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崔大人驾到 > 全文阅读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凝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发现自己只注意到老夫人,至于这屋里有什么变化,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魏潜慢慢引她回到当日的情形,“你求救之后回来,坐在哪里?”

    此时魏潜正盘膝坐在老夫人平日念佛的地方,崔凝挪了位置,蹲在他面前。

    魏潜比老夫人的身量高很多,崔凝仰头,只见他显出棱角的下颚还有眸中清湛的光亮。他嘴唇微动,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声音格外好听,“你觉得有风吗?”

    崔凝摇头,“没有。”

    “那天也没有风?你蹲在这里,头发可有被吹起?可有挠得脸上很痒?”

    小女孩一般都是头发半挽,总有一半是编成垂辫或披散在身后,崔凝的头发就只随意披散着,倘若有风定然会飞舞起来。

    “没有。”崔凝肯定的道。

    魏潜道,“你进来的时候看见老夫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倒在地上?神情是否痛苦?”

    “是坐着,祖母表情祥和,甚至像是微笑。”崔凝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一般的**都会让人痛苦,中毒之人一旦发现自己不舒服肯定会求救,怎么会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魏潜道,“多谢崔二娘子,请你先去隔间休息吧,若是想起什么,随时来找我。”

    崔凝起身,在侍婢的陪伴下去了隔间喝茶。

    紧接着,林氏被请进了佛堂。

    待她落座之后,魏潜一样是开始从案发当日问起,“那天你在何处?详细说来。”

    “我去庄子上看看孩子。”林氏眼里微有雾气,“每月月末老夫人便会放我去庄子与家人团聚。那天早上我伺候老夫人到了佛堂,然后就离开了。”

    “老夫人可有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魏潜问。

    林氏道,“一早起来,老夫人洗漱过后习惯喝一杯茶,平时她都不会说话,那天却看着满屋子的书,对奴婢说,以后这些东西全部都要留给凝娘子,不许充到族里去。”

    “老夫人的原话是?”

    林氏学着老夫人的语气,缓缓道,“这些书若放到族中里,怕是要变成沧海一粟,我若是死了,屋里这些东西都留给凝丫头吧,不可教人拿走。”

    这些话中的意思与遗嘱大抵相似。

    魏潜点头,随口问道,“你是在崔氏族中嫁人了?”

    “是。”林氏道,“老夫人做的媒。”

    “你夫君是怎样的人?”魏潜问道。

    这时候问这种问题,难免有怀疑的意思。

    林氏抬眼看着他,神情中有一丝恼怒,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是庄子上的大管事,人很好。”

    魏潜毫不在意她的情绪,继续问,“你去庄子上的事情,有何人能作证?”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路上许多人看见了。”林氏接着说了一串人名。

    “你跟着老夫人有多少年了?”

    林氏道,“三十多年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魏潜对崔凝和林氏的不同,他问崔凝的问题全部都是当日发生的事情,但问林氏的问题又多又杂,关于当天的问题却不是很多。

    待他问完之后,谢灏令林氏出去,然后问道,“你觉得林氏是凶手?”

    魏潜抄手沉默须臾,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道,“老夫人绝对不是自杀。”

    “当真?!”谢灏狠狠垂了一下蒲团,“我就说姐姐不是如此糊涂的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崔况疑惑道。

    “待我查证一些事情之后再告诉你。”魏潜说罢,转头问崔氏族老,“前辈,是否可以召集常在这院子里伺候的所有仆役?”

    老夫人近身伺候的人只有林氏一人,但她从一开始就是贴身侍婢,比好些人家的娘子还要娇贵些,那些粗重的活计肯定不是她亲手去做。魏潜刚刚也特地看了一下林氏的手,确实不是干过粗活的样子。

    崔氏族老令人将院子里所有人全部召集起来,魏潜挨个问过之后,已然是下午了。

    在佛堂里伺候的统共有八个人,两个厨娘,两个粗使婆子,四个粗使婢女,其他若有是力气活,全部都由凌氏派小厮过来帮忙。

    佛堂里只有两个主子,平时事情不多,所以两个粗使婆子在吃过早饭之后就出去与本院的老姐妹聊天,还有两个粗使婢女带了衣物去河边洗,排除了四个有完全不在场证据的人,只剩下两个厨娘和两名粗使婢女了。

    厨房是单独的小院,那两个厨娘平日从来不往这边院子里来,她们说做好了早饭之后就在厨房里等候传饭,可是一直没有听见动静。不过两人只能互相作证,再没有别人看见她们是否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厨房。

    而最可疑的就是那两名粗使婢女了,她们负责端早饭,那天林氏不在,本应该是她们代为伺候老夫早饭,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这两个姑娘都有十六七岁,生的壮实,看上去老实巴交,两人都一口咬定说那天来喊过老夫人,没有听见回应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这种话,就连崔况都找到漏洞,崔凝冲过来的时候明明说一个人都没有,那么肯定是有人撒谎了。

    “我二姐不可能撒谎。”崔况义正言辞,并且给出了一个有力证据,“她脑子一直都不好使。”

    不好使到了连撒谎的实力都没有了吗?崔况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道谁撒谎谁就会被怀疑是杀人凶手,他想说的是崔凝不可能有谋害人的实力。

    崔氏族老和谢灏表情都有点微妙,魏潜却认真的点头附和,“这我知道。”

    整整问了一日话,晚上魏潜和谢灏又去拜访了孙神医。

    孙神医并没有特别细致的去查看,但以他对药性的了解和多年经验,很容易辨别。

    “老夫人所中之毒有可能是大荼药,另外她面色泛青黑,嘴唇颜色偏暗,指甲中透青黑,有可能是为了避免痛苦,**其中还掺杂了许多罂粟和曼陀罗。”孙邵很是惋惜,他早年四处游历行医,江左小谢的名声如雷贯耳,还曾想为侄子求娶谢成玉,但是谢家门第太高,想想也只好作罢,谁料她竟落得这等结局。

    大荼药也叫断肠草,人死后也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特征,从老夫人表面上看见的大多数痕迹几乎都是其他药物所致,也就是说,下毒的这个人会制药。——————早知道有人投催更,就看这么久资料书了,求明天投~~其实我已经欠了两个加更了,明天看看能否加更。

    只有会制药的人才能将几种不同的药物糅合在一起,从而发挥出理想中的效果。而且配药并非朝夕之事,在这个过程中必须不断的调整试验,这除了需要时间之外,也很容易留下痕迹。

    魏潜当晚就直接住进了佛堂,在院子中找寻痕迹,谢灏心急知道姐姐的死因,也随之搬了进来。

    整个佛堂里就只有两人,前半夜还好些,后来起了风,院子里呜呜咽咽像鬼哭一般,谢灏总觉得是姐姐的冤屈之音,听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在榻上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眠,便披了衣服想去院子里坐着。

    魏潜一打开门猛然瞧见院子里白晃晃的一个影子,吓得他急急退了两步,待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人。

    那人裹着薄被坐在石墩上,侧颜俊美,长发半披在身后,被风吹的凌乱,像难民一般,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宛若融进了夜色。他听见开门声,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清冷而透彻,好像在看谢灏又好像没有看。

    谢灏只见他微微颌首似乎是打了个招呼,转而又把下巴埋进薄被里继续沉思。

    在谢灏的印象里,魏潜一般情况下比较寡言,但是礼数方面却从来不缺,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见到他连屁.股都不挪动一下。

    谢灏不想打扰他,于是一个人去了老夫人的房间看看。

    没有灯火,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清屋里的摆设。他随手抽出一本书走到窗边,就着月光看了几页,眼中慢慢湿润起来。

    这本书有些旧了,像是几年前抄写而成,上面的字已不似从前那般锋芒外露,表面上来看已经趋于圆滑沉稳,然而筋骨分明力透纸背,总能在一些细微之处透出锐利。可见时间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只是让她深藏自己而已。

    谢灏拭了眼角,将书放回原处,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前辈。”魏潜站起来,身上穿着烟色的宽袍,薄被早已经被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放在石桌上。

    “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叔伯吧。”谢灏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挚友,唤一声叔伯也不过分,魏潜从善如流,“叔伯。”

    “你方才在想何事?”谢灏在他对面坐下,“你也坐。”

    “想了想案情。”魏潜见他眼底微红,便知他又偷偷伤怀,“叔伯节哀,对许多人来说凡间是牢笼桎梏,老夫人驾鹤西去,如风般自由,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话若是往好处想是安慰,若伤心人一时想不开也能理解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谢灏皆非二者,他有些讶然,“你怎知晓姐姐性子。”

    旋即又有了然,屋里那么多书籍,哪一本不是姐姐心头所好?看完那些便大致能够知道她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老夫人当年如何会嫁入崔氏?”魏潜问道。

    谢灏叹息,“当年来求娶姐姐的人家不说一百也有几十,挑来拣去,竟是如此!”

    “姐姐自幼聪慧,三岁能诵文,五岁可赋诗,十来岁的时候便写得一手骈俪文章,她性子要强,不愿嫁那些凡夫俗子只求一知心人。逝者如斯,无可回头,盼以深情共赴白首。说起来多简单,可惜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吧!”

    这种感叹在魏潜听来着实没有什么意义,但他仍旧静静听着,不曾打断。

    谢灏看着对面黑白分明的眼睛,或许那眼睛里显出的目光过于理智冷静,他心里的伤怀奇异的散去不少,“姐姐从十四岁开始说亲时便自己立下了规矩,能过三关才考虑议婚。所谓三关,其实只是她自己随性考校对方。一般都是对诗,和曲,还有一些古怪的问题。她说对诗和曲能看出此人与她是否有默契,而不是只要对的精彩才行,至于那些问题,素来刁钻古怪,鲜有人能通过。我还记得那日是我陪母亲和姐姐一起去上香,恰遇上大雨,我们便与一群国子监的学生挤在了一间茶室里避雨。”

    谢夫人还好,只是妇人,谢成玉却是待字闺中的娘子,何况对方是一大群青年男子,于是寺里准备的屏风将两边隔开。

    谢成玉身材微丰,却不是痴胖,那丰胸细腰圆臀,身段十分玲珑,再加上面若芙蓉,一双眼眸中透出灵慧,但凡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不会忘怀。

    她的模样漂亮可也不算倾国倾城,是十分端庄的长相,可是在这种端庄之中偏又有一种灵动,男人们既想娶妻娶贤,又渴望妻子能与自己心灵相通,夫妻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快活。大多数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妻的地位在男人心中远不是妾室能比,谁不希望有一个能懂得自己的妻子?

    谢成玉的样子最能勾起他们这种希望。

    彼时,那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先进的茶室,见僧侣抬了屏风进来,便心知怕是有女眷要过来躲雨,个个都伸长脖子盯着。

    谢成玉是个活泼性子,进屋的时候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一群尚未娶妻的青年兴奋起来。而后对着大雨作诗赋文之时都特别卖力,甚至开始撺掇年纪最小的崔玄碧去邀请谢灏一起过来玩。

    崔玄碧邀请了谢灏。

    隔着屏风就能听出他的尴尬局促,谢成玉低低笑了起来。崔玄碧离屏风很近,听见这笑声,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谢灏见着崔玄碧的第一面,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柿子。

    谢灏才十岁,但他已有神童之名,吟诗作赋不在话下。那一帮国子监的学生原是叫谢灏过来亲近.亲近,好打听是那户人家,结果竟是越来越吃惊,他的诗词令人惊艳,常有神来之笔,隐隐已经将不少人压了下去。

    那些学生纷纷心想,这不能够啊,连弟弟都比不过,怎么有脸去打姐姐的主意?

    崔玄碧一向就不怎么喜欢作诗,每一次写的东西都很质朴,从不追求辞藻华丽,也不无病**,心中恰有所感的时候意境动人,若是无感而发便就显得平庸。

    谢成玉听了许久,终是对这个少年上心了。

    其实后来的事情证明谢成玉在看人方面确实很有眼光,崔玄碧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兵部侍郎,若不是因为先帝病弱禅位,他的官途远不止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的不说,就看女帝登基之后多少人被撤换而他始终稳稳的呆在兵部,便可知他不管是实力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算是现在,崔玄碧也不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毕竟他还不到五十岁,离告老还乡还有几年时间。

    谢灏也觉得崔玄碧很好,两人年纪也就差距了五岁,他便主动报了家门,也同时得知了他是清河崔氏小房的嫡次子。

    自唐以来,崔氏便极为煊赫,门阀士族重新洗牌,崔氏已然是鳌首。

    如今的陈郡谢氏不如崔氏有那么多高官撑着,但作为老士族,在门阀观念相当严重的唐朝,显然是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作为门阀士族第一姓的崔氏,门第之高,就连皇族都瞧不大上眼,相比之下,他们更看重的是谢氏、王氏等等这些老氏族,只有得到这些傲气十足的老士族认可,才能真正奠定在士族圈子里第一的位置,而联姻是其中最好的方式,更难得的是,谢氏的姑娘名声颇好。

    崔氏所有人一听闻这个消息,都觉得是天作良缘,私下里与谢氏通信几回,得知谢氏想先相看相看,崔氏便同意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江左小谢的规矩大家都很清楚,崔氏对自家儿郎很有信心。而且,与清河崔氏联姻,对谢氏也有很大好处。

    相看那日,谢成玉在阁楼里抚琴,崔玄碧就坐在不远处的桐树下,当谢家下人捧上来许多乐器时,他选了古埙。

    谢成玉从窗缝里见他选埙就微微皱了眉头,她的曲子乍一听有些惆怅,可是若是细心不难听出其中透出的活泼和潇洒肆意,而埙本身的声音就呜呜咽咽,不好控制,一不小心就露出苍凉之感,要如何对的上?

    谁料崔玄碧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没有整首曲子都附和,而是选了琴曲平缓的时候进入,待琴声一扬起,他的曲调便放平,就像是互相倾诉,相辅相成。且他埙曲中并无凄美,只有开阔大气,配合着她的潇洒自在,就像无尽的苍穹中大鹏展翅迎风翱翔,简直相得益彰。

    再加上她那个雨天里对崔玄碧的印象极好,心里十分高兴。

    崔玄碧机变,面对谢成玉之后刁钻的问题总能有解,即便是答不出来,也不像其他自诩才华出众的人那般尴尬,而是很巧妙的圆了过去,每每总能逗得谢成玉发笑。

    按说像这样有着完美邂逅又十分志趣相投的两个人,婚后应该过得十分幸福才是,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谢灏看出魏潜的疑惑,不待他询问,便道,“他们成亲之后也好过一段时日,不然以姐姐倔强的性子,怕是宁肯和离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谢灏内心深处有一点怀疑是姐姐做了对不起崔玄碧的事情,所以在谢家为她撑腰的时候,她才挡了回去,毕竟姐姐不是那种肯吃哑巴亏的人。又或许,姐姐是觉得自己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

    谢灏只知道姐姐性子要强,但究竟是哪一种强,会如何想,他就不得而知了。

    “有眉目了吗?”谢灏对魏潜很有信心,不知道是因为徐洞达的赞不绝口还是因为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就很靠谱。

    魏潜道,“大致有方向了,我明日需要查证一些事情。”

    谢灏的心嘭嘭乱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你觉得是谁?”

    魏潜也不瞒着谢灏,把刚刚想的事情从头捋了一遍,“整间事情最关键的人物是崔二娘子,她的供词十分重要。假设她是在撒谎,那么有可能就是她趁着林娘子回庄子上探亲之机,给老夫人的饮食里下毒,然后再造成了老夫人密室服毒自尽的假象,也许她原本让别人先发现尸体,可是当她恰好那两个粗使侍婢玩忽职守,久久无人发现,她觉得再拖下去自己就显得很可疑了,所以只好亲自出手。”

    “这……这有证据吗?她这么小的孩子……”谢灏惊疑道。

    “证据,她在老夫人过世的前一天刻意的询问过侧门的事,且她每日与老夫人同寝同食,最有机会下毒。您说她年纪小,看起来也是懵懂不知事,可是她叙述事情的时候条理清晰,且颇有几分机智,还能够踹开闩上的门,种种事情表明,她其实有着超越一般八岁孩童的心智,能谋划杀人也不足为奇。”

    说的有根有据,谢灏竟是无法反驳,唯一不解的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孩子,不至于对姐姐有如此深仇吧?”

    “孩子最单纯,却也最可怕。”魏潜缓缓道,“孩童天真不知事,但是正因为不懂得轻重,也许很小的一件事情就能够令他们是去理智,他们不会像成.人那样克制自己的情绪。崔二娘子几番被罚到佛堂里思过,几个月前还有一回差点命丧于此,焉知她不会生出什么怨恨?还有一件事情,老夫人打算把崔二娘子留在佛堂里亲自教导她,或许她不愿留在佛堂?”

    “竟有此事。”谢灏刚刚到此还没有两日,又是伤心气愤又是忙着应对崔氏,哪里有时间了解这么多情况。听着魏潜似乎言之凿凿,他也不得不怀疑崔凝了,然而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魏潜紧接着又说出了一些话,动摇了之前的推测,“不过据其他人说,崔二娘子与老夫人感情很好。孩子的天真有可怕的一面,他们却不善于隐藏,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岂会分辨不出?可是老夫人十分欢她,对她也比较纵容,她留在这里应该比在外面自在很多,加之有老夫人亲自教导,对她以后有益无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以上的猜测都有可推敲之处。”

    谢灏点头,方才他不能相信是崔凝下的手,除了因为感情方面的原因,其实也觉得那番推测有漏洞,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为什么。

    “如果崔二娘子没有撒谎,佛堂是从里面拴上,乍一听让人觉得是一个密闭空间,可是佛堂有三个门,崔二娘子说刚踹开们的时候风特别大,我看了一下,这个季节里风的方向,只有打开小侧门才会造成如此大的风。”

    “我仔细查看那个被封死的侧门,其实只是在外头钉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毡,门是从外面锁死,里面的门闩并未插上。有此便可推断,崔二娘子踹开门的时候侧门突然被风鼓开,才会造成突如其来的大风。”

    谢灏听得入神,“这么说来,阿凝踹门的时候,凶手刚刚离开?”

    “刚开始我也是这般想,可是既然凶手要造成密室自杀的假象,为何还会亲自跑到佛堂里?确认老夫人死活吗?如果凶手不是要制造密室自杀假象,那又为何要特地将房门从里面栓上?”

    确实很奇怪,而且老夫人是中毒,既然毒已经下了,再做一个密室自杀的假象就好了,为什么还留下一个漏洞?因为密室不好做?

    “我特地仔细查看了封住侧门的羊毛毡。是直接榫卯塞进门框里,制作十分巧妙,榫是新制,而门框上的开口却已经十分陈旧。下方有几处新损伤的痕迹,应该是封上之后又被撬开过,又拿漆刷上试图掩盖。”

    “崔二娘子又说,她中间出去求救,回来之后屋里就没有风了,按说如果那时候侧门还是开着,风不至于太大,可也不太可能全然没有。也就是说,有人在这空档把侧门锁死了。”

    这个人不会是林氏,因为她当天确实不在,那就有可能是当天来过此处的其他人。

    “可是仍旧没有弄明白,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留下破绽啊?不会是他刻意留下吧?”谢灏问。

    魏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放在桌面上的锦被,眸子里映出一片白色,显得眸光清亮极了,“有可能是凶手还没来得及布置好便被崔二娘子撞上,他只好暂时躲起来,恰好崔二中途求救,他便伺机封上门,但……”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寂夜,也打断了魏潜的话。

    “是从正院传来!”谢灏腾地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一下衣服便急急离开。

    老夫人的棺还停在正院里,他怕是那里出了什么事。

    魏潜亦起身,紧跟在谢灏身后赶往声音传来处。

    他们住的佛堂距离正院有一小段路,待他们匆匆赶到正院,发现停着老夫人棺木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两人到达院中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谢灏走近一看,隔间的地上趴着一具女尸,那尸体侧脸贴在地上,手伸向门,脸色青紫,嘴唇发乌,口中吐血,将胸前衣襟染红一片,地上也洒了些许血迹。

    再仔细一看,这女子不正是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婢女吗?

    崔氏族长一脸铁青的赶到,看了看地上的女尸,冷声道,“这是谁的婢女!”

    “大伯,是老夫人身边的粗使婢女。”凌氏脸色苍白。

    “难道是畏罪自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自杀?”族长冷哼一声,“我倒要看是谁闹的幺蛾子!”

    他气急败坏,却因此事关系到谢氏,不能立刻去报官,只好看向魏潜道,“劳烦魏郎君过来瞧瞧吧。”

    从地上零星血迹和这婢女伸手向门的动作来看,她临死前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只不过毒性发作太快,来的太猛烈,顷刻之间就毙命了。并且凶手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要么就是没有时间,要么就是仅仅想杀人灭口而已,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婢女确实是畏罪自杀,但是临终生出悔意于是爆发出求生本能。

    “如何?”族长现在恨不能立刻揪出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在他当职的这段时间里,闹出宗妇被人谋杀的丑事,本就令他万分恼火,这紧接着还不消停,又死了一个婢女!虽说无足轻重吧,但接二连三的死人总归不好。

    ————————————(先把凶手的事情放一放,大家先猜猜凶手是怎样杀了老夫人?线索都在前文里。另外,明日加更。)

    第二十四章

    魏潜仔细查看过尸体之后,略一沉吟,便上前低声与族长说了几句话。

    崔况和他两个族叔是最先赶到这里的主子,那两人因怕凶手趁乱破坏线索,便下令封锁这座院子,令所有人都站在阶下等候。

    隔了片刻,族长道,“一个时辰以内在这院子里的人往前一步。”

    一群人左顾右盼,终是有九个人向前走了一步。

    这其中有崔况、还有他两个族叔,另外还有六个伺候的小厮。夜晚阴气大盛,一般都是让年轻气血旺盛的晚辈守灵,尤其是谢氏这种并非寿终正寝的人,阴气更胜,因九是阳数,这才特地在院子内安排了九个人。

    暮色降临之后便不再让女子靠近正院了,就连外面守院的人都是九个年轻力壮的男仆。

    “这么说其他人都是闻声赶来?”族长目光冷峻,逼视所有人。

    再没有人站出来了。

    “谁最先发现尸体?”族长问道。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站出来,脸色惨白,嘴唇还在不断的颤抖,“是小的。”

    “说说吧。”族长道。

    那小厮紧张的咽了咽,“我本是与三位郎君一起在正堂守着,因晚饭后喝多了水就想出来如厕,经过侧间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道缝,心里奇怪,就过来看看,谁知一打开门就被人一把捉住脚,吓得我一时没忍住就喊了起来。”

    然后正堂里守灵的人都赶了过来,再然后外面守卫的九个壮汉听见骚动亦赶了过来。门外无人守着,被惊醒的人都陆陆续续跑过来了。

    能被选来守灵,肯定不是胆小如鼠之辈,但是也架不住大半夜被这么吓一回,那小厮这会子说话还能条理分明,已经算是极为胆大。

    这么一问,就显得蹊跷了,院子外面有守卫,院子里面所有人又都是聚集在一处,都没有行凶时间。可是按照魏潜的判断,人死应当是在半个时辰以内的事情。这人所中之毒之中主要是砒霜,毒发时间也在半个时辰之间……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族长不死心,命人把白日到过这个院子的人全部都叫过来,铁了心要抓住杀人凶手。

    魏潜无声叹息。

    崔凝睡得正熟,也被青心唤了起来,在她服侍下睡眼惺忪的穿戴好出门。

    夏末的夜风已经有寒凉之意,一阵风迎面吹来,崔凝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看了看天色,疑惑道,“青心,离天亮还早吧,咱们这是去哪儿?”

    “说是正院那边出事了,族老请一些人问话。”青心也正纳闷呢,什么事情不能等明日再说啊,可怜自家娘子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竟又被半夜叫醒。

    “什么!”崔凝炸毛了,“出了什么事?”

    青心道,“奴婢不知。”

    崔凝没有得到答案,只好催促青心加快脚步。

    族长因是半夜临时招人,就让凌氏安排了一间平时不用的小厅暂为使用。

    崔氏有心瞒着老夫人死亡一事,所以白日也并不让很多人接近正堂,只派几个本族子弟守着,白天凌氏等几个媳妇也会过来跪一个时辰,崔凝与林氏则是守一整天。

    除了他们几个,族长还请了所有族老,以及白日接触过那名婢女的所有人。

    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人。

    一番询问下来,确定最后一次有人见那婢女是昨日酉时一刻左右,也就是晚饭前后。

    崔氏从不苛待下人,一般人家都还每日两餐,他们都是和主子一样,每日三餐,就连粗使婢女也不例外,酉时整正是他们吃晚饭的时候。

    酉时一刻,应当是刚刚吃晚饭。

    那样猛烈能够令人顷刻毙命的**,一般都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毒发,所以中毒应该不是在晚饭时候。

    无论从哪里进入正院,都必须经过崔氏一道道门,尤其是内院与外院之间都有婆子看守,一个婢女不可能插了翅膀吧。族长遂又把酉时之后所有守门婆子叫来,终于从两个婆子嘴里问出来,酉时中,这个菱花(也就是粗使婢女)说是受了凝娘子的差遣送点东西来。

    那两个婆子半个月以来一直呆在这个家里,每天上工下工,平日私下闲聊时候隐隐猜出老夫人要不好了,还不知具体情况,此时恰好认出菱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打听的多是老夫人的事情,至于受了谁的差遣,送什么东西,自然没有多问。

    倒不是她们不尽责,因为菱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再加上崔凝边还有大大小小的侍婢仆妇,能出什么岔子?

    仔细想起来,正巧她整日都守在灵堂,正巧那个婢女又死在那里!而昨日崔凝离开之时正是酉时中前后。

    她有足够的下毒时间。

    崔凝无端又被人扯进一潭浑水里,真是满身张嘴都说不清楚!

    “大伯。”凌氏坐不住了,这摆明是有人要拉自己闺女做替罪羊!

    族长却微一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转眼望向崔凝,“你自己说吧。”

    “我没有差遣她送东西。”崔凝不卑不亢。

    这会儿死无对证,没有人肯信她,唯一有那么一点不确定的是,崔凝小小年纪应当不至如此。

    可是族长不知道为何就是断定了她就是凶手似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案几,“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不该!不该啊!”

    一室死寂。

    凌氏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待一回过神来,立即厉声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不可能做出这样事!大伯没有确凿证据,这罪名恕凝儿不能担!”

    崔凝死死盯着族长,“我没有和菱花接触过,有很多人可以作证,并不是我差遣她办事!”

    “你差遣她去办什么事情?非得要接触?”族长冷冷逼问。

    崔凝死死咬着唇。的确,如果用其他办法下的毒,不一定非得要亲自与菱花接触。

    崔凝只算是有嫌疑,可是并不能就一口咬定是她所为。

    僵持之中,满屋子人想不出该如何插嘴。

    须臾,忽而有个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林氏也一直在灵堂吧。”————————————加更要晚一点了,看完这一更就洗洗睡吧,我去继续写更新。

    所有人都看向魏潜。

    他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林氏是凶手?”族长惊诧道。

    “不是怀疑。”魏潜原打算明日调查之后再做结论,但在心里想了一圈,终是将一切说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崔氏族人自己查证吧,破绽百出的谋杀案,他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追根究底,更逞论牵涉到两个大族,想必也不宜让他一个外人知道太多内情,“能杀老夫人的人,最可能是她。”

    厅中鸦雀无声。

    族长默然挥手,令闲杂人等退下。

    魏潜继续道,“听闻老夫人睿智无双,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会轻易被人暗算,此人定是她熟悉并且信任的人。这一点虽然只是推测,但也有无数证据证明。其一,老夫人是如何中毒呢?这一点我勘察现场之后又请教了孙神医,神医言,一般致幻的药物若经由口服,药效会十分猛烈而且持续时间会很长,最好的办法是气味,最好的是将这些**鞣制在老夫人平时用的香里。”

    “那些香是你制的,对吧?”魏潜看向林氏。

    林氏面色不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后便把此事交予我了,不过老夫人最擅制香,哪怕有一点不对,她定能够立刻察觉。”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魏潜黑色的眼眸逼视于人之时如芒如剑,“对付老夫人,必须要一点点的改变,也许从很久以前凶手就开始使用致幻香,但那时只是轻微的剂量,可能老夫人并不怎么介意,因为她信任那个凶手,不做他想!人一旦吸入过多的致幻药之后五感会变得迟钝,这就更方便凶手日后加大剂量,甚至添加**。”

    这些话并没有言明林氏就是凶手,但是这件事情只有林氏能够做到,这几十年来,老夫人最倚重信任的人除了林氏,没有旁人。

    魏潜盯着林氏,不错过她面上任何表情,“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夫人自杀?可惜凶手留下的疑点太多。我要说的第二点,众所周知,插在灰烬中的一部分香不会被燃烧。我查看佛堂,发现香炉里有积灰,却没有残香。是谁将它取走了?”

    老夫人若是自杀,那余下的香不会不翼而飞。

    “凶手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大概是因为烧过的香灰里查不出毒,而没有烧过的香中有毒。”魏潜看着林氏一点点崩裂的细微表情,唇角微翘,语速更快了,“本来用制作略小的榫卯灌胶固定侧门的羊毛毡子是个很好的想法,头一天凶手可以故意留下几个榫卯不灌胶,待到老夫人死后,再从容取出残香,封上侧门所有榫卯。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完美的自杀假象,可是偏偏出了纰漏。凶手的同伙被别的事情缠住不可脱身,待寻到机会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因她撬动榫卯的时候太过情急,结果损伤了门框,进来取残香时又恰遇崔二娘子,于是就留下了更多痕迹。也就是,为何崔二娘子踹门进屋时会有大风。”

    林氏依旧绷着一张脸。

    魏潜道,“让我更加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在老夫人房间。”

    或许是他说话的时候太专注,又或许大家太想立刻证据确凿的揪住杀人凶手,所有人都在专注的聆听,无人插嘴。

    “老夫人房间的书架上共有四百九十七本书,房间朝阳,书架位置也摆的刚刚好,想必是经过精心布置过的,书架上的书不用拿出去晒也不会受潮,所以即便每天都打扫,在书与书之间还是留下了一条条痕迹。书架上有很多书被临时挪动过位置,但我还是清点出其中少了一本,那本书原来摆放的位置应该是南墙书架第四层最右边的位置,林娘子那本书去了哪儿?”

    “老夫人不太喜欢让人动那些书,我并不知少了一本,况且我识字不多。”林氏垂眸道。

    魏潜注意到她言语之间在强调自己“识字不多”,潜意识里是打算用这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可他不会让她如愿,他转向谢灏,“叔伯,敢问老夫人是否有记事的习惯?或者说,喜欢吟诗作赋以描述当日情形?”

    谢灏点头,“姐姐在家时确是会这般做,却不是每天都写。”

    他顿了一下,好似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对对,我想起来了,母亲还在时曾写信与姐姐抱怨过年纪大了之后记忆大不如从前,姐姐便回信说,她会将重要的事情写成诗赋文章记录成册,这样这样既能方便记事,待过些年拿出来再看还会觉得颇有趣味。我记得很清楚,母亲那时候看完信后立即叫人去做了一本空白册子来。”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还整天握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写诗词,记了几日之后,老太太终于忍耐不住发飙了,叹说:一把年纪了,得过且过吧!然后就将册子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谢灏还曾偷偷写信将此事告诉姐姐,后来母亲遭到姐姐好一顿笑,结果将他胖揍了一顿。

    想起当年的和睦,谢灏心中刺痛。

    “我会知晓老夫人这个习惯,是因为发现箱笼里锁着她年轻时候写的东西。而放那本失踪书册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因为老夫人时常抽动,下面已然变得十分光亮。这说明,老夫人很少看其它书,却惟独经常取这一册。”魏潜身子微微前倾,“林氏,这么些年来,老夫人记录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最知她习惯秉性的人又是谁?一本书丢就丢了,又是谁刻意掩盖了丢失一本书的事实?”

    “其实那本书只是简单装订,想必要等正本记完之后才会仔细裱糊,完全可以从中拆去几页都不会被发现。但是可能时间紧迫,页数又太多,又有可能……她认识的字不多,一时之间竟找不到那几页。”

    林氏额上已渗出冷汗,面色不受控制的变得苍白起来。好像她每说一句话都会成为他的把柄,她不知道是这个少年是顺着她的话分析,还是故意在引她说出这几句话。

    “如果我猜测不错,与凶手同谋的人必是那两个当日当值传饭的粗使婢女,可是死的菱花不一定是同谋,她或许是发现了帮凶的异常,所以被灭口了。”

    魏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许多细碎的线索。帮凶如果是因为惶恐不安想见主谋,不应该冒险跑去佛堂,如果她忏悔,也没有必要非要跑到佛堂,直接承认自己杀人,若是贪生怕死又充满悔意,那眼下这种形势,她为了不被怀疑更不可能因为一点悔意就冒险出头?若菱花是帮凶,那她的所作所为还不如直接去坦白。

    所以菱花应该是发现一些线索,可是她又怕被牵连,所以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心里对老夫人又有着遏制不住的愧疚感,所以才冒险走这一遭。

    结果被凶手发现灭口了。

    所以那个杀了菱花的人,当时在灵堂还没有离开!更甚至是她把菱花带进了耳室里……

    魏潜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那日他问话的时候对几个仆役都做过一点小小的测试,说实话,就菱花那个脑子,她能想到骗守门婆子的话,魏潜都觉得是超常发挥。

    不过这些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魏潜也就大概说了一番,并且强调,这只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心态做出的猜测,还需要具体查证。

    这么多矛头都稳稳的指向林氏,没人能说出辩驳之言,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三十年主仆之情,她为何要对老夫人下手?这件事,与崔玄碧有关系吗?

    想必,崔氏也不愿意让人挖掘更多家族秘事。

    崔氏一门至今也没出过多少草包,这些事情只要给一个方向,相信很快就能挖出来,魏潜并不怀疑他们的实力。

    事情至此,已经与魏潜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崔凝一眼,伸手摸到袖袋里的一个物件,目光垂下来。————————其实这个案件很简单,可疑目标很少,再加上主角被卷入其中,主角不灭的规律注定她不会是凶手,自然排除一人。作为上帝视角的读者,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凶手。首个案件想讲述的也并不是惊心动魄的悬案,而是感情和人性,还有对崔凝至关重要的影响。好久没有写到凌晨四五点,感觉精神亢奋,身体却疲倦至极,果然是年纪越来越大了。。。。。。。

    崔氏动作很快,把林氏一家翻来覆去查的彻底。

    林氏嫁的人叫刘介,曾经是主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年轻时生的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颇有几分气派。那是正逢林氏二十岁,老夫人早早为她留心起了人家,挑来选去,择了三户,其中就有刘介。彼时老夫人与崔玄碧还没有疏远,刘介一心想娶林氏,变着法儿的追求,终是如愿了。刘介初时待林氏极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和睦美满。

    林氏感激在心,便想回老夫人身边继续伺候,老夫人同意了。

    后来,刘介办砸了一件差事,崔玄碧要将他打发出去,林氏哭求老夫人帮忙求情,那时候,老夫人刚刚和崔玄碧超过一架,不肯低头求他,便放到了陪嫁庄子上做个管事。

    那个庄子在郊外,并不为了赚钱,只是专门种一些瓜果蔬菜供应老夫人一个人的份额。此外其他东西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一般林氏拿过来多少,老夫人从不过问,自派了刘介过去之后她便只当那里是自己的一个菜园子。

    刘介确实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靠着那个庄子上贪的钱发家,二十余年来置了不少家业,如今更是可日进斗金。可是因为老夫人失势,林氏又已经年老色衰,刘介近十几年里纳了四个妾,家里更是养了好几个舞姬,对林氏这个正妻再没有一个好脸色。

    四个妾中有两人生了儿子,最大的都已经十岁了,不论相貌还是读书都很优秀,而林氏的两个儿子却因自小母亲不在身边教导,显得逊色很多。

    大家族里出来的婢女,尤其是娘子的贴身婢女,岂能这般轻易的就败给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妾?

    其实,林氏并非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是出嫁时,谢家准备的陪嫁婢女之一。谢家选的婢女都是姿容秀丽,身体健康,看起来很好生养的那种,但是都不太精明。

    老夫人真正的贴身侍婢,便是如今崔玄碧身边的那两名妾室。

    这二人并不是自荐枕席,而是在老夫人心灰意冷之后代替老夫人去照顾崔玄碧,至今忠心耿耿,不愿生育子嗣。

    老夫人打理家务,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早年间为了崔玄碧四处交游,也是个极能经营人际关系的人。

    可是一朝撒手避世,居然连林氏反了天都不愿插手管上一管了。

    一个人得心灰意冷到怎样的地步才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林氏,就是因为自己生活不顺,所以怨恨上了老夫人?

    所有知**都觉得莫名其妙,林氏若是为了自己,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谋杀夫君,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儿子的了!她有办法谋杀老夫人,就肯定有办法谋杀别人。

    次日午时。

    崔凝到了关押林氏的地方,她一夜没睡,求了族长一早上才被允许探视。

    屋里空无一物,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林氏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堵着一团白布。

    崔凝站在距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声音嘶哑,“杀了一个相熟三十年的人,滋味如何?”

    林氏表情似痛苦,又似畅快。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正因为知道那些事情,崔凝才更加悲愤,“你过不好自己的日子,关祖母什么事?!当初那个男的也是你自己选的,又没人逼你!你是自作自受,为何要怪在祖母头上!”

    崔凝知道祖母与祖父的感情不和,可是祖母一直心境平和,她自己承担了自己当初选择所带来的结果,纵然显得有些窝囊,也总好过林氏这种把一切罪过都推在别人身上的人千万倍!

    崔凝气急,急促的喘息着。

    屋内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却听外面守卫齐声道,“大人。”

    崔凝微微一怔,林氏眼睛倏然睁大,露出些许震惊。

    门被打开,正午的光线乍然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他身着一袭蓝色布袍,微黑的面上胡须有些乱,目光如鹰,眼里布满红血色,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气势迫人,好像要撕碎猎物一般。

    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尽管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却俊美依旧,这种俊不仅仅是外表,也不像凌策他们那种意气风发,而是沉淀了岁月之后的沉稳和深邃。

    紧接着,两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跟着进来,其中一个微胖的女子见到林氏便冲了上去,扬手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贱婢!”她目眦欲裂,“你竟敢对娘子下手!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间啪啪数巴掌扇下去,林氏鼻子里都被扇出血来了,可见手劲不是一般的大。

    那中年男人不管不问,只是低头看向崔凝,“凝娘?”

    崔凝目露疑惑。

    另外一名妇人柔声道,“这是娘子的祖父呢。”

    崔凝嘴巴张的更大,听说祖母只比祖父大三岁,为什么看起来像差了一个辈分呢!

    崔玄碧弯腰,竟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崔凝一惊,反射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崔玄碧把头埋在崔凝肩膀上,久久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亲近孙女,然而只有崔凝知道,一股温热的眼泪浸透了她肩上的衣服。

    片刻之后,崔玄碧再抬起头,除了眼中红血丝更多,再寻不出刚刚哭过的痕迹。

    他放下崔凝,看了林氏一眼。

    这时微胖的妇人已经不再打林氏,但是目光凶狠,恨不能将她噬骨啖肉。

    有人搬进来座椅,崔玄碧没有坐,“早早招了,少受一些磋磨,我有一万种法子教你生不如死。从今天开始,你一天不说,我就送一根你儿子的手指来,你若是想死,我就让他们比你死的痛苦一万倍。我想,你的两个儿子没有你这般胆色。”

    他有很多种办法,可是没有耐心耗着,于是选择了最粗暴有效的法子。

    “呜呜呜……”

    林氏急的眼泪直流。

    崔玄碧抬抬下巴,那名微胖的妇人上前去把林氏嘴里的布扯出来。

    “我……”林氏的嘴被撑得久了,十分麻木,说话也不甚清楚,“我说。”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得罪崔玄碧,比得罪那个人更可怕。

    崔玄碧坐下。

    林氏缓了缓,才道,“我什么都说,求郎君放过我的孩子。”

    “可以。”对于崔玄碧来说,林氏的孩子无足轻重,他想要逼的一个人活不下去还不容易?怎需要动手杀人。

    林氏从崔玄碧平静而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微胖妇人冷声道,“你捧在手心里的东西,郎君连看一眼都嫌脏!还不快说!”

    林氏知道自己如今没有交易的筹码,真逼的崔玄碧动手,连这点条件都换不来,“是孟大人说,只要我杀了老夫人,她便会让我回到过去的生活。”

    “孟瑶芳!”崔玄碧眉头忽而紧锁。

    “是,孟大人说她与郎君情投意合,只是您碍于家里还有个发妻,无法娶她做正妻,而她又不愿做妾。”林氏道。

    “混账!孟瑶芳算是个什么东西!”崔玄碧怒道,“你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杀了成玉?!”

    “有什么不好?谢成玉早就死了!在你带着两个妾上京,不!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她精的像鬼一样,而我如此无能,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过她!”林氏发现了崔玄碧居然一如当初的在乎谢成玉,心里震惊之余,竟然特别痛快,“是你让她的心死了,让她行尸走肉一样困在小小的佛堂里!我不过是替她解脱!”

    崔玄碧几乎坐不稳。

    “别胡扯了!”崔凝才听明白那个孟大人竟是个女人,因为恋上崔玄碧才利诱林氏杀人,“祖母还说要亲自教我,说了关于以后的很多事情,她不会想死的!”

    崔凝其实也不太肯定,老夫人偶尔会露出一些忧伤的神情,但更多时候她很开朗。崔凝能感觉出她是一个豁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想着自杀!

    微胖妇人也道,“你莫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崔玄碧起身,“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族长吧。”

    微胖妇人轻轻推一下崔凝,崔凝不知道为什么,就意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扶着崔玄碧出去。

    外面阳光炙热,照在人身上,崔玄碧却觉得骨子里越发冷。

    林氏原来是个安分老实的,这么多年照顾谢成玉也算尽心尽力,不然崔玄碧不会留着她,谢成玉也不会。

    可是一个人从充满希望跌落绝望的悬崖,个中滋味,崔玄碧也了解一二。林氏心灰意冷了十几年,在绝望中挣扎求生存,费尽心机为自己的孩子谋求一席之地,长久的压抑中,她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刘介一了百了,可是曾经夫妻恩爱,让她对这个男人还存了一丝幻想。

    习惯了绝望的人不可怕,就怕在绝望之中看见一丝希望,那时候不管是多么羸弱的人都会变得疯狂。

    早在两年前,孟瑶芳就来找过林氏,却被林氏一口拒绝了,后来孟瑶芳找到刘介,不知道许了他什么条件,刘介突然开始对林氏“回心转意”,对她百般宠爱千般温柔,对两个儿子也是空前上心,甚至把没有生育过的妾室都打发出去了。

    林氏尝到了希望的滋味,就再不愿放手,她挣扎了两年,刘介近来催促的越发急了,恰好有一日看见老夫人在写遗嘱,她觉得是上天赐的机会。

    刚开始,她心里很不安很内疚,可是耳边不断响起刘介说过的话:老夫人哀莫大于心死,早已经不眷恋红尘了,否则也不可能一入佛堂青灯古佛这么多年,你这么做只是帮了她一把。

    第二十七章

    一个人下了决断才能将事情做到最好,怕就怕心里左右摇摆。

    林氏在犹豫不决中下手,所以才破绽百出吧。

    崔玄碧直接去了老夫人所在的佛堂,坐在桐树下静静出神。

    那个孟瑶芳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崔玄碧一点印象都没有,若不是她也官职不低,他甚至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然而就这样一个印象模糊的女人,竟然是害死他结发妻子的元凶!

    崔玄碧十五六岁时就能被心高气傲的谢成玉看上,显然十分出色,随着年纪越长,经历的事情越多,这个偏偏美少年已经褪去青涩,成为一个令人仰望的男人。

    早年间,就有一些女子对已婚的崔玄碧暗送秋波,但因为那是的风气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又因在谢成玉的光环下,那些女子即便有心也不会自取其辱,随着时局的不断变化,还有崔玄碧和谢成玉逐渐疏远,越来越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有些甚至只求春风一度,不求天长地久。

    崔玄碧虽然不是**之人,却也不止谢成玉一个女人,但是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近些年就是连妾室都很少碰。年纪越大,对这方面的需求就越少,反而愈发渴望心灵上的相通,于是他越来越多的时间想起发妻的好。

    细想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吵架呢?

    是谢成玉开始干涉他在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她听说他在为一个歌姬写了首曲?

    崔玄碧刚步入官场时什么都觉得新鲜,又正是新婚浓情蜜意的时候,所以什么都会说给谢成玉听。谢成玉是个极有智慧的女子,也很有见识,初时给了崔玄碧不少帮助和启发,而在这个过程中,谢成玉也越来越了解政事。在他们一起探索未知时十分和谐美满,而当两个人都渐渐成熟,遗憾的是并没有朝同一方向成长,而是有了各自不同的政治观念和处事风格,于是矛盾就开始了。

    似乎是生了小儿子之后,两人吵架越来越频繁。崔玄碧做的每一件事情,谢成玉都能挑出不好的地方,否定了他之后,又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事方法,崔玄碧承认有时候谢成玉的方法会妥当一点,但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觉得谢成玉的野心越来越大,隐隐要控制自己做傀儡了!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就让他越来越反感,每当再出现类似情况时,他便极力挣扎,有时候言辞锋利,而谢成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每一次都是更加锋利的奉还。

    吵架的时候都气昏了头,专门捡着戳心窝子的话说。

    恶语伤人六月寒,再坚硬心,也经不起一次次摧残。

    他们从针尖对麦芒到冷战,中间有大半年的过渡,而转折点是因为一次吵架。那会儿崔玄碧刚刚调任地方官,谢成玉随他上任,当时漕运税收偷税漏税严重,再加上帮派盘踞,简直混乱不堪,他就想着表面虚以委蛇,暗中收集证据。这时候他与谢成玉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他刚刚上任,漕帮就派人偷偷送来许多珍奇宝物。

    崔玄碧准备先假意收下安了漕帮的心,但谢成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坚决反对,说这是泥潭,若不从一开始就摘除清楚将来会越陷越深。

    其实崔玄碧心里也有些犹豫,上一任刺史就是因为太清正廉明,刚刚上任三个月就被暗杀了,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几番掂量,他暗中也策划了很多,留了这些人贿赂的证据,雄心勃勃的准备做出一番政绩。可是一切还未实施就遭到了谢成玉的激烈反对。

    两人关起房门吵了半宿,最后崔玄碧一气之下将贿银丢还给了漕帮,气急败坏的对谢成玉道,“等我死的那一天,你别忘记是自己亲手把我推下悬崖!”

    这话说的诛心。

    谢成玉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冷笑道,“我情愿你留得清名死了,也见不得你变成祸害!”

    “你清正廉明,这个官给你做!”崔玄碧气疯了,把身上的官服一脱,扔到谢成玉的脚下便转身摔门而去。

    接任这个刺史一职,不论怎么走都可能有路,也都有可能是悬崖,端看如何显神通了!

    崔玄碧来这里之前就研究过,心里自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一旦失败很有可能会落一个洗不清的污名,但他做过周详的部署,有信心可以用最短的时间肃清漕运的乌烟瘴气。

    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打击他的人,竟然是他最信任的爱妻。

    他有心想要解释自己的计划,可惜一吵起来,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让他最为伤心的是,一直以为心灵相通的妻子竟然不了解自,更不信任自己!

    谢成玉看着脚下的官服,气的浑身发抖,她……也不过是想提醒他一句,他不领情就算了,竟然字字如刀!

    秦淮河畔,女儿最是婉约多情。

    崔玄碧带了两个随从,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袍,从那个让他窒息的家里逃出来散心。

    到处莺声燕语、熙熙攘攘,崔玄碧无心加入。他在水畔走着,忽闻画舫里一阵清淖的琴音,用一种荡涤天地的气势铮铮而鸣,令他心有所感。

    后来崔玄碧认识了弹琴的女子,写了一首抒发心中郁结的曲子让她弹奏。

    从此以后,那女子便经常弹奏此曲,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是刺史写专门写给歌姬的曲子。

    结果此事被谢成玉知道后,气的一口血喷在了绣架上。

    他们吵架吵的多么凶残,谢成玉都能写字绣花来使自己平心静气,表现的比崔玄碧要冷静的多,甚至有时候他愤怒之下去找别的女子发泄,她也显得很淡定,可是这一回吐了血之后直接昏迷了四五天才堪堪醒过来。

    谢成玉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使得她从未萌生出独占一人的心思,尽管有时候心里会难受,但也明白大家族最重子嗣,因而在这方面从来不吝啬,侍妾通房从来都是由着崔玄碧自己喜好。

    然,崔玄碧的做法第一次让她深深感觉到了背叛。她可以允许他有其他女人,并担负起照顾她们的责任,但在精神上,他必须只有她一个人。与他在同一条路上白首偕老的,也只能是她一个人。

    持续几年的吵架,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谢成玉本就觉得灰心,结果此事一出,就仿佛证实了她的那些猜测,她和他从此再也不是互相拥有,她变成他许多女人其中之一,尽管地位要高一些。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他有了抱负,有了主见,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她还是一如当初般深情与天真,注定要伤的体无完肤。

    谢成玉是聪慧的,明白自己的深情无法抹去,再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于是她选择了退出他未来的路,保护自己,也封存了不堪岁月的感情。

    “祖父。”

    崔玄碧回过神,转头看见对面那个瘦巴巴的女孩儿歪头看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凝娘,你祖母她过的好吗?”崔玄碧知道她全族没有一个敢苛待她,也事事都由着她,可自己仍不能确定她过的好不好。

    崔凝想了想,“祖母心宽着呢,万事随风过,从不留心上!”

    “是吗?”崔玄碧笑了笑,“想起来,她确实不是个小气之人。”

    惟独对他那般斤斤计较。

    其实他回来看过她的遗容之时便知她仍有心结,一个真正心宽的人,容颜一般不会衰败的太快。

    “祖父,孟瑶芳是谁?你真的与她情投意合吗?”崔凝问。

    她以为祖父不会回答,谁料他却冷冷道,“一个活腻歪的女人!这等恶心东西,我眼又不瞎!”

    被崔玄碧拒绝过的女人不少,但这么不知所谓的还是头一个,他做梦也不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不管杀人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把妻子留在老家多年,才让人生出了妄念。

    崔玄碧一辈子遇到难处无数,唯一一个让他不知该怎么办的人便是谢成玉。

    多可笑,两个聪明绝顶的人,把对方放在心里最重位置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学会如何相处。

    “我去跟你祖母说说话。”崔玄碧起身道。

    崔凝识趣的没有跟着。

    老夫人去后,佛堂幽冷,她不愿再呆在这里,便回了前院去。

    案情已经查明,崔氏和谢氏都按下这件事情,发丧时只说老夫人是寿终正寝。可是那个幕后凶手一举得罪了崔、谢两家,估计想自裁请罪都晚了。

    崔凝走在小径中,远远看见魏潜在与崔况正在说些什么,她心中纳罕,魏潜跟一个六岁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

    “二姐。”

    崔凝正在考虑避开还是过去,不妨崔况已经发现她了。

    崔况老成的冲魏潜道,“魏兄亲自与二姐说吧,我先行一步。”

    眼见崔况腿儿虽短,倒腾的倒挺快,一溜烟没了人影。崔凝上前问道,“你有事要与我说?”

    魏潜罕见的有些局促,见她眉目之间仍有郁郁之色,便道,“崔二娘子节哀,老夫人一生积德行善,佛祖定会庇佑。”

    “虽然安慰人的言辞有些粗糙,但我心领了。”崔凝道,“谢谢。”

    “咳,崔二娘子还伤心吗?”魏潜问。

    “伤心如何?不伤心又如何?”崔凝奇怪道。

    “若是伤心,在下准备多想一些安慰之言说给你听。”魏潜正色道,“若是不伤心了,在下想说另外一件事情。”

    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崔凝不可能不伤心,可她素来很会消解自己的负面情绪。

    老夫人过世,崔凝着实难受,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担负着师门生死就觉得不应该消沉下去,此刻阳光照在脸上,温热明亮,让她生出一种“天无绝人之路”的感觉,“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魏潜见面前的小女孩虽然一脸憔悴,眼里却有遮掩不住的生机和光彩,不禁放下心来,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她面前,“这是崔二娘子的东西吧。”

    崔凝垂眼看去,只见修长好看的手里躺着一块双鱼太极玉佩,下面还缀着红色的络子……

    “这个……这个……”崔凝一下子结巴起来,脸上刚刚浮起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魏潜见状不妙,立即攥起玉佩,低呼了一声,“崔二……”

    崔凝身子一晃,他长腿急向前迈了两步,一把捞住她,在掐住她人中。

    崔凝缓了缓,渐渐恢复过来。

    魏潜放开她,“能站稳吗?”

    “你在哪里得来此物?”崔凝扯下腰间一模一样的玉佩,又拿过魏潜手里那一块比对了半晌,区别不大。

    为何忽然冒出来两个玉佩?

    情急之中,她脑子反而灵光不少,想起他方才那一声“崔二”,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跳起来,“踢我的人是你!”

    怪不得吞吞吐吐!

    “你大概是那日看见小厮进屋里去取茶叶,就误以为那间是长信住的地方吧?他不太喜欢喝茶,早便将茶叶都送给我了。”魏潜得了好的茶叶,才突发奇想去收集露珠来煮茶,而这件事情符远也并不知道。

    他们三人里面,魏潜煮茶最好,但其实最嗜茶的人是符远。于是他便没有直言,只叫身边知情的小厮去取了茶来。

    魏潜承认自己确实有一丁点、一丁点想逗逗崔凝的想法,但料事如神的他,居然失算,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萝卜头大点的姑娘居然做梁上君子做的那般顺溜。当夜他半睡半醒之间瞧见帐上有人影,条件反射的一脚甩了上去,还没有踢到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来人是谁,只是一瞬间的爆发力太大,根本来不及收住,只能尽可能的撤去力道。

    一个男人生生把个八岁小丫头给踢晕过去了,说起来,着实不光彩。

    魏潜就着月色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崔凝,匆忙之中还抽空想:连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都说不出来。

    说她是佳人,他下不去嘴。

    后来,魏潜就抱着崔凝悄悄潜入了凌策屋里,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解释明白——你表妹原是想夜探你的“香闺”,但因为白天那点误会,她不小心进错了屋,他又一时不察将人给踢飞了……所以兄弟你看,此事因你而起,黑锅你就妥当当的背起来吧。

    这件事情由凌策背着,对任何人都好,凌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果断揽了过来。

    崔凝的玉佩落到了床与行李包裹之间,魏潜一直没有发现。自打隐约听说崔氏老夫人不好了之后,魏潜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等崔氏一要发丧之前拜祭一下老夫人就离开,这一收拾便才发现了玉佩。

    此时距离崔凝被踢晕已经过了半个多月,魏潜又知凌策对她印象很差,他就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打算私下里偷偷还给崔凝,顺便解释一下外加道歉,免得以后这表兄妹因此结下什么仇怨。

    而且,他确实挺内疚。

    崔凝瞧着两块玉佩只好安慰自己,有两个总比丢了强,反正肯定有一个是真的!

    这样想着,她很快冷静下来,看了魏潜一眼,忽然灵光一闪,笑眯眯道,“你这一脚踢掉了我半条命,是不是很内疚?”

    魏潜微微眯起眼睛,“有点,不过我已经还了你人情。”

    “什么时候的事儿!”崔凝瞪眼。

    崔凝被牵扯进杀人案里,也是魏潜愿意替谢灏办事的原因之一,帮她摘除嫌疑,算不算还人情?可是魏潜看着小姑娘灵气十足的模样,不太忍心再提到那件事情伤她的心,只好道,“我内疚。”

    “那你答应帮我一个忙!”崔凝眼睛闪闪发亮,看着魏潜,她觉得已经看见了神刀的影子!

    这个人只花了一天就找到凶手,请他帮忙找神刀应该更有希望吧!

    “嗯?”魏潜觉得一个八岁贵族小娘子事情能有多大?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答应她,“若是在下力所能及,自会帮忙。”

    崔凝正要说神刀之事,突然想起分别之前二师兄嘱咐她万万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她才与魏潜相识短短时日,不过见过数面,怎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思及此,她讪讪道,“要不先记下吧,等我想好以后再请你帮忙,行么?”

    “可。”魏潜痛快应下。

    听得他答应,崔凝便如得了承诺,连日来盘踞心头的阴霾都拂去不少。

    “这几日我与长庚便要离开,这就与崔二娘子辞行了。”魏潜微微颌首,错身离开。

    崔凝忙回过身去,向他确认道,“我若是想很久很久,到时候你还能帮我吗?”

    魏潜脚步微顿,嗯了一声。

    “那要是想好几十年呢?”崔凝道。

    他往前走着,没有回头,崔凝束起耳朵,听见他又嗯了一声不禁雀跃起来。

    魏潜莞尔一笑,随即又陷入沉思。

    孩子的脸六月的天,是因为孩子的心简单存不住事儿,不管好的坏的,转眼间就成为过去。然而崔凝在接连两次沉重打击之下,仿佛短短时间成长起来,这两件事情也深深刻在了心上,变成抹不掉的伤痕。

    关于过往,崔凝铭记,却不会沉浸其中。老夫人会喜欢崔凝,也多半是因为她这样的心性。

    次日,符远与魏潜便结伴离开,而凌策则留在崔家等候家中长辈前来吊唁。

    崔家发丧,短短数日,半个大唐都知道了老夫人的死讯。

    当年夺目一时的江左小谢,在嫁人之后逐渐敛了光彩,独居佛堂近二十年,孤寂而终。

    昔日绝代佳人不日便要归于一抔黄土,令人唏嘘。

    谢成玉与崔玄碧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大婚之时,半唐男子皆买醉,半唐女子俱心碎。

    这天底下能配得上谢成玉的男子寥寥无几,能配得上崔玄碧的女子也着实不多,难得他们又互相爱慕,有**终成眷属。

    只可惜这世上的故事总是猜得中开头,料不到结尾。

    两个都是聪明人,外面那些纷纷扰扰难以撼动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却从自身开始撕裂,情越深,伤的越深。

    时日随风过,一晃眼崔凝已经在崔家呆了五个月。

    老夫人的遗体早已下葬,而整个崔府都还衣着素净,又逢寒冬,更添几分悲戚之意。

    再有三日便是崔凝的生辰,因着老夫人新丧,不好太过庆祝,凌氏甚至不准备让她宴请同族姐妹,只一家人在一块吃顿饭。

    崔凝本就不愿费事摆宴,她是举双手赞同凌氏的决定。

    暮色。

    外面天色阴沉,屋里火盆烧的暖融融。

    灯下,凌氏在缝制中衣。尽管眼下的情形不应该开心,但是一想到夫妻团聚,她实在难以掩饰眼中的光彩,“我算着时日,你们父亲还有两日便能到家,正能赶得上凝儿生辰。”

    崔道郁亲生母亲过世,辞官回乡丁忧,他们兄弟几个都不例外。

    崔况则与崔凝执子对弈,未曾接话。

    在一旁绣花的崔净叹道,“父亲也就罢了,大伯却是有些可惜。”

    崔道郁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才混上个八品监察御史,但他大哥崔道默乃是中书舍人,且早就听闻明年升迁有望。

    中书省参议朝廷大政,临轩册命。中书舍人有六人,官职不算太高,正五品上,然而是中书省的骨干官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和玺书册命,乃是天子近臣。六名中书舍人分押尚书省六部,并辅佐宰相判案。

    “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简单来说,中书舍人乃是清要之职,没有什么实权,却是国家重要官员储备人选,若是能力出众,以后可做三省六部的主官、副官甚至宰相。这个职位是一个天下饱学之士都求之不得的一块跳板。

    这回家一丁忧就是三年,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谁知三年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凌氏对这些也只是粗略了解一些,平日更不喜挂在嘴上说,“莫胡言乱语,这些事情哪由得你一个小孩子操心。”

    “呵呵。”崔况撑着肥肥的脸蛋怪笑两声,“大姐都开始思春了,一点都不小。”

    凌氏放下手中活计,瞪他道,“你这孩子!你父亲回来我必要告诉他!”

    “唉!”崔况半点也不怵,反而长长一叹,关切的看着崔净,语重心长的道,“夫妻之间,还是要像父亲和母亲这样才能长久,像祖父和祖母那样就不好了。”

    “呸!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夫妻之间,羞也不羞!”崔净羞恼啐道。

    “为什么呢?”崔凝总没有想明白有什么区别,“是说两个人不能都精明吗?”

    崔况见她问的认真,也就严肃的答道,“精明不精明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心性。”

    凌氏悚然望着自己才满七岁的儿子,“你、你都是哪里听来这些话!”

    崔况早慧,平常又自持是大人,不肯与幼稚的孩子一起玩耍,常常往兄长们跟前凑,自然知之甚多。他此刻瞧着凌氏瞠目结舌的样子,很是不悦,“儿子自幼聪明过人,知道这些有何奇怪。”

    凌氏觉得自己满脑门都是冷汗,这可糟糕了!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儿子,夫君在外打拼,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生教导,结果……

    可再仔细一想,这也不算残,崔况在族学里都已经和哥哥们一样的进度,知道这些事儿也不算多奇怪吧!凌氏暂将此事记在心里,等夫君回来,一定要好生说道说道。

    “还有你。”凌氏忽然想起崔凝刚刚说的话,“你说不能两个人都精明?”

    “对呀!”崔凝一脸正色,“父亲就是不怎么精明!”

    这可是有根有据的,父亲要是精明,能混了这么些年还混不出个样子吗?

    崔凝不知道崔道郁具体是什么官职,但听崔净替大伯可惜都不替父亲可惜,心觉得,肯定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官。

    她想着想着,便将“父亲”二字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

    之前崔道郁奔丧回家,忙的团团转,好不容易一切落定,他又急急赶回去将手上要事转托给同僚,再辞官返家丁忧,崔凝拢共就见过他两三面,话都没怎么说上几句。

    这回崔道郁在家闲赋三年,以后肯定会天天见面,崔凝觉得紧张又有点期待。

    “时间不早了,你们姐弟快回去休息吧。”凌氏放下手中针线,催促三人去睡觉。

    崔况不舍的看了看棋盘。

    崔凝见状,对他使了个颜色。姐弟二人会心一笑,齐齐答应,一块出门去了。

    天刚刚黑,周围侍婢打着灯笼,团团护着他们。

    出门的时候,崔况绷着一张团子脸迈着小方步跟随两位姐姐身后。

    崔净奇怪道,“你不回屋,跟着我们作甚?”

    崔况原是觉得自己堂堂二尺男儿不便与女子混住,坚持要去前院住着,结果被凌氏无情驳回,至今还委委屈屈的窝在主屋旁边的房里。

    “天色晚了,姐姐花容月貌,又是待嫁年纪,我不放心。”崔况道。

    崔净忍不住伸手去扯他肉呼呼的脸,捏了一把肉,“教你再胡扯!还说不说了!”

    “嗷嗷嗷——不说了!”崔况直叫唤,却又暗自腹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崔凝见他眼泪汪汪,忙将他拉过来,谆谆教诲,“哎呦呦,脸都红了,以后要捡着好听的说,女的都喜欢听好听的!”

    崔净气结,一跺脚,小跑着离开了。

    “姐怎么了?”崔凝奇怪道。

    崔况揉着脸,斜眼看她,“你可真是随母亲。”

    崔凝觉得凌氏温柔大方,喜滋滋道,“刚教你说好话,你这就会啦,学的真快!”

    崔况惊叹,我的老天爷!就这样的脑子竟然能下的一手好棋,真是奇哉!

    俩人一块到了崔凝的屋子里,迫不及待的就摆上方才没下完的棋局,开是继续厮杀。

    屋里一直烧着炭炉,十分暖和,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便热了。

    下完一盘,已经是过了半个时辰,崔凝下午吃的少,肚子咕噜噜叫唤。

    崔况嫌弃的看着她。

    崔凝不以为然,叫清心把茶点端出来吃。

    崔况一向十分克制,除了三餐之外极少吃其他东西,眼见崔凝吃的香甜,忍不住也捏了一块。他平时不怎么吃甜,如今吃起来竟然觉得挺好。

    这会儿闲下来,崔况便注意到屋里的摆设竟然透出几分古朴,不禁奇道,“二姐,我觉得你换了个人似的。”

    崔凝正在慢慢吞咽口中糕点,闻言心中一慌,整块都卡在嗓进了嗓子里,憋的她脸通红。

    青心忙帮她捶后背,总算将东西吐了出来。

    一通忙活之后,崔况刚才不过随口一句话,这会儿早望到脑勺后去了。崔凝暗道自己实在太大意了!她与崔况在一块处着很舒适,竟忘记他不同于一般小孩!

    崔况又重新起了话头,“二姐,你已经休养好长时日,母亲昨日同老师说再过几日让你回去上学。”

    嗷嗷!这小孩怎么这么讨人嫌,专门戳人软肋。

    “我忘记以前学的东西了。”崔凝道。

    崔况咧嘴笑的特别灿烂,“母亲说让你从蒙学开始。”

    “啥?!”崔凝猛的坐直,哈哈大笑,“太好了!我就喜欢上蒙学!”

    一下子扑灭了崔况看热闹的热情,他惆怅的揉脸,“真是不求上进,不知羞耻,以后出去万万莫说是我姐姐。”

    “你懂什么!”崔凝已经开始打起算盘,蒙学可以故意表现差一点,多上几年,然后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寻找神刀线索。

    ————————

    没有人能想象我今晚经历了多逗比的事情。我作者账号一直和读者账号关联的,今天居然自动解开绑定!!!我从来不记得自己作者账号和密码,然后就悲剧了,今天又星期六,找了一圈都没有人,明明登陆了读者号却连发请假条都要审核!!!一番曲折迂回的经历之后,找到了一个朋友,总算从内部弄到了账号。唉,我总算能放心睡了。

    姐弟二人吃完茶点,又下了一局棋才各自休息。

    次日刚过午时,崔道郁便到家了。

    崔凝被青心青禄催促着换了身月白色衣裙,小小的发髻上簪了几朵指甲大小浅米色小花,素净又可爱。

    “妹妹,收拾好了吗?”崔净进屋来。

    崔净也是一身月白衣裙,头发只用一根同色发带缠上,同样是素净,却因身量细长而多出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姐妹两个互相打量一番,便笑着携手往崔氏屋里去。

    崔况早已肃着一张脸站在屋里应对崔道郁的考校,待对答完了一轮,崔净和崔凝才到。

    “父亲!”崔净欢欢喜喜上前欠身施了一礼。

    崔凝跟着往前凑了凑,学着她行礼,也弱弱的喊了声,“父亲。”

    她本是活泼性子,可是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父亲,却是表现不出像崔净那样发自内心的欢喜。

    “好,净儿长高了,像个大姑娘。”崔道郁笑着说道。

    崔凝大着胆子仔细看主座上的中年男人,一袭素服,乌黑的头发也用白色发带纶起,胡须整齐漂亮,如剑的双眉略显锋利,但是他目光清和,肤色白皙,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两颊还有浅浅的酒窝,令人一见便顿生亲近之感。

    “凝儿过来。”崔道郁招招手。

    崔凝走到她跟前,还仰头直愣愣的看着他。

    崔道郁笑着抱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可怜我的女儿,你母亲都同我说过了。”

    说着,一个大男人眼睛竟是微微泛红。

    “父亲。”崔况满脸不赞同的看着他,“二姐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你这样抱着他不好吧?”

    说着迈着小短腿过去,“你若是非想抱,我们彼此勉为其难的抱一下吧。”

    方才崔道郁只是考校了他学的东西,并未亲近,他这是有些不开心了吧?凌氏心中稍安,笑容更深,儿子还是有孩子气一面的。

    崔道郁哈哈大笑,一手捞起他放在另一条腿上,“小小年纪,整日摆着一张晚娘脸作甚!一点都像我。”

    崔况道,“那您该去祠堂烧香拜祭祖宗庇佑,儿子要是像您,一辈子都看到头了,拼死拼活就是个八品监察御史,攒了七八年钱到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只能蹭祖父宅子住,妻儿都得撇在老家。”

    崔玄碧孤家寡人,后院也就两个妾室,人口简单,家里仆人也不多,置办的宅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容纳十几二十口人,可他私心里也想把儿媳妇留在老家,免得妻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老家佛堂里,若是儿子们有能力置办宅子,他当然也不会拦着。

    前一刻崔道郁还欢喜的紧,恨不能亲亲儿子,这一刻却想直接把他给扔出去,“臭小子,你老子等着!回头找你算总账。”

    崔凝嗅着崔道郁身上淡淡青草香味,感觉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心情变得很好,原来这就是父亲啊,跟师傅、师兄们都不一样的感觉。

    “唉!被儿子嫌弃了。”崔道郁嘴上感叹,脸上的笑容却一点没少,可见并不计较被儿子揭短。

    崔道郁性子更像谢家人,潇洒不羁,骨子里却自有矜贵,这也是他在御史的位置上一直不能更进一步的重要原因之一,以他这种性子,就算在御史的位置上呆两百年也难有什么作为。

    崔道郁摸摸崔凝的头发,心疼道,“凝儿,父亲对不住你。”

    “我都好了。”崔凝拍拍胸口,想体现自己现在有多壮实,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哈!”崔况短短笑了一声,跳下崔道郁的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太瘦了,要多补补。”崔道郁道。

    凌氏叹道,“是啊,这段日子遭了不少罪!待养养会好的。”

    崔道郁点头。

    “郎君,夫人,要摆饭吗?”侍婢在门口问道。

    “摆饭吧!”凌氏道。

    须臾,一家人去了饭厅。

    桌上没有什么荤腥,但是一桌子素食做的十分精致,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崔道郁把崔凝两个女儿拉到身边坐,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夹菜,间或与凌氏相视一笑。

    崔况耷着眼皮把自己喂的肚皮圆溜溜。

    待上茶漱之后,崔况用帕子擦完嘴,开口道,“不都说父母最疼幼子?我真是你们盼了好些年才生出来的孩子?若是那个叔伯家过继的,你们同我直说,我承受得住。”

    “你又胡扯些什么?你这孩子,成日嘴上不带把门的!”凌氏斥道。

    “你一个男人,与女孩子争宠,丢人!”崔道郁乐道。

    崔况鼓着腮帮子,“男人也是您儿子,您确定要厚此薄彼?”

    崔道郁哼道,“不就是夹几筷子菜?斤斤计较。”

    “罢了,她们早晚也都是别人家的人。”崔况决定不计较,“您能多看几眼就使劲看吧,尤其是大姐。”

    崔道郁被刺了一下,每个父亲对待女儿出嫁这件事都是心情复杂,何况他常年在外,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寥寥。

    “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儿子太讨嫌,一点都招人疼。”崔道郁抿了一小口茶,余光瞟了崔况一眼,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不禁心疼,但并没有立刻安慰,从现在必须得让他明白,什么年纪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儿,还有该如何为人处世。

    崔况形成今天这个性子,除了因为他早慧,更因为父亲常年不在身边,没有人引导他。

    饭罢,一家人在一块说了会话,崔道郁便把崔况单独叫到书房里去了,父子整整聊了一个多时辰。

    晚上崔道郁回到房里,见凌氏站在门口等候,屋里橘黄灯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圈暖暖的光晕,他浑身的疲惫便涌了上来。

    “夫人。”崔道郁握住她的手,并肩进屋去。

    一到屋里,他便从身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两人久久未说话。

    “累了吧?水已经备好了。”凌氏动了动。

    崔道郁中午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洗过澡了,晚上只洗脸洗脚,“你帮我洗吧。”

    凌氏唤侍婢端水进来,把巾布泡在热热的水里然后拿出来拧干给他擦脸。

    屋里光线柔和,只有衣服摩擦的窸窣之声,崔道郁坐在胡床边上,凌氏站在他面前,细细为他擦脸,两人目光相对,看见彼此眼中的思念和柔情。

    宛若岁月静好。

    “一起泡脚。”崔道郁道。

    凌氏方才已经洗过,但并未拒绝,在他身边坐下除了鞋子把脚放进盆里。

    崔道郁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辛苦你了。”

    “有什么辛苦呢?你这样好。”凌氏说罢,脸却红了起来。

    崔道郁见妻子羞涩的模样,心中动情,却因是孝期,只抬手抚了抚她散落鬓边的发丝。

    “我想丁忧之后便辞官,寻别的生计。”崔道郁用脚趾搓搓她的脚心,“你不会嫌弃我吧?”

    凌氏受不得痒,连忙笑着把脚抬起来,“我可巴不得你辞官呢!御史尽是得罪人,你就是个老好人的性子,瞧你这样为难自己,我心里难受的紧。”

    她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明知道崔道郁根本做不好御史,却从来不说不好,只说自己心疼。

    “我对不住你。”崔道郁眼中一涩,伸手抱住他,“不能给你挣个告身。”

    凌氏回抱住他,微嗔道,“难道我当初是为着告身嫁才给你不成?那些都是虚名罢了,那些一品告身,也未必过的像我这般舒心。”

    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遗憾。凌氏对于名利从来都抱着这种态度,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是怎样的性子,他是为了这个家才在步入官场,尽去争取,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因怕打击男人的自尊一直没想好怎样去劝,如今他能自己想明白是一件好事。

    “其实你若不是因为运气不好被安排去做什么监察御史,也不会在一个位置上熬这么多年。”凌氏颇为气愤的道,“我夫君的才华比那些人好千万倍!”

    崔道郁捏了捏她的耳垂,笑道,“夫人真会安慰人!我心里舒坦多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便熄灯就寝了。

    夜深。

    崔凝睁着眼睛瞪帐顶,怎么都睡不着。

    有初见父亲的激动,也有满腹心事。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令她一时消化不过来,而让她最过忧心的是寻找神刀一事。

    线索扑朔迷离,崔凝感觉短时间内无法寻到神刀。

    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