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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前,当方元恒派出三万兵马南下后,戎人立刻就探查出了此事,但不知是畏于方元恒还是另有他谋,戎兵并未从东西两侧夹击固守在蒿芦的方元恒余兵。

    不仅如此,原本守卫蒿芦以西的灵州四万哲哲大军却又将两万兵马调离南下,以防备清阳、清水的秦军北上。

    而在方元恒全军撤退后,剩余的两万戎军才在一周后先后尾随进入蒿芦,漯水、天裕三县。

    让哲哲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在戎人眼中异常繁华的秦人县城早已是面目疮痍,人间炼狱。

    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尸横累累,到处是街头巷尾饿死冻毙的平民百姓。

    若不是正值寒冬,天降大雪,说不定这三座县城早已经闹起了瘟疫。

    与其他戎人将领颇有些不同的是,哲哲与萧锦行相处良久,对这位秦人单于有些谜一般的崇敬。

    无论平日生活还是作战,他都乐于模仿萧锦行的做派,更对萧锦行的命令执行的一丝不苟。

    眼见三县惨状,一开始哲哲还以为是自己部落的军士所为或者是叛军作乱导致,在怒不可遏之下,便下令立刻找到屠城凶手。

    但随后当他知道这是方元恒的秦军所为时,哲哲便不可置信般的惊呆了。

    不等去往单于牙帐的传令兵士回来,哲哲立刻从灵州诸县调集大量粮草救济三县百姓。

    同时,他派兵与幸存百姓一起清理尸体,搭建窝棚。

    待到这些事情在一周后进行的差不多时,单于牙帐也终于回信,同时又派来两万援兵在信使来后两日加入到了哲哲军中。

    哲哲惊奇的发现,这些援军虽然都是秦人,但他们中竟然有些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甚至还有一千多名体型魁梧的女人。

    通过问询得知,这些人大都是秦东五县以及岚麓县的贫苦百姓,他们是为了护卫自己获取的土地自愿加入大夏军队的。

    哲哲知道,自从自己占领了灵州诸县后便依照单于之命将土地分给了穷苦百姓,而诸县分得土地的百姓也有近两万人加入了大夏军队,但这些人全部都是一些未服兵役的青壮。

    所以两相对比之下,他直到此刻才明白,秦岚郡竟然已经被战事蹂躏到了青壮尽失的地步了。

    这两万人领军的将领是原本跟随萧锦行的一名千夫长,他当即对哲哲传达了单于军令。

    原本在元山附近骚扰秦军后勤的两万军队将于一周后到达三县,与哲哲汇合。到那时,单于将伺机向哲哲下达反攻方元恒大军的军令。

    在这之前,哲哲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救援三县百姓,尽可能的让他们渡过这漫长的寒冬。

    哲哲得令后便稍加估算,算上即将到来的两万援军,自己这方便会有六万大军,虽然这其中的戎兵只有一万,但哲哲明白,这些秦人可不比对面服更役的滥竽充数之辈。

    在战争中,他们为了自己的土地是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的。

    曾经让戎人们惧怕的方元恒本部兵马以及那些如同噩梦般的玄甲骑,在这三个月里也已经损失良多。

    这三个多月来自己与方元恒大军在灵州、秦岚边境的数次交战,虽然每次都是以自己的失利告终,但那些秦兵们却也并不能再进一步,讨到什么好来,所以哲哲的兵士们早已经毫不惧怕那些精锐秦兵了。

    况且,灵州还有两三万正在加紧操练,分守各县的新军,随时准备加入到哲哲进攻的队伍中来。

    ......

    正在与面前一干戎人一同将一根烧焦的屋梁抬起时,林诩便看见了屋梁下压着的四口人,他们早已经没有了生机,因为四个已经被烧成炭黑色的人都卷成了弓字,面目全非了。

    只有在三个人身下的那个小小的尸体告诉林诩,这些百姓在临死之时还在试图保护自己的孩子。

    林诩并不敢多看,但他的面上也没有了悲伤,因为流过的泪水已经够多了,他心中的泪泉早就已经干涸。

    当初秦军光复漯水县城后,很快就有人抓住了唯一在县衙公干的林诩。

    正当秦军要将其正法时,那些幸存的贵族们却都纷纷为林诩请命求情。

    原来在戎人占据之时,林诩将这些仅存的贵族保护的颇好,让他们在戎人抄家之后并未受到其他的伤害,更没有让他们丢掉性命。

    这些贵族们虽然对戎人仇视至极,但唯独对林诩尊崇有加,在戎人占领的日子里,若不是林诩将戎人奖赏给他的粮食布匹分给他们,那么他们早已经冻死饿死了。

    两次救命之恩,让这十几户贵族无以为报,好不容易待到林诩落难,他们便豁了出去,集合起来一同为林诩请命。

    好在当初的秦军还是颇能讲清楚道理的,听这些贵族将林诩所作所为讲述后,便立刻放了林诩。

    林诩也像是又回到了戎军刚刚占领漯水时的样子,每日只在家中读书写字打发时间。

    这种恬静的日子却没过多久,在一个雪夜,全城都突然响起了嘈乱的喊叫声,这些喊叫之声从县城四门开始一直蔓延到林诩家的附近。

    难道戎人又打回来了?

    他们不是只在淄川、宁道附近袭击粮队吗?

    难道北方的戎人攻破了蒿芦县?

    也不可能啊,那可是左将军亲自驻守的地方啊。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林诩走出了自家的院门,他看见全县已经四处火起,将雪夜照的又红又亮。

    他看见一伙秦军在挨家挨户的搜刮粮草财物,周边的邻居们无一幸免,稍有不从便是一通砍杀。

    林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在大雪纷飞的月下,看着这些秦军渐渐的来到了自己的近前。

    林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便指着那些来到自家门前的秦军破口大骂,但那些秦军好像是已经杀累了,亦或者是第一次看到不来求饶却敢骂自己的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却并不与他为难。

    看着秦军们将自己家中的粮草全部搬走,同时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屋,林诩便再也骂不出声来了。

    他怔怔的看着这些秦军,不敢相信做了烧杀抢掠之事的竟然是自己的同胞。

    他不停的对那些秦军说道:“杀了我,杀了我”。

    可那些秦军却像是看傻子一样,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自己正在燃烧的家。

    大雪中的林诩站了一夜,他仿佛能够听清这满县城都是秦军施暴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但这些声音好像永不停歇一样,不断地钻入他的耳朵中,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初升。

    在第二日清晨时他便被几个邻居死拉硬拽般拉到了县衙,想请县衙的那些贵族们主持公道,可谁知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府衙,除了府衙上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还能依稀证明这里确是府衙外,这衙内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但这时,林诩却突然间像发疯了一样,命令这几位邻居们速速去收拢无家可归之人,这府衙正好是处可以避难之所在。

    邻居们当即明白了林诩的想法,便按照林诩的要求去收拢冻了一夜的百姓。

    同时,林诩也带着一些人将残垣断壁上的木梁和木椽找来,在县衙内升起火来。

    林家本来就生意做得颇大,而林诩更是在戎人占领时期被戎人命为暂代县令,所以虽然他还很年轻,但县内百姓见是他的召唤,便按照林诩的要求向着府衙所在集中了起来。

    那些秦军们在离开县城后,便去了周围的村落继续抢掠。

    此后的日子,漯水县便只有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在寒风中互相依偎。

    县衙住满了,林诩便又和人一同去找能够居住的残屋,残屋找不到了,林诩便用木头搭在墙边,架成可供遮风挡雪的小小窝棚。

    林诩除了每日安排百姓找寻可供生火的木料外,还不断地在残垣断壁中找寻一些秦军当初没有发现,埋在废墟中的可供食用的东西。

    实在找不到了,便去每家每户原本储存粮草的地方找老鼠洞,他知道在那些洞中,或许能够发现一些粮食,况且,老鼠也是可以吃的东西。

    在他的努力下,每日都会有星星点点的粮食被发现,被找到,这些粮食虽然数量并不太多,但在他的集中管理之下,还是保住了绝大多数百姓的性命。

    但绝大多数毕竟不是全部,每日依旧有大批老弱妇孺、幼 童婴孩被冻死饿死。

    直到戎军的燃烧赤阳旗再次插上了漯水县城的城头,直到戎军中的一些原本与林诩一同共事过的那些秦人找到了他,林诩再也忍耐不住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在痛哭过后便昏厥了过去。

    当他醒来后,没有再去推辞戎人让他继续做县令的请求,而且,他每日亲自走上街头,与这些异域蛮族一同,帮着漯水百姓重建家园。

    这一日,林诩刚刚和戎人一起将压在屋梁下一家四口的尸体抬出来后,他便麻木的看着戎人将那些尸体搬上了马车,而马车上全是这样的尸体,一层摞着一层。

    这些尸体是要运到城外掩埋的。

    看着马车“吱嘎吱嘎”的压过厚厚的积雪留下深深的车辙,林诩便取下了头上的官帽,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林诩正要往下处走时,却突然看见远处走来了很多人。

    这些人从远处看去好像并非军士,更像是一些农人。

    但他们却明显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黑压压的一片人走了过来,林诩身边的戎兵们此时也紧张了起来,他们虽然并不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秦人,但眼见那些走来之人人数众多,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棒斧。

    “没事,放下兵器吧。”

    见走来的人中有很多都是自己相识后,林诩对一旁的戎兵们说道。

    那些戎兵看了看林诩身旁的译者,听他将林诩的话转告后,虽然仍是犹豫着,但还是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那些百姓们见林诩身旁的戎人放下了武器,不再戒备,原本停住的队伍便又向前缓缓走来。

    “林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这时,已经快到林诩身前不足十步的队伍中,当前一人大声哭喊道,跪在了林诩的面前。

    林诩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想要扶起那人,却见人群中无数个哭声响起。

    不等林诩说话,黑压压的人群便在林诩面前跪倒了一片,林诩抬起头向跪倒的众人看去,竟然一时看不到尽头了。

    悲天动地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夹杂在哭声中的“林大人做主”的话语像一根根铁针不断地刺痛着林诩的心。

    林诩并未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接手这座县城的初衷只是尽快帮助百姓们重新建起房舍,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但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正当林诩看着跪满了一街的百姓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间听到那些人中有一人抬头高呼:

    “林大人,我要从军,我要报仇。”

    “我也要从军。”

    “林大人,我的女人被那些禽兽糟蹋了,她也寻了短见,请收下我让我报仇吧 。”

    “林大人,我一家老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给我兵器让我杀了那些畜生吧。”

    “我老妻、儿子、儿媳还有仍在襁褓中的孙子都被烧死了,小老儿虽不能上阵,但还能够做饭砍柴牵马的,收下我们吧。”

    一个又一个声音此起彼伏的传到林诩耳中,这个年轻的“县令”顿时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他再次抬头看了看没有太阳的天空,那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如同纷飞的纸钱,在呜咽的北风中,卷集着上下翻飞。

    这雪,已经下了整整七天了。

    今冬的雪仿佛特别的多,自立冬以来,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连绵数日的雪从天而降。

    若是在平常年份,明春将定会是个适合播种的年份,但对于林诩面前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而言,这样的气候,却更像是地狱向他们发出的请帖一样。

    林诩的目光从天上渐渐的又回到了身前这无数的百姓身上,他听得到,这些百姓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

    那些捶胸顿足甚至嚎啕大哭的人们已经仿似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将这些时日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无数痛苦尽情的宣泄了出来。

    漯水县的这幕悲怆情形也让“县令”身后的戎人士兵们没来由的觉得悲伤起来,他们看着面前的林诩,等待着他的训令。

    果然,他们看见面前的林诩突然向着天空生出了一只颤抖的手臂,那手臂如同撑起了天地一般,让嚎啕大哭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众位乡亲父老,林诩无能没有照顾好大家,让你们身受战乱蹂躏,遭遇秦军屠戮。

    就在方才,我还在疑惑,自己也是秦人,自己从小读书时便被告知唯有玄武旗才是一生所忠。

    但数日前,秦军烧了我的房子,杀了我的邻居,我还在想,或许这只是一小部分没有王法的兵士所为,大秦军士并不都是如此。

    但此刻,林诩已经想明白了,这天,已经暗的太久,纵然明日雪停了,但只要那厚厚的乌云还在,后日,大后日随时还会降下雪来将我们冻死。

    我曾经听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几千里也。如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曾经,我们都只是一条条小鱼,胆怯而又懦弱的活着,不知能够活到几时去。

    但今日,我便领着你们去做那鹏鸟,与你们一起扇动翅膀,将乌云吹去,还回朗朗乾坤,锦绣日月,这劳什子县令,当他作甚。”

    说到此处,林诩将头顶上的官帽一把扯下,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随后几日,漯水县南一座大营拔地而起,在哲哲的授意下,漯水守军将全军近乎一半的粮草都搬运到了此处。

    营外,投军的百姓密密麻麻的将营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一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而青壮之人,却连一半都没有。

    但是,但凡能够出现在营外者,无不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他们从今天开始,便将性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林诩。

    而这却仅仅是个开始。

    别说哲哲没有想到,恐怕就连林诩自己也没有想到,从此天下闻名的强军“鲲鹏”就此诞生。

    此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林诩便每日在军中训练着这些百姓,而这些百姓也就像是疯了一样,不知疲倦的跑着,刺着,冲着。

    同时,哲哲与方元恒的兵马在宁道以北展开了多次交战,但按照萧锦行的嘱咐,每次哲哲只是派去小股兵马不停的前去骚扰,并不与之决杀。

    而萧锦行的骑兵则在修整多日后,再次从元山西出,利用骑兵速度优势不断尾随、追击宁道、淄川、海乌县的各处秦军运粮队及小股兵马。

    这两个多月看似与曾经方元恒驻守蒿芦县时戎军所用策略相差无几,但不论萧锦行还是方元恒都知道,这一前一后其实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之前,方元恒纵然兵士人数较少,但每次与戎兵冲突,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秦军主动而为的。

    而且不论大战小战都是以秦军的胜利而告终,虽然在戎人的顽强抵御下,秦军在战略上并未讨得好来,但总归不能将方元恒击败哪怕一次。

    而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交战,即使方元恒的兵马人数多于戎军,但往往首先招架不住的却是秦军,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秦军中掺杂了一些来自夏中郡的地方新兵,战斗力远远不及戎人中的百战之士,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来自方元恒的兵马,那些人因为曾经对三县百姓的杀戮抢掠,已经在思想上产生了畏敌怕死的情绪,而这些情绪一旦形成,便如同毒药一般,蔓延到了全军。

    曾经大秦的王牌铁军,如今竟是些兵痞,是些无信无义之徒,他们,哪里还会有曾经拥有过的慷慨赴死的决心。

    其实这些事情,都没有出乎萧锦行的意料之外,但最让萧锦行没有想到的,却是漯水县原本只为收拢难民,方便管理的那支自命名为“鲲鹏”的大军在那个颇有些能力和品性的林诩的带领下,人数竟然发展到了五万人!

    这事确实出乎了萧锦行的意料之外,别说自己是戎人异族,便是秦国也不敢在自己的三县之地征兵五万人啊。

    在哲哲送给自己的信中,哲哲将林诩及他的军队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起初的一个月,鲲鹏军只是收拢了漯水县及其附近的投军百姓不到两万人,虽然这足以让哲哲等人侧目,但仔细想来,这漯水县所遇秦军烧杀过后,留下两万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投了军混口饭吃也是正常之事。所以他也没有当一回事,只不过又加派了一些粮草以供应林诩的这支“军队”。

    谁知从第二个月开始,天裕、蒿芦两座也遇到兵灾的县里竟然也有人纷纷南来,投入林诩军中希望能够从军报仇。

    在哲哲本着与漯水县相同的想法同意林诩收留他们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鲲鹏军竟然已经增加到六万之众。

    对于鲲鹏军的过渡膨胀,哲哲也并无什么喜色,因为正是三县百姓越惨,才会有越多的百姓想到从军报仇。

    何况相比于敢前来从军的人,三县内等死的百姓数量只会更多。

    何其悲惨啊,这时哲哲仅能想到的词语,原本各自拥有近十万人口的三座县城,恐怕在这个冬天过后,将会变成三座空城吧。

    与林诩商量过后,林诩便将这六万人中实在不能作战的黄毛幼 童、耄耋老人、待产妇人、伤势过重者等一万人送出营去安排在漯水县境内。

    当那一万人出营的前几日,数百多位刚烈的百姓便自杀死在林诩营外以示不满,这让林诩只好亲自跪在营前向出营而去的百姓们承诺若不为他们报仇,自己将永堕地狱,不再轮回。这才让自杀明志的百姓减少了许多。

    清理完毕,鲲鹏军五万百姓便正式接受了大夏军队的操练。

    而单于牙帐那边也下令,敕封林诩为秦岚副将,统领鲲鹏军五万兵士,暂时受哲哲管代。

    大周历590年三月初,大秦北方早已冰雪消融,桃花也在各处开始盛开。但无论是秦岚郡还是灵、原二州却都看不到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

    因为,无论秦岚还是灵州,所有人都看的出,天空之上战云密布,一场大战将至。

    这三月里,清阳城中的樗里骅也并未闲着,他每日往返于胡林与苑台之间,对这两个沦陷已久的县城进行侦测。

    但灵州的戎军显然是已经将重心放到了秦岚郡,而原州的这些戎军只是龟缩于各县,三个月里从未出城向秦军寻战。

    所以不论是吴勐还是樗里骅都有些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樗里骅通过亲自探查发现了一个足以让他无比忧虑的事情,那便是沦陷各县的百姓似乎不仅仅会对戎人颇为顺从,而且加入戎军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樗里骅第一次北上探查发现这一问题后,便立刻向赵之海写信,将自己看到的情况报与赵之海,而赵之海得到信后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妥,他便亲自来到了清水、清阳一线探查敌情。

    在大批斥候和混为百姓的细作证实下,赵之海惊讶的发现,事态远比自己预料之中的要严重许多。

    那些灵州各县内被分到土地的布衣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投了戎军,而且清水、清阳两县竟然也有大批百姓偷偷北上投靠戎军。

    仅仅在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新投戎军的百姓数量竟然达到了三四万,原本因为吴勐大捷让戎军人数减少了许多的良好局面又一次陷入了困顿。

    算上哲哲的大军,灵州境内的敌人人数已经来到了七万,而清阳、清水的秦军也仅仅在两万人左右。

    虽然赵之海并不知道灵州全境的戎军人数,但他却知道五万上下总是有的。

    所以他也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待到那些投戎的百姓训练完成,那戎人五万倾巢而下将会多么可怕。

    但他却也不知道灵州以北的哲哲已经将两万多人带去了秦岚郡,这才是戎军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并没有打算在灵州与赵之海发生冲突的根本原因。

    在回到原州与介鸳、王敏、赵之梁等人商议过后,赵之海便下令,严令杜绝两县百姓北上,对于那些不听号令,执意北上的百姓但凡抓住,则立斩不赦。

    同时,他也不顾那些两县仅存贵族们的极力阻止,将清阳、清水无主土地分给了在光复两县战役中的有功将士。

    为了收拢人心,赵之海让获取土地的将士将土地租给百姓耕种,如此一来既能保证百姓不会被饿死,也能将百姓们牢牢地拴在土地之上。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他们都是知道戎人为何能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获取百姓的认同。

    而且他们还知道,戎人打一开始便杀贵族,分土地给穷苦百姓的目的所在。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将此事从口中讲出来,因为他们自己本身也是贵族出生,因为他们不愿与天下贵族为敌。

    终究,这个天下在宗法制的管理之下,已经存在了五百多年,贵庶之别是他们赖以存在的基础。

    所以赵之海等人虽然明白百姓投戎的原因所在,但他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挠这些事情的发生,除了严令禁止外,便只有将戎人全部赶出关外,才能彻底改变由此产生的诸多问题。

    但赵之海也在内心中厌恶这些贵族们,正是因为他们平日的跋扈与贪婪才造成了现下如此的恶果。

    原本大秦百姓不说人可耕其田,那也是人人都不会饿死的,但这些贵族们平日持强凌弱,不断兼并强占百姓土地,这才造成了大批百姓在失地后成为依附于贵族的佃农、奴隶。

    而这些佃农奴隶恰恰是投戎的主力人群。

    一想到此,赵之海便心情异常愤怒,想想这些原州贵族们平日里的做派和对自己虚与委蛇的样子,赵之海便觉得恶心,他还记得当初樗里骅提议为烧死的叛军立祠时,他们眼中流露出的仇恨目光。

    他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过后,樗里骅的酒楼便也再不能开下去了。

    每日总有人在那里无故闹事,打砸偷盗。

    樗里骅母亲范氏在实在无法忍受之时,便与介鸳商议搬回到了樗里骅的老家居住。

    这些事情,赵之海明明知道,可他贵为大秦最高权力的掌控者,竟然有些无能为力。

    正当赵之海无比郁闷之时,一个让他极为震动的消息又传到他的耳中,朝那县百姓造反了。

    造反的百姓杀了县令、县丞以及县内三老,将城中的两千守军缴械后,便立刻向灵州的戎人献城乞降,而戎人也如同早已知晓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迅速做出反应,占领了朝那。

    此刻,那原本牢牢插着玄武旗的城头已经遍插燃烧赤阳旗。

    听闻朝那已被造反的百姓献给了戎人,赵之海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一场筹谋许久的叛乱。

    显然这些造反的人并不是因为什么突发事件而引发的叛乱。

    因为清阳已被吴勐大军攻占,所以早在攻占清阳之初赵之海便将原本守备在朝那的五千大军中的三千人派去了清阳前线帮助守城。

    恰恰就在朝那守备兵力空虚之际,发生了朝那叛乱之事,而且叛乱百姓占据县城后,又火速献城给了戎人。所以可以肯定,这定是戎人的暗中策划已久的计谋。

    赵之海一方面命令距离朝那最近的清阳守军中的樗里骅、马元率领本部六千兵马南下平乱,同时也对大原、泾阳等地发出戒严训令。

    因为他猜测,朝那的叛乱只是戎人计划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其余各县也很有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接到上将军军令后,樗里骅与马元火速点兵,经过一番准备后,便于得令后的第三日一早全军出发,杀向朝那县城。

    在去往朝那的路上,樗里骅与马元以及此时均已因功升任五百主的魏元琦、梁青书、柳郃、李季、唐元、安默然等人商议此次出兵朝那的用兵方略。

    而唯独少了的高云策则是被樗里骅在两日前安排了他事先期去了朝那县。

    不同于马元及众人对此次收复朝那信心颇大的样子,樗里骅却认为,虽然朝那守军多是毫无作战经验的百姓,所以对于这些人其实并不难以对付,但真正会给木獬、玉霄军带来威胁的,是隐藏在这些百姓身后的戎军以及他们的指挥者。

    能让戎人单独派出来指挥大局的人绝非易于之辈,为此樗里骅也告诫众人绝不可轻敌,一切当以稳妥为要,待摸清楚朝那虚实后,再一举克之。

    两日后,樗里骅六千大军兵抵朝那城外,在大军匆忙搭营时,先前被樗里骅派去打探朝那兵力部署和城外动静的斥候们也纷纷回来向樗里骅汇报,说是城外并未发现有敌军的埋伏。

    斥候们的汇报让马元对樗里骅的谨慎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据先前探报称朝那兵力虽然在万人左右,但大部分都是以前从未打过仗的百姓,目下只需军士们攻城即可,犯不着如此的小心谨慎。

    对樗里骅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樗里骅也是有些犹豫,等这些城中百姓们出城阵战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朝那粮草物资充盈,围城不攻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什么成效,但攀墙攻城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好的办法,再三思考过后,樗里骅便请马元先带本部人马尝试着攻城,试探一下朝那的防御。

    但他也对马元嘱咐,如果遇到城中叛军激烈的抵抗,则万不可急于求成,平白损耗将士性命。

    一日的砍伐木材,建造云梯的筹备过后,第二日一早,马元便兴冲冲的领着本部三千兵马在樗里骅的注视下杀向朝那县北城门处。

    在秦军战鼓声中,三千兵马如同潮水般涌向城门。

    在冲向城门过程中,秦军发现城头叛军虽然人数颇多,但持弓射箭者却寥寥无几,根本就无法压制住准备攀墙攻城的秦军攻势。

    兵士们看此情景,不由得士气大振。

    在马元的指挥下,全军一鼓作气杀到朝那北城门下,数十座云梯搭在了墙上,在弓箭手向城头不住射箭压制下,墙下的秦军便纷纷攀着云梯向城头爬去。

    马元见此情况,不由得内心欢喜,他转头看了看后方不远处压阵的樗里骅,便亲自拿起鼓槌击起鼓来。

    但在此时,樗里骅和马元突然发现城头处杀声顿时大了起来。而原本攻城颇为顺利的秦军攻势却明显的一缓,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城头叛军滚木礌石齐下,砸死砸折数架云梯上的兵士和他们脚下的云梯。

    因为叛军中可以持箭射击者寥寥无几,所以他们只能等到秦军攀城时才会给与秦军杀伤,所以樗里骅明白,这场攻城战直到此时才算是正式开始。

    擂鼓的马元见手下兵士开始有了死伤,便有些内心着急,他连忙命令弓箭手集中在每架云梯下,不理其他地方的叛军,只是向云梯上方的叛军进行集中压制。

    不得不说,跟着樗里骅打了三个月的仗,让原本虽然胆怯但颇为聪明的马元也有了一丝领兵之将的气度,至少在樗里骅看来,马元的训令还是很及时也很正确的。

    在马元下达命令后,各处云梯上的叛军立刻被弓箭压得抬不起头来,往往叛军刚刚举起礌石,便会被城下数名弓箭手发出的箭矢贯体而亡。

    在这种情况下,樗里骅便看见已经有兵士登上了城头,与叛军在城头展开了肉搏。

    樗里骅一时大喜过望,没有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攀城兵士便能登上城头,他立刻下令派安默然、李季、唐元、柳颌四人各领本部兵士加入攻城的队伍。同时下令,务必要于今日将朝那一举拿下。

    得令后,那四人齐声应“喏”,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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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四人率领两千人马向城边杀去,樗里骅却突然心生疑虑。

    照目下情况来看,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攻破城防,但让他疑惑的是,斥候报称来援朝那的那千多的戎人此时却在哪里?

    一想到还有一股隐藏起来的敌人正在暗处注视着自己,樗里骅便皱了皱眉头,但他却并没有做何反应,因为毕竟自己一方正处于优势之中。

    就在樗里骅的两千军兵快要抵达城下之时,却听城门内突然发出了“呜呜”的号角之声。

    樗里骅明白,看来自己心中的疑虑终将要解开了,所以他便死死盯着号角声响的地方。

    随着号角声响,朝那北城门突然打开,这让围着城门两侧攻城的秦军也是一愣。

    只见城内突然杀出了众多戎兵,方一出城便与城门两侧的秦军交起手来。

    出城的兵马皆是戎人,他们手持棒斧,凭借着蛮勇之力瞬间便将城门两侧的秦军砍死颇多,剩余的秦军在戎兵的压力下向城门两侧不断后退。

    被城门冲出的戎兵杀了个措手不及的秦军在各自为战中哪里是这些戎人的对手,而且清理完城门口的秦军后,北门又涌出了大约五百多人的戎人骑兵。

    他们并不直接与秦军接战,只是径直冲出城门后向北奔跑,在跑出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后便调转马头向着城墙下的秦军冲杀而去。

    “传令,请马元军侯停止攻城,火速排成阵列迎击出城戎军。”

    “命安默然等人合兵一处,由安默然领兵结阵协助马元兵士抵挡戎军攻击。”

    “卫大哥,还请你速带骑兵,与戎人骑兵接战。”

    “喏”!

    “喏”!

    “喏”!

    随着一个个传令兵士驰马扬鞭而去,樗里骅便让卫木领着骑兵去接住戎人骑兵的攻击。

    在他看来,戎人出城迎战胜在突然袭击,而他们的人数确实仅仅只有千人,所以并不是非常难以对付。

    但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些出城的戎人骑兵堵住,那么一旦攻城兵士受到骑兵攻击,腹背夹击之下极有可能会出现溃败的情况。

    所以樗里骅并不指望马元本部那一两百骑兵能够单独堵住戎骑的攻击,便派出了卫木前去堵截。

    果然,城下那五百戎人步兵在开始的大杀四方之后,在秦军逐渐反应过来纷纷结阵反击下便再没有出现像一开始那样的战果。

    而且,秦军毕竟人数众多,那五百戎人步兵也慢慢开始有了伤亡。

    但就在此时,城门口又一次出现了喊杀之声,这次却是城内的叛军们见戎军占据优势,便纷纷涌出城门,支援戎人与秦军接手。

    而此时的戎军骑兵却如同无敌般的存在一样,顺着城墙不断砍杀城下秦军,在砍杀了数十人后终于冲出了城墙下的秦军攻城的范围。

    那些戎人杀得性起,并不做丝毫休整,便立刻调转马头意欲再次向城墙下的秦军冲杀而去。

    但是,他们却突然发现,秦军那边似乎也有骑兵向自己这方奔杀而来。

    戎人骑兵头目一声令下,五百骑兵便迅速调整方向,向着秦国那不到四百人的骑兵队伍杀奔而去。

    在戎骑眼中,除了方元恒的骑兵队伍外,秦国的骑兵都没有放在他们的眼中,况且玄甲骑的厉害也仅仅是部落外的人所传言,真伪还不得而知。

    他们原本就不大相信这些由农人临时组成的骑兵队伍会有多么厉害,进关之后接连获胜也让他们更加不屑这些骑兵的能力。

    三个月前清水城外的那场失利,戎人普遍的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狡猾的秦人用财宝蒙蔽了勇士们的眼睛,而勇士们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偷袭所造成的。

    所以,除了对秦国人的卑鄙无比愤怒外,这些戎人兵士并不觉得他们有何厉害之处。

    所以见四百骑兵敢向自己五百人发起主动进攻,戎人骑兵的千夫长立刻下令,接受秦国骑兵的挑战,与秦国人正面交锋。

    两军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在全力以赴的冲击之下还是爆发了骇人的气势,而且戎人惊奇的发现,秦国骑兵并未采用先放箭再迂回的战术,而是纷纷端起手中的长戈,蒙上了马的眼睛,爬在马背上全速冲来,这是以命博命的打法。

    那千夫长心中惊奇之外,也不免豪气冲天,他大喝一声:“来得好。”便操起手中的长棒向上挥扬着迎着秦军而去。

    数息过后,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双方骑兵碰在了一起。

    马匹相碰时筋骨断裂之声,长戈入体穿过骨肉的摩擦声,棒斧击中后兵士的惨叫声,在突然间的集体爆发后,仅仅持续了短短了一瞬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两军骑兵穿插而过,向着前方继续跑去。

    而方才相交的地方,留下了一地死尸,无论人马。

    已死的一动不动,未死的却惨叫连连。

    双方骑兵在向前驰骋了两百步后,纷纷止步,便再次调转过来马头,凝视着对方。

    初春依旧有些寒冷的北风吹过后,一股股白色的湿气从战马鼻息中不断喷出。

    那戎骑千夫长此刻看着秦军铁骑,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轻蔑。

    与步兵对步兵那种巨大的优势相比较,方才的碰撞让他不可思议般的感觉到,这些秦国骑兵却更像是步战中的自己一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这些马背上的秦国人提戈刺杀异常准确,完全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无惧无畏,倒是自己的勇士们看着即将撞上来的战马时会产生想要躲避的犹豫。

    在这种斗志和技艺的差距中,方才短短数息之间,戎军便损失了不下百人,而看战场中间躺着的黑甲秦军,却连三十人都没有。

    这仗还怎么打?

    他有些不明白,不是说秦国最强的骑兵只是玄甲骑吗?

    那些骑兵不是在秦岚郡与单于大人交战么?

    为何原州也会有这么厉害的骑兵呢?

    如果秦国骑兵都这么厉害,这仗该如何打下去?

    带着这些疑问,他看见秦军又一次出动了,他们依旧蒙着马的眼睛,目色决绝,长戈平端着向自己冲杀而来。

    ……

    在朝那的戎人骑兵退入北门之后,戎人步卒与叛军百姓组成的出城队伍渐渐便落了下风,在人数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戎人对排出密集阵列的秦军显得毫无办法。

    而那些百姓所组成的叛军在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后,便同来时一样,又如同旋风般的撤回了城去。

    眼见大战已经打了满满一日,樗里骅见天色已晚便下令鸣金收兵。

    在前线处与戎人打的胶着的秦军在听到军令后,便立刻再全力刺出最后一戈后缓缓后退,而长戈手身后的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如同落雨般从天而降。

    在秦军步阵配合下,攻城的一方便立时退了回去。

    而戎人也没有了丝毫可以追击的体力与勇气,见秦军退却后,心中也是一松,便也退回了城内。

    中军营内,只见马元气冲冲的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哥哥,今日作战本能取胜,我军已经占据了上风,歼灭出城的戎人只在迟早,为何哥哥要鸣金收兵?”

    见马元一脸的怒色,樗里骅抬头看了看门外,门口的兵士便低头应了声“喏”,转身出了门去。

    樗里骅这才走上前来,拍了拍马元的肩膀道:“人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你指挥的颇好,回头我定会向吴将军为你讨赏。”

    看着樗里骅一脸认真的样子,马元不禁呆了一呆便道:“你知道我不是为什么劳什子封赏的,哥哥若不告诉我今日为何退兵的原由,我便,我便向吴将军告发你私通戎人的事情?”

    “切莫胡说。”

    一听到这里,樗里骅顿时脸色刷白,马上言道:“今日我军虽然处于优势,但以四千对戎人五百如果还不能取胜那我们再也不必去想着收复失地了。但是,两军交战总是难免会造成兵士死伤,目前你我两曲人马死一个就少一个,所以今日我只是想知道朝那城内到底有多少戎人,探明他们的虚实而已。

    现在目的达到了,我们便取了朝那县便是,用不着再让大家去硬拼了。”

    说到这里,樗里骅看着马元那颇有些古怪的神色以为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便又轻叹一声后继续说道:

    “高云策这些时日你可见否?当初上将军着我去大原募兵,高云策正是在朝那募兵千人。

    我早已经派他领着那些朝那的兄弟们摸进了城中,所以要取朝那,智取为上,不必硬攻,明白了吗?”

    见马元还是呆呆看着自己,樗里骅也有些着急,“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自收到高云策等人已经混入朝那县城的消息后,行这里应外合之计原本没有什么难度,但为求万无一失,我还是想知道戎人的人数,所以今日才强攻城墙的,现在我知道了城内情况,我们只需等待时机,待城内发出讯息后杀入县城即可。现在明白了吗?”

    “还不明白?

    你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樗里骅见马元仍然是一副奇怪的模样看着自己,便连忙问道。

    “说吧,你和戎人私通是怎么回事?”马元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盯着樗里骅的眼睛淡淡的问道。

    “什么私通?你在说什么?”见马元看着自己,樗里骅说完此话后,便低下了头,而他的脸上也起了古怪的神情。

    “哈哈哈哈,樗里哥哥,你闪烁的眼神已经欺骗了你,我说为何哥哥总是不近女色呢,原来好这口。”

    马元听到樗里骅强行辩解后,便仿佛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兴冲冲的说道。

    而且,方才当他听到了樗里骅对夺取朝那信心颇足后,内心也是放松了下来。

    便只抓住此事向樗里骅展开了攻势,因为这也是马元第一次近距离的触碰到了樗里骅的内心深处,所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天赐良机。

    “你小子,说些什么,没有的事情啊。”樗里骅继续辩解道。

    “说吧,樗里哥哥,憋在心里还是挺苦的吧,我马元向天发誓,此事绝不会对第三人说,如果违背誓言则天打五雷轰,生死骨扬灰。”马元面色凝重对着樗里骅发起了誓言。

    樗里骅见状,不由得颇为无奈,想了又想,一再的犹豫过后便对马元说道:

    “也没你想的那般不堪,其实也就是我喜欢的一位姑娘便是戎人罢了。

    不过,我对她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戎秦有别,现在又是战时,怕是我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说到此处,樗里骅不禁又想起了明月清泉下那身着白色纱衣唱着《蒹葭》的女子,想起了清水县东那片山坡上策马奔驰的虞歆儿。

    三个月了,你在哪里?可还安康?

    樗里骅低头沉思,心中又浮现出虞歆儿的身姿和容貌。

    而他身边的马元却难得的静悄悄的不发一言。

    他悄悄的在樗里骅的身边坐了下来,侧着头凝视着樗里骅时而微笑,时而叹息的有趣画面。

    过了一些时间,樗里骅便从沉思中醒来,见马元对着自己面露微笑,便也向他尴尬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自己面前这个纨绔子自己总是生不出恶感来,而且从心里便相信于他。

    随后,樗里骅便将自己与虞歆儿初会到再会的经过向马元娓娓道来。

    马元也认真的听着樗里骅将他与虞歆儿的往事一一说出,但他的表情却从开始时的讪笑,再渐渐的变为了若有所思,再到凝重。

    当他听樗里骅说那虞歆儿对自己讲,若是自己死在草原,马儿会告诉她,死在山上,鸟儿会告诉她,死在水里,鱼儿也会告诉她,到时候她会去埋了樗里骅时不由得脸色大变。

    樗里骅当然看到了马元神色的变幻,他还以为马元得知自己喜欢的女子不仅是戎人而且还是戎人的将领后生出了逆反之情,便匆匆对马元说道:“马兄弟,这件事还请你......”

    刚说到此处,马元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了苦笑之色。

    他对着樗里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缓缓对樗里骅说道:

    “我发过的誓言哥哥放心便是,不过我想哥哥与那虞歆儿终究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原本还想劝劝哥哥几句,但现在倒也不怎么担心哥哥你了。”

    听闻马元说完此话,樗里骅内心中没来由升起了一丝颓废的感觉,但他也确实好奇马元所讲仿佛另有深意,便问道:“马兄弟可是知道些什么吗?”

    马元叹了一口气道:“小时候曾听闻舅舅回到家中对我讲过戎人的许多故事,这些故事就是大周天下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知晓的,都是无数铁鹰剑士冒着生命危险所换取的情报。

    其中很多事情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我都没有当真过,但听哥哥今日所说,我便知道了,舅舅当初讲的那些故事确实都是真的。”

    说到这里,马元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樗里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将这些事情告诉樗里骅,但最终他还是跺了跺脚,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对樗里骅说道:

    “舅舅曾说,当初姚君带领大周天下子民与戎狄交战十数载才将戎人彻底赶出关外,这是普天下人都知晓的事情。

    但实际上,姚君是与当时戎人的单于达成了一些妥协,这才奠定了当今天下的格局,所以世人所知的姚君出关战败而返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

    而姚君与戎人单于达成的妥协便是,由戎人抵御西方的蠕蠕,作为回报,姚君承诺将不会继续对戎人斩尽杀绝,而是将大周边界定于萧关及秦岚、须弥十二散关,今后绝不西进。

    为此姚君亲自导演了西征战士伤亡惨重的戏码,并且编造了西出百里则会产生异变暴毙而亡的谣言。

    因为他们知道,关西之地的某些地方确实会让人产生异变病毙,所以姚君将此事公之于众后,天下人更是相信西出百里之外都会是死地这个事实罢了。

    但哥哥想想,如果真是关西之地都会导致病变身死,那么那些戎人为何不会死呢。”

    听到这里,樗里骅点点头,对马元说道:“这些事情其实我也曾听介子说过,但介子曾讲这些事情都是流传在一些核心家族和公族之家的,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事情仅仅是个故事而已,并不可信。”

    马元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姚君厉害之处了,她为了达到假释真相的目的,不惜改写史书,亲口指鹿为马,这才有了今日大家的共识,就连原本知道真相的那些家族后人,都觉得真是假,假是真了。

    哥哥,我舅舅可是獬豸张孜彧,若论定真伪一事,舅舅自认为第二,天下可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

    见樗里骅又一次点点头,认真的听自己所言,马元也不禁有些得意。

    “哥哥是不是在想,这些事情与虞歆儿有何关系?”

    说完此话,只见樗里骅呆了一呆后便苦笑一声,显然是被自己所言中。

    马元刚想得意,但又想想自己将要说的可能对樗里骅并不是好事,便强自忍住,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哥哥可知道蠕蠕?”

    樗里骅点点头说道:“听介子说过,他们乃是西方异种,自谓神族,半人半兽,生性凶残,在那些会让人异变而亡的地方亦能生存而且不会有任何影响。

    传闻戎人是会吃人的,而那些蠕蠕是会以戎人为食的。”

    “哥哥,现在你可会相信戎人吃人的话?”

    听到马元如此发问,樗里骅便又一次想起虞歆儿的模样,不经笑了笑,摇了摇头。

    但马云继续说道:“戎人吃人或许并不是真的,但蠕蠕吃戎人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不顾听完此话有些吃惊的樗里骅,马元继续说道:“其实舅舅说他也并不是特别清楚蠕蠕的习性,只是那些能够回来的铁鹰剑士曾讲,蠕蠕每十年左右便会集中入侵戎人地盘,所过之处人畜皆空。

    而这些被抓走的人便很可能会被蠕蠕抓去作为食物食用。

    所以当蠕蠕入侵戎人之后,戎人便会举全国之力攻打我秦国,一是掳掠些人口以供他们部落补充,二是掳掠财物牲畜供他们日后部落生存所需。”

    “那为何戎人为何不去集中兵力抵御蠕蠕,反而对我秦国下手呢?”

    “哥哥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舅舅,舅舅说,如果明知道打不过就不要去送死,宁要瓦全便不要去想着玉碎,失去的东西从别处讨回来便是,只要人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但若是人死了,那便什么也有了。”

    樗里骅若有所思的想着张孜彧所说的话,虽然让人听起来会觉得有些窝囊,但细细想来却是这么个道理。

    “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情与虞歆儿有何关系?”

    见樗里骅有些着急的问道,马元顿时明白樗里骅已经有些紧张了,显然他也觉得后面自己所说定不会是什么好的消息。

    马元向樗里骅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做好准备,便说道:“蠕蠕虽然人数不多,但好像与戎人相比较而言,就是戎人举全国之力也无法抵御蠕蠕的攻击,所以戎人就会将一些老弱病残主动献给蠕蠕人,以减少蠕蠕对戎人的侵害。

    但是,戎人还需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才是蠕蠕退走的关键,那便是将戎人的“圣女之泪”交给蠕蠕。”

    “圣女之泪?”

    “舅舅也不知道何谓圣女之泪,想来或许是他们某种祭祀手段吧,其实真实的情况便是,戎人的每一代圣女都要与蠕蠕之王婚配,为其诞下子嗣,其后便被会蠕蠕王杀掉。

    下一代蠕蠕王成人后,将再迎取新一代的圣女。”

    “吧嗒”,

    讲到此处的马元看到身前面色惨白的樗里骅那原本笔直的身躯突然佝偻了起来。

    二十来岁的青年却仿佛八十岁的老者一般弓着背,低下了头,而他的头发随着他低头,打翻了案几上的水杯。

    “戎人的圣女便是能够听得懂兽语么?”沉默片刻后,樗里骅轻声问道。

    “是的哥哥,不然如何能与蠕蠕交谈,而且据传她们每代的圣女都长得极美,并且都只穿白衣。”

    听到此时,樗里骅仿佛失了魂一般呆若木鸡。很显然,虞歆儿定是这代戎人的圣女了,

    虽然与虞歆儿相识并不久,但不知为何,樗里骅总是忘不掉那个美丽的女子,而且得知她便是圣女的一刻,樗里骅便觉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让自己难受异常。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樗里骅将颤抖的双手放在案几之上,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那蠕蠕人长的什么样子?”

    “哥哥,据传闻,蠕蠕不是人。但舅舅也不是很肯定,毕竟见过蠕蠕的人,几乎没有活着能够回来的,不管是戎人,还是我们秦人。”

    一场濛濛细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细雨朦胧中的朝那城如同水墨山水画卷一般与远处的群山交相呼应,拓印在了一起。

    无论是远处的山上还是朝那的郊外,除了前夜春风吹过,红了的桃花外,余处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管是枯黄的野草,还是枯黄的树叶。

    在灰蒙蒙水天相交之处,一个穿着厚厚黑色大氅的青年人走在朝那县城外的路上,他打着黑色油伞,低着头并不着急似的往朝那城北门方向缓步走去。

    他的身后远远跟着的数百骑兵便像是水墨的延伸,在画卷中显得有些突兀。

    樗里骅大军在上次攻城之后,修整了整整三日,才在昨夜朦胧细雨的掩护下,趁夜派出三千人摸到朝那县城的南城门处,与城内的高云策麾下千人里应外合之下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南门。

    与此同时,樗里骅故意在北城门外发动夜袭,吸引了叛军主力和戎兵的注意力。

    虽然两军都不善夜战,但是朝那这种小县城对双方而言都已是颇为熟悉了,所以北城门内外一时间杀声四起,火光四现,两军丝毫没有去试探对方虚实的意思,一交手便全力开战,一方奋力攻击,一方拼死抵御。

    而高云策则和马元一同又分别占领了东西两门后,从城内一同杀向了北门。

    当马元、高云策合兵四千从城内攻向朝那北门之后,便彻底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城内杀来的秦军让北门守军瞬时大乱。

    一时间,守军们根本就想不明白如此多的秦军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在心胆俱碎之间,那些原本就是百姓的叛军纷纷放下兵器,趁着黑暗在城内四散而逃。

    在叛军百姓们如同鸟兽般散去后,这场夜仗也仅仅打了一个时辰便宣告了结束。

    其实这一个时辰中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用以消灭那些戎人士兵的。

    樗里骅撑着黑色的油伞,站在朝那城中看着被俘的三百多戎兵密集的跪在樗里骅面前的一处空地上。

    他仔细打量起来这些皮肤白皙但却异常魁梧的戎人,看了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

    “你们谁会说秦语?”

    这些跪着的戎人中缓缓站起一人,毫不畏惧的看着樗里骅说道:

    “我会。”

    樗里骅身旁的卫木立刻认出来,此人正是前日与自己所率骑兵对抗的戎骑首领,便走到樗里骅近前对他低头耳语。

    听完卫木的话后,樗里骅便点了点头,遂吩咐卫木将此人带到城门附近一处无人居住石屋之中。

    樗里骅又向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等人安排了全城搜索逃跑叛军之事后,便只身去了那座石屋之中。

    进门后,樗里骅便感觉这间石屋内又潮湿又阴冷,不由得连连打了数个喷嚏。

    初春之际本就寒冷,加之石屋内又因这两日的连绵阴雨显得格外湿寒。

    而樗里骅也是刚刚冒雨从城外一路走来,所以进入石屋后的樗里骅便感觉自己有了些生病的迹象。

    石屋不大,除了跪在地上的那戎人外,卫木和马元及几名卫士便将石屋内占的满满当当。

    这些人见樗里骅走了进来后,便让出一条通道,让主将走入上首。

    对于樗里骅,不论是卫木还是马元手下的那些将官、兵士都颇为尊重,当兵打仗不就盼着跟随这样的常胜将军么。

    樗里骅进入屋中,见地上早已经铺好了麦草秸秆,知道定是手下兵士所为,便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发酸的鼻子后,便抬起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哥哥”,

    “大人”,

    众人听樗里骅说完后,便有些惊讶,纷纷想出言劝谏,但樗里骅却摇了摇手,又指了指跪着的戎人。

    “他不是被你们绑起来了么,怕什么。

    有劳卫大哥守在门口便好,一旦有什么意外,我喊你进门便是了。

    马兄弟你速去派兵士协助抓捕叛军,当下最首要之事便是稳定民心,切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说完后,樗里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到头颅内仿佛在晃动的脑仁,皱着眉头用手拍了拍额头后便不再讲话。

    卫木见樗里骅的模样,便对马元低头说道:“马军侯且放心,卫某定当守护樗里军侯安然无恙。”

    虽然见樗里骅的样子,马元的心中也是有些忧虑,但他知道樗里骅所讲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便一跺脚转身离去。

    待众人都离开了石屋后,樗里骅才低着头对那戎人说道:“你是戎人的千夫长吧。”

    那跪在地上的戎人知道樗里骅是向他问话,便端起身子不卑不亢说道:“樗里军侯所言正是,我乃是希岩部落的头人希曼尔,在大夏军中任千夫长。”

    “嗯,你家主将大人可好。”

    希曼尔正寻思如何回话才能不触怒这位秦军主将,但听樗里骅这样问,却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便抬起头看了看樗里骅。

    “我是问虞歆儿,你定知道的。希岩万海可没有这个本领敢在我军身后斜插一刀。

    若我没有猜错,苑台、胡林的戎军恐怕此时正在攻打清阳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说完此话,希曼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讲正是肯定了樗里骅的猜测,便低下头来,低声说道:“不管你知不知道,清阳恐怕此刻已经被我军占领了。”

    “哦?是吗?我走之前已经在清阳以北设下了埋伏,你认为你们能够取胜吗?”

    听完樗里骅所讲,希曼尔却显得有些沮丧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樗里军侯,歆儿曾经说过你有过人的本事,上次攻击清水、清阳以及这次守卫朝那我便领教了你的厉害,对我来说输给你并不可耻。”

    樗里骅突然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戎人。“你唤她歆儿?”

    那中年戎人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带我来此的用意。可以告诉你,歆儿很好,她也在我跟前提到过你多次,看的出来那丫头很喜欢你的。

    其实如果早知道樗里军侯会带兵多次击败我军,那日在白桦树林我定会一棒将你击杀。”

    说完后,他面带笑意看着显得有些尴尬的樗里骅继续说道。

    “不过两军交战本就如此,如果今日我能将你击杀,歆儿也不会怪我的,所以”

    “所以就不应该打这场仗,你们也不该东进,我们也不该成为敌人。”

    “小娃娃,没人愿意打仗,即使是长生天也不愿意看见他的子民相互仇杀。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长生天的守护之下安然享受着福祉,而且那些黑暗之地的怪物又怎会让我们安稳的过日子呢。

    所以,这仗总是要打的,不然我部落的族人们吃什么,又喝什么啊。”

    樗里骅仔细听希曼尔像是感叹般的轻声絮叨,但当他听到希曼尔说黑暗之地的怪物时,浑身便突然一震,连忙问道:“大叔,那些怪物的事情可不可以和我说一些。”

    这个希曼尔仿佛并不善于守口如瓶,听樗里骅这样问自己,他便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

    “哎呀,这个事情绝对是不能说的,大祭司曾经无数次告诫过我们。

    不过大叔这个称法倒是不错,歆儿那丫头也是这样唤我的。”

    听希曼尔并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樗里骅便站起身来,走到希曼尔的身旁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小娃娃,你想好了,大叔虽然年纪大了,但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见樗里骅为自己解绳子,希曼尔也显得有些惊讶。

    “大叔,一会我会对我的人说,你已经投靠我大秦,我这就放你们回去。”

    听樗里骅说完,希曼尔却皱起了眉头,“小娃娃,虽然我们是敌非友,但你这样可不算是好将领所为啊,你可知道放虎归山的后果吗。”

    “我知道的,但我也知道你曾经掳我但并未杀我,你当时可曾想过放虎归山的后果吗?”

    樗里骅并未停下解开绳索的双手,而是轻声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对面前这个面相凶悍,但性格耿直的戎人将领好感剧增。

    “我知道后果,所以才如此提醒你,要是知道你后来用计杀我数千部落族人,那夜我定会将你击杀的。”

    樗里骅闻言一笑,只是依旧没有停止解开绳索的双手,待绳索解开之后,他便抬头对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希曼尔说道:

    “大叔,歆儿真的是圣女吗?真的要将她献给蠕蠕吗?”

    说完,樗里骅看着目瞪口呆的希曼尔,缓缓低下头去。

    这几日,樗里骅虽然强装镇定,依旧指挥着大军轻取朝那县城,但他心中却始终横梗着这个令他每日难以入眠的心事。

    他不断在想蠕蠕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想虞歆儿为蠕蠕王诞下子嗣后惨死的样子,在想如何才能救虞歆儿。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终究还是毫无办法。

    “这,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切不可对他人说起,不,不行,我要杀死你,不然你会告诉别人的。要是让人知道了圣女的事情,歆儿便会有危险,一旦歆儿死了,那我大夏子民将会全部尸骨无存的,不行,不行。”

    颇有些激动的希曼尔边说边看着左右,待他发现了墙根处的一块石渣后,连忙跑了过去,顺势捡起那石块就要向一动不动的樗里骅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听见屋内希曼尔在大声喊叫的卫木等人立时闯了进来。

    卫木见那戎人手中拿着石头向樗里骅冲去便也来不及拔出佩剑,只得扑上去将希曼尔迎面抱住。

    饶是那戎人人高马大,倒也在卫木的死命相搏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一瞬间便被摁在了墙上。

    几名兵士也冲上前去压手压脚,让希曼尔根本无法动弹。

    还有两名兵士端起了长戈,挡在了樗里骅的身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希曼尔千夫长已向我军效忠,此刻正对我演示戎军的格斗之法,原本他们戎人的事情一般是不会让外人知晓的,我也刚刚发过誓言绝不会让其他人知晓谁知你们却突然闯了进来。

    希曼尔千夫长,这可不算是我泄露了哦。”

    樗里骅边说边推开身前的两名兵士,走上前去,将卫木轻轻拉开。

    他向怔怔看着自己的希曼尔挤了挤眼睛,那中年戎人顿时便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又想了想方才樗里骅所言,便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

    随着手心里的石头落在了地上,希曼尔便在卫木和兵士们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卫木颇为佩服的看了看樗里骅,虽然他不相信拿着石头大喊大叫会是戎人的机密,但却见樗里骅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够将一名戎军千夫长招降,不禁对樗里骅万分的钦佩起来。

    原本他在方元恒和方恒心麾下时,也历经过与戎人的无数场大战,但他从没有听谁说过也没有见过戎人会叛逃的。

    今日他算是开了眼界,也对自己这个年轻的“上官”接二连三显示出来那不可思议的能力产生了一丝原本对方元恒才会有的崇敬来。

    在樗里骅不断的眼神提醒下,希曼尔也渐渐的平复下来心情,对樗里骅弯下腰来说道:

    “樗里军侯所托,希曼尔定当全力而为,在那个日子来临之前,保护好该保护的人。

    为了感谢樗里军侯不杀之恩,希曼尔对天发誓,自己及麾下的勇士,将永远不会对樗里军侯的兵士提起武器,直至战争结束。”

    听到希曼尔说会保护该保护的人,樗里骅便明白了希曼尔所指,他又想起了那个对自己说喜欢自己的人来。

    疼痛的脑袋又一次让樗里骅产生了眩晕的感觉,他赶忙走回到秸秆上,坐倒在地。

    “有劳希曼尔千夫长了,你等今日便可出城。”说罢,樗里骅又转头向卫木说道:“还请卫大哥安排希曼尔千夫长出城之事。”

    卫木看着头疼欲裂表情痛苦的樗里骅连忙称“喏”,转身便领着希曼尔走出了石屋。

    待到卫木和希曼尔走了许久之后,觉得头痛稍微有所缓和的樗里骅便在兵士的搀扶下站起了身,石屋实在是太冷了。

    他慢慢的走出了石屋,却看见刺眼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

    “天晴了。”樗里骅口中说道。

    “是啊,军侯,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停了,这下好了,大伙儿的身上都湿漉漉的,甲胄泡了水可真是沉重啊。”

    搀扶着樗里骅的兵士向樗里骅应道。

    “为什么你会是圣女呢,我该怎样做才能帮你啊。”

    “军侯,您方才说什么?”身旁的兵士没有听清樗里骅所言,便又问道。

    “这里的天晴了,那边的天却暗了下来。”在回答完兵士的问话后,樗里骅抬头看了看天长叹一声,刚想低头询问城内情况,但却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快,快去找郎中、快去。”

    樗里骅身旁的兵士顿时慌了手脚,他紧紧抱住这个被他视为“军神”的男人,对着身旁的兵士们喊叫着。

    ……

    大周历,五九零年三月二十五日,樗里骅在整整卧床一周后终于回了清阳县城。

    卧床这几日,他已经听闻了戎人乘着自己攻击朝那叛军时想来偷袭清阳的事情。

    但在樗里骅事先周密的安排下,戎军一见清阳守军有了埋伏便立刻退了回去,再没有出现在清阳附近。

    而朝那县的那些叛军也已经在马元的主持下,尽数抓捕。

    在审讯中得知,这些叛军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被戎人招降。

    很多对贵族不满的庶家大族接受了戎人的提议,约定在三月桃花盛开之时反秦易帜。

    这个消息,让当时还在床榻上的樗里骅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对赵之海亲笔写了一封信件,告诉赵之海既然戎人可以在朝那起事,也定会同时在大原、泾阳、乌氏等地起事。

    更为重要的是,与戎人占据各地相邻的朔方郡、河西郡、甚至是夏中郡都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朝那或许只是戎人煽动秦国境内庶族百姓反抗的起点,虽然自己浇灭了他们的第一把火,但如果这把火在除了京畿、蜀北郡外的所有郡县都着了起来,那前有强敌叩门、后面庭院着火之下,大秦可真的危矣了。

    这封信送出后不久,赵之海便向樗里骅回了信,对他所猜的情况颇以为然,同时要求樗里骅迅速北上返回清阳。

    因为一旦后院着火,那么前门的敌人可真的就要来攻击了。

    其实在未得到樗里骅的信件之前,赵之海便分析出朝那叛乱恐怕并不是朝那一城之事,所以他在原州火速向国君将此事以及自己的判断详细去信禀明。

    同时,他也向各郡郡守发去训令,要求其郡各县严加守备,全国即刻进入戒严状态,除了加强宵禁等事项外,也建议国君与大庶长即刻启动“黑冰台”,对各县庶族大族严加监控。

    秦国大庶长名唤邓子汶,此人并非出自雍、赵、方三大家族中,但其本身家族爵位也是从姚君时代就世袭而下的。

    能做到这大庶长位置,邓子汶除开个人能力出众外,倒也是国君有意培养,制衡赵、方二家的手段而已。

    大庶长赞襄国君,在职务上统领六部正卿,虽不直接管辖,但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六部正卿所批拟的政令,必须呈报并经大庶长明令示下方能实施,所以纸面权力颇大。

    而且大庶长还有个杀手锏,便是秦国上下闻风丧胆但又十分神秘的特务机构“黑冰台”,麾下铁鹰剑士数量多寡除大庶长及国君外均无人知晓。

    在做完这些事后,赵之海才稍稍的喘了口气,想想“黑冰台”那连自己都颇为忌惮的情报系统一旦出马,则这些藏在暗处的叛乱之辈定会被一一剿灭。

    接到樗里骅的来信后,赵之海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目下除了北方的戎军外,最大的威胁和敌人便是时间了。

    待到樗里骅回到清阳后不久,赵之海便得到了原州大原、泾阳两县发现叛乱庶人鼓动百姓反叛的消息。

    虽然在赵之海的提早准备与处置下,大原、泾阳两县的叛乱很快便被本地守军剿灭,但赵之海却眉头紧皱,看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果如赵之海所料,在朝那叛乱被剿灭之后的数日间,朔方郡、河西郡、夏中郡三郡内数十座县城同时爆发了叛乱。

    除朔方尚无消息传出外,各县向西京、汶水、原州三处所发来的救急军报如同雪片一般蜂拥而至。

    而此后,虽然大多数县城的反叛被官军陆续剿灭,但还是有十余县的叛乱取得了成功。

    这些县城内的百姓在庶家大族的带领下杀贵族、劫粮财,一时间搞得轰轰烈烈,让附近刚刚扑灭叛军的县城又开始闻风丧胆,惴惴不安,深怕这股叛乱之火再次波及到自己。

    西京的秦公在收到这些告急的军报后也同时收到了赵之海送来的书信,原本早几日发出的信件却因为路途遥远反而在河西、夏中两郡救急军报到来后才送达秦公的手中。

    焦急的秦公此刻也是慌了手脚,尤其是河西和夏中那几座临近京畿的县城也发来求援军报后更是坐卧不宁。

    他也知道方元恒和赵之海哪个都是远水不解近渴,而且大秦的军队早就被两人带走了十之八九。

    他便立刻召集大臣们在玄武殿商议此事。

    在玄武殿朝堂之上,秦公将赵之海的信件以及各地送来的求救军报向众大臣一一通示后,右更雍栾便就成了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而秦公的意思也是想让他这个叔叔能够出面,带兵戕乱,但却没有想到朝堂上的雍栾却如同入定一般,不论大家如何讲,他却在朝堂之上只是不发一言。

    雍栾自己知道,剿灭叛军并非很难,这些反叛的百姓看似人多势重,但打起仗来便就是些乌合之众而已。

    但此事所难之处却在于这些叛军分散于大秦各郡,他又如何能够在方元恒和赵之海被束缚在原州、秦岚之时穿过大秦疆域一一将其剿灭呢。

    所以雍栾并不想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秦公多次示意让雍栾领兵时,他便装作听不见、听不懂来应付秦公。

    这可让朝堂上的秦公苦了脸。

    无奈之下,秦公只好对堂上众人哀求似的说道:“可有哪位卿家能为寡人分忧啊。”

    说罢,他用期待的眼光看了看堂内低头不语的众人,见良久之后还是没有人说话,秦公不免有些尴尬,正想再求雍栾时,却听此时堂内一人高声说道:

    “君上勿忧,微臣有一良策,可解目下之危局。”

    秦公闻言大喜,向说话那人看去,却见正是兵部司马徐斐,不由得心中欢喜,便连忙说道:“徐爱卿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徐斐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白髯,颇为厌恶的看了看雍栾一眼,转头对着秦公说道:

    “君上,微臣斗胆僭越公威,依我之见,首要之事便是按照中更大人所言,着邓大人派出黑冰台将各处叛军情况摸查清楚。”

    “我还以为你有何话要讲,原来是为赵之海摇旗呐喊,不过若不是你如此说,我还以为你这把老骨头还没有用处了。”

    徐斐刚说话间,那雍栾便冷哼一声出言讽刺道。

    徐斐一把年纪,虽然在这朝堂之上还有右更、大庶长等人比他官职高些,但他毕竟辅佐过秦国三朝,平日里便没有人敢与他如此说话,但此时却被雍栾呛声,不免的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雍栾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却见一旁一位中年人缓缓站起,这人微微有些发胖,站起身却是满脸的笑意,他对着秦公、雍栾逐一施了一礼,又对着徐斐微微点头,便道:

    “右更大人、徐司马息怒,孟春以来,国事堪忧,如不能同仇敌忾,尽快熄灭各处叛军之火,我恐齐、蜀必将异动,还请右更及各位大人三思后行。”

    说罢,这红脸的胖官员依旧是春风拂面般的微笑着坐了下来。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但他却闭上了眼睛,学着方才雍栾的样子一动不动。

    随后,满堂的人却突然哗然,其他地方暴乱也许没有什么,河西、夏中两地却是齐蜀边境,去年为了安抚两国,秦国不是送美女便是送财宝,这才让两国没有乘火打劫。

    但如果两郡烽烟四起,那么谁也说不准两国会不会违背诺言,向秦国发难。

    方才还志得意满的雍栾看了看脸色极为难看的秦公,也是想通了诸事,便向那红脸胖子说了一声:“既如此,就听听宰冢大人的意思吧。”

    说完后,便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方才那红脸胖官员正是六部之首,冢宰顾道远。

    见顾道远轻描淡写便解了徐斐之围,秦公和徐斐都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顾道远也睁开了眼睛向着二人微微一笑。说道:“右更大人,咱们还是先听听司马大人有何高见吧。”

    雍栾听罢便哼了一声不在讲话。

    徐斐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方才微臣说请大庶长邓大人着黑冰台摸查各处叛军底细,这只是知彼之道。

    而如何剿灭各处叛乱却是知己之道。”

    秦公听到此处,不免有些着急,连忙说道:“司马大人,你就别掉寡人胃口了,快说说你的良策啊。”

    听到国君追问,徐斐便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微臣之意便是分兵五路歼灭叛军,微臣唤之天炉战法,如依此计,定能剿灭叛军。”

    “分兵五路?”

    秦公听完徐斐所言,瞪大了眼睛,心说你这老匹夫,要是寡人有兵,还要求着你们问话,别说五路,五十路也行啊,但现在根本无兵可派,总不能将赵之海和方元恒的军队再带回来吧。

    想到此处,秦公这才发觉,这徐斐定是老糊涂了,而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也罢,本来就已经是国事堪危,连雍栾都无计可施,其他人又有何办法。

    秦公收回了前倾的身躯,一屁股坐回了蒲团之上。

    他斜眼瞅了一眼雍栾,却见他正在那里低头偷笑着,不免又急又气。

    “君上莫急,微臣还未讲完。”徐斐显然是看出了秦公心事,连忙说道。

    “分兵五路并非是从我王畿发兵,而只需派出将领指挥地方兵马戕乱即可。”

    听完徐斐说到此处,秦公像被针扎一样,蹭的又坐了起来,仔细听着徐斐所讲。

    “西郡原州、蜀北各县,中更大人来信讲明已经对各县采取了手段防范叛军作乱,以中更大人的手段,原州、蜀北各县定当无虞。

    夏中叛乱各县,可令左更方大人派兵剿灭,虽然方大人十万主力正与戎人对峙,但玉山、夏中郡兵马还尚有三万,只需左更大人派一支偏师南下,则大军所过,各县皆可平定。

    河西各县守军原有四万,孟春之乱后各县之内两万兵马还是有的,但河西郡东要守备齐国、西要防范戎兵东进,所以那两万兵马万不能动,如此一来还请君上派一良将将京畿兵马调入河西,用以平乱。

    而朔方郡虽然此时尚无消息传来,但依微臣之见,局势恐怕与河西相差不多,也请君上派一良将赶赴朔方,带领该郡四万守军无乱御戎,有乱戕叛。”

    说到此处,徐斐不理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的秦公,便兀自停了下来。

    秦公意识到徐斐不再往下说后,便惊醒抬起头说道:“不是兵分五路天炉战法吗,这才四路啊,爱卿怎地不说了。”

    徐斐便看了看雍栾的方向,再次向秦公施了一礼道:“第五路需要右更大人亲自出马才可办到。”

    “哦?”秦公听闻此话看了着一脸讶然的雍栾,便对徐斐说道:“此话怎讲,你且说来。”

    徐斐道了声:“喏”便继续说道:

    “燮玉关以东五县土地虽然没有传来叛乱之信,但齐国始终对五县虎视眈眈,而燮玉关的四万守军乃是右更大人的本部兵马,所以老臣斗胆还请右更大人亲自出马,镇守燮玉重关,保我东方门户周全。”

    说到此处,徐斐便转身向着雍栾施了一礼。

    “你,你这老匹夫尽然敢指使起我来了。”

    “叔父,稍安勿躁。”

    秦公见雍栾又要站起骂人,便面露不悦之色,带着怒意说道。

    自接替自己的父亲秦献公出任国君开始,他这个秦公就当得当真窝囊至极,对方元恒,赵之海甚至是自己的叔父等人,他每次都只能躬身乞求似的请人家出面领兵。

    今日又多次在众臣面前搁下脸面求雍栾领兵平叛,但雍栾却并不给自己面子,始终不肯答应。

    好不容易有个徐斐提出了可行的意见,这雍栾又两次出言阻挠,如何能不让国君恼怒。

    见秦公罕见的发了脾气,雍栾倒也不敢太过造次,只好向秦公一礼,口称恕罪。

    秦公这才消了消气,遂看了看玄武殿内众人一眼,开口又问道:

    “顾卿家,齐国可有什么动静?”

    顾道远闻言施礼言道:“禀君上,根据今日得来的消息,齐国已于半月前集结大军五万,陈兵燮玉五县东,但并未派人前来我国递交过国书。”

    秦公听罢点了点头,遂又言道:“邓卿家,黑冰台可能派出铁鹰剑士?”

    秦公方一言罢,只间顾道远上首的一名黑瘦中年起身言道:“君上,各地黑冰台均已运作,铁鹰剑士亦已赶赴各地。”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顾道远,继续言道:“宰冢大人所言不错,齐国于二月初开始陆续调动兵马,十三日前陈兵五万列于黄阴县,领兵大将为齐国大司马廉闵,根据铁鹰剑士报称,齐国将于四月底粮草备齐后向燮玉诸县发动攻势。”

    见起身言罢又坐下的邓子汶说完后,殿内众人又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嗡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黑冰台的消息可比顾道远的消息更加详实,不仅知道齐国出兵时间,还探查到了齐国领兵将领是谁,而且能够准确预计到齐国进攻时间。

    如此说来,齐国来犯已是定局了。

    包括顾道远在内的众人都瞬间黑了脸面。

    但显然秦公早已经知道了这个坏消息,除了脸色铁青外,并没有显得特别惊慌。

    “徐卿家,寡人问你,方才你所说为河西、朔方两地派去将领领兵作战,卿家觉得让谁去合适啊?”

    殿内众大臣一听此言,便纷纷安静了下来,方才徐斐说起此计之时,众人还就事论事般仔细聆听分析此计的利弊,但直到国君让徐斐推荐人手之时,大部分人才恍然大悟到徐斐之计的用意。

    这是要对大秦势力范围推倒重建啊。

    一些人的目光便偷偷看向了国君,此刻他们对这位年纪不到三十岁,上位不到七年的国君有了新的认识。

    只见徐斐听闻秦公问话后,便摸着自己的胡须,依旧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缓缓说道:

    “微臣保举原州参议客卿介鸳为朔方将军,带领朔方兵马戕乱御戎。

    保举兵部侍郎公大夫文兆源为河西将军领兵平定河西之乱。”

    “放 屁。”

    徐斐话音未落,却见雍栾第三次站起身来,指着徐斐便骂道:

    “你这老匹夫,那介鸳虽然熟知韬略但年事已高怎能领兵出征,文兆源又是哪里来的小鬼,何德何能又能担得起一郡兵事。

    依我之见,国事坏就坏在了你这老匹夫的手里,君上,臣请君上三思。

    这徐斐朝堂之上信口开河,请治其罪。”

    殿内众人都明白,大秦国中秦岚、蜀北两郡是赵之海的势力所在,而夏中郡又是方元恒的封地所在,只有河西、朔方两郡是方元恒和雍栾两人共同的势力范围。

    雍栾虽然并不愿与方元恒共享土地,但他这些年多半也是依仗方元恒的战功才一步步拥有了如今的权势、威望和地位。

    所以他也不敢与方元恒太过为难,而方元恒也很识趣的将从齐国夺来的燮玉东五县给了雍栾。

    但如果按照徐斐所言,那朔方、河西两郡便会让介鸳和文兆源横插一手,这两人虽然明面上不属于三更任何一家,但不属于三更便属于秦公,这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了。

    今日朝议至此,雍栾方才明白了国君的意思。

    他是上任秦公的弟弟,所以才能位列右更之位,但他的心性城府和能力与赵之海、方元恒这些在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人相比,却是差距颇大。

    但他的脾气可丝毫不比赵、方二人小。

    此时的雍栾早已经气的吹胡瞪眼,对着徐斐便是一通臭骂,骂完之后,他仍旧不解恨,便直愣愣的盯着徐斐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秦公见此情景,便开口言道:“叔叔,徐卿只是提议而已,寡人还未定夺,依你之见又该派谁前往两郡平叛?

    或者叔叔想通了,愿意亲自领兵前往?”

    雍栾听秦公所言后,不由得一愣。

    怎地又绕回来了,秦公还想让他自己领兵?

    遂又一想,今日朝议一开始秦公便多次请自己领兵,而正是自己多次拒绝后才有了后来徐斐的提议,而自己却又不同意让他人领兵平乱,此等前后矛盾的言行倒让雍栾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便说了声:“还请君上定夺吧。”

    便讪讪坐了下来。

    见雍栾已经被自己前后矛盾的言行搞得不知所措,秦公便心喜过望,但他仍旧板起面孔,正襟危坐,颇有些威严的说道:

    “众位爱卿,寡人觉得司马爱卿的天炉战法甚合寡人之意,但徐卿家的提议确实不妥。

    文兆源虽出名门,但资历尚浅,不足以担此大任。

    依寡人之意,右更大人的长公子自回京之后,尚无要职,他也曾在萧关杀敌立功,所以可派公子祈领兵赴河西平叛,文兆源可任副将辅之。

    至于朔方郡么,便让介鸳去吧,虽然介子年事已高,但国难当头,用人还需不拘一格,寡人相信介鸳还是能够为大秦做点事的。

    那燮玉五县,还请叔叔亲自镇守,抵御来犯齐国兵马。

    其余卿家务必在此国难之际各司其职,帮我大秦渡过难关。”

    秦公说罢,见殿内的方燮、张孜彧以及其他一些人都跃跃欲试准备进言,便立即抬手一挥道:

    “寡人之意已决,众位爱卿不必多言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玄武殿内,留下了一殿目瞪口呆的中枢大臣。

    颇为沮丧的雍栾见秦公走后,这才明白过来秦公安排自己的儿子做河西将军,不由的大喜过望。

    原本在雍云祈丢失萧关后,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算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但今日秦公却突然让雍云祈领兵,他怎能不喜。

    更为重要的是,一旦雍云祈领兵,那么原本属于方雍两家的河西属地可就尽数变为雍家一家之地了,看来这个做了国君的侄子还是颇为照顾自己的。

    所以,他因被派去守卫燮玉关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他同时也发现,自己的这个窝囊侄子恐怕并不简单,今日所作所为让他对这个侄子有些看不懂了。

    而离开玄武大殿的秦公雍道成也是异常兴奋,他隐忍了七年,终于能够在今日赵、方二人不在朝中,同时也无暇他顾之际向三更下手。

    为了不刺激方元恒,他让雍栾之子插手河西,势必会造成他日方、雍二人之间的矛盾。

    而派一个谁也不属,即将往生的老迈介鸳,也是想清除方元恒在朔方的势力。

    介鸳不死那便是中立于三人的第四方势力。

    介鸳若死在任上,自己到时候派忠于自己的人去将朔方收归己下,或者培养新人即可。

    为了今日,他蛰伏七年隐忍不发。

    为了今日,他与徐斐、邓子汶以及一些没有实权的大臣们暗中拉拢老臣、结交豪杰、培养骨干,真可谓做了很多很多。

    今日在玄武殿内,自己没有动赵之海,是因为赵之海羽翼尚在,顾道远、张孜彧等人实力依旧很强,而且对付齐国、蜀国还要依靠顾道远的才能。

    而方元恒手下的司徒方燮、司空淳于湄则在目下来说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今日这二人也如自己所料并未发声。

    而朝中权势最大的雍栾也将离京,驻守燮玉五县,一旦他走后,那大权在握的自己将没有任何人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当戎人被击退,雍赵方三人回来时,朝局可不会再是如今的模样了。

    四月,天气渐暖,大秦各处的土地都在春意盎然中从土黄变为了绿色,今春的草木在冬日连绵的大雪恩泽下长得格外茂密。

    大秦处于战火中的每一座县城外,都绿植茵茵,而其中花鸟竞相争艳,美不胜收。

    但这些县城里,却仿佛并不是那么美艳动人。

    樗里骅带着麾下三千两百四十三人跟随介鸳一同前往朔方郡。

    今日已是他们离开原州的第十日,大军一行也已经到了夏中郡地界。

    原本从原州北上到灵州再向东行五百多里穿过秦岚郡后便能到达朔方郡,但灵州、秦岚两郡被戎人阻碍,所以介鸳一行只得从夏中南下再取道河西郡北上朔方。

    由此一来仅仅在路上便要耗费一个月的行程。

    虽然这也是颇为无奈之事,但君命如此,众人没有办法只得执行。

    离别赵之海之前,上将军和介鸳也对这样的君命商议了半日,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西京已经对朔方郡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所以并不打算派兵前往,才让介鸳挂一个无兵将的空职北上朔方。

    当然,也不排除是西京无兵可派,便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打算。

    但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国君削弱三更势力的猜测。

    尽管如此,赵之海自然不会让介鸳一个人孤身前往,尽管不舍,但他还是派樗里骅带着本部人马随着介鸳北上朔方。

    今日,众人已经抵达了夏中郡的鹭州县,过了此县再往北行便将进入河西郡地界,鹭州县以西则是京畿。

    原本靠近京畿本该繁华无比的县城外,介鸳和樗里骅等人却没有看见哪怕一个人,田间地头上除了已经尺高的春麦在自由自在的生长外,蒿草和苜蓿也在麦田中放肆的随风招展那并不美妙的身姿。

    介鸳和樗里骅顿时明白,看来鹭州和自己路过的夏中郡林孜、别苑两县一样,也刚刚经历一场叛乱,但却不知此县的叛乱是否和那两县一样已经平定。

    樗里骅立即下令让卫木率领兵马去鹭州打探情报,其余兵士则在原地休整等候斥候的回报。

    一个时辰之后,卫木便带着斥候回报,称鹭州县确实已经被叛军攻占了近半个月,但因为叛军守卫森严,卫木等人也不敢离的太近,便只能回来禀报。

    介鸳轻声一叹,看来这场叛乱波及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外,就连距离京畿如此近的地方也出现了叛乱,更别说河西、朔方这些边关之地了。

    介鸳与樗里骅商议过后,决定在叛军实力不明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招惹他们为好,所以立刻下令大军绕过鹭州北上进入河西郡。

    之后的十余日,介鸳与樗里骅等人在河西郡多次遇到了与夏中郡类似的情况,而且似乎情况还要更加严重些,但好在雍云祈领西京兵马两万早于介鸳等人之前北上平乱,所以沿途并未遇到叛军阻拦。

    但这场持续了快两个月的叛乱过后,河西各县除了原来驻兵较多的上党、滨水、元右三县损失较轻外,其余九县则均造到了战火的蔓延,介鸳等人一路行来,满眼竟是荒芜与饿死路边的逃难百姓。

    在取道元右获取了一些补给之后,介鸳等人也从元右守军那里获得了一些雍云祈大军的消息。

    自北出西京以来,雍云祈便在十日内相继收复了河西郡南的两座被叛军占据的县城。

    但雍云祈却在攻克县城后,将两县百姓尽数屠戮一个不留,原本繁华的县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在屠城三日后,这才率领大军优哉游哉的向北出发。

    但随后,他们遭遇到了河西郡城徐昌城叛军的激烈抵抗,因为从被屠城两县逃出的百姓早已经将秦军屠城的消息传到了这里。

    所以,直到介鸳和樗里骅来到河西郡东的元右县时,雍云祈的军队还在徐昌城下与叛军交战。

    十多日来雍云祈损兵折将,已向元右守军要求了三次箭矢补给,所以这些情况才能颇为准确的向介鸳以及樗里骅告知。

    两人听到此消息后,便对雍云祈的残暴且白痴的行径有些无可奈何。

    但他们并没有身负督战重任,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

    大军在休整三日后,便与元右秦军告辞继续北进。

    从此时开始,介鸳和樗里骅明白,前方的凶险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樗里骅将卫木和自己的亲兵撒出十数里地,每日等到卫木等人回报后才令大军继续出发。

    从元右到朔方郡最近的瀚海城还有五百多里地,这其中大军还将要穿过曲沃、白水、蒲城、豨桐四县。

    五百多里路程,介鸳一行人足足走了十日。

    这十日,他们每日都在小心翼翼的行军,除了深怕被叛军发现外,他们还发现各地的百姓畏官军如虎般远远的看见他们便撒腿就跑。

    历经千难万险,众人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朔方郡瀚海境内,就连樗里骅也难得向介鸳开起了玩笑道:

    “介子,这哪里是去平叛,倒像是在逃难一般啊。”

    介鸳听闻后也只能对樗里骅报以苦笑。

    历时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后,介鸳以及樗里骅的三千兵马终于到达了瀚海城。

    但让他们颇有些失望的是,站在瀚海城外,樗里骅等人却看到的是一座空城般的存在。

    瀚海县与朔方郡各县相较于其他郡县则要更加辽阔,此处地貌大多数均为平原,沿着黄水一路东进的两岸多是些草原绿地,而其他地方则多是一望无垠的瀚海沙漠。

    这也是朔方郡城为何叫瀚海的原因所在。

    虽然介鸳和樗里骅都从没有来过朔方郡,但他们也是早已经知道,这地方除了居住在瀚海城内的百姓大多以贸易为主外,几乎全境的布衣百姓都是以放牧为生。

    而且,此处自古便是大秦的战马产地。

    大秦上下都有传说,这朔方马匹异常俊美,素有天马之称,而朔方百姓也几乎家家养马,因为他们无论生活还是通商都离不开马匹,更别说马匹本身也是一件令人趋之若鹜的商品。

    在来朔方之前,西京发给介鸳的来信上曾说过,当初江户领兵南下之时,留下的地方兵马约在四万人上下,这些兵马大多调到与秦岚郡岚麓、阳平两县相邻的边境防御戎兵北进。

    但是西京同时也对他们提醒道,当初方元恒在蒿芦县陈兵时,也曾派出斥候意图联络朔方兵马与他南北夹击戎军,但奇怪的是,本应该在秦岚郡北驻守的兵马却一个都没有找到。

    而斥候也不敢太过北进,便只得退回蒿芦县。

    所以,大秦面积最大人口却最少,全境只有五县的的朔方郡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江户离开那里后,便谁也无法知道了。

    作为郡城所在,瀚海城虽不比汶水城和绥北城或是蜀北郡的汉平城那样大的规模,但此城也曾经有着八万百姓在内生活,但介鸳和樗里骅进入城后却发现,这座规模和面积颇大的郡城内只剩下了不到万人的老弱病残在哀鸣等死。

    在对城池仔细探查并未发现异样之处后,介鸳便和樗里骅商议,先让大军在此城休整几日,再从长计议。

    通过与城内百姓的交谈,介鸳、樗里骅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瀚海城早在一个月前便爆发了百姓叛乱。

    叛乱的百姓一夜之间便将城内两千守军尽数杀死后,又将全城贵族和郡尉、郡丞以及三老等人全部屠杀殆尽。

    原本事情到了此时也算是告一段落,但谁曾想到叛军内又因为权力角逐和是否投戎等问题使得几位领导叛乱的头领产生了内讧。

    随后的一周内,几家叛军便裹挟着百姓相互残杀,原本八万人的大城几日下来竟然因为相互攻伐造成了七八成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而几家最终争斗的结果便是让他们仅仅剩下了最为强大的两家。

    而此后,这两家便一东一西弃城而去,去西方的自然是投了戎人,去东方的则是投了蒲城、豨桐的叛军。

    他们一去之后,便已经有数周没有再回来过了。

    而瀚海城内却只剩下了这些不到万人的老弱病残。

    在与百姓交谈过后,介鸳和樗里骅还得到了一个让他们颇有些绝望的消息,瀚海城西的姬林、盐城、庸宁、卫城四县,早在两个月前便都已经全部沦陷。

    当从这些百姓口中获取到了全部信息后,介鸳便和樗里骅在瀚海府衙商议对策。

    他们决定派出斥候探查距离瀚海最近的姬林戎兵情况再做打算。

    樗里骅再一次派出卫木等人分数批前往姬林探查敌军动向。

    七日后,第一批斥候向瀚海回报,称姬林有驻兵万人,而且全部都是秦国人。

    此后,数批斥候纷纷回报,而且卫木还顺路抓了几个投戎的兵士回来。

    这些兵士和卫木等人一样,也是斥候,但他们却是手持燃烧赤阳旗,在前往瀚海探查的路上被卫林埋伏擒获。

    将那些斥候押回瀚海城后,卫木便亲自对其进行了一番审讯,并将审讯的后得到的口供交给了介鸳。

    介鸳与樗里骅一同看了口供,这才知道了朔方各县沦陷的始末因由。

    原来在江户领着朔方郡多半数的兵士南下与方元恒汇合后,剩余的朔方军士便在郡守元明的带领下,在留下不多些的守军守卫各县后,带着其余两万大军陈兵卫城,准备随时支援灵州边关。

    随后戎人东进行动迅速,在占领了秦岚全郡后,那元明才从逃难百姓口中得知了此事。

    元明本是世家贵族子弟,胸腹中并无什么谋略可言,就连那被擒的叛军斥候也谈起他来面有鄙夷之色。

    但全军兵士却也并不害怕戎人,因为军中还有一名裨将军在辅佐元明。

    此人名曰张仁,乃是副将江户麾下勇将,但此次江户南下却并未带着张仁。

    这张仁在军中颇有声望,原因便在于他的身世过于传奇。

    这位并不是世袭贵族出身的将领凭借着无数次大战小阵未尝一败的战绩才慢慢的爬到了裨将军的位置。

    这样的经历在四国中极为罕见,因此也让他在朔方秦军兵士们的心中地位极高。

    相比于世袭贵族出身的名将,这草根将领更容易让兵士们亲近。

    所以有张仁在,卫城的两万多秦军便有了主心骨。

    此后,随着方元恒在秦岚取得了不断的胜利,那元明便渐渐放下心来,每日只是在卫城饮酒取乐,观舞听乐,将军事完全交给了张仁。

    就在方元恒占领芦蒿县后不久的一天,卫城突然来四万戎人骑兵,这些人来势汹汹,在秦军毫无防备之下,一通冲杀,一日便攻克了卫城西门。

    为了秦军袍泽,张仁将军不惜背负骂名只身赶赴戎营,与戎人谈判后便将那元明交给了戎人,而两万兵马也便得以保全。

    此后,张仁便亲自领兵在半月多的时间里相继夺占了毫无防备的庸宁、盐城和姬林,麾下兵马增至三万人。

    但是,这番顺风顺水却在瀚海城发生了意外。

    在占领姬林时,前线秦兵反叛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所以瀚海守军八千人在县尉李宓带领下,对张仁大军的攻击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但同时,李宓也没有来得及向河西发出求援的信息,便被张仁大军死死围住,水泄不通。

    这一围便是三个多月之久。

    瀚海作为朔方郡城所在,城坚墙高,并不好攻打,而守卫瀚海的军队也在李宓重赏之下颇为勇猛。

    所以在围攻近四个月后,粮草不济的张仁便领着叛军返回了姬林。

    但据那斥候所言,他们返回姬林不久,便得到了瀚海城内爆发百姓反叛的消息,全军也是颇为意外的。

    而当叛军的一支投靠姬林后,张仁这才确信瀚海的情况属实,这才派了斥候前往瀚海探查此城近况。

    因为张仁还以为瀚海城还在另一支叛军手中,而他并不知晓的是,那支叛军早已经去了河西郡。

    介鸳和樗里骅看完口供后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他们想到为何朔方郡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西京毫不知情的原因。

    那便是张仁反叛事出突然,攻取各县轻而易举,围困瀚海,使得瀚海守军根本就送不出信去。

    再加之河西郡北的诸县都发生了叛乱,在客观上造成了朔方郡瀚海城成为了飞地一般的存在。

    所以西京直到此时也不知道朔方郡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这里还有大秦四万将士,还有大秦五座城池。

    他们两人明白,虽然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了瀚海城,但同时也陷入了叛军和戎军的夹击之势中。

    想来当初李宓的八千守军在张仁退走后只剩下了两千人,这才被叛乱的百姓轻而易举的战败,而且尽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升天。

    这也就说明了瀚海城中那些饱受战乱之火被围四月之久的城中百姓的反叛会是多么的猛烈。

    “骅儿,发往西京的信可写好了?”

    介鸳虽然内心感慨,但他终是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便向樗里骅问道。

    樗里骅点点头,便将自己方才所书的信交给了介鸳。

    介鸳看罢后,便将印信拓在了信上,交给一旁的军士,让其快马加鞭发往西京。

    “老师,骅儿觉得姬林戎军知道我军占领瀚海估计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在与之交战之前,首要之事便是安定城内百姓,集中粮草物资。

    目下局势已经是非常凶险,何去何从还请老师定夺。”

    介鸳自然明白樗里骅所说之意,瀚海已成了四战之地,即无援军又无粮草,前有戎军后有叛军,守在此地绝非明智。

    但他终究一叹,对樗里骅说道:“秦公绶我印信,命我来此平叛,我怎能刚来便想着要走,不过信已发出,相信秦公和中枢会有定夺。”

    随后,他看了看樗里骅,笑着又说道:“知道此时让你回去你定不肯,就让我师徒二人在这里为国尽忠吧。”

    说到这里,介鸳哪里还像是个杖国之年的老人,在樗里骅眼中,他更像是花了头发与胡须的精壮汉子。

    樗里骅也不由得为介子高兴起来,这不就是老师一辈子所追求的目标吗。

    随后,他便跟着精力十足的介鸳出了府衙,去了驻军所在之地。

    因为偌大的瀚海城几乎变为了空城,所以樗里骅的兵马便驻扎在了城内。

    但是,樗里骅内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一丝不妥之处,这丝不妥来自于那被擒戎军的斥候口供当中,但他苦苦思索却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