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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培元马上回到隔壁房间,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文件柜里的东西,审讯记录册上有编号,所以他查了一下编号,发现少了七本审讯笔录,分别是冯祥龙,艾秉清,吴达声,彭若飞,齐湘廉,杜怀志,季玉堂,而相关的文件也少了四份,有《关于缉拿共党要犯通知》,《全市搜捕共党分子纪要》,《关于肃清共党在本市范围影响之具体办法》,《加强户籍管理之试行稿》,除此之外,抽屉,保险柜都没有被撬的痕迹。

    龚培元将自查的情况向唐崇信报告,唐崇信听了点点头:“知道了,现在还不清楚共党要这些东西派何用处,但我们不得不防,要加强防卫,今后晚上各科室需两人同时值班,且不许饮酒,不准睡觉。”

    “是。”三位科长毕恭毕敬地站立着,声如洪钟地应声道。

    孙良才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挨了个大耳刮子,但好歹处座没有多追究,毕竟法不责众,三个科长同时犯事,让唐崇信这个处长也很难处理,把这三人都一起撸了,革职查办吗?这样的大换血岂不是不打自招?处座还算是英明,胳膊肘还是往里拐,一个大耳刮子换回了一顶乌纱帽,怎么算都是值的。

    龚培元也大舒一口气,自己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多亏处座当机立断,雷厉风行,马上遏制了事态的扩大化,并堵住了那些兵士的悠悠之口,否则被上面知道了,一定会严加处置,处分降职算是轻的,下大狱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就算是处座想保他也保不住,恐怕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上官谦也松了口气,这件事他是始作俑者,但看样子处座并不想深究此事,而是息事宁人,这样做对他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他正好可以蒙混过关。如果深究下去,上官谦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会不会到时露了马脚,或是言语有失,被这些专业人士抓住把柄,他可是见识过这些人的心狠手辣,所以见唐崇信封了胡永财的口,上官谦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了。

    唐崇信的出发点当然是家丑不可外扬,部下犯错,他脸上也无光,可能还要受其连累,让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声无息地消失殆尽才是上策。

    “这两个盗贼是从哪儿进来的呢?”唐崇信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

    “应该不会从大门口进来,门口有双哨,一定会被发现的,也不可能从外墙翻入,上面都安装了铁丝网和电网,整个警备司令部有三个进出口,一个是在龙华路上的大门,一个是在军需处,军需处那里也是重兵把守,而且从军需处到我们这儿还要过两道门,我觉得也不太可能从那儿进来,还有一处是食堂那儿,那儿有一道铁门与外界相连,平时垃圾车从那儿进出,晚上那儿没有人把守,所以我怀疑共党分子是从那里进来的。”龚培元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唐崇信。

    唐崇信听后点点头:“嗯,有道理,走,去食堂那儿瞧瞧。”

    一行人跟着唐崇信朝食堂走去,孙良才一路走一路心慌慌,因为食堂归他管,如果是食堂里的人与共党勾结,放他们进来,那他的责任可就大了。

    走到食堂附近那扇铁门面前,唐崇信查看了一下把手,挂锁和插销,发现铁门上面有几个弹孔,插销被打断了,看来,共党分子正是从这儿硬闯进来的。

    孙良才吐了一口气,这共党分子是开枪打断了插销,从这扇铁门硬闯进来的,那这就与他所管辖的食堂关系不大了。

    “处座,这些共党分子真是亡命之徒,居然敢提着枪硬闯我们警备司令部,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上官谦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

    孙良才连忙回应:“从现场上看,他们的目标是情报科里的文件柜,可他们到底想要获取哪份资料呢?”

    “静观其变吧。”唐崇信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嘴里嘟哝着:“可是共党分子是怎么知道可以从这扇铁门进出的呢?”

    “也许他们已经在暗中观察我们许久了,可能发现这扇铁门没人守卫,是个薄弱之处吧!”龚培元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共党处心积虑,在这附近一直派人盯梢,所以才发现了他们这里的一个防卫上的漏洞。

    “以后这儿早晚也要派人值守。”唐崇信命令道。

    “是,卑职一定谨遵处座的旨意。”孙良才向唐崇信敬了个礼。

    “回去把办公室整理干净吧!”唐崇信看了一眼龚培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龚培元是他的左膀右臂,虽然犯了大错,但依然是他倚重的一员爱将。

    龚培元的肩头被唐崇信轻轻的一拍之后,心头像是涌过一阵暖流,两行热泪竟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滚落下来,此时他的脑海里闪出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他一定要弥补他的错漏,报答唐崇信。

    康钧儒和张孝波得手之后,迅速撤离,随后二人上了那辆刚购置不久的黑色道奇车,两人赶紧在车上把夜行衣脱掉,换成西服,随后张孝波一踩油门,道奇车在漆黑的夜色里,在空旷的马路上绝尘而去。

    回到了霞飞路上的宏利商行之后,康钧儒和张孝波将得到的这些审讯笔录和文件都拿回了办公室里,张孝波把办公室门反锁上,随后打开台灯,与康钧儒二人一起细细查看,对比彭若飞和杜怀志的两份审讯笔录。

    “波仔,你看,这份才是真正的审讯笔录,与报纸上所刊登的截然不同,报纸上断章取义,肆意捏造,你再看杜怀志的这份审讯笔录,与若飞同志所述基本一致,他确实供出了三十二名纠察队的工友,而且还出卖了许筱霆和张晋衡两名与他有横向联系的领导,当然还有若飞,敌人正是从震旦大学的职员履历登记表上才获知了若飞的情况。“

    “对,康哥,杜怀志才是真正的叛徒。“

    康钧儒点点头:“不错,杜怀志才是真正的叛徒。你看,若飞所供述的那十二人的名单,其实这些名单都是他杜撰编造出来的,真正的名单其实云麟已经告诉我了,我心里有数。而且可以看出当初若飞同志真的是煞费苦心,为了能揪出叛徒,他不惜将自己的生命和清誉弃之不顾,巧设圈套让敌人上当受骗,最后终于借刀杀人,让敌人把真正的叛徒杜怀志除去了。若飞这么做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呀。若不是他对党赤胆忠心,怎会如此殚精竭虑,不顾一切?”

    康钧儒激动地述说着,看到了这份审讯笔录,犹如见到了彭若飞在敌人面前,在酷刑面前,所表现出的坚贞不屈,义无反顾的意志以及令人钦佩的足智多谋。

    “是啊,若飞同志太不容易了了,我们一定要把真相告诉中央。”张孝波看着这份审讯笔录也心潮澎湃。

    “对,我们一定要还若飞以清白和公道。波仔,你把那些文件再过过目,看看还有哪些文件有利用价值。”

    “好的。”波仔坐在桌前,认真翻阅那些从情报科的文件柜里获取的文件,其实他们的目标只是彭若飞的审讯笔录,其余的这些一并掳走,主要是想要混淆视听,迷惑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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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钧儒走到墙边的一幅《日出印象》油画前,按了按西洋画框中左边那个微凹的花纹部分,一睹白墙呈九十度打开了,里面是一间密室,康钧儒走了进去,按了按里面墙上的一个暗钮,墙便合拢了。

    这间密室是康钧儒当初重新装修商行时派人特意改装的,密室里面还有一间暗室,康钧儒将上官谦所拍的胶卷拿到暗室里进行仔细查看,确认无误之后,将胶卷放回到胶卷盒里。

    康钧儒按了按墙上的这个暗钮,白墙打开,康钧儒走出密室,又按了一下西洋画框右边微凸的花纹部分,这堵白墙又恢复了原状。

    “波仔,这个上官医生所提供的胶卷与这两份笔录完全相符,看来这个上官医生倒是有干谍报的潜质。”康钧儒笑呵呵地朝张孝波挥了挥手中的胶卷盒。

    第二天,康钧儒来到了采韵书场,坐在靠窗的第二张桌上旁,随后招呼伙计:“伙计,来一盘五香豆,一杯碧螺春。”

    “好勒。”罗晨应声道,他见康钧儒来了,知道他一定有事找谭鸿铭,便疾走几步,把一盘五香豆和一杯碧螺春端到康钧儒面前:“客官,您请慢用。”

    “伙计啊,我上次跟你们老板谈的关于把这书场装修的事宜,他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已经把报价表带来了,你待会儿带我去见你们老板吧。”

    罗晨点点头:“好的,康老板,我这就去向老板禀报。”

    罗晨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康老板,我们老板请你上楼一叙。”

    康钧儒点点头,随后穿过后台,直奔楼上谭鸿铭的办公室,一进门便把房门反锁上。

    “钧儒,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重要情况?”谭鸿铭见康钧儒急匆匆地上来,知道有重要事情。

    “老谭,我已经拿到了若飞的那份审讯笔录。”康钧儒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把胶卷盒拿了出来,交给谭鸿铭。

    “真的?钧儒,你神速啊!这么快就搞定了?”谭鸿铭感到很是惊讶,才过了短短数日,康钧儒就直捣龙潭,从淞沪警备司令部里把这么机密的文件拿到手,如同探囊取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康钧儒笑了笑:“在一个对的时间,找到一个对的人,采取了一个对的行动方案,再难的事也会变得容易。”

    “好,我会尽快将这份资料转交中央。”谭鸿铭说着,拿出一个特制的茶叶罐,这个茶叶罐有两层,上面一层则是放茶叶,下面一层拉开是空心的,谭鸿铭将胶卷盒放入其中。采韵书场要招待客人茶点,所以经常会去茶庄进货,而茶庄里的茶叶则是从山区茶农那儿购买的,所以那条茶叶进货渠道便是谭鸿铭的运输交通线,这条运输交通线很隐蔽。

    “嗯,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康钧儒满怀期待地望着谭鸿铭,随即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老谭啊,这书场也开了七八年了,这些装修是该换一换了,否则你这儿的生意会越来越冷清的。”

    “组织经费有限,能省则省了。”谭鸿铭笑了笑,地下党组织的经费一般是上级部门下拨的,但经常会捉襟见肘,所以有时一些家境富裕一点的党员常常将自己的个人资产作为党费交给组织。因而当谭鸿铭听康钧儒说要装修书场,连连摇头。

    “哎,这门面还是要的嘛,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做生意的得讲究门面,别老想着省钱,钱是可以赚回来的,你把这儿装修一下,来的顾客多了,钱不就来了吗?”康钧儒跟谭鸿铭谈起了生意经。

    “到底是康大少爷,做生意我们可都不如你。”谭鸿铭知道康钧儒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当初去广州组建地下党组织时,身无分文,硬是靠着敏锐的嗅觉,灵活的头脑,丰富的商场经验,从无到有,使得这些年广州地下党组织的经费根本不用上级部门拨发,而且还常常上缴中央。

    “商场如战场,商机如战机,好了,不多说了,下午我就派几个人过来帮你搞一下,分文不取,怎么样?”康钧儒摆出一副财大气粗,慷慨大方的模样。

    “那敢情好,我就坐等好事上门了。”

    “那就算是我投资吧,装修好以后,以后我每月来收取一成的营业款。”康钧儒呵呵一笑。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小子怎么会做蚀本的买卖?”谭鸿铭捶了康钧儒一拳。

    康钧儒呵呵一笑:“好了,老谭,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跟你说笑了,我走了。”

    说完,跟谭鸿铭握了握手,随即离开了采韵书场。

    谭鸿铭拿到了这个胶卷盒之后,立刻派罗晨送往他的秘密交通线,很快,中央就收到了这两份原始的审讯笔录,通过对比分析,以及上次谭鸿铭送来的关于彭若飞那封《与儿书》的长信,以伍豪为首的中央领导一致认为彭若飞同志并未背叛革命,背叛同志,报上所刊登的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都是敌人捏造诬蔑的,是为了打击革命的气焰,瓦解组织所采取的卑劣手段.

    因而中央决定把彭若飞的审讯笔录原稿公之于众,一来是为了肃清敌人对彭若飞的的造谣诬蔑而对我党造成的不利影响,二来是还彭若飞同志的清白和公道,对这样坚贞不屈的同志应予以肯定和颂扬,三来是对敌人卑劣手段的还击,决不能让敌人肆意抹黑我们党的形象。

    但与此同时,伍豪同志对彭若飞的安危存有深深地忧虑,他担心敌人会狗急跳墙,把彭若飞置于死地,于是他与那些国民党中的同情共党的元老,左派人士,社会贤达等积极联络,奔走呼吁,对当局施加压力,逼迫他们无罪释放彭若飞。

    一时间,各大报纸铺天盖地刊登了彭若飞的那份真实的审讯记录,社会舆论马上一边倒,强烈谴责当局编造谎言诬蔑迫害共党人士,抗议当局血腥独裁统治,各大高校的师生,社会团体的有识之士都纷纷走上街头,抗议当局的暴政,强烈要求释放彭若飞。

    淞沪警备司令部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钱司令的脑瓜都快要裂开来了,他把唐崇信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唐崇信刚走进钱司令的办公室,就看见钱司令双手叉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见唐崇信进来了,立刻虎着脸,拍着桌子上的报纸,厉声呵斥道:“唐处长,你给我个解释,报纸上铺天盖地所刊登的这个彭若飞的审讯笔录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份笔录怎么会跑到共党手里去的?”

    钱司令说完,把报纸往唐崇信的脸上摔了过去,唐崇信被报纸劈头盖脑地砸了一通。

    唐崇信现在终于搞清楚了,那天午夜共党分子来情报科的目的,他们就是想要得到这份彭若飞审讯笔录的原稿,以作为驳斥他们的有力武器,那天晚上由于三个科长玩忽职守,让共党分子钻了空子,因而酿成了大错。而他现在既不敢把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钱司令,这样做等于是欺瞒不报,罪上加罪,但现在又难以隐瞒此事,否则怎么解释得通报纸上的这些信息是从何而来,共党是如何得到这份笔录的。

    但他现在必须给钱司令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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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崇信见钱司令怒气冲天的样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他连忙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抖抖索索地从地上把报纸捡了起来:“钱司令,这个事卑职确实不知,不过上次我们处里确实是来了两个毛贼,他们把我们处的好几个科室都偷了一遍,除了一些现金之外,还少了一些审讯笔录和一些文件。”

    唐崇信只能编造故事,不敢说是共党闯入,只能把罪责推给毛贼,是两个毛贼闯入他们的审讯处,将他们的办公室都洗劫一空。

    “你说什么?竟然有小毛贼敢偷到我们淞沪警备司令部?唐处长,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呢?”钱司令一听,冷笑一声,觉得唐崇信是在糊弄他。

    “卑职不敢,确实如此,司令,现在的毛贼可不能小觑,像燕子李三那样的大有人在。我们好几个科室都被偷了,不过损失不大,都是一些现金,还有手表之类的,情报科的损失大一点,被窃走了几份审讯笔录和文件,不过我查过了,这些文件保密级别不高。”唐崇信本着大事化小的宗旨,尽量把这件事往小了说,往轻了说,这样他所要承担的罪责也就小而轻了。

    “小毛贼除了来偷钱之外,还顺走了一些文件和审讯笔录?唐崇信,你告诉我,这是毛贼吗?这他妈的就是共党所为!”钱司令双眼一瞪:“唐崇信,你把我当三岁的小儿哄,是吗?”

    “不敢,不敢,卑职不敢。“唐崇信吓得差点跪下了,但这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瞎编:”钱司令,我怀疑是一些情报贩子让这些小毛贼来偷些情报去卖个好价钱,毕竟现在情报市场还是奇货可居,我怀疑那两个毛贼来偷文件,捎带了这几本审讯笔录,然后交给了情报贩子,情报贩子又卖给了共党,正巧这里面有一本是彭若飞的审讯笔录,所以共党就大做文章。”

    “那你查清楚这两个毛贼是从哪里进来的?”唐崇信一口咬定是小毛贼所为,钱司令一时间也无法驳斥,毕竟他也清楚现在情报贩子活动挺猖獗的,对于情报贩子而言,淞沪警备司令部当然就是最好的获取情报的地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毛贼为了重金,不惜铤而走险,火中取栗,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已经看过了,是从食堂那里的小铁门进来的,这些小毛贼溜门撬锁还是很在行的,我已经让人把铁门换了,重新加装了两道锁,还加派了双哨守在那里。”唐崇信连忙向钱司令解释他的后续弥补措施。

    “你手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居然能让这两个小毛贼进出淞沪警备司令部如入无人之境?竟然连个毛都没抓住。“

    “是是是,钱司令,为这事,我已经狠狠地教训了那天值夜的人员,他们都知道自己罪不可赦,表示愿意戴罪立功。“

    钱司令听后,怒气稍稍平息了,倒不是他完全相信唐崇信,而是因为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是枉然:“那你案发之后为什么不报告?”

    唐崇信见钱司令已不那么声色俱厉了,心中的石头稍稍放下:“报告司令,当时我看你日理万机,就不想让这种小事打扰你了,我就自作主张处理了,我已经自上而下,对那些科长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教育,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你自作主张处理了,那现在呢?还不是让我给你擦屁股?“钱司令瞪了唐崇信一眼:”不是我说你呀,唐处长,要是当初你不在报纸上编造那份彭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假的审讯笔录,今天就不会有这么档子事,搞得我们如此被动,你啊,就是好大喜功,爱出风头,自说自话,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是是是,司令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好大喜功,现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拖累了司令,卑职恳请司令网开一面,唐某人必当将功赎罪,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唐崇信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内心却腹诽道:看你现在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当初这个构陷的决定要不是得到你的认可和赞许,我能擅做主张,将炮制的假声明和假的审讯笔录交给报社?现在舆情汹汹,你就转眼间不认账了?让我一个人背黑锅?

    唐崇信觉得自己现在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几天我真的是被这些记者和那些社会上的好事者搞得焦头烂额,唉,头发都愁白喽!”钱司令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钱司令,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把彭若飞给放了?”唐崇信觉得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若是不放彭若飞,社会舆论风起云涌,唾沫星子都得把他给淹了;若是放彭若飞,那这么长时间在彭若飞身上所下的功夫,所花费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了,所以他只能将这个问题上交给钱司令,让他做最后的裁定。

    钱司令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一记冷哼:“哼,放了?你想让我放虎归山吗?这种死硬分子少一个,共党的力量就减一分,你去想个办法,秘密处死彭若飞。”

    “可现在那些党国的元老,社会贤达都纷纷发声,如果处死的话,这恐怕不好交代吧?”唐崇信有些担心,怕在风头上杀了彭若飞更会引起轩然大波。

    钱司令冷冷一笑:“几张报纸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我没让你马上动手,等这阵风过后再杀,你要清楚,这些共党分子是委座的心头之患,不除干净,委座能高枕无忧吗?”

    “是,卑职明白了。”

    得到了钱司令的口谕之后,唐崇信心里清楚了,这个彭若飞的生死已然惊动了上层,钱司令也是奉了上头的旨意行事。看来他对彭若飞所寄予的厚望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彭若飞根本不可能背弃他的信仰而投入他们的阵营中来,既然如此,那么从肉体上消灭他们是唯一的选择。

    上官谦看到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彭若飞的新闻,兴奋异常,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当初的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产生了如此轰动的社会效应,突然之间上官谦觉得自己也能当一名英雄。

    上官谦悄悄地把报纸带进病房,给彭若飞看,彭若飞看到报纸上竟然刊登了审讯笔录的原稿以及伍豪等中央同志发表的声明,揭露了敌人企图构陷我党同志,瓦解我党组织的阴谋,高度评价彭若飞是一位冰清玉洁,坚贞不屈的优秀战士。同时报上还刊登了社会各界强烈要求当局释放自己的联名信以及社会贤达就此事的评论和呼吁。

    彭若飞把这些报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三四遍,烂熟于心,他终于沉冤得雪了,泪水如决堤一般滚滚落下。

    “谢谢你,上官医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彭若飞拉住上官谦的手,双肩抖动着,泪水流淌着,内心的感激无以言表,他知道中央能得到这份审讯笔录,一定是康钧儒等人所为,而这中间若是没有上官谦的配合,几无可能,所以上官谦在这件事上可谓功不可没。

    上官谦一时竟语塞了,他拍了拍彭若飞的手:“不用谢,不用谢,你快自由了,恭喜你,你快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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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了,但彭若飞依旧处于亢奋状态,沉冤得雪一扫他多日来心中的阴霾,心中又升腾起光明,现在社会各界都在给当局施压,强烈要求将他释放,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正义的力量。

    但与此同时,他又隐隐有种预感,死亡或许离他更近了,也许当局会罔顾民意,孤注一掷,置他于死地。

    对于死亡,他一向坦然处之,诚如他在给云麟的信中所言,人生百年,终有一死,为信仰而死,死得其所,他日与莹梅地下相见,亦是一件快事。

    但在死之前,他还有一些事必须要完成,彭若飞突然感到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争分夺秒与死神赛跑。彭若飞知道康钧儒接手他的工作之后,一定会对上海地下党组织的重建工作感到困难重重,最大的困难就是手上没人,原先的那些骨干都已转移隐蔽了,那些同志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无法与党组织取得联系,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同志的名单和下落告诉康钧儒。当初在裕兴里45号召开的会议上,他同与会的十二名骨干党员都商量过今后隐蔽的地点和唤醒的方式,所以他要把这些情况与康钧儒都交代清楚。

    彭若飞见床头柜上还留着晚餐时所吃剩的粥汤,便支起身子,拿起一根棉签,蘸着粥汤,在上官谦留给他的一叠信纸上,把那十二名骨干的名单和下落,联络方式以及组织机构的资金款项及联系方式等重要事项都一一写了下来,整整一个通宵,彭若飞把他所记得的内容都写了下来。这封信至关重要,一定要交与康钧儒手上,而上官谦无疑是最佳信使。

    把信纸吹干了之后,彭若飞将这几页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用粥米将信封口封住,随后咬破手指,在信封口上留下三枚血指印充当骑缝章。

    第二天,趁上官谦来病房查房的时候,彭若飞用眼神示意上官谦有要事相商。

    上官谦立即会意,便把护士打发走:“小兰,你去把前几日这位彭先生的病例资料填写完整,我给彭先生做个全面的检查。“

    “哎,好的。“小兰走出病房。

    随后上官谦走到门口,对卫兵说了一句:“麻烦你去一次那儿的仓库,拿个氧气罐过来。仓库的钥匙在护士长那儿。“

    “是。“卫兵连忙去找护士长拿钥匙了。

    上官谦把门口的卫兵支走后,随即将病房房门反锁上。

    “彭先生,你找我有事?“

    彭若飞从枕头下拿出那封信交给上官谦:“上官医生,有一事相求。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韩牧师。“

    上官谦接过信,见信封上依然有那三枚血指印,便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彭若飞一把拉住上官谦的手:“上官医生,这封信非同小可,一定要原封不动地交给韩牧师,让他转交给康明德,事关重大,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若是受阻,则一定要将此信销毁。决不能让这封信落入唐崇信他们的手里。“

    彭若飞连说几个“一定要“,让上官谦感到此信的重要性,他赶紧将信件放在贴身的衣袋里:“彭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带到。“

    彭若飞虽然知道上官谦与康钧儒之间有某种联系,但觉得让上官谦直接找康钧儒可能容易暴露,而让上官谦去找韩牧师,再让韩牧师把信件交于康钧儒,虽然多了一些周折,但这样更安全,毕竟上官谦以前是教会医院的医生,出入教堂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怀疑。

    上官谦拿到信件之后,感到责任重大,所以一下班就叫了辆黄包车,直奔福煦路的卿恩堂。

    上官谦跟教堂看门人说了来意,看门人拉了拉小铃铛,不一会儿韩牧师出来了,他一见上官谦,连忙点点头。

    “哦,原来是你啊,上官先生,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韩牧师冲上官谦微微点了点头,韩牧师知道上官谦一定是给他带来彭若飞的消息的。

    上官谦点点头,随后走到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将贴身口袋里的一封信交给韩牧师:“韩牧师,这是彭先生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让你转交给一个叫康明德的人。“

    韩牧师接过信,看见信封上依然有三个血指印,点点头:“好的,我会转交给他的,辛苦你了,上官先生。“

    上官谦微微一笑:“不算辛苦,彭先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康明德的手里,所以我不敢怠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对,现在我受你之托,也要忠你之事,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封信交到康明德的手上的。“

    上官谦向韩牧师点点头,随后离开了卿恩堂,韩牧师望着上官谦的背影,默默地画了一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愿上帝保佑你,阿门。“

    韩牧师随即给康钧儒打了电话,康钧儒一听是韩牧师找他,连忙驱车前往,到了卿恩堂之后,韩牧师将这份信转交给了康钧儒。

    “这封信是上次那个上官医生送来的,他说是彭先生写的,指名道姓让我交给你。“

    康钧儒看见信封上的血指印,确信是彭若飞所写,他知道这封信的份量,便赶紧将信揣在贴身衣袋里,谢过韩牧师之后,便驱车离开了。

    韩牧师望着康钧儒那辆绝尘而去的道奇车,默默地画了一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愿上帝保佑你,阿门。“

    回到住所之后,康钧儒迫不及待地将信件拆开,从信封里取出一叠信纸,但一看,全都是空白信纸,康钧儒立即明白了,这是彭若飞给他写的密信,他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一瓶碘酒和一包棉签,随后用棉签蘸着碘酒在信纸上涂抹,果然,信纸上显影出一行行字迹。

    康钧儒仔细浏览信上的内容,原来这是彭若飞在与他进行工作上的交接,把地下党组织里的骨干成员的名单,下落,联络方式等一一向他交代清楚,而且还告诉他组织经费是通过韩牧师的教堂善款进行运转,采韵书场是他与上级的接头地点,复兴公园是他与金翊轩的接头处以及这两处的接头方式。此外,党组织目前留存的物资放于何处,由何人保管都一一列明,彭若飞在信中反复强调,这些同志都是历经考验的我党忠诚的战士,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康钧儒望着这封密信,百感交集,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他似乎看见了彭若飞儒雅地站在他面前,正向他投来殷殷期许的目光,那是一种信任,那是一种托付。

    此时,康钧儒想要与彭若飞见面的那份渴望充斥着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给上官谦打电话。

    正准备上床休息的上官谦忽然听见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响了,连忙穿着睡衣下楼去接电话。

    “喂,哪位?“

    “我是康钧儒,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找你一叙。“

    上官谦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了,他听出康钧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迫,知道他一定有要事找他,便回答说:“好的,在哪里见面?“

    “老地方,幽香咖啡馆。“

    “好的,我过十五分钟到。“

    上官谦连忙脱下睡衣,换上西服,戴上礼帽,匆匆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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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分钟之后,上官谦匆匆赶到了幽香咖啡馆,见康钧儒已经在那里的包房内等候着他了,连忙朝他走了过去。

    “康先生,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上官谦将礼帽脱下,随后在康钧儒的对面坐下。

    侍者走了过来,见是上次点柳橙汁的那位先生,连忙笑着问道:“先生,您今天还是来一杯柳橙汁吗?“

    上官谦望了望这位侍者,笑了笑:“不,今天来一杯摩卡咖啡。“

    “好的,请稍等。“侍者转身离去。

    康钧儒冲上官谦笑了笑:“上官医生,今天你不怕睡不着了?“

    “反正跟你见了面之后,没有一次是能睡得着的,索性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吧。“上官谦呵呵一笑:”上次多亏你想得周到,造成硬闯的假象,否则我想我可能会受到他们的怀疑。“

    上官谦上次回到家之后,把这件事再从头到尾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真有些后怕,如果当时不是康钧儒造成硬闯的假象,龚培元一定会怀疑情报科被窃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钥匙被盗而造成的,而自己无疑是嫌疑最大的人,继而会怀疑自己带茅台酒进审讯处的目的,那自己肯定是要进刑讯室的了。

    “我还欠你那些感谢的话呢,要不是你把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草图给我,冒着风险拖住那两位科长,恐怕我们也没机会下手,这次行动的成功,上官医生可是居功至伟啊!“康钧儒双手抱拳,向上官谦致谢。

    “康先生过奖了,其实我只是稍微帮了你们一个忙而已。“上官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有你帮的这个忙,我们可就是一事无成了。上官医生,我向你转达伍豪同志对你的赞赏和感谢,他说你是深明大义,侠肝义胆的忠勇之士,我们党决不会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

    “伍豪?就是上海工人武装起义的领导人?那位老蒋悬赏两万五千大洋的伍豪吗?“上官谦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康钧儒。

    康钧儒微笑着点点头。

    上官谦当然知道伍豪在共产党内的地位,他没想到自己所尽的一点绵薄之力竟然能得到共党的中央领导的首肯。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荣耀,是一大幸事,上官谦不觉有些羞涩,脸色变得绯红起来。

    侍者将一杯摩卡咖啡端到上官谦面前,上官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上官医生,今天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那次被你否决掉的那件事。“康钧儒把咖啡杯放下,看着上官谦,眼里流露出孩子般的热望。

    上官谦马上明白了康钧儒所指的是与彭若飞见面一事:“康先生,我明白你说的那件事,好吧,我来想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那太好了,谢谢你,上官医生,我等你消息。“

    “好的。“上官谦说完,把一杯咖啡一饮而尽,笑了笑:”今晚我注定难以入眠,正好想一想如何让你和彭先生见面。“

    回到家之后,上官谦躺在床上,开始琢磨如何才能让康钧儒和彭若飞见上一面,他在脑海里不停地设想方案,又摇头否决。整整一晚上,他的脑子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然而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吐出了鱼肚白,忽然,上官谦眼前一亮,想出了一计,他反复推演其可行性,觉得这条计策也许能行得通。

    整整一夜没睡,上官谦怕自己白天精神不济,所以起床后又喝了一杯浓咖啡,随后他打电话给康钧儒,约他晚上八点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附近的一家清风茶室的包房内见面。

    晚上八点不到,康钧儒便来到了清风茶室,上官谦站在二楼的走道上,见康钧儒来了,连忙向他挥了挥手,康钧儒立马拾阶而上,在包房内与上官谦见了面。

    “怎么样,上官医生,是不是……?”

    上官谦来不及细说,连忙从皮包里拿出一套士兵的军服递给康钧儒:“快把这身衣服换上,待会儿我带你进去。”

    康钧儒一看,连忙点点头,随后将这套士兵的军服换上,衣服略显肥了一点,不过穿上军服,戴上军帽之后,康钧儒立马摇身一变,成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一名警卫。

    时间追溯到今天上午,上官谦到药品黑市买了一箱葡萄糖针剂,然后来到清风茶室,订好了包厢,并将这箱药剂寄存在包厢内。

    自打那次情报科被盗之后,唐崇信就让各科室两个人同时值夜,今天是轮到葛护士长和上官谦二人一起值夜。

    虽然葛护士长对彭若飞也充满了同情,但上官谦还是觉得她在场的话会碍手碍脚,所以两个小时之前,他便在葛护士长的喝的茶里放了点安眠药,果然葛护士长很快就昏昏沉沉了地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而在一个小时之前,上官谦走到彭若飞的病房门口,趁守在门口的卫兵不备,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针管的麻醉剂,猛地扎在卫兵的从脖颈处,将麻醉剂注入其体内,这名警卫一声未哼便即刻挨着墙倒地,上官谦连忙将其拖进一间空的病房里,然后将他身上的军服扒下,放入皮包中,走出了警备司令部的大门。

    上官谦见康钧儒已经穿戴好了,指了指墙角的那箱葡萄糖针剂:“你待会儿扛着这箱葡萄糖针剂,跟我一起走。”

    康钧儒看了一眼纸箱,立刻明白了上官谦的意思,马上扛着纸箱跟在上官谦的身后,走出清风茶室,跟着上官谦从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大门进入。

    康钧儒用纸箱遮挡住脸,随上官谦走向审讯处的医务科,一路上遇到一些军官,他们跟上官谦打着招呼,望了望他身边的士兵,但并未对康钧儒产生怀疑,以为是上官谦找了个士兵帮他拿药而已。

    两人走进医务科之后,上官谦便转身将大门锁上,然后跟康钧儒使了个眼色,康钧儒马上随上官谦朝彭若飞的病房走去,路过护士办公室时,上官谦推门进去张望了一下,看见葛护士长还趴在那儿,便放心地带康钧儒往病房走去。

    上官谦抬手看了看手表:“康先生,我只能给你一个小时,时间长了,那个卫兵就要苏醒了,你要趁他苏醒之前离开这里。我现在就去那间空病房里看着那家伙。”

    康钧儒点点头,随后推开病房房门,彭若飞侧着身子背对着他,听见有人进来了,彭若飞慢慢地转过身子:“上官……”

    彭若飞以为是上官医生进来了,但还没说完,见进来的是位士兵,便立马打住,正疑惑着,康钧儒将军帽一脱,彭若飞立即认出了眼前的人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康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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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钧儒,是你吗?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彭若飞双手用力支起身子。

    康钧儒连忙疾走几步,来到彭若飞身边,话未出口,两人竟相拥而泣。

    “若飞,你受苦了。”康钧儒仔细端详着彭若飞,泪水哗哗直淌。

    “终于又见到你了,钧儒。”彭若飞嗓子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康钧儒看见彭若飞的手指都已变形,除了右手食指和拇指能活动之外,其他八根手指都红肿粗壮,僵硬地张开着,难以弯曲和并拢,感到一阵揪心的疼:“让我看看,这帮畜生到底把你怎么啦?”

    康钧儒要去掀被子,被彭若飞摁住:“还是别看了吧,徒增伤心。”

    康钧儒执意要看,他从彭若飞的《与儿书》中已经得知了彭若飞所受的刑伤,他一把掀开被子,撩起彭若飞的裤管,那触目惊心的刑伤令康钧儒感到心中被石头堵住了,彭若飞的膝盖处还是焦黑一片,虽然长出点新皮,但难以掩盖当初膝盖处被火链烧烙时的痕迹,而那十根脚趾上片甲不留,结着黑红色的血痂,根本无法触地,而脚踝处和手腕处那些紫黑色的焦斑极为刺眼,可见当初的电击对彭若飞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康钧儒看罢,抱着彭若飞,泣不成声。

    彭若飞拍了拍康钧儒的肩膀:“钧儒,我说不让你看吧,你非要看,看了只能添堵,唉,已经这样了,难过也不顶事啊!来,钧儒,跟我讲讲外面的情况吧。”

    康钧儒连忙拭去脸庞的泪水,他知道时间有限,上官谦只给了他一小时时间,所以他得赶紧跟彭若飞交流一下彼此的信息。

    “若飞,你让上官医生转交给韩牧师的那封密信我已经收到了,你在信中提及的那些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其实来上海之前,我已经问过云麟一些情况,他告诉我的跟你所说的差不离,这孩子可真是机灵。”

    “麟儿这孩子确实很机敏,钧儒,这孩子以后就靠你了,让他长大后也读军校吧,他是干这行的料。还有凤儿,如果可能的话,帮我找找,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病,唉,他日见到莹梅时,不知她会不会怪我,我曾经答应过她一定要找到凤儿,可是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康钧儒觉得彭若飞像是在向自己交代后事,一阵心酸,连忙止住他:“若飞,伍豪等中央领导正在努力营救你,现在社会舆论也都站在我们这一边,那些国民党的元老,左派人士和社会贤达也正为你的事奔走呼吁,给当局施加压力,若飞,也许你马上就会重获自由了。”

    彭若飞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但愿如此,不过我隐隐觉得当局会孤注一掷,非置我于死地不可,要真是迫于压力的话,他们早就让我出去了,到现在还把我羁押在这儿,我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

    康钧儒一听,刚刚收敛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钧儒,能在走之前见到你,我知足了。”彭若飞拍了拍康钧儒的手:“跟我说说麟儿的事吧,他现在的学业如何?能不能适应广州的生活?”

    彭若飞见康钧儒伤心不已,便马上转移话题。

    “麟儿很聪明,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你放心吧,我会把麟儿当自己儿子一样的。”康钧儒努力克制着自己:“若飞,我这就回去发电报,让麟儿来上海,跟你见上一面。”

    “别,钧儒,别让麟儿来这儿看我,我这样子孩子看了会难受的,有我给他写的那封信就够了,他能明白他父亲的。”彭若飞拒绝了康钧儒的好意,不愿云麟看到他现在形容枯槁的模样。

    “若飞,孩子日日夜夜地在思念你,牵挂你,他已经失去母亲了,我不能让他再失去你这个父亲了,我这就回去组织人手,就是抢,也要把你从这儿抢出去。”康钧儒决定铤而走险,将彭若飞劫狱出去。

    “你疯了吗,钧儒,你以为我们还有多少同志能让你这么挥霍?你的任务是接手我的工作,把上海地下党组织重建起来,将那些散落在外的骨干召集起来,凝聚力量,团结群众,扩大我们的影响力,同那些反动势力作坚决的斗争,你切勿意气用事,作无谓的牺牲。”彭若飞一听康钧儒想要不顾一切地救他出狱,立即厉声予以制止:“钧儒,你我一直在生死线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生生死死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千万不要因一时冲动而干蠢事。”

    康钧儒泪眼婆娑,嘴唇颤抖着:“若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唉,钧儒啊,你还是这么容易动情呀……”彭若飞拉着康钧儒的手,泪水挂满两腮,依依不舍,千言万语只能化作满眼的泪水:“麟儿就拜托了……”

    彭若飞说康钧儒容易动情,其实他何尝不容易动情呢,无情未必真男儿,这对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此时又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将躺在病床上的上官谦惊得魂飞魄散,一下子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他扭头看见那个警卫正睁开迷蒙的眼睛,从病床上支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转了转脑袋,刚要睁眼,上官谦一见,赶紧过去,一拳打在警卫的太阳穴上,那警卫一声未哼地又倒在了床上。

    上官谦望了望自己的拳头,又望了望倒在床上的士兵,自言自语了一句:“别以为我不会打人。”

    上官谦连忙走出空病房,顺手将病房的房门锁上,经过彭若飞的病房时,向康钧儒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快点离开,随后慢慢地走到门口,装作刚睡醒的模样,懒洋洋地问了声:“谁呀?”

    “是我,龚培元。快点开门呢,上官,外面冻死了。”

    上官谦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此时康钧儒还在彭若飞的病房里,而龚培元却鬼使神差地来他医务科串门了。

    上官谦只得硬着头皮打开医务科的大门,一开门,却见门口除了龚培元之外,还有两名随从。

    “你怎么现在才开门,冻死我了。”龚培元和那两个随从马上闪了进来,龚培元一边搓着手,一边埋怨道:“上官,上回处座不是重申了一遍,值班时不准喝酒,不准睡觉,你倒好,才过去没几天,你又违规啦!小心被处座知道了,罚你。”

    “我昨晚喝了一杯咖啡,夜里一直睡不着,今天白天是硬撑着,现在实在是撑不动了,眼皮子直打架。”上官打着哈哈,随后神色紧张地问道:“这么晚了,龚科长找我有事吗?”

    “处座有令,将彭若飞押回牢房,我是特地过来把他押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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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谦一听,差点没被吓尿,强作镇定地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把彭若飞押回大牢了呢?”

    龚培元笑了笑,跟上官谦咬起了耳朵:“处座说,这个彭若飞留着早晚是个祸害,想把他给……”

    龚培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上官谦看了目瞪口呆,像是被雷击了一般。

    过了十几秒,上官总算是清醒一点了,连忙问龚培元:“报纸上许多大佬不都说要释放彭若飞吗?处座这么做会不会引起公愤啊?那他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放虎归山会让处座的日子更难过,处座原本对这个姓彭的还心存幻想,现在算是彻底觉悟了,这个姓彭的根本不可能拱手而降,如果放出去了,肯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干脆把他给做了。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去病房见见这个彭若飞。”

    “其实这事何须龚科长亲自前来,你让手下过来就可以了嘛。”上官谦跟龚培元打着哈哈,想要拖延点时间,让康钧儒快点离开。

    “嗨,闲着也是闲着,我很想看看这个共党的死硬分子临死前是副什么尊容。”龚培元拍着上官谦的手臂,呵呵一笑:“走,去看看吧。”

    龚培元手一挥,后面的两名随从连忙紧随其后,上官谦心惊胆战地朝前走着,他感到自己四肢无力,双足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脑海里则一片空白。

    龚培元边走边问上官谦:“哎,今天你们医务科就你一人值夜吗?”

    “哦,还有葛护士长。”

    “怎么没见她人呢?”

    “哦,葛护士长感冒了,吃了点药,犯困,所以我就让她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下。”上官谦敷衍着龚培元。

    “哦,是这样啊,这鬼天气还真是容易让人得病。”

    龚培元和上官谦等人走到彭若飞病房前,龚培元见一名警卫站在门外,两只眼睛红红的,看了一眼,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眼睛怎么这么红?”

    上官谦仔细一看,脑子嗡嗡作响,这个警卫不就是康钧儒吗?他怎么还没离开呢?要是被龚培元识破不是全完了吗?

    “报告长官,刚才风大,眯了眼,眼睛被我揉红了。”康钧儒镇定自若地回答道。

    “今天的风确实大,吹得我脸都木了。”龚培元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同身受。

    龚培元推开房门,见彭若飞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彭若飞。”龚培元冲彭若飞大喝一声。

    彭若飞慢慢地转过身子,望着龚培元,一声不吭。

    “彭若飞,这一个月你在这儿住着挺舒服的吧?”龚培元走到彭若飞的病床前,冷笑了一声。

    “托你和唐处长的福,要不是你们联手炮制我的脱党声明和那份伪造的审讯笔录,我还不至于走到绝食这一步,你们又怕我死了,所以把我送到这儿来,无非是想让我继续苟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如何朝我身上泼脏水,把我击垮。不过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天地昭昭,真相终有大白天下这一天的。”

    “确实如你所说,真相终会大白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这些天,彭先生可是报上的红人啊,很多人都在为你开脱,为你请愿,要求当局释放你,你们党的领导人还在报上发表声明,为你翻案,为你洗冤,彭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振奋吧?”

    彭若飞坦然一笑:“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很高兴能让我在世时得知这一喜讯。”

    “不过,恐怕彭先生高兴不了多久了,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你的末日快来临了。”龚培元嘴角一扬,斜睨了一眼彭若飞,想要看清他脸部细微的变化。

    彭若飞听后却没有表现出惊慌害怕,或是沮丧愤怒,相反,显得很是平静,也许这一天早就在彭若飞的预料之中了。

    “彭先生,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彭若飞的表情让龚培元甚感意外。

    “我当然明白,龚科长,我看你的表情倒是有几分不明白,你不明白什么呢?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表现出你所期待的惊恐、沮丧、愤怒、悲伤?其实对我而言,死亡这两个字就是回家,与我的亲人和战友们在地下团聚,何悲之有?

    原本数月之前我在江西就要被处决了,现在又让我多活了几个月,而且在这几个月里,我借你们的手除去了我党的叛徒,这真是一件大快人心,值得额手相庆的大好事。这次我可真的是赚大发了,我这辈子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事情经历得多了,所以,尽管我才活了三十七岁,但我觉得我已经值了,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彭若飞的一番说辞让龚培元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彭若飞竟然如此风轻云淡,视死如归,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愣了一会儿,奸笑道:“真没什么遗憾吗?据我所知,你还有一个儿子吧,一个未成年的儿子,你不能亲眼看着你儿子长大,不能亲手抚养他成人,怎么说都是人生一大遗憾吧?”

    “龚科长提醒的是,确实如你所说的,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与儿子共享天伦,确实是每一个父亲的缺憾。?不过古之圣贤说得好,孟子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我想我彭若飞的儿子一定能明白他父亲的抉择。”

    龚培元无语了,他摇了摇头,挥了挥手:“来啊,请彭先生换个地方思考鱼与熊掌吧!”

    两名随从走进来,将彭若飞从病床上拽起,然后架着他拖出病房,上官谦见状,连忙上前:“龚科长,这样不行,你得给他多加点衣服,外面天寒地冻的。”

    “哎呀,上官,你真多事,一个快死的人了,还穷讲究什么呀?”龚培元在彭若飞那儿吃瘪,好不气恼,便将火气撒在上官谦身上,把他往旁边一推,指挥着两名随从将彭若飞拖出了医务科,拖向牢房。

    望着衣着单薄的彭若飞在凛冽的寒风中被两名随从一路拖行,上官谦感到一阵阵凉意将自己包裹起来了。

    突然间上官谦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走到病房门口,招呼眼前僵直地杵在病房外,面如死灰般的康钧儒:“康先生,我先带你一块儿出去,然后你把衣服换了快走吧,省得夜长梦多。”

    康钧儒回过神来,默默地点点头,随后跟上官谦一起走出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然后在一个角落里,把身上的一套士兵军服脱下,交给上官谦,再换上自己的西服,跟上官谦握手告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上官谦拿着康钧儒脱下的军服回到了医务科,随即给依旧昏睡在病床上的警卫穿上了衣裤。

    过了没多久,这个警卫醒了,他看见自己睡在病房里,感到有些奇怪:“我怎么睡在这儿了?”

    “哦,你刚才站岗时晕倒在病房门口,可能是低血糖了,是我把你扶到病床上来的。”上官谦搪塞了一句。

    “哦,谢谢啊,上官医生。”警卫摸了摸后脑勺,他对自己晕倒时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我怎么就晕倒了呢?我得站岗去。”

    警卫从床上爬起来,要往外走去。

    “不用了,彭若飞已经被押回大牢了,你今晚可以睡个囫囵觉了。”上官谦轻轻地说了一句。

    “是吗?那我今天还真是因祸得福了。”警卫笑了笑,又重新睡到了病床上去了。

    上官谦则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把房门反锁起来,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愤涌上心头,他把办公桌上的所有的医书,病例资料等物都一股脑儿地摔到地上,随后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彭若飞原本被关在单人牢房,但现在龚培元却让人把彭若飞拖到另一间囚室。

    牢房门打开了,许筱霆和张晋衡见一位衣着单薄,浑身是伤的犯人被两名狱卒拖了进来。

    两人连忙过去,将彭若飞扶了起来。彭若飞倚靠在墙上,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点点头表示感谢。

    “你叫什么?怎么进来的?”许筱霆见彭若飞浑身是伤,便明白了这人一定是敌人认为的死硬分子。

    “我叫彭若飞。”彭若飞靠在墙上,喘息着回答道。

    许筱霆和张晋衡一听,面面相觑,这个名字最初是从杜怀志口里得知的,知道彭若飞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之一,工作能力很强,是上海地下组织的重要骨干。而最近听到这个名字是从情报科长龚培元的嘴里获知的,当时龚培元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得意地告诉他们这是共党要犯彭若飞的口供,他已经供出了地下党组织十二名骨干成员,劝他们效仿彭若飞,弃暗投明,拱手而降,当时就被两人严词拒绝了。

    许筱霆和张晋衡当然无法知道这张名单的真伪和其中的曲折过程,也不清楚眼前的彭若飞就是除去叛徒杜怀志的幕后推手,更不了解中央已经为彭若飞翻案,洗清冤屈了,他们身处牢房,消息闭塞,所以许筱霆和张晋衡都认定彭若飞是一个叛徒。

    许筱霆立刻站起身来,朝彭若飞啐了一口:“叛徒。”

    张晋衡朝彭若飞投来鄙视的目光。

    彭若飞见两人对他这个态度,便知一二,他们一定是误解他是屈打成招,出卖同志的叛徒了,他现在明白了龚培元为什么将他又转押到这个牢房,他就是想要让自己在临死之前再领受一下来自自己同志的鄙夷和斥责,让他感受那种被亲人抛弃和误解的痛苦。

    龚培元的险恶用心令彭若飞深感愤懑,他可以忍受敌人对他的身心折磨,但来自于党内同志的误解和鄙视是他最难以接受的,他望了望许筱霆和张晋衡,从他们的言谈中他已经清楚了这两人也是自己的同志,只是自己并不认识他们而已。

    “你好,同志,我想你们可能对我有误会。”

    “误会?你这个软骨头,出卖了自己的同志,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你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奉劝你不要叫我同志,因为你不配。”许筱霆轻蔑地看了一眼彭若飞。

    “你们肯定是误会我了,我没有背叛组织,更没有出卖同志。”彭若飞继续为自己澄清。

    “没有?你现在抵赖又有什么用,你已经把你组织里的十二名骨干都出卖了,你还说没有?别以为能瞒天过海,无人知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晋衡反驳彭若飞。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出卖了十二名地下党骨干?”彭若飞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人根本就不认识这十二名骨干,而且他用的还都是假名字,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十二名地下党骨干的事情。

    “那个姓龚的情报科长把你的口供给我们看了,还问我们认不认识这些人,想要从我们那儿找到突破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许筱霆回答了彭若飞的心中疑问。

    “那是我杜撰的名单,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人,我这么做就是想找出出卖我们组织的叛徒,我通过这份名单已经确认了杜怀志就是那个叛徒,随后我借敌人的手除去了这个叛徒。”

    许筱霆和张晋衡一听彭若飞这么一说,很是惊讶,他们沉默了,回想起当初龚培元恐吓他们时,对他们说,若是不招的话,就让他们像杜怀志一样,死在刑讯室里。龚培元还把杜怀志当作是妄图潜伏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地下党,而事实是杜怀志出卖了三十二位工人纠察队的工友,让他们枉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杜怀志被放出去了之后又被抓回来了,而且还死在了刑讯室,他们觉得这事很是蹊跷,现在听彭若飞这么一说,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是说,杜怀志是被你借刀杀人除去的?”张晋衡疑惑地望着彭若飞。

    彭若飞点点头,然后把其中的过程简单地向许筱霆和张晋衡作了解释。

    听完彭若飞的一席话之后,许筱霆和张晋衡二人为自己错怪了彭若飞而感到愧疚,同时也对彭若飞的足智多谋及大无畏精神而感到由衷钦佩。

    唐崇信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钱司令签发的一份秘密处决共党分子的名单,彭若飞位居首位,此外,还有许筱霆、张晋衡、罗嘉荣、钱书明、柯文辉等其他五名共产党员。

    钱司令在电话里特别吩咐了一句:“处决方式要隐蔽一些,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唐崇信双手撑着脑袋,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像是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他摁了摁桌上的铃,不一会儿,龚培元走了进来。

    “处座,你找我?”

    “培元啊,有件事要你去完成。”唐崇信说完,把钱司令的手谕递给龚培元看。

    “什么时候动手?”

    “今天傍晚吧。”唐崇信拍了拍龚培元的肩膀:“钱司令特别嘱咐,手段要隐蔽一些,行动要利落一点。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好的,我知道了。”

    “培元啊,这件事你去拟定一个方案给我吧。”唐崇信特意吩咐了一句。

    “是,卑职明白。”龚培元敬了个军礼,随后走出了唐崇信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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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唐崇信被钱司令训斥了一通之后,唐崇信就开始惶恐起来,他隐约感到上面可能要牺牲他,拿他当挡箭牌,因为目前滔滔滚滚的社会舆论让当局颜面尽失,骑虎难下,这种情况下,若是释放彭若飞,上面心不甘情不愿,到时候一定会拿他撒气;若是处决彭若飞,那汹汹舆情会让当局难以抵挡,最后找个替罪羊当挡箭牌,而他这个始作俑者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替罪羊了,无论是何种结局,他都是一枚弃子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唐崇信也难逃此厄运,彭若飞被处死之日也许就是他唐崇信被抛弃之时。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他只好再找个替罪羊。

    看着龚培元的背影,唐崇信叹了口气,龚培元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但此时他只能让他去背黑锅,充当那个替罪羊。

    龚培元回到自己办公室后,想了想,马上制定了一个处决彭若飞等人的方案,随后他将这个方案送交唐崇信。

    唐崇信看完之后,同意了龚培元的方案:“就按你的方案去布置吧。”

    龚培元点点头,出去了,随后他去布置任务了,他先将这六名共党分子都集中在一个牢房内,随后跟狱卒交代了一下,狱卒点点头。

    下午五点半开饭了,狱卒分批依次打开各牢门,各个囚室的囚犯排队打饭,十分钟之后,囚犯将吃剩的饭菜和碗筷放入大木桶里,返回牢房,随后狱卒落锁关闭牢门。

    但彭若飞发现今天他们的这间囚室狱卒并未像往常一样关门落锁,他觉得有些蹊跷,今天上午,囚室里又进来了三名犯人,一问彼此,才知道都是自己人。当时彭若飞就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间将他们六名共党分子都关在一个囚室里呢?难道不怕他们在一起密谋些什么吗?

    而此时,囚室的门没落锁,是狱卒疏忽了吗,还是有意为之呢?彭若飞忽然意识到了敌人想要以越狱的借口来屠杀他们六人了。

    “不好,敌人要动手了。”

    彭若飞话音刚落,就听见牢房外的走廊上一阵脚步声,行刑队的人马上来到了彭若飞等人的这间囚室前,随后将牢门一脚踹开,端起机枪朝里面一阵扫射……

    囚室里的六人纷纷饮弹倒下,牢房内血流成河,彭若飞身中五六枪,其中两枪击中了他的胸口,彭若飞倚靠在墙上,墙上一片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

    唐崇信将龚培元所写的关于击毙越狱囚徒的报告呈交给了钱司令,钱司令看到报告后,连连点头:“不错,唐处长,你这件事干得很漂亮,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我也可以给那些人一个交代了。”

    “那些人的尸体怎么办?”唐崇信征求钱司令的意见。

    “通知家属来认领吧,要是我们把他们随便处理了,那些人的唾沫星子要把我给淹死了。不过唐处长,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你可以趁此机会……”钱司令在唐崇信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好的,卑职明白了,不过,那个彭若飞好像没有相关的家属信息。”

    “那就在报纸上登个认领尸体的启事吧,只要有人来认尸就行。”钱司令的嘴角边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报童沿街大声叫卖:“最新消息,囚犯昨晚越狱,已全数被击毙,最新消息,囚犯昨晚越狱,已全数被击毙。”

    康钧儒正在打领带,听见报童的叫卖声后,连忙下楼去买了一份《申报》,他打开报纸一看,上面斗大的字写着:昨晚淞沪警备司令部发生部分囚徒越狱,警方采取雷霆手段击毙全部越狱囚犯。

    康钧儒心里咯噔一下,随后看见报纸上还刊登了六名被击毙囚犯的照片,康钧儒一眼就认出了彭若飞的遗体,他双手颤抖着,双唇紧咬着,努力克制着自己,转身上楼,回到了房间里,关上房门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双手里,声泪俱下,涕泗滂沱,痛哭不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则消息令社会各界哗然,舆情汹汹,群情鼎沸,许多人对这次越狱产生了质疑,认为这是栽赃陷害,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因为大家都认为彭若飞在社会各界的奔走呼吁下,即将被释放出狱,他怎么可能在此当口去越狱?且从当初共党发表的声明中得知,彭若飞在狱中遭受了酷刑的折磨,一个不能行走的囚徒如何能越狱?这分明是当局想借越狱之名,行枪决之实,因而纷纷要求彻查此事,严惩凶手。

    我党的中央领导也获知了这个消息,感到非常震惊,马上在报上发表文章,深切缅怀遇害的同志,颂扬他们的浩然正气,强烈谴责敌人的倒行逆施,血腥镇压。

    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上面便派监察部的人下来进行实地调查,钱司令把责任推诿给了唐崇信和监狱典狱长,而唐崇信事先已预估到钱司令会让他去背这个黑锅,所以留了一手,他向监察部的人出示了龚培元的行动方案,并暗示此方案已获钱司令的恩准。监察部的人权衡再三,最后决定给钱司令记过处分,将唐崇信降职处理,而龚培元则被当作替罪羊而获刑,被下了大狱,当然罪名并非是蓄意谋杀,而是处置失当。

    这样的轻描淡写的处理意见当然难以服众,因而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游行抗议,要求严惩凶手,淞沪警备司令部派出军警予以镇压,一时间上海街头又风声鹤唳,肃杀一片。

    康钧儒见报纸上还刊登了认领遗体的启事,他想要前去认领,但又担心敌人会以此作为诱捕共党的圈套,所以一时间踌躇不前,他决定与谭鸿铭商议一下,于是便收拾了一下,前往采韵书场。

    谭鸿铭也从报纸上得知彭若飞等共产党员惨遭屠杀的消息,悲痛万分,康钧儒的到来,让两位铮铮硬汉不禁又泪流满面,悲愤不已。

    “钧儒,若飞已经没什么亲属了,云麟也不在这儿,我们要替云麟将若飞的遗体领回来好好安葬。”谭鸿铭把泪水抹净,红着眼睛说道。

    康钧儒点点头:“我们当然要把若飞的遗体认领回来,但我担心敌人会以此为陷阱,诱捕前去认领遗体的同志,否则我早就去了。”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确实得防着敌人这一招。”谭鸿铭听康钧儒这么一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也许敌人正布下天罗地网,趁机把他们一网打尽。

    “我想起一个人来了,也许他能帮我们把若飞的遗体领回来。”康钧儒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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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钧儒想起了韩牧师,韩牧师是教会神职人员,由他出面应该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而他从若飞的密信中已经得知其实韩牧师一直在为我党工作,筹集和运转组织经费。

    “哦?是谁?”谭鸿铭惊讶地问道,他想不出除了彭若飞的亲属和战友之外,还有谁能堪此重任,既能将彭若飞的遗体运回,又能免除敌人的怀疑。

    “是一位党外人士。”康钧儒回答道,因为涉及到组织保密原则,而且组织成员往往是单线联系,所以即使是他的上级,康钧儒也不能告知其具体事项,况且谭鸿铭与韩牧师之间不产生直接联系,所以康钧儒不便把实情告诉谭鸿铭。

    谭鸿铭听康钧儒这么一说,也就不追问下去了,组织的保密原则他是很清楚的,而且必须严格遵守。

    “我打算将若飞的遗体领回来之后,运往云雾山,将他与妻子莹梅合葬在一起。”康钧儒将他的打算告诉了谭鸿铭。

    “这样也好,就让这对革命眷侣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吧。”谭鸿铭说着,眼睛又红了。

    “我这就去安排。”康钧儒说完,与谭鸿铭握了握手,起身要离开谭鸿铭的办公室。

    “哦,钧儒,若飞现在也就只剩云麟这一根独苗了,他的情况一定要保密,除了你我几个少数人之外,不要告诉其他人云麟的下落,这样对云麟也是一种保护。”

    康钧儒点点头:“嗯,这我明白。云麟的事仅限我们少数几个人知道。对外就声称是我的外甥,我姐姐过继给我的儿子。”

    谭鸿铭点点头,目送着康钧儒离开他的办公室。

    康钧儒走下楼梯,听见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在前台声情并茂地说着《杨家将》,只见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道:“忠肝义胆身先去,气冲霄汉万古扬。”

    顿时,一股热血涌上康钧儒的心头,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蕴藏着一股坚毅而凛然的气概。

    离开采韵书场之后,康钧儒叫了一辆黄包车前往卿恩堂,在那里他与韩牧师见了面,韩牧师也已经获知了彭若飞遇害的消息了,心情也很沉重。

    “康先生,我说过,我与彭先生是莫逆之交,所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们处理好彭先生的身后事。”韩牧师同意了康钧儒的计划,准备亲自出面认领彭若飞的遗体。

    “拜托了。”康钧儒伸出双手与韩牧师紧紧相握。

    与韩牧师分手之后,康钧儒立刻给远在广州的梁叔致电,让他带着云麟前往云雾山山脚下,在云麟母亲的坟冢前会合。

    唐崇信被降职之后,便顶了龚培元的位置,成了情报科科长,这几天一直在处理认领尸首这件事,其他五位死者的亲属都已经把他们亲人的遗体领走了,只剩下彭若飞的遗体还没人领走。他派人在暗处盯梢已经将尸体领回去的那些死者的家属亲友,随后进行暗中调查,看这些人有没有与共党有瓜葛,据他了解,有些共党分子是秘密入党,家人并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而有的共党分子的家属本身也是共党分子,这些人若是散落在外,对党国而言就是个隐患,所以这些家属若是查实之后也会遭到秘密逮捕。

    当初钱司令跟他耳语的内容也就是这个,钱司令让他利用好这次机会,再抓住几条大鱼。因而他不敢怠慢,把情报科所有的人都撒出去进行跟踪,暗访,调查。

    唐崇信对前来认领彭若飞的遗体的人显然是最为关注的,但彭若飞的尸体却迟迟未有人前来认领,这让唐崇信有些纳闷了,难道彭若飞连一个亲友也没有吗?

    但在第三天的下午,一位外国牧师带着教堂里的一位执事和两名义工来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他们说明了来意,卫兵便将他们带到了唐崇信的办公室。

    唐崇信见到这几个人,很是纳闷。

    韩牧师向唐崇信进行了自我介绍:“你好,先生,我是卿恩堂的韩牧师,我们教会得知彭先生的遗体还没有被认领,所以特地让我们几个将彭先生的遗体带回卿恩堂,为死者祷告,让他的灵魂早日升天。”

    “卿恩堂?这事你们也管吗?”唐崇信摸了摸后脑勺,上下打量着来人,他守株待兔了几天,想要趁此机会抓住彭若飞的同党,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教会里的牧师,而且还是个外国牧师,不禁有些泄气。

    “是的,我们教会的主旨就是要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主的隆恩。不管他生前为何人,做过何事,主爱我们每个人。所谓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尽管我们每个人都带着罪孽而来,但主会将我们身上的罪孽除尽,让我们通往天国的路,得到永生。”

    唐崇信见这个韩牧师在给他讲经布道,连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好吧,你们去把彭若飞的尸体领走吧。”

    唐崇信叫来勤务兵,让他带着韩牧师等人前往停尸房认领尸体。

    韩牧师在停尸房里见到了彭若飞的遗体,他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彭若飞了,没想到再见时却是在这样的场合,那曾经儒雅坚毅,温润如玉,多谋善断的男子如今静静地躺在那儿,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嘴唇微启,似乎还有未尽之言要说,韩牧师手持十字架,嘴里默默地为彭若飞祷告。

    停尸房的人将彭若飞的一些遗物也一并交给了韩牧师,韩牧师接过一个袋子,发现里面有块已经破损的劳力士手表,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袋子里。

    一行人将彭若飞的遗体抬进了一口棺椁里,随后抬上板车,由两名义工拉着板车走出淞沪警备司令部,朝卿恩堂走去。

    唐崇信叫来几名手下,让他们暗中跟踪这行人,看看有哪些人跟他们接触。

    韩牧师等人将彭若飞的遗体运回了卿恩堂,此时,教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其中就有康钧儒,张孝波等人,而唐崇信的几名手下也混入其中。

    彭若飞的遗体就安放在教堂中央的鲜花丛中,韩牧师和众教徒们开始为彭若飞进行葬礼祷告:

    我们生命的父,你的子民在此感谢你的保护和眷顾。你是万物的根源,也是我们人类慈悲的救主。我们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救我们脱离凶恶。直到永远,阿门!

    众人也一起为彭若飞祈祷。

    葬礼结束之后,几名手下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来,便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卿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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