅闻言一愣,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那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听她像是对自己说着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从小便能和动物们交谈,大郎和二郎便能听得懂我所说的话。

    方才引它们来时,部落的兵士们还以为我用了什么手段,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是我唤大郎二郎来的。”

    说到这里,怕樗里骅不信,虞歆儿便对着两只小狼轻轻发出了一声好似口哨的声音。只见那两只小狼便从樗里骅的怀中钻出,摇头摆尾的跑向了虞歆儿的身边。

    见虞歆儿摸着两只小狼,樗里骅目光中闪露出了惊奇之色。

    “信了吧,我说不杀你便不会杀你的。”

    樗里骅听完此话,也不顾自己仍然疼痛的后脑,挣扎着爬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虞姑娘要是不杀我,那樗里就先走了。不杀之恩,他日定当相报。”

    虞歆儿听到此话,脸色瞬间便变得古怪起来。“你这傻子,就这么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樗里骅听完,心下里便是一酥,那一瞬间他便想要再坐下来陪着虞歆儿。

    但转念间他又想起了营中三千兄弟,想起了此刻还在找寻自己的军士,不由得咬咬牙郑声说道:“姑娘请自重,如果不杀樗里,那便请放我回去。”

    虞歆儿闻言一愣,面目中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她轻轻说道:“你是在责骂我吗?”说罢,她清澈的眼眸中竟然流下了泪水。

    樗里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见虞歆儿梨花带泪的模样,也不免慌了起来。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便左顾右盼慌了手脚。

    片刻后,虞歆儿才止住眼泪,哽咽着对樗里骅说道:“你真是坏人,歆儿喜欢你,你却责骂歆儿,不想看见你了。”说完,竟然将脸埋在了手心里,又哭了起来。

    樗里骅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想了想终于咬牙说道:“虞姑娘,我为蒹葭,对你而言只是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再者,你我二人只是初次相识,你又是何苦如此。”

    说到这里,樗里骅一脸的无奈,呆呆地看着虞歆儿,却没想到虞歆儿听到此话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说道:“啊,原来你是觉得我想嫁给你所以才责备我吗?”

    她不顾樗里骅面露的尴尬继续说道:“我只是说我喜欢你,仅此而已啊。

    因为萧大哥说你是秦人中为数不多的君子,所以我才特地来见见你的。

    喜欢你便是喜欢你,但我定是不能嫁给你的,你是秦人,我是夏人,或许明日我们两人便要有人在战场上死去,或许明日我便会嫁给他人做妇,但那人却只能是夏人。”

    说罢,她竟然破涕为笑起来,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樗里骅。

    听到此处,樗里骅也是明白过来,自己确是误会了,但这戎人女子泼辣且敢说敢做的性格倒是让他开了眼界。

    但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中却又有些失落起来。

    樗里骅向虞歆儿拱拱手,转身便要沿着溪流向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后却听身后那女子的声音:“思绪无限,恍惚飘摇,而牵挂于根。根者,非是故土,也或是情也。相思莫不如是,露之为物,瞬息消亡,还请樗里哥哥把握住了,哪日秦人做的够了或者你做不了秦人了,便来我这里吧,歆儿便是嫁夏人,也是要嫁个自个儿喜欢的人。”

    樗里骅双肩微微颤抖,这二十多年来,自己从未想过成家,也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今夜,他第一次将一个女子装进了心里。

    “你两个也去吧,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他。”虞歆儿看着两只小狼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轻声说道。

    那两只小狼听到她所说后,便回头看了看远去的樗里骅,又看了看虞歆儿,终究轻轻呜咽了几声,转头向樗里骅追去。

    “傻瓜。”

    明月清泉边,虞歆儿自言自语的说道。

    樗里骅沿着溪流向山下走去,两只小狼也紧紧的跟随在他的身后。

    一路行走在月光下,樗里骅的思绪却仍然停留在那掌清泉旁。

    他摇了摇头,始终不明白为何那姑娘会说喜欢自己,这多少都有些天上掉下钱来的意味。

    樗里骅并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只是,那姑娘确也没有伤害到自己,除了将自己掳去时头上挨的那一棒外。

    自己虽然年纪不大,观人的阅历也不怎么丰富,但他从那姑娘的眼神中,看到的除了清纯外,并无其余的狡黠杂质。

    当她对自己说:“我喜欢你”时,樗里骅听到的也只是真诚。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只当是一场荒唐但美丽的梦吧。那女孩不是也说,谁也保证不了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场战争中能够活下去吗。

    只是,她又为何要参与到这场男人之间的战争中来呢。

    借着月光,樗里骅发现溪流两旁的暗处有许多的戎兵在持着棒斧盯着自己,但他同时发现,那些人并没有拦阻自己离去的意思,所以他的心下也是颇为镇定。

    在行走了数百步拐过一个溪涧弯道后,樗里骅发现这条小溪突然在穿过一处大石板后形成了一座小小的瀑布,水流倾泻而下后汇入了一个颇大的水潭。

    而且这座水潭并不是只有这一条溪流汇入,而是数十条大小错落的小溪同时汇入此潭中,这时他才明白了兵士们找不到自己的原因所在了。

    月光将这条溪流照的明明白白,也将他和身后小狼的身影映的清清楚楚。

    他站在石头上向下眺望,只见不远处便是茂密的白桦树林,而白桦林后与树林颜色有些差异的那黑漆漆的一片正是当初在其边上行走过的那座湖泊。

    樗里骅确定了方位后,正要爬下大石,却突然看见了水潭边走动着的人影,那些人影樗里骅并不陌生,正是自己手下的亲兵。

    第二日一早,随着太阳东升,樗里骅大营外的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三人欣喜的看到,自己的主将与前去救援的柳郃、李季、唐元、安旭之等人一个不少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当中。

    迎来樗里骅后,众人并没有询问樗里骅昨夜去向,因为他们看的出来樗里骅并没有将昨夜之事说出的打算。

    在确定樗里骅安然无恙后,众人便各自忙碌去了。

    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吴勐大军需要在清水清阳一线制造些混乱来吸引戎人兵力,为此,吴勐和樗里骅商议后的结果便是,戎人据城而守,那便引诱他们出城便是了。

    三日后,吴勐领着一万五千军兵于清晨渡过清水,与樗里骅、谢韫二人合营一处向清水县进发。

    不到一个时辰,大军便抵达了清阳县南三里外。不过,他们并没有打算在此地安营扎寨。

    面对那座县城中的两万大军,吴勐和樗里骅等人也没有傻到去直接攻击县城。两万大军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便陈兵列起阵来。

    其实早在吴勐大军渡河时,戎人的探马就看到了秦军的动向,此时那清水城外也已经列好军阵,只等吴勐大军前来。

    见秦军在三里外便开始列阵,戎人的主将希岩万海便放弃了主动进攻的想法,眼睁睁的看着对面排兵布阵。

    布好阵脚后,秦军便开始擂起鼓来。随后,两千多名骑兵从秦阵左右冲出,向着戎人的军阵掠去。

    希岩万海见秦军阵中冲出的只有两千骑兵,便大手一挥,瞬时便有五千骑兵从阵中冲出。

    吴勐等人看的清楚,这些骑兵竟然都是秦人。

    吴勐等人所见不错,这些秦人骑兵正是降了戎兵的原大秦骑兵。

    当初仓促之间,从最南端的土狁关东出的四万戎人突然袭击,在四日内连下风谷、泗水、苑台、胡林四县。

    而四县中秦军军队的将领大多都在戎人突然袭击时或死或俘于县城的官宅中。四县内群龙无首的三万多大军在没有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也尽数被俘。

    如此一来,戎人在未遭到什么损失的情况下,获取了四县不说,还俘虏了众多兵士,最为重要的,是获取了近两万批战马。

    此后的时日,随着清水、清阳相继陷落,四县被俘军队中的贵族被尽数屠戮,而戎人则新提拔上来了一些平日里口碑颇好的布衣兵士在蒋宏、韩林辉等秦人将领的带领下将原有的建制打乱重新进行了整编。

    一些不愿意从军的便放回了家乡,留下的一万多人则死心塌地跟随了戎人。

    前些时日,这些兵士连同诸县新招募的一万秦兵被哲哲和韩云带去了北方前线防范方元恒大军,而留在清水、清阳的三万大军中的近两万秦人则是原来须弥诸关和秦岚诸关的叛军而非本地士卒。

    但这些叛军中的骑兵也大都是身经百战之士,此时五千骑兵呼啸而出,一阵风似的向着吴勐派出的两千骑兵蜂拥而至。

    就在两只黑色的长龙将要汇集之时,突然见秦军骑兵向左右两侧分成两路,从戎军骑兵两旁掠过。而戎军中的骑兵也是临阵经验丰厚,见此情景,他们迅速将长戈放在马上,从背后取下短弓,与秦骑在高速相错时对射了起来。

    两军军阵距离三里,足够让双方骑兵施展,但秦骑这种只游走并不相互碰撞的战法除了让战场上变得人叫马嘶,嘈乱无章外,于胜负倒是起不了多少作用。

    一个多时辰,双方也已经换了三四次战马,而阵前的空地上,两方死伤兵士却连百人都没有。

    戎军阵中,希岩万海皱着眉头对着身旁蒋宏、韩林辉等秦将不断的说着什么,而那几人也只是不住的摇着头。

    他们也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看着混乱的战场,所有人都是有些稀里糊涂。

    戎人骑兵的统领名叫文泊,他原本是方恒心手下戍守萧关的一名军侯,后在戎人攻打下带着自己的兵士们第一个举起了双手请降,这才被萧锦行封为了逐义校尉,意为识大体明大义。

    文泊见秦军骑兵人数较少,便想在希岩万海面前表现一番,所以便亲自披甲上阵与秦军交战。

    但他却见那些秦骑只是在外围绕着自己的骑兵相互追逐并不展开实际攻击,他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文泊却也看的出来,秦人骑兵虽然人少但阵型调整颇为灵活。而自己率领士卒们尝试了数次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拦截住。

    这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正当文泊大感头痛之时,却听秦军中传来了鸣金声响。战场上的秦骑便绕了一个大圈,纷纷回到了本阵。

    失去了战场上的对手,文泊便看向了希岩万海的方向,他知道没有自己主将的命令,他便不能向身旁的骑兵们下令撤退。

    好在不多时,中军便发出了撤军的号角。

    随后,真正让希岩万海以及戎兵们始料未及之事发生了。他们对面近两万的秦军竟然撤退了。

    晌午至此,打了两个多时辰的仗,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骑兵互射乱战过后,双方主力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有见到,交战的一方竟然撤退了。

    希岩万海目瞪口呆之下,也不知道秦国军队耍的什么花招,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竟然连跟踪的斥候都没有派出去。

    在文泊等人的提醒和建议下,希岩万海才派出去了斥候尾随秦军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斥候回报,说是那些秦军回到乌鸦岘后,除了一部分仍然驻扎在乌鸦岘以外,其余大部人马立即通过浮桥过了清水,回到了大营。

    希岩万海立刻召集所有军候、千夫长以上的军官商议秦军此举意图。

    一时间,有说秦军在试探我军虚实的,有说赵之海是想全面开战,今日只是些前锋部队的,甚至还有一名鹤发白须的老将分析了半天最后却说秦军是来应卦的。

    满厅的军官商量来商量去,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定自己所猜测的是否准确,所以一直商议到了后半夜还是无果的众人只好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晌午,秦军又如昨日一样,领军来战,只不过军阵中的兵士却比昨日少了一些。

    两军交战的过程与前日几乎一样,在只打雷不下雨般的战法下,两军又打了数个时辰,战场上却只留下了不到百具的尸体。待到希岩万海实在无法忍受,下令全军向秦军大阵前进的时候,却见秦军再一次退了回去。

    此后三日,每日秦军都会在晌午时分来清水城外三里处列下阵来。但每次前来叫阵的兵士数量都较前些时日少了许多。

    终于到了第五日晌午,当只有一万两千名秦军来到清水城外叫阵时,却见戎兵早已列阵以毕。

    一万五千兵士在城外三里处等候着秦军。

    见秦军又准时如期而至,希岩万海立刻下令不给秦人列阵机会,全军向着秦军所在急速推进。

    此时的秦国兵士距离清水城尚有五里,而距离戎兵却只有两里。

    吴勐见今日戎军向自己大军先行发动攻势,知道若是此时列阵则根本来不及完成,便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让骑兵拦截戎军,其余兵马向乌鸦岘撤去。

    谁知大军刚刚后退,便有斥候来报,称回往乌鸦岘的主路发现了五千戎人骑兵。

    是转身迎战清水之敌还是迎头死拼五千戎骑?

    此刻处于极其危险境地的吴勐大军陷入了两难。

    得到文泊派来的传信兵士的消息之后,希岩万海便看着远处的秦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昨夜,他与众将又商议了一宿,这才分析得出了秦军每日前来叫战却不实战,军队人数也在不断减少的原因所在。

    那便是,这支秦军在佯攻。

    他们每日只摆出一副走走过场的样子,并不硬拼,定是想要吸引哲哲万夫长主力南下,以助方元恒大军一臂之力,但却不想造成自身的损伤。

    计虽是好计,但这些秦国人执行起来却未免有些太过儿戏。

    甚至,大部分将官们都分析到,一定是秦国领兵将领不想忤逆违背赵之海的将令,但又不愿意看见自己人马损伤,所以才在这清水城外做做样子,同时也可以给赵之海看看,自己确实是每日在按照军令做事。

    所以希岩万海等人一致决定,既然他们那么爱演戏、那么想演戏,索性不如将计就计,给这场大戏拉下帷幕吧。

    希岩万海便与众人商议,明日一早便将主力人马拉出城外,缩短大军与秦人之间的距离,并且在秦军到来之前列好攻击阵列。

    此外,派出五千骑兵待秦军从乌鸦岘出兵后,绕道堵住秦军回到乌鸦岘的主路。

    然后,前后夹击之下务求全歼这支爱演戏的秦军队伍。

    希岩万海甚至对着满厅的将领说道:“明日夜晚,就请这秦军主将来到这里为我们亲自演上一出大戏吧。”

    说完后,满厅的武将都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场胜仗已是囊中之物。

    今日的战争进程确实与昨夜所商议的情形相差不大,希岩万海和一万多名戎军只见向后退去的秦军突然像是捣了一棍的马蜂窝似的乱做了一团,纷纷向东逃去。

    希岩万海大喜过望,他知道南方是乌鸦岘所在,秦国军队东逃是因为他们知道了南方的道路已被自己骑兵占领。

    而不同于西面全部都是平原,清水的东面则皆是山地,所以慌乱之下,向山中逃去也是军家的常情。

    更何况,秦军极有可能是想往朝那县方向退去。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希岩万海火速下令全军不必再维持阵列,只管向那些受惊的马蜂们追杀而去。

    戎军中的一万戎人和五千左右的秦人接到将令后,在各自的统领的指挥下迅速向秦军杀去。

    自从东出土狁关后,这些戎国兵士们兵锋所至,所向披靡。在相继攻陷六县的战役中,他们连一个硬钉子都没有碰到过。

    他们一路南行,遇到的全部都是各县未加防备,看到自己大军后只能引颈就戮的秦人。

    此番秦军北进,倒让他们蠢蠢欲动,升起了想要与秦军一决高下的冲动,但谁知这些秦兵胆小如鼠,每次北进后距离本阵三里处便开始排兵布阵,这哪里是打仗的样子。

    果不其然,随后几日这些秦兵只派出了骑兵出战,而出战后又不前来略阵,只是每日与自己大军中的骑兵绕着圈子来回奔跑,跑够了之后便会退回去,几日下来,不仅那些戎人看见秦军都开始出言讥讽,就连叛军们都感到脸上无光,羞愧异常。

    今日眼见秦军匆匆退去,而主将随后立刻命令大军追杀上去,所以无论是戎人还是叛军都憋着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向往东退去的秦军呐喊着杀将过去。

    而文泊所率领的骑兵因为要堵住秦军南逃乌鸦岘大营的主路,所以并未参与追击。

    而那两千名前来拦截戎人的秦国骑兵眼见一万五千大军向自己涌来,像是突然没有了战意一般,竟然慌忙调转马头,向东跑去了。

    戎人大军见这些迎面而来的骑兵也跑了,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们还预计歼灭这些骑兵要受些损失,但现在来看,那些秦军根本就是些乌合之众的模样,哪里能算是一支军队。

    一万五千戎人赶着一万秦国军队在清水县东南的山野间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因为双方都是步兵,所以奔跑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秦兵普遍身着甲胄,还是较戎人那种只穿兽皮跑的慢些,一个时辰左右,两军便逐渐拉进了距离。甚至戎军中跑在最前面的人都能看到秦军队伍最后面的兵士模样了。

    这个时候,跑在最前列的领兵军侯蒋宏却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他看到了再往前跑,便要进入一处谷底,那处道路是两山中央夹一道的特殊地形。

    看到此景,久在行伍中的他第一反应便是,此处有伏兵。

    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发生的蒋宏大惊失色,连忙命令自己的一曲秦军停止追击,原地待命,而自己则调转马头向后跑去。

    不一会,蒋宏便找到了不远处的希岩万海。

    只见希岩万海早已经兴奋的两眼通红,不停的催着身旁的兵士们向前冲去。

    见蒋宏向自己跑来,希岩万海也有些诧异,但他并未停下马速,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对蒋宏喝道:“蒋军侯,你的兵士为何停了下来。”

    蒋宏见希岩万海在大军中向自己喊话,也不敢怠慢,连忙操马向希岩万海靠拢。

    待到希岩万海近前时,蒋宏连忙说道:“万夫长,前方恐有伏兵,不可再追击下去了。”

    希岩万海闻言一愣,他便抬头向前看去,果然见前方两山夹一道的地势,便稍缓了因蒋宏擅自停止追击所起的怒意。

    但他只是想了一想,便立刻说道:

    “你可知大军起势当需一鼓作气,如果停顿下来再去追击,势必将衰竭的道理吗?”

    猛然听到一个戎人将领口中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的蒋宏闻言不禁翻了翻白眼。

    他知道单于每次召集大家,都会对这些戎人将领要求让他们平日需学习些兵法之类,但大多数戎将对此却不置可否,看来这希岩万海却是真的听了单于的话,也实打实的去学了。

    只不过现下的情况怎么能套用这条兵法。

    看见前锋大军距离那条山道已是不远,他连忙急促道:“万夫长,切莫鲁莽啊,如果秦军埋伏在两座山上,我军会被他们拦腰截断,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大军只有覆灭一途可言,万夫长三思啊。”

    听到蒋宏还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希岩万海却越听越气,听到最后,只见希岩万海“哼”的一声,便不理蒋宏,扬起手中的皮鞭打在马臀之上,催马向前跑去。

    蒋宏呆呆的看着希岩万海,片刻之后便叹了一口气往自己军中而去。

    这片刻的停息让蒋宏大军已经不再成为大军的前锋,蒋宏叹息一声,便立刻下令让兵士们不要进入主道,而是向两处山坡跑去。

    其他的戎人及叛军见到蒋宏的兵士们向两侧跑去,纷纷露出的笑意。

    原本他们还在为自己不是前锋而有些不甘,因为在追击战中,前锋能获得的财物首级往往会比后续队伍多出数倍不止。

    但见蒋宏兵马放弃追击的举动,其余兵士不免有些庆幸,便争先恐后的向那山道涌去。

    只有另一曲叛军军侯韩林辉明白蒋宏的意图,也在心下里对蒋宏的举动生出敬意。

    面对丰厚的军功和战利品,蒋宏竟然不为所动,为了大军两翼的安全,他派兵去占据高地,这是何种的品质,这又是何种的精神。

    韩林辉在心中也想着,若是能够获取更多的财物,应当主动分给蒋宏一些,这样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索性,韩林辉便下令让这些叛军加快脚步,力争赶在戎人前面追上溃逃的秦军。

    半个时辰后。

    当蒋宏的兵士完全占领了没有一个人守备的山头时,他看着希岩万海大军向洪水一样穿过山道,蒋宏心中非但没有喜悦,而且有些失落,失落过后便生出了一丝恐惧。

    他思考着自己擅自用兵的后果,也有对秦国兵马不在此地设伏的不解,他站在山头,像东看去。

    戎人中跑在最前面的兵士在出了山谷道路之后,便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只见谷外是一片面积颇大的荒原,无数甲胄、头盔、旌旗、甚至还有装满干粮的行军包袱都在荒原中土黄色的蒿草中杂乱的丢弃。

    这些兵士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情况下,大叫一声,抓起甲胄包袱便往身上系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兵士从山谷中冲出,越来越多的兵士加入到了这场哄抢当中,在几名兵士发现了草丛中还夹杂着一些黄白之物后,这场哄抢愈发的混乱起来。

    不管冲出谷道的希岩万海看到此景如何气愤,也不管数名千夫长对自己的马鞭相向,这些戎人士兵在冲出谷口后便一个接着一个陷入了癫狂之中,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家主将的脸色。而且这些包袱、甲胄披在戎兵们的身上,那种幸福与激动足以抵消马鞭所带来的痛苦。

    陷入混乱的一万大军怎会一下子恢复秩序呢。

    希岩万海看着已经消失在东侧不远处那些密林中的秦兵不禁叹了口气。

    此刻的他对蒋宏擅自停止追击的举动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停滞下来的前锋队伍,那么此刻这满地的财物上面定已是躺下了无数的秦兵尸体。

    随后,在看到几名千夫长也加入了抢夺财物的队伍中后,希岩万海彻底对这场追歼战死了心,只好等着大军兵士们结束抢掠后,再原路返回便是了。

    作为常与秦人打交道的希岩万海深知,戎人的思维普遍较为简单一些。

    他们不同于秦军的地方在于,杀敌时的戎兵可以不顾性命,在得到命令后便会凭借着一腔热血勇往无前。

    但保护自己财物时,戎兵也可以不顾性命,不管军令如何,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财物或者食物不被别人掠去根本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所以与其下令让兵士们停止抢夺满地的财物,丧失兵士们对自己的拥护,不如就放任大家去取得丰厚的战利品,这样做的后果便是那些兵士们会对自己更加的感激戴德。

    如此想来,那些秦国士兵的尸体对自己又有何用呢。

    这,便是戎人的思维,数百年来只为掠财,抢夺人口的惯性思维。

    恰恰是这样的思维在随后让希岩万海吞下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不到半个时辰,漫地皆是找寻财物的戎兵像是在集市上一样乱成了一锅粥似得。

    这其中竟然还有人为了争夺一两件物品而相互大打出手的。

    倒是韩林辉手下的叛军们还算收敛些,秦军严苛的酷法早已在他们心中变成了铁律,纵然看着周围的戎人满眼都是羡慕之意,可他们还是拾取了一些包袱搜刮了些钱财外再无所动。

    他们对那些头盔甲胄并没有多少兴趣,所以此时,他们倒算是这锅大粥中的一股清流似的站在一起,看着热闹。

    山上的蒋宏一边看着山下的动静,一边也终于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正待要下令让自己这一曲兵马下山时,却突然发现东侧的树林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些人影。

    那些人影闪烁在蒋宏眼中,让他立刻就明白了秦军的打算,不由得口中喃喃说道:“原来如此”。

    可惜的是,虽然蒋宏此时算是明白了秦军的计谋,但亦为时已晚,而且山下的希岩万海和那些千夫长、韩林辉以及仍在争夺财物的戎兵们却仍然蒙在鼓里。

    直到大秦铁骑震动天地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见秦军骑兵杀向自己大军,希岩万海本能的下令让兵士们迅速结阵,可是过去了良久时间之后,希岩万海才发现,兵士们已经无法结阵了。

    因为这些兵士们早已经混乱的挤做了一团,原本的前左右三军兵马混在了一起,弓箭手与棒斧兵混在了一起,千夫长、百夫长、兵士们混在了一起。

    这一万人挤在一起,再想分开结阵谈何容易。

    只听大军中将找兵、兵找将的呼喊声交织在了一起,完美的诠释了混乱两字的含义。

    见此混乱的情况,希岩万海便在不得已之下,让身边的传令兵士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呜呜呜”。

    只听三声撤军号角响后,一万多戎兵转身挤踏着向谷内退涌而去。

    但一万人退却又哪里是如此容易的,况且在混乱的状态下,你挣我夺的场面又一次出现在了希岩万海的眼中。

    看着秦军骑兵蜂拥踏至,希岩万海两眼一黑便要栽下马去。

    正在紧要关头,希岩万海却突然看到了大军左侧的一支队伍已经排好了阵列,他定睛一看,正是韩林辉的秦人队伍。

    心中大喜之下,他便带着中军大旗来到韩林辉的军阵中。

    此时,已快到戎人面前的两千秦国骑兵也发现了这只列好阵列的军队,便迅速调整了方向,向着戎人右侧冲了进去。

    没有了阵列的步兵和骑兵交战,本来就是必输的局面,而且没有了阵列还背对着与骑兵交战,那就是必死的局面了。

    希岩万海绝望的看见,那些骑兵将自己手中的长戈刺出,将眼前逃跑的戎兵刺杀后,并不继续深入冲进戎军当中,只是纷纷抽出腰刀,在密集的戎军身后不断的来回砍杀。

    与之相比,他更加绝望的看到,不远处那些从树林中走出的秦国步兵已是排成冲杀阵列,向自己大军方向快步走来。

    跑已是跑不掉了,与其被歼灭在此地,不如奋起一战吧。

    希岩万海迅速下令,命令全军冲锋。

    将令下达后,那些方才只知道逃命的戎人中的部分兵士纷纷提起了手中兵器,向着秦国骑兵和远处秦国的步兵转身杀去。但绝大多数兵士早已被秦军突然降临吓得心胆居丧,在没有身边的百夫长、千夫长的督促和约束下,哪个还敢转身迎战。

    谷道内逃跑的戎人更加拥挤了起来。

    看着零零落落的兵士杀向秦军,希岩万海的心中更加的悲凉,此刻他也看的清楚,对面一万秦军向着自己所在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希岩万海闭上了眼睛,虽然韩林辉的兵士已经列好了阵,但以三千对一万,战争的结果便已经注定了。

    “万夫长”。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声,希岩万海转身看见远处一名骑着战马的秦人骑兵向自己跑来。

    他皱起了眉头,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那骑兵正是山上蒋宏的属下。

    方才希岩万海本想等着大军回去后再处置蒋宏,但此时见到蒋宏的兵士,他却内心中升起来一丝希望。

    “万夫长,蒋军侯请您速退向山地,韩林辉军侯也已经将其本曲兵士集结完毕,将为万夫长断后。”

    那跑来的骑兵匆匆说完,便看着希岩万海。

    当身旁的翻译将那兵士所说转达后,希岩万海也不迟疑,他回头看了看山头方向后,便领着中军大旗迅速向已经确定好的方向打马而去。

    临走之时,希岩万海突然看到身边这些自己原本打心眼里瞧不起的秦国叛军们身上并没有像那些奔逃戎人一样,挂着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物品,他们还和来的时候一样,甲胄在身,兵器在手,别无他物。

    远处的韩林辉也对希岩万海一拱手大声喊道:“万夫长放心,此处有我军守备,定会坚持到万夫长全身而退。”

    此刻,希岩万海的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听闻韩林辉所言后,他的心中除了感激之外,也对这些麾下的秦国人起了敬意。

    “待我上山后,你部不可与敌死战,迅速脱离战场后便退到山上来。”希岩万海终于在打马走出了好几步后,转头向韩林辉说到。

    “可是,如此一来那些.......”韩林辉张口说到这里,便见希岩万海摇了摇手,越走越远。

    韩林辉看了看右侧或战或逃的友军,那些至死还不肯放弃身上财物的友军,不免露出了苦笑。

    随着骑兵不再折返而来砍杀戎人,那一万秦军步卒却杀入了戎人群中。此时虽然戎人或死或逃,山谷外的两军人数已经相差不大,但一方气势如虹,另一方却只想奔逃,这场仗便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饶是部分戎人在临死之前勇力尚在,还敢转身反击。其余大部分戎人也只是将最后的气力用于奋力逃跑,但他们身上扛着的数十斤甲胄包袱等物又如何能让他们比秦军跑的更快。

    放眼望去,除了韩林辉所部尚与秦军鏖战正酣外,战场上其余的地方,尽是秦军砍杀戎人的情形。

    两个时辰过后,谷外的戎人已经所剩无几,而秦军的大部也在骑兵的带领下冲入了谷道向西杀去。

    还有一部分秦军则跟着韩林辉的兵士的退路向南面山头杀去。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日头渐渐西落,秦军便不再发动攻击纷纷退了下去。

    希岩万海与蒋宏、韩林辉站在山地之上,此刻他们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千的兵士,看着山下的秦军堵住大军下山的道路,他们三人内心中便只剩下了绝望。

    快到日落时分,三人发现秦国追击的大军已经从西方陆续返回,他们与山下秦军汇合后便彻底围困住了自己所在之地。

    同时,他们的回来也就意味着,谷内败退的戎兵们除了逃回清水城的那部分之外,其余的人马已经悉数被戮。

    这场仗,他们输了,彻底的输了。

    而且若是文泊的骑兵再不来营救自己,那自己这方可就要以全军覆没而告终了。希岩万海明白,自从大军东进以来,夏国一方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全军覆没的情况。

    这第一的殊荣,他并不想做。

    想起文泊,希岩万海对他已是恨之入骨,从晌午到此刻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时辰,目下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自己派去让他们前来营救的斥候也不下百人。

    但那文泊大军却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传回来,这让希岩万海如何能不恨。

    其实文泊也有自己的苦衷,就在希岩万海大军陷入秦军反击被围山头之时,这世上便已经没有文泊此人了。

    不论希岩万海还是文泊等人都不知道,在这段时日里,秦军先是示敌以弱,让戎人以为自己是在佯攻清水,可是实际上,秦军的目的却是在于藏兵。

    乌鸦岘与清水县仅仅只有十里的距离,虽然中间还隔绝着一些小丘陵,但总归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戎人斥候发现。

    所以为了躲避戎人的斥候的耳目,秦军便每日在撤军后将一部分兵力偷偷藏在了乌鸦岘东侧的山中,这也是为何吴勐的兵马每日会减少的原因所在。

    藏起来的兵马与樗里骅、谢韫军队共计九千人马在戎人追击吴勐大军后,便对堵在乌鸦岘前的文泊动了手。

    樗里骅先是佯装接应吴勐大军回营,派出留在乌鸦岘大营内的一千兵士攻击文泊骑兵队伍,此战的结果自然是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下的一触即溃。

    但樗里骅又数次派出兵士出营攻击文泊大军,而且最后一次还派出了五百名军中的火头兵操着铁锅、铁缹、面杖、石瓢夹在秦军中向文泊杀去。

    再又一次的一触即溃后,文泊便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的出来,那乌鸦岘大营此刻已经没有多少秦兵了,不然怎会连火头兵也派了出来。

    随后他便故做主张,下令全军攻击乌鸦岘,以期彻底断绝秦军南退和清水以南秦军北进的唯一渡口。

    军令一下,全军便放弃了山地与清水县南侧平原的路口,全部向南杀向了乌鸦岘。

    按照文泊的估计,纵然建在半山腰上的乌鸦岘大营极为难攻,但大营中可以作战的秦军却并不多,所以文泊当机立断,迅速命令营下的将士们向着大营杀去。

    一开始,战局似乎与文泊的判断并没有相差多少,当骑兵们即将冲上大营时,那营内的秦军便从营内稀稀落落的射出来不多的箭矢用来阻止骑兵冲锋。

    文泊大笑间,便与大军一起攻入了营内。

    乌鸦岘大营作为能够容纳六千兵士的军营,虽在山坡上面积颇大,但终究受到地形影响,各间木头营房之间紧紧连在一起。

    而且这座大营还肩负着窥察清水之北戎军动向的重任,建筑之时便也是费了些苦心与周折的,所以不仅营墙上被厚厚的木材覆盖,而且每隔数十步,便设有瞭望木楼用于防御。

    不仅如此,营内的最高处则搭建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瞭望塔。不用说,这定是秦军为了观察十里外清水城动静所设的。

    文泊眼睁睁的看着数百秦军从大营南门匆匆逃去,退入了清水之上的浮桥。他便连忙喝止住欲追击渡河的骑兵,返回了乌鸦岘大营内。

    文泊一边观察这座崭新的营寨,一边颇为愉悦的想着如何去向希岩万海报捷。

    此时的他已经将战马交给了身旁的兵士,因为他的面前便是这座营寨的中军大帐。

    五千兵马已经彻底将这座营寨占领了,满营内都是文泊骑兵在逐屋搜刮着财物和粮草。

    而此刻的中军,正在闻着不断传入鼻中异味的文泊不禁摇了摇头,心说这秦军的主将不仅打仗一塌糊涂,而且连这行军置营的基本活计也做不好。

    哪有将防御用的火油搞得到处都是的,这满营都是动物的脂肪味道,真不知道他们这些时日是如何在这看着光亮却气味扑鼻的大营中坚持下来的。

    文泊揭开中军大帐的门帘,正要钻进去,却突然间一股比帐外更加刺鼻的油脂味道从帐内喷了出来。

    “他 娘 的”文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手擦了擦通红的双眼,突然,他的手在眼睛上面停了下来。

    不到一息,文泊大声叫道:“快跑,都给我快往营外跑。”说罢,他强行睁开双眼,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自己战马那边跑去。

    周围的兵士都不明白为何主将如此奇怪,他方才说让谁跑,为何又要快跑。

    文泊周围的兵士们看着如同发疯了一般的主将,却都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于此同时,他们还在想着主将方才下达的让人不知所云的命令。

    但这时,大营四方的天空中同时出现了闪着火苗的飞箭,这些火箭告诉营内的骑兵们,他们的主将为何要让他们快跑的缘故,因为他们的末日将要来临了。

    不到一个时辰,原本还崭新坚固的乌鸦岘大营已经彻底变为了焦土地狱一般。

    熊熊烈火依旧在大营内肆意的燃烧着。樗里骅明白,如果不派人去扑灭,那这场火没有一两日是不会熄灭的。

    他怔怔的看着北门外被射死一地的数百具尸体,以及很久都没有冲出来一个人的那座营门,转身离去。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语道:“这是我指挥的第一场仗,明明我想把他打赢,可是为何我却觉得,自己做错了。”

    ......

    当希岩万海终于明白文泊大军再也指望不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今夜,天空之上并没有一轮明月,只有乌黑的夜和西方红了半边天际的火光。

    那里正是秦军乌鸦岘大营所在之处,看那冲天的火光,所有人都明白定是秦军大营起了火。

    但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那边的文泊五千骑兵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文泊已经完了。虽然他们并不知晓乌鸦岘大营是如何烧起来的,也不知晓五千骑兵为何连跑都跑不掉便没有了音讯,但所有人都已经不对那支军队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这一夜,秦军并未攻上山头,虽然他们有这个能力,但他们依旧没有。不大的山上只有不到三千的戎兵,虽然他们还穿着秦人的战衣。

    山下则是一万八千大秦军队,其中吴勐本部人马在经历了一日的激战后,损失了不到一千兵士,目下还有九千人马。校尉谢韫也与樗里骅率领着九千战士加入到了围困山头的阵营之中。

    为了防备山上的兵马突围,秦军兵士们在下山的所有通道上挖下了壕沟,架上了数层拒马。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些据马在这一夜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原因是希岩万海根本就没有打算突围。

    两军便在这诡异的默契之中,安然度过了漫长且又忐忑的一夜。

    第二日拂晓,正当吴勐准备下令让谢韫带着本部六千人马冲上山头时,却被来到中军的樗里骅阻止了。

    原来昨夜吴勐便将樗里骅的兵马安排在东侧防御,天色刚亮,樗里骅便依将令来到吴勐的中军营内。

    见得到将令的谢韫兴冲冲的往营外走,樗里骅便明白了吴勐之意,连忙拉住谢韫返回去见吴勐。

    谢韫虽然被樗里骅阻拦,但他并没有生出恼意,这几日两人接触下来,谢韫对着个年轻人也是颇为佩服的。特别是樗里骅前夜定下的歼灭清水之敌两年开花的计策,让秦军取得了如此辉煌的大捷,更是让谢韫对樗里骅又钦佩又恐惧。

    恐惧的是,就是这么一个白净的青年,在弹指一挥间,以自己十数日的辛苦为代价,半日间便全歼了整整五千骑兵,而且自己的兵士只有数百人的伤亡。

    想想昨日大营的惨状,再看着面前拉着自己的白净青年,谢韫在内心中早就为樗里骅起了一个绰号“人屠”。

    吴勐见樗里骅拉着谢韫返回了中军,不免也有些奇怪,只是心情大好之下,并未发怒。

    面前这个永远都是一袭黑衣打扮的青年向自己行了一礼,同时也丢开了向自己无辜的使着眼色的谢韫道:

    “吴将军可是想要攻击戎兵?”

    吴勐端起了架子,随口言道:“正是,方才安排谢校尉整军,待到你和西侧守军军候来时,再安排你三人一同攻山之事。”说到这里,他见樗里骅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皱着眉头便又问道:“樗里军候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么。”

    听到吴勐话中似乎带着些不悦,樗里骅便抱拳言道:“吴将军,攻山之事并不急于此时,这座山头我也曾于几日前探查过,此处背靠清水,面向官道,左右两侧连着其余山头。虽然其本身并不算是孤地绝处,但在我军的围困下实际已经成了绝地。

    昨日戎军中计,并未携带粮草出城,依我之见,山上的戎军粮草绝对撑不过两日,我军可再困其几日,到时再攻方可事半功倍。”

    “你能想到的戎人自然也能想到,我恐怕他们会主动突围,到时戎军毕其全力攻我一点,我们怕是不能将其歼灭了。”

    显然,吴勐也曾想过围困山头的策略,所以在樗里骅刚说完后便出言相驳。

    “吴将军差异,虽然今次我军已经取得大捷,但并没有全歼戎军的能力。这场仗或许到此已经结束了。”

    听完樗里骅此话讲完,吴勐和谢韫都有些吃惊的看着樗里骅。目下局面大好,纵然如樗里骅所讲,那也会再杀伤些戎兵,况且如果此时攻山,则有很大可能全歼戎军,只是自身损失会大一些而已。

    但为何樗里骅会出此言。二人看着樗里骅,只待他说明原委。

    果然,樗里骅见二人看向自己,并不卖弄关子,连忙讲道:“吴将军忘了清阳还有一万戎兵。”

    听完此言,吴勐不免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在心中松了口气。只见他向樗里骅笑道:“樗里军候多虑了,我军近两万人马,清阳戎人才一万人马,怎敢贸然来救。况且如果清阳戎兵来援,我们正好可以围点打援。到时同时收复清水清阳岂不是轻而易举?”

    谢韫边听吴勐所讲,也是频频点头,他也对樗里骅所言有些不以为然。但这时,樗里骅却轻轻一笑言道:“吴将军,末将并未说清阳戎兵会来救援此处。”

    说罢,闻言一愣的吴勐突然大惊失色。“你是指大营?”

    见樗里骅点点头,吴勐终于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如果清阳的戎人从别处渡过清水,南下攻击秦军大营,那只有不到两千人守备的大营定当不保,大营不保只是小事,但营内却有大军的所有粮草。

    吴勐连忙下令,命谢韫即刻领兵六千回到清水南大营。

    谢韫也连忙领命而去。

    这时吴勐突然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慌张了,纵然清阳之敌偷袭大营,那也没有一两日时间是办不到的,所以他想清楚此点后便又恢复了镇定。

    吴勐想了想,便对樗里骅讲道:“算你小子提醒的及时,不过方才我也是让你小子骗的有些慌张了。纵然谢韫走了,我大军还有一万两千人马。攻上山头也不是难事,定是你小子有其他想法,说吧,你那鬼脑袋里打的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吴勐便见樗里骅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

    猝不及防下,吴勐倒是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起身向樗里骅走来,边走边说道:“你这是何故?快快起来。”

    樗里骅听到吴勐说完后依然跪在地上,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吴将军,樗里有一事相求,还请吴将军能够成全。”

    吴勐已经走到樗里骅近前,忙拉着他的胳膊说道:“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为何行此大礼。”

    “樗里不愿陷吴将军于不义,吴将军也知道那些戎兵半年前还是我大秦儿郎,只因主将叛逃才从了贼寇,所以樗里想请裨将军暂缓攻山,再由我去招降他们,放其生路。”

    说罢,樗里骅便爬伏在了地上,全然不顾吴勐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的脸面。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樗里骅,你可知道擅自通敌会是何罪,你可知山上那些人早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他们纵然投降也依律当斩,免不了一死,你又怎敢承诺放其生路。你,你。”

    吴勐一口气说完,已是气的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樗里骅自然知道,吴勐对这些叛军早已恨之入骨,比真正的戎人还有过之。

    但他也记得当初王敏杀俘之事造成的恶果,所以昨夜想了一晚,还是决定来劝谏吴勐。

    而且昨日烧死五千戎军骑兵,让樗里骅一夜未眠,他只要闭上眼睛便满脑子都是那些人在火海里的惨叫声。为此,樗里骅才下定决心,请吴勐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当然前提是让他们放下武器,所以樗里骅才想要去亲自劝降。

    但他无论如何去讲,吴勐依旧不为所动,说到最后,吴勐竟然拂袖而去,再也不理跪在帐内的樗里骅。

    半日过后,樗里骅只身一人坐在与被围困戎兵那座山头相对的山坡上,看着山下只剩下不到一千的戎兵向东退去,他伸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了手心。

    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吗?”

    一个让樗里骅这几日来魂牵梦绕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像是月色下的泉水流淌在石头缝隙中那般悦耳,那潺潺之声不断地回荡在樗里骅的脑海,敲打在樗里骅的心口。

    “不是。”

    像是已经知道了身旁的人是谁,樗里骅坐直了身躯,抬起头向前看去。

    经历了一番惨烈的大战之后,对面那原本满是枯草和光秃秃树木的山头像是梅花伴雪一样,躺着无数的黑色的士兵尸体,他们流下的血液在那片山坡上显得格外突兀。

    “你不该来这里的。”樗里骅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一样,急匆匆的说道。

    “你是在担心我吗?”那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又问道。

    “不是。”

    在这片山坡上,原本独自坐着的樗里骅身旁,一位身着白色战衣的姑娘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人都没有看着对方,但却阻止不了对方的呼吸声传入相互的耳中。

    渐渐地,东方的兵马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该走了。”樗里骅皱着眉头说道。

    “我是来谢谢你的。”那姑娘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樗里骅。

    “希岩叔叔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所以......”

    “你不必谢我的,我也不是为了你的希岩叔叔才这么做。 ”樗里骅在说这句话时,突然发现旁边的女子转面看着自己,便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些秦人。”

    “可惜还是没有救回太多的人。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听见樗里骅问自己,那女子抿嘴一笑道:“吴勐是没有这么蠢的,一大早上便将近半的兵力调走,害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什么阴谋。但当我发现你从营内一个人出来,来到这片山坡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做的。虽然我也是刚刚才猜到你这样做的原因。”

    “方才我看你一袭战衣,骑在马上指挥若定的样子,还以为是位翩翩少年,看了好半天才发现是你。原来这么美的女子,打起仗来却一点儿也不逊于须眉。”

    “我还以为你说话从来不超过三句呢,看来你也会夸别人的嘛。”

    “我娘亲在我小时候曾经说过,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便是夜叉,越美丽越厉害也越可怕。”

    看着樗里骅面庞,听着樗里骅的轻声言语,虞歆儿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明白樗里骅所讲之后,她的俏脸瞬间便起了怒色。

    正要说话间,却见樗里骅突然转头看向自己,那俊俏的青年张口轻声说道:“果然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也是最厉害的女子,真的很好看啊。”

    虞歆儿美丽的双眸紧紧的盯着樗里骅的双眼,脸上一瞬间起了绯色,她低下头去,良久不语。

    过了片刻,虞歆儿才微笑着又重新抬起了头,对樗里骅轻轻说道:“傻瓜,我该走了,希望能再次和你相见,你别死的太快了啊。”

    见虞歆儿说着此话那认真的模样,樗里骅心中也觉得有趣,便说道:“我压根儿就不想死的。”

    “别吹牛了,我夏国勇士随便出来一个便能将你碎尸万段,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说到此处,虞歆儿还做出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不过,你死了我也会知道的,你死在草原,马儿会告诉我,你死在山上,鸟儿会告诉我,你死在水里,鱼儿也会告诉我,到时候我会去埋了你的。”说到这里,虞歆儿的脸上升起了一丝哀伤。

    “我不知道今日我做得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哪日,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却是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好。我知道,你若想杀我,那夜和此时都可以做到的。”

    樗里骅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面前一身白色战衣的美丽女子轻声说道。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嘛,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喜欢上敌国之人,而且这人还偏偏领兵与我们交战,萧哥哥说的对,这对我来讲,这是件痛苦的事情。

    可是那又如何,不论错对都是我的选择,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是苦是甜都要自己来承受,对吧,傻子。”

    看着怔怔的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樗里骅,虞歆儿打了一个口哨,远处正与樗里骅的战马一同在一棵大树下吃着草的白马飞奔到了她的面前。

    虞歆儿转身又看了看樗里骅,微微一笑,轻盈而又迅速的跨上了战马,正要打马离开时,却突然停住了挥鞭的手,转头对樗里骅说道:“你喜欢我吗?”

    听到这句话,樗里骅下意识的点点头,可突然又仿佛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便又连忙摇了摇头,当他再定睛向着前方看时,虞歆儿却已和那匹白色的战马一起,向着东方飞奔而去。

    ......

    十五日后,原州府议事大厅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厅内所有人都面露喜色,一边欣赏着厅内歌姬曼妙的舞蹈,一边相互敬着酒贺着喜。

    上首那位白发中年人也难得的面露喜色,对厅下众人不断地颔首致意。看得出,赵之海在数月的积郁下终于难得的高兴了一次。

    而赵之海左手边首席便是年迈的介鸳了,今日之筵,还未正式开席介鸳便已经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了。

    对于他来讲,樗里骅这次所取得的大捷便如同是他自己亲自而为似的,让他激动不已。

    随着一曲琴音渐入尾声,所有席间举杯对饮的人都纷纷停下酒樽,只待音乐结束,步入正题。

    而赵之海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襟危坐看着曲终之后,那些舞婢缓缓退下。

    “今次清水大捷,乃是我原州兵马自开战以来取得的首次大胜,为此,赵某邀各位共向秦公贺,向大秦将士贺。”

    说到此处,赵之海微笑着遥向东方举起手中的酒樽,厅内诸人看到此处,也纷纷端起手中的酒樽对着东方所在齐声说道:“为秦公贺,为大秦将士贺,为上将军贺。”

    说罢,厅内所有人都酹酒点地,然后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赵之海饮完杯中之酒后,将酒樽放在案上,朗声说道:“此次抗戎,颇多曲折,至今局势糜烂以为五百多年之甚,但这个月来,先有左将军领兵收复秦岚半郡,后有吴勐将军领兵收复灵州二县,大有逆转局面,力挽狂澜之势。诸位当以此为榜样,奋力杀敌,恢复河山。”

    说到此处,赵之海不免有些激动,在语速不断加快的同时,说到最后处显然是动了真情,那奋力杀敌和恢复河山八个大字似是用尽了气力,脱口而出。

    厅内众人也是听得激情澎湃,便在赵之海说出那八个大字后,齐声应了一声“喏”。

    赵之海随后又讲了一些努力作战、团结一致的话后,便再次邀请众人饮酒斗乐。而一旁的乐师也开始了琴笙和鸣,以为助兴。

    其实,吴勐每日都会将军报送往原州,两县光复之事赵之海也早就知道了。

    但他还是在今日设下宴席,为的是提振全军因军事接连失利而造成的士气低迷和悲观情绪。

    酒宴之上,一些原州府内有头有面的人见中更大人今日颇为高兴,便纷纷上前道贺。而军中之将也纷纷离席,向着上将军不断的敬酒。赵之海的身旁瞬时间便围起了许多的人。

    而一旁的介鸳一面微笑一面不停的喝着酒,此时他像是个黄口幼 童一样,全然不顾左右的目光,只是痴痴呆呆的将桌上的酒樽一次又一次的端起,又一次又一次的放下。

    “介子,您喝的太多了。这样会伤身体的。”

    介鸳抬头看了看向自己劝谏的樗里骅,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让他的脸像一朵菊花似的皱皱巴巴却又光彩耀目。

    他抬起手来,示意樗里骅坐在他的身边,同时像樗里骅幼时一样,抬着胳膊不断地抚摸着樗里骅的头发,樗里骅抬头向介鸳看去,却见那位老人的两行老泪纵横在密密麻麻的皱纹间。

    樗里骅明白自己老师一生的心愿便是能够一展所学,施展抱负,但他已经垂垂老矣,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所以,无论自己取得的成绩是大是小,都会让介子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将头靠近介鸳的身边,以便介鸳能够更为方便的抚摸自己,同时,他轻轻的对介鸳说道:“老师,您醉了,先回去休息吧。”

    感觉到介鸳许久都不再答话,樗里骅这才转过头来发现这位老人已经睡着了,便吩咐立在一旁的侍从将介鸳送回家中。

    安排妥当后,回到自己座上的他突然感觉到有数道目光同时看向自己,便转头向那些目光一一看去,只见上首一人正看着自己轻轻的微笑,樗里骅连忙准备起身施礼,但那人又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过头去与周围前来敬酒的官员寒暄起来。

    顺着目光往下看去,他又看见了吴勐和谢韫两人真诚而又兴奋的目光,此时吴勐刚为赵之海敬过酒,便从侍从手里接过酒樽,和谢韫一同向樗里骅遥举酒樽。

    樗里骅微微一笑,马上用双手端起面前案几上的酒樽与遥敬之人一同一饮而尽。

    在谢韫的眼神中,樗里骅看到的是满满的敬意,而在吴勐眼中,却除一丝谢意外还参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那日,吴勐收了樗里骅兵权,并将他赶出营后,也有些后悔。但他一想到域外惨死的兄弟们,就对樗里骅连带着也有些憎恶起来,想想樗里骅跪在自己身前给那些叛军们求情的模样,让吴勐至今都无法释怀。

    随后,在领兵攻打山顶的时候,一番浴血大战过后,眼见山上戎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清阳援军在此时却突然赶到了山地东侧,恰巧从樗里骅布防的区域内突破了出去,将防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剩余的戎人才得以逃了出去。

    吴勐意识到樗里骅军中无主,让戎兵突破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原因,随后见樗里骅只身一人回到中军,便并未再与他为难。

    随后几日,吴勐与谢韫分兵两路,由谢韫率领本部及樗里骅的人马合计九千攻击清水县城。

    逃回县城的戎兵还不足五千,但这五千人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般在谢韫攻击城池三日后,便悄悄弃城北逃了。

    而吴勐则率领一万兵马赶到清阳县后,并未发生与他意料一致的一场死战,而出现在秦军眼中的,却是一座没有戎兵布防的空城。

    两县光复后,吴勐也是非常高兴,每日除了听取北去斥候回报的消息外,便召集军中的主要将领们,对接下来的部署做一番安排。

    这些时日间,吴勐也对樗里骅的看法有了改变,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樗里骅的筹谋,今次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取得这么大的战果。

    而樗里骅也没有域外逃亡的经历,为叛军们求情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他便将樗里骅恢复兵权,召见他一同议事。

    再见樗里骅时,吴勐有些尴尬,因为正是他那日剥夺了樗里骅军权后,才造成了围山时东侧被突破,而且自己曾经夸口清阳戎兵来犯,自己正好围点打援,可惜在现实面前,自己曾经夸下的海口都变成了一句空谈。

    但樗里骅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以往一样继续就目下军事部署之事向吴勐直抒己见。并且多次劝阻吴勐想将戎人分给布衣百姓的土地还给那些逃难贵族和被杀贵族家人。

    为此,他又和吴勐当堂对峙了起来,直言这样做会失去两县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局面。

    但最终,吴勐还是下达了归还土地的命令。倒不是因为吴勐故意与樗里骅作对,而是此乃国策,光复了两县,自然也就光复了土地,光复了土地自然就要物归原主。

    好在此时已经到了冬月,那些土地也并没有进行耕作,对于百姓们而言,戎人在时,分给他们的粮食和财物倒是还可以供他们一冬所需。

    既然官家又收走了土地,那便收去吧,只要饿不死就行,至于明春会怎样,谁又会在意呢。

    樗里骅喝完樽中之酒,他低下头去暗叹一声,看来吴勐始终放不下心结。自己也与他有了一些无形的隔阂,如果当初吴勐听了自己的话,往后与那些叛军作战就会轻松许多了,但无论是王敏和吴勐,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将叛军们越推越远。

    刚刚低下头来,樗里骅突然觉得,有人在一旁似是在窥探自己,只是往往盯着自己看上片刻,便会将目光移开。

    若不是此刻樗里骅正在低头沉思,他定也无法发现这微不可查的动静。

    再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盯着后,樗里骅猛地抬头向目光来源处看去,却见那人微微一错愕,竟然看着樗里骅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并不同于吴勐、谢韫,而是显得有些冷意。

    对于那人,樗里骅也是近日回到原州后,他才第一次见到,但那人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灵狐王敏。

    但凡是行伍中人,哪个不知哪个又不晓得这位赵之海的左膀右臂。

    樗里骅见是王敏,顿时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站起,同时端起了手中的酒樽。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王敏只是对他一笑过后,便扭过头去,不再理睬了。

    樗里骅颇感难堪,但他也明白,王敏此举的原因所在。

    在银岩沟,王敏率领四万大军西征但无功而返,而清水之北,吴勐却率领两万兵马连下两县。原本对王敏寄予希望的赵之海两相对比之下态度大是不同,所以王敏感觉受了冷落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坊间传闻,此次北伐完全是樗里骅筹谋之功,这让王敏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而非吴勐。

    樗里骅明白人言可畏,虽然吴勐为人颇为光明磊落,听了这些话后更是表示,本来就是樗里骅运筹之功,便堵住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嘴,但他深知,并不是人人都是吴勐,也并不是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下属风头盖过自己。

    觥筹交错之间,赵之海在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后,显然是有些微醺了,那面白如玉但也是发白如玉的中年男子在婉拒其余数人后,便抬起了一只手臂。

    议事大厅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中更上将军大人有话要讲,今夜宴会的高 潮也即将来临。

    随着琴瑟笙箫骤停,赵之海便缓缓站起,面带微笑对着厅内朗声说道:“今次大捷,吴勐将军可谓是居功至伟,来,吴将军给大家讲讲这次作战的始末,也好让诸位将军参详参详。”

    说罢,赵之海笑着转头看着吴勐,缓缓坐下。

    吴勐也不客气,随着赵之海话音刚落,便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对着上首赵之海和赵之梁、王敏三人分别参拜。

    这才振振言道:

    “上将军谬赞,这次作战吴勐只是奉命行事,上将军所言居功至伟实不敢当。在末将看来,光复二县的首功自然是上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说到这里,吴勐便看向赵之海,而厅内则有与他相熟之人同时说道:“吴将军说的对,上将军运筹帷幄才有今日之战果。”

    “上将军真乃是大秦柱梁。”

    “上将军,您是我大秦战神呐。”

    听着厅内众人所言,樗里骅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这些马屁精们旁的本事没有,这拍马溜须倒是一绝,方才自己观察,但凡说出此话者,都满脸正义凛然的模样,仿佛理应如此一般。

    樗里骅怕自己笑出声来,便想低下头去,这时却发现有人在一旁对自己不断的挥手,他转面看去,正是许久不见的马元。

    方才在大厅内,樗里骅并没有看到马元,还以为他另有安排,但现在看他姗姗来迟一副匆忙的模样,不禁内心一暖。

    这马元已经是一曲军侯了,还是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啊。

    但马元却看着自己,抬手偷偷指指那些个拍着马屁的人,又指指赵之海后,对着樗里骅摇了摇头。

    樗里骅明白,马元这是在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失态,纵然谁都明白这些拍马屁之人的可笑之处。

    樗里骅点点头,便连忙换上了一副理应如此的面孔,崇敬的看着赵之海。

    马元见樗里骅很快便上了道,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对着偷眼看向自己微笑点头的樗里骅做了一个莞尔的表情。

    赵之海沉浸在众人的恭维声中,不由得心情大好之下便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你等也不必如此恭维我,吴勐你也何时学的坏了,我命你北伐,但指挥作战之事却与我无关,这份功劳赵某是不会抢了你的。哈哈哈”

    听到赵之海并没有反感自己所言,吴勐说起话来便更有底气了。

    “上将军教训的是,但这第二份功劳是属于王敏将军的。”说到这里,吴勐一脸严肃转向王敏。

    这时,不仅是王敏有些诧异的看着吴勐,就连赵之海和厅内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哦,你说说看,王将军有何功劳啊。”赵之海便向吴勐问道。

    “若不是王将军在银岩沟与戎军血战数日,斩杀戎兵甚众,同时牵制戎军主力。

    我部偏师又怎能安然渡河北上,去与守备清水、清阳之敌激战。

    所以今日能取得如此战果,王将军实乃居功至伟。”

    说到这里,吴勐竟然向王敏方向拜了下去。

    虽然吴勐和王敏、赵之梁一样,如今也是裨将军,但吴勐却在萧关失陷之前,久在王敏麾下领军。

    当初吴勐提升裨将军之事,王敏也曾从中撮合良多,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吴勐要将功劳算给王敏了。

    那王敏也非是木讷之人,见吴勐如此说道,便连忙起身,向着吴勐还了一礼,转身对着赵之海说道:

    “末将银岩沟之战指挥失当,未能夺回萧关,承蒙上将军器重,王某还能忝坐此位。他日王某领军西征,定要一雪前耻。

    但此番吴将军之功,却是吴将军浴血奋战而来,王敏实无寸功,万万不敢受此大礼。”

    “哈哈哈,王将军,你也不必谦虚,吴勐所说也并非虚言,这次收复失地,便也算你一份功劳。

    吴勐、尹芳都曾是你麾下校尉,如今升任裨将军,与你已经一般军职,你我相交数十年,我也知你不是那善妒之人,但此后你还需对他二人多多帮助,这样才能使我原州兵马成为铁板一块啊。”

    王敏听到赵之海讲罢,连忙口中称“喏”,向赵之海深深一拜,随后他转头看了看吴勐,向他点头致谢,便缓缓又坐了下来,对着两旁向自己轻声道贺的众人一一回礼。

    只见吴勐继续说道:“上将军,众位,此次北伐作战,能够以不到千人的伤亡,斩杀戎军一万三千余人,全靠我大秦军中一位青年翘楚。

    与他相比,我吴勐根本就担不起这份功劳。如果没有他,我吴勐别说光复不了两城,恐怕此刻还在清水以南,想着戎兵何时会南下呢。”

    说到这里,吴勐便停下了声音。

    大厅内在寂静了数息后,忽然响起了一片讶然之声,所有人都纷纷交头接耳,因为吴勐所讲太过于震撼。

    除去极少的几个知道此战始末的高级将领外,所有人都只知道北伐大军夺取了清水、清阳城,却不知道此战的过程如何。

    吴勐说以不到千人的伤亡,斩杀戎军一万三千余人就已经让众人目瞪口呆了。

    这可是攻城战啊,两万秦军北伐,对上两城三万戎兵,还夺取了城池,这本已经是奇迹了,可吴勐却说自己兵士仅仅损失不到千人。

    也难怪厅内众人均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但当众人的目光看向面色平静且面带微笑的赵之海时,顿时便确信了吴勐所说非虚。

    如此一来,此战绝对足以载入大秦史册,而厅内众人便都是亲历者和见证者,所以每个人的兴奋之情都不足以言表。

    况且,吴勐还说,这场仗并不是自己指挥的,而是手下的一名年轻人所指挥,更是不吝溢美之词,将那年轻人捧上了天际。

    那,此人是谁?

    所有人都在大厅内找寻这个年轻人的身影。

    而此时的樗里骅却目不斜视,强自镇定心神,正襟危坐在案后。

    在吴勐说完后他便察觉到,赵之海、马元、赵之栋、王敏、谢韫,这些知道此战过程之人都在看着自己。

    渐渐地,厅内小声议论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然有人早已按耐不住,大声说道:

    “吴将军不要调我们的胃口了,到底是哪位将军啊,他又是如何领兵夺取两县的,吴将军倒是讲啊。”

    此人刚刚说完,便有数十个声音同时附和道:“是啊,吴将军快讲啊。”

    “急死老夫了,吴将军快说啊。”

    眼见厅内就要控制不住,赵之海便向吴勐点了点头,吴勐便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

    随即,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朗声言道:“这位将军便是,樗里骅。”

    说完,吴勐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樗里骅。

    一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樗里骅,这其中,有人曾经在总制府见过这位年轻吏员,有人则从未听说过此人姓名,有人则熟知樗里骅操持“上计”、守卫木獬关和救援赵之海等事迹。

    厅内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一些较为熟悉樗里骅的人便得意洋洋的向他人诉说起来樗里骅的往事。

    “我曾经与樗里军侯打过些交道,当时便看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那算什么,我与樗里骅相交甚密,他去年购置酒楼还是我的表弟卖与他的。”

    “我和他父亲樗里英便是故交,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但更多的人,所感兴趣的却是樗里骅在清水以北作战的事情,他们想知道樗里骅是怎样做到以少胜多还损伤甚小的。

    吴勐也知道众人的心思,便将当初樗里骅率兵来到他的军中,并亲率本部兵马渡过清水北上,将牙齿深入到戎人眼皮底下。以及佯装攻击清水县,又在清水、清阳间设伏等事迹向在座众人一一详细讲来。

    纵然吴勐并不善词令,也不知道如何归纳词汇,突出重中之重,但他却胜在能够将亲自所历之事原原本本的诉说出来,依旧让厅内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这样讲述,也能够极具代入感的让所有人都仿佛置身于此战当中。

    面对强大的敌军,面对未知的敌情,每个人都随着吴勐所讲不停的思考如果换做是自己该如何去做。

    所以当吴勐将每一步所采取的策略讲出来后,众人都暗自发出惊叹之声,顿时有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当吴勐讲到自己率领一万骑步在树林中整装代发,看着戎人们争夺财物造成混乱之时,厅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结局已定的激动。

    当吴勐讲述如何出击击溃戎人,如何将戎军主帅围在山上,最后又如何发动攻击,造成戎军主帅只能带着不到千人逃去之时,所有人便都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了樗里骅。

    待到吴勐讲完后,大厅内竟然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和欢呼声。

    在他们眼中,吴勐说的这个故事可是要比茶馆中说书先生所讲还要精彩,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吴勐所讲的可是就发生在自己身旁真实的故事。

    那些排兵布阵、那些用计谋疑、那些声东击西、那些投财致乱、那些伏兵反击,都是自己身旁那位年轻的小军侯所做的事情,他们怎么能不兴奋和鼓舞。

    就连王敏、赵之梁等久在行伍中人也纷纷暗自为樗里骅竖起了大拇指。

    王敏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词用来形容樗里骅,那便是“鬼才”。

    自己本来就是智将,方才也在吴勐所言过程中,不断思考如果换为自己该如何处理,但听吴勐讲完后,王敏自己也承认并不会比樗里骅做的好过多少。

    难怪上将军会对此子另眼相看,想到此处,王敏偷眼向赵之海看去,却见那白发上位者满脸都是欣慰与自豪之色。

    王敏心中一沉,那股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田。

    曾几何时,这欣慰与自豪还是独属于自己的。

    “樗里军侯。”

    这时,赵之海突然唤樗里骅道。

    樗里骅连忙起身,向赵之海一拜。

    “卑职在。”

    “吴将军所言是否属实?”

    “吴将军所言战事全部属实,但指挥筹谋却并非我一人之功,谢韫将军和其他数位军侯都参与谋划,樗里只不过把想到的都说出来而已,并非吴将军所讲那般全凭我一己之力。”

    听完樗里骅所讲,赵之海便面色欣慰的点点头,他让吴勐和樗里骅先坐下休息片刻。

    随即转过头来又向谢韫问道:

    “方才吴将军所言,大军佯装东逃之时,戎军有五千骑兵堵住乌鸦岘回营路途,而这些骑兵是交由你和樗里军侯领兵拖住的。

    但我听吴勐所讲,那些骑兵在被围困时,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救援,这却是为何啊?”

    赵之海所问,其实也是厅内所有人都在好奇的事情,按理来说,就算秦军近万人能够拖住戎兵五千骑兵,但戎军主将被围困山顶时他们却不去救援,这本来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且据吴勐所言,全军才损伤不到千人,那么谢韫和樗里骅又是怎样拖住五千骑兵的。

    最为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突然发现,吴勐将戎军北逃之事都讲完了,这五千骑兵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自吴勐言到这些骑兵们据守秦军南逃要道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么说来......难道那些骑兵都被剿杀殆尽了?而且谢韫、樗里骅所部竟然没有伤亡?

    这又怎么可能?

    厅内很多人都想到此处,脸上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便将目光移向了谢韫处。

    直到此刻,谢韫却还没有意识到方元恒是在向自己问话。

    原本他只是上将军十万兵马中的一名小小的军侯,隶属于王敏军中尹芳麾下,和军中的数十位军侯一样,他从来都是对赵之海如同仰望星辰一般,根本就没有想过哪日上将军会像和王裨将交谈一样,问询自己。

    当方元恒问话时,谢韫还依旧以为上将军是在询问吴勐,他还傻呵呵的面带笑意,脑子却沉浸在无比的喜悦当中。

    直到大厅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静的有些诡异时,谢韫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归,却突然发现,满厅的人都在看向自己,谢韫不禁有些惶恐。

    他看看四周众人的目光,又悄悄看了看远处厅中坐着的赵之海。

    在心中笃定所有人确实都在看着自己时,他不由得手足无措,额头上瞬间渗出细细的白毛汗来。

    这时,只听他身旁的一名校尉低声悄悄对他说:“上将军问你是如何拖住戎人骑兵的?”

    “啊”,

    “我,我...”,

    “啊,上将军,我和,哦不对,末将方才没有听清上将军所问,请上将军赎罪。”

    总归也是带兵之人,就算再慌张,谢韫还是知道目前先向赵之海谢罪才是正理,所以他刚说了两个词便连忙站了起来,向赵之海抱拳谢罪。

    赵之海从头至尾都在盯着谢韫的神情,一听他结结巴巴的请罪起来,不由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谢校尉,方才在想什么,连老夫问你话都唤不醒你?”

    厅内众人一看赵之海确实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并无怪罪谢韫的意思,便跟着哄堂大笑了起来。

    谢韫摸了摸头,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憋红了脸站在自己的案前。

    “好了。”赵之海面带笑意抬起了手,厅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别人不知你,我赵之海可是知道你的,谢校尉在域外与冲杀进营的戎兵厮杀搏斗,同时对抗戎酋四人,数息之内杀三擒一,这才鼓舞兵士士气将戎人击退。

    我大军能够坚持到援兵来救,谢校尉可谓功不可没。

    这样一位堂堂男儿,大秦英豪不该是如此羞答答的模样。

    说吧,将你部兵士是如何抵抗戎人五千骑兵的事情讲与我听。”

    “轰”,

    赵之海话音刚落,厅内又一次生起议论之声。所有人都听说过此事,所以此时众人都是一副“原来是他”的表情,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回上将军的话。”

    谢韫听完赵之海所讲,也是大受感动,他理了理思绪便又重新焕发出了雄浑气魄,朗声答道:

    “那日尽数歼灭五千戎骑,都是拜樗里军侯妙计所赐。”

    说到这里,刚刚静下来的大厅又一次聒噪起来,今夜的宴会已是让这些赴宴者大开眼界,那年轻的樗里骅一次又一次带给他们内心的冲击。

    但谢韫并不似吴勐那样等着众人安静下来再讲,只是在嘈杂的议论声中不停的讲述着。

    众人生怕漏掉精彩之处,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樗里军侯让我放弃刚刚建好的营盘,并将兵士们隐藏在营外林中,当时我还不同意,那营盘可是我费了好些气力建成的。”

    说到此处,仿佛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似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随后,谢韫便将樗里骅如何设计逐日埋伏兵马,留下不到千人的兵士及火头军引诱戎人骑兵攻占大营,在大营内将火油和油脂浇撒全营,以及戎人骑兵攻占大营后,秦军随后堵住营门,放火烧营之事一一道来。

    厅内众人都听得颇为仔细。

    而王敏等一些武将听时便发现此计虽然听起来颇为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非常困难的。

    留下多少兵力引诱敌军最为合适还不会让戎人起疑。

    戎兵进占大营后从何处放火,放火之前秦军藏身之地是远是近。

    大营火起之后,堵住各处营门兵士何时出发又应该距离营门多远才不至于让戎军提前发现,还不会让戎兵得以逃跑。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都是需要事前周密计划,临阵仔细观察迅速做出反应的。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未独自领兵打过仗的人所能安排实施的。

    这场仗无论是计划,还是过程,再到结果都无疑是非常完美的。

    樗里骅以引诱敌军时伤亡三五百人的代价将戎人五千骑兵尽数屠杀殆尽,这哪里是一位初次领兵作战的将领可以做到的。

    何况,那位将领才是军侯之职。

    谢韫说罢,向赵之海施了一礼,便在赵之海的示意下缓缓坐了下来。

    大厅内鸦雀无声,包括马元在内和樗里骅平日里颇为熟悉的人都惊讶的看着面无表情,低着头凝视着案几的樗里骅,更别说那些与樗里骅素不相识的人了。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大秦出了这样一位冉冉新秀而激动,但听谢韫说完后,每个人的心中却都升起了一丝冷意。

    与樗里骅相识的人第一反应便是以后还是不与此人相交为妙,而不认识樗里骅的人却都庆幸自己与之没有相交。

    厅内寂静的有些可怕,直到赵之海声音再次响起:

    “樗里军侯,吴将军和谢将军都推你为此战第一人,你可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除了你已经连升数级暂时还不适合再升武职外,财宝、美女你可随便讲。”

    说完,赵之海依旧面带笑意,看着樗里骅。

    其他的人见赵之海的表情,也刹那间明白此宴乃是庆功宴,大家却都被樗里骅吓了一跳,这可是忌讳啊。

    这些人精们便都瞬间恢复了常色,相互谈笑风生起来。

    樗里骅缓缓站起,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当日樗里骅只是见深秋木干,谢将军建营时确实非常辛苦,这才想起来用上火攻,但现在想来,那些戎骑也是我秦人,樗里此事有违天道人和。还请上将军责罚。”

    赵之海看得出,樗里骅确实是有些异常,说此话时的眼神中明显的带着哀伤和后悔,看来所言并非是装出来的。

    他轻声说道:“他们虽然是秦人,但早已叛出母邦,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也只是权宜行事而已,切莫自责。说吧,想要些什么。”

    “既然吴将军和谢将军都觉得此战是我樗里骅的功劳,上将军又如此诚心赏赐于我,那樗里便斗胆想请求上将军恩赐一事。”

    说到这里,樗里骅抬头看了看赵之海,而赵之海却发现,樗里骅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樗里骅一字一句的说道:“还请上将军依照秦人之礼,准建祠堂,将那些被烧杀而死的叛军安葬。让他们能够魂归故里,安则息之。”

    说完此话,几乎厅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为叛军建祠堂,这可如何使得。”

    “大胆樗里骅,你为叛军建祠立墓,实乃叛国之言,该杀。”

    还未等赵之海说话,一些军中将领和宾客中爵位较高的贵族们纷纷站起身来,瞪着双目指着樗里骅便是一番痛斥。

    而樗里骅却低下了头,赵之海看的真切,一颗泪水从那青年面下掉入了案上的酒樽之中。

    对于赵之海而言,为叛军建祠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作为中枢脊柱,他接触到列国风土人情本就颇多,自身也对这些秦人传统不那么在意。

    所以樗里骅说完后,他除了觉得有些棘手之外,并没有觉得樗里骅所言有何出格之处。

    但他仔细观察厅内动静,也知道虽然自己不在意,可这些地方贵族和自己麾下将领们却是非常在意的。

    这些贵族们将秦礼之规矩看的比生命还要重,因为那是让他们世代作为人上之人的根基。

    而麾下的将领们大多与吴勐一样,对叛军的仇恨远远大过戎人。

    所以,樗里骅这是犯了众怒。

    “啪”众人只见赵之海一拍案几,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好个樗里骅,你可知道只有贵族才可建祠,为那些叛军建祠会将大秦贵胄立于何地?

    而且一旦建祠,那前去拜祭的百姓们又当如何处置?

    我大秦每年参拜各地忠祠之时,要不要也去向这些叛军参祭?

    荒唐,荒唐!虽然你尚年轻,不懂这些事情,但你也不能持功傲物,信口开河!”

    说到这里,赵之海胡须乱颤,死死盯着樗里骅,一副欲扑上前的模样,让厅内众人吓了一大跳。

    几位年纪稍大的贵族相互看了一眼,便纷纷起身言道:“上将军勿恼。”

    “上将军,樗里军侯年幼不懂事,教训几句便是了。”

    “对啊,上将军气坏自己身体怎么办,这原州军事还要依仗上将军。”

    “樗里军侯,快向上将军认个错吧,看把上将军气的。”

    赵之海看戏码演的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对樗里骅道:

    “你也不必留在原州了,现在马上滚回清阳大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城。

    马元,你押着樗里骅一并去吧。给我看紧点,如果他要抗命或有怨言,报与我知。”

    “啊,喏”。

    一旁为樗里骅提心吊胆的马元慌忙站起,走到樗里骅近前来,将他一把拉住。

    而樗里骅也低着头跟着马元走出了厅堂。

    看见樗里骅走出厅堂,他的身后瞬间升起了无数道充满仇恨的目光。

    赵之海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目光,便冷冷言道:“不论是谁,纵然你有再高的爵位,再大的功劳,如果胆敢与我相抗,忤逆我意,那便诛杀之。”

    随着“诛杀”二字出口,厅内赵之海麾下的将领们齐齐站起身来,轰然应“喏”。

    此时,这些将领们也看了出来,这些地方贵族们竟然因为樗里骅的一句话起了恨意,其中还有几人明显起了杀意。

    将领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这些带有杀意的目光神情一看便知。

    虽然他们中也有人对樗里骅的要求产生了不满,但毕竟樗里骅帮助吴勐取得了一场令所有将领都无比骄傲的胜利。

    而他们,又怎能在这些地方贵族面前示弱。

    当赵之海说完此话缓缓起身,离开了大厅之后,这帮军中的将领们也纷纷起身,转身离开。

    正当吴勐与樗里骅渡过清水,收复清水、清阳二县之时,方元恒却并未如自己设想一般,对戎兵展开攻势。

    原本,他是想让夏中郡能够发兵三万北上秦岚郡,接防光复诸县,从而将自己分散的兵力再次聚拢到一起,再图歼灭戎军力量。

    方元恒估计,此事最多也就一个月左右便可以做到,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计划远远比不上变化来得快。

    当夏中郡三万兵马北出玉山后,颇为顺利的陆续接防了海乌、淄川、宁道、漯水四县,而原本留在夏中郡的一万方元恒军兵也随着守城兵士一万六千人北上赶赴蒿芦,与方元恒留在那里的四万多大军兵合一处。

    正当方元恒兵力重新回到七万人,他也踌躇满志想要北进岚麓县时,却突然得到了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消息:

    淄川、宁道两县同时遭遇西出元山的戎军的围攻。

    而且,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围攻两县的金两万大军,竟然都是些秦国人。

    方元恒没有料想到会有秦国人加入戎军这一突变,如此一来便让他对目前的复杂局面产生了一丝忧虑。

    这对于方元恒来讲是从未有过的。

    对于戎人,秦国与之作战始终是无论胜负,杀一戎人便少一戎人。

    但现在却有了大批秦国人投诚,使得戎人再与自己交战时少了很多顾虑。

    而且,一旦秦国人加入背后偷袭的戎军,那么那些戎军主力骑兵便可以抽出手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在方元恒所布放的软肋之处。

    灵州方向,听闻“燕子”回报,戎人大将哲哲已经率领了三万兵马北上聚险守备在冰岩、风谷、泗水三县,与原本留守兵力合计四万兵马彻底堵住了自己西出灵州之路。

    而那些一直逃窜的戎人三万多骑兵,也在秦东诸县某处等待着时机,伺机咬上自己一口。

    但显然,目前最为重要的是赶快南下支援淄川、宁道二县,因为那里可是大军粮草北上的必经之地,也是全军生死存亡的咽喉所在。

    况且此时早已经过了立冬,北境诸县也已是非常的寒冷,如果后勤不畅,全军又要忍饥挨饿,那后果就连方元恒也不敢想象了。

    不得已之下,方元恒再次将刚刚兵合一处的大军拆散开来,下令郑泸统兵三万南下救援淄川、宁道二县。

    当初夏中郡北上的三万兵马,新军接防后依旧是在海乌县驻扎一万,而淄川、宁道、漯水、天裕四县则各自陈兵五千。

    所以在方元恒看来,一万多戎军同时进攻淄川、宁道两县难度颇大,所以吸引自己兵力的目的实为明显。

    但尽管如此,自己也不得不分兵救援。

    方元恒明白,自己算是被那戎人主帅算计了一道,但他确实也是颇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他也得到了原州兵马西进萧关无果,但北伐灵州歼灭戎军一万多人,重夺清水、清阳的消息。

    听闻此信,方元恒唯有苦笑一声,赵之海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没有想到出现变化的却是自己。

    此后的半个月,方元恒倒是不断地得到郑泸一个又一个获胜的消息,但他也从那些消息中得知,那一万多叛军虽在这些时日的大战中损伤甚多,但也始终没有让郑泸大军彻底消灭或者击溃。

    在郑泸发兵抵达两县后,叛军便退向元山方向,在随后郑泸大军对其不断的追击中,叛军们虽然不断撤退,但也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但那些叛军毕竟不是那些戎人骑兵,郑泸也并不是易于之辈,总归还是有好几次抓住了叛军的尾巴,与他们展开了激战。

    但那些叛军们每次激战后,便总是会舍弃被郑泸咬住的那部分兵力,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叛军如果只顾着跑路还则罢了,只是每次郑泸都找不到叛军踪影时,那些叛军们便会绕回去出现在淄川或者宁道县城附近,对运送粮草的秦军进行杀伤,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郑泸才能发现并咬住他们,吃掉叛军的一些兵力,由此,两军像是进入了一个死的循环一样,你杀我跑,你丢我袭。

    远在蒿芦县的方元恒也并非闲着,他每日坐在自己的堂中火炉旁,整日都在不断的分析着两县军情和叛军行军的规律,同时将自己的建议送给郑泸。

    终于,机会还是来了。

    在郑泸大军南下一个月后,他依照方元恒的将令,在一次袭击战后,他将大部兵马埋伏在宁道城东四十里外一处唤做鬼临山的小山内,只派一小部分兵士佯装继续追击叛军。

    果然,在第四日,宁道城东方向便又一次出现了叛军的身影。

    而此刻的他们,刚刚将官道上的一支千人运粮队截杀。

    正当叛军们打开装满干草的粮车目瞪口呆之时,却见四面八方都出现密密麻麻的秦军,虽然那些秦军距离较远,但叛军的将领们依旧心惊不已,马上命令五千叛军向东退去。

    东面依旧有秦军迅速的向叛军们靠拢,但在叛军将领们的眼中,只要能够快速穿插,还是有很大希望可以冲出秦军包围的。

    只要能够突围出去,进了元山那便再也不需要惧怕秦军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位将领稍一商议便立刻兵分两路向东全速退去。

    从东面快速赶来的秦军没有想到此刻叛军还会分兵也是一愣,随即便咬着一路人数稍多的人马向其冲杀而去。

    随后,另一路叛军见友军已经被秦军咬住也不回援,只是一个劲儿的从秦军包围中突围远遁。

    半日后,当这路叛军与另一路兵马汇合后,见秦军并未追击自己,便派出斥候探查那支被包围的叛军动向。

    谁知,斥候连夜赶到白日作战时的地点后,却并未发现秦军与叛军交战后的痕迹。

    原来,这天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今冬的第一场雪不早不迟,如期而至。

    斥候们沿着战场周围仔细探查并无发现后,便正想要返回元山内的大军营中。

    可这时,他们却在夜色中借着月光在雪上反射出的光亮中发现远方官道之上人影绰绰,排列的颇为齐整。

    观察了颇久,这些斥候们见那官道上的人大多一动不动,颇为奇怪。

    漫天大雪还在不停的下着,气温也已经非常低了。这些斥候们不明白,那些人站在官道上难道不知道冷么。

    渐渐地,他们便发现了异常之处,没有活人可以在这么冷的夜里能够站的笔笔直直。

    斥候们壮着胆子摸向了宁道官道。

    .......

    随后的两个多月,叛军对各县的骚扰渐渐地越来越多,除了绝不骚扰百姓之外,这些叛军对秦军的杀伤也多了起来。

    而在秦军眼中,叛军们仿佛突然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吃人的戎人一般难以对付,同时,那些叛军就好像永远杀不完似的,剿灭一支又来一支。

    以往,叛军偷袭运送粮草的小股秦军后,除了抢走粮草和兵器甲胄外,并不擅杀秦兵,但自从郑泸大军那日在雪夜下将三千叛军不论死活钉死在官道之上后,往往野外遇到叛军袭击,除非能够死战退敌外,秦军几乎不会存活一人。

    在叛军的持续骚扰之下,从汶水、玉山北上发往蒿芦城秦军的粮草渐渐越来越少,方元恒也第一次感觉到了事态的可怕之处。

    尽管从玉山北上之后,无论方元恒亲自领兵还是郑泸、江户带兵在与戎军、叛军大大小小交战二十余次后还是接连胜利,未尝一败,但方元恒却突然发现,局势却是向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每日的军报中,饥饿的兵士闯入百姓家夺取粮食的情况也逐渐多了起来。

    起初方元恒并未在意,只是在批文中重重的写了一个杀字,但渐渐的,这种事情越来越多,直到江户对他说,如果再杀下去,那么恐怕终有一日大军将全部死于军法之下时,方元恒才第一次对此事重视起来。

    在得知这段日子已经因为擅夺民粮,军法处死已经两千多人时,方元恒内心中有些无奈和苦涩,他不禁又一次怀念起以往不用顾忌粮草后勤只管大战冲锋的日子了。

    在一个大雪交加日子里,方元恒终于做出决定,放弃蒿芦,漯水、天裕三县,返回宁道、淄川一带据守。

    那日,得知将要南退的兵士们再也无所顾忌,三县百姓没有一户未受到秦军的抢掠,更有甚者,奸 淫烧杀的事情也随处可见。

    提早一日南下的方元恒并不知晓这些事情,而领兵南下的郑泸江户等人却对此事有些充耳不闻的意思。

    也难怪他们纵容手下兵士胡来,这两日军中已经彻底断了粮草,有些大营都吃起饿死的战马来了。若不让手下兵士放纵一次,谁也无法保证这些兵士们会在何时突然哗变。

    虽然他们派出了亲兵,劝阻兵士们对百姓烧杀,但这些亲兵们撒入三四万大军和三座县城里,便如同一把沙子撒进了大海,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半月后,宁道以北的兵马才彻底南退。

    已经知道了兵士们所作所为的方元恒也知道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便随便抓了几百个罪大恶极之辈,斩首示众。

    虽然此举确实震慑了军心,也让涣散的兵马重新恢复成了那支精锐之师,但谁都知道,这只军队每个人都沾染了百姓的鲜血,被杀的和活着的,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

    此时,宁道、淄川、海乌三县的兵马重新来到了九万,人数还远远多过当初方元恒北出玉山时的数字,但方元恒却知道,这三个月中已经损失了两万多精锐的秦军,这并是不人数多便可抵消掉的损失。

    站在秦岚郡除绥北城外的第二大县城淄川的府衙门外,方元恒看着被雪厚厚覆盖的街道上偶尔出现的百姓相互告礼的情形,这才发现,今日已是周历590年的第一日。

    今日,已是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