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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外面一片黑暗,启明星还高高在上,朱平安就已经带刘牧、刘大刀二人骑马出了临淮侯府,直往太仓银库而去。

    这一次,朱平安斜跨背包里又带了一天的吃食,腰间挂的两个葫芦都装满了水。除此外,朱平安贴身还穿了一件蚕丝软甲,这是早上的时候,李姝硬要朱平安套上的。

    蚕丝软甲是李姝数日前特意送信问他二哥要的,昨天才从南方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早上的时候,李姝坚持让朱平安套上这件蚕丝软甲才让朱平安出的门。

    这蚕丝软甲并没有里写的那么神奇,只是用一个特殊的方法加工蚕丝,经过数十道工序,使得蚕丝既保持了柔顺又增加了坚韧,再通过手工织就而成的,非常轻便,穿上它跟没穿似的,外人也看不出来,而且在夏天穿上它,还有消暑降温的功效。

    相对于金丝软甲,蚕丝软甲对刀一类的挥砍类武器效果要差了一点,但是也可以有效减少刀剑劈砍接触面,化减伤害,使得一般刀劈剑此不致于致命;另外,相对于金丝软甲,蚕丝软甲在防范弓箭方面效果突出。

    原理跟成吉思汗时期,蒙古骑兵往往贴身穿一件丝绸衣服一样。蒙古士兵之所以人人贴身穿一件丝绸衣,并非攀比奢华、腐败堕落,而是看中了丝绸的韧性,穿着丝绸衣服为了防身,如果他中箭的话,丝绸丝线会缠着箭头,箭头会连着丝线射入体内,此时只需要轻轻拉动丝线就可以把箭头拔出来,有效的减少弓箭伤害。

    刘牧和刘大刀也是同样自带吃食和饮用水,除此外刘牧腰间还挂带了一把剑,刘大刀背了一把厚背弯刀,两人腰带里各插了六七把飞镖。

    两人昨日听了朱平安提醒后,今日便带足了防身的,一路都非常警惕,途中隐隐的将朱平安保护在中间。

    不过还好,一路都平安无事,顺顺利利的大道太仓。

    到达太仓时,天空也不过刚刚蒙蒙亮,晨曦尚还在地平线下酝酿呢。

    朱平安独自进了太仓,径直去了查账的房间。

    东厂的人分了两班倒,一直坚守在房外,不过没想到朱平安这么早就来查账,对朱平安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因为天色还未放亮,朱平安在房里点了油灯,就着灯光查起了账本。

    按着昨日的速度,今天一天再加上明天半天,大约就可以查完账本了。

    从账本来看,这越往后,账本中的假账和亏空也就越多,就拿今日朱平安查的第一本账本来看,这一本就比前天查的账本平均多了近200两银子的假账和亏空。

    朱平安查完一本账簿后,东方的天空才喷薄而出了晨曦。

    踏着晨曦的光线,张管库、贾郎中等人早早的来到了太仓,比往日足足早了一个时辰,想着赶在朱平安前头,在门口拦下朱平安,再跟朱平安好好说道说道太仓“惯例”。

    “禀报大人,朱稽查使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来太仓了。”太仓银库大门值守的库兵在张管库询问时如实禀报道。

    “草!”

    赵郎中闻言狠狠骂了一句,将手里提着的一盒茶叶用力的掼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是脸色不好。

    张管库看了赵郎中一眼,沉着脸说了一句,“有事关起门说,在门口耍什么疯!”

    “我就是气不过,这姓朱的还蹬鼻子上脸了。”

    赵郎中缩了缩脖子,嘴里面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张管库身后,往张管库在太仓的办公房间而去。

    到了张管库的办公房间后,几人关上门,又开始了一轮针对朱平安的“密谋讨论”。

    讨论了许久,也没有讨论出结果。

    不过,虽然朱平安忽然如此上心查账,但他们还是相信“鬼手张”等京城顶尖账房做出来的账本簿册,朱平安不可能查出问题来。

    素来胆小怕事的刘司库也被众人说服了,他之前担忧朱平安是不是查出问题,更多是他性格的原因,在众人列举出朱平安不会算盘,查账画蛤蟆等等铁证如山的事实后,刘司库也相信朱平安不可能从账上查出问题了。

    打铁还得自身硬,张管库又吩咐贾郎中、赵郎中等关系通达的人备上厚礼去拜访户部等要职官员,疏通关系;接着又令张司库等人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一一暗中关照库兵、库吏,晓以利害,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哪个敢嘴上没有把门的危害了大家,那就别怪大家先害了他。

    效果突出,户部等不少官员都暗中点了头;太仓上下也成了铁板一块,一致对外——朱平安,他们都是从太仓这个锅里捞饭吃的,利益一致,自然抱团一起共同对付朱平安这个不按“惯例”行事的人。

    在太仓人统一了思想,在张管库等人的领导下众志成城、一致对外的时候,朱平安一直在全神贯注的查账,除了中间莫名打了几个喷嚏之外,可以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查手中账。

    像昨天一样,朱平安又是查账到日落西山、夜色朦胧时候,才收起了手中的账本和毛笔。

    身后只剩下一箱又三分之一的账本了。

    速度比预想中还要快一些,明日上午早早的就可以查完了。

    跟昨天不同的是,朱平安出院子时,院子外面没有了张管库、贾郎中等人。

    本来还以为他们又会像昨日那样拉着自己,给自己讲一通“惯例”什么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放弃了。嗯,很好,省的自己查了一天的账,筋疲力尽的还得打着精神应付他们了。

    月落,日升,又是一天。

    像朱平安预料的一样,第三日的上午早早的,朱平安就将太仓近三年的账本全部用复式记账表重新整理了一遍。

    假账、亏空简直惊人!远远超出了朱平安的想象。

    硕鼠硕鼠,逝将去汝!

    查完账后,朱平安将复式记账表及最后统计全都贴身藏着,将太仓近三年的账本全都交由了东厂滴血剑等人,由他们押送至西苑,封档存库。

    等到朱平安及东长的人离开后,张管库等人迫不及待的进了查账的房间。

    房内空空如也,桌上只留了一张宣纸。

    熟悉,又不熟悉。

    说熟悉,是因为这张宣纸他们看过,上面的荷叶蛤蟆他们记忆尤深,还正是因为这副荷叶***,他们才私下里嘲笑朱平安为蛤蟆稽查使的。

    说不熟悉是因为这张宣纸上,原本只有一句“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现在这句下面又多了两句诗,将这一首诗给补全了。

    《七古·咏蛙》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张管库默念了一遍,整个人忽觉得后背一凉,心中如横了一根刺一样。

    刘司库等人看了这首诗也是脸色不由一变,心中一震,怎么蛤蟆也能如此的霸气豪气?!

    我们说他是蛤蟆稽查使,他这是讽刺我们是虫子吗?!

    本来放心了的刘司库,心中又莫名隐隐不安了起来。



    朱平安三日查完太仓银库三年账簿的消息,随着东厂的人押送太仓账簿入西苑,很快就传了出来。这本不是什么隐秘的事,账簿都押送至西苑了,显然是已经查完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他朱平安用了三天时间就查完了太仓银库三年的账簿?莫不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般匆匆应付的吧?”

    “别说太仓稽查使就剩他一个人了,即便是五个稽查使都在,至少也得小半月时间才能查完吧。”

    “我怎么觉的这么好笑呢,你们莫不是给我讲笑话的吧,邻村幼儿都不会相信,三天时间怎么可能查的完太仓三年的账簿呢?”

    “呵呵,我倒觉得有可能,比这么看我张大人,你想啊,如果是抽样呢,朱平安如果从中抽取数十或者百余本账簿稽查呢,虽然有些以偏概全,到时也能说得过去。”

    “抽样,呵呵呵,我的王大人呐,亏你还能说的出口,你当这是夫子提问学生啊,还抽样,怎么能用抽样的方式稽查太仓银库呢,这不是应付了事吗?!”

    在东厂的滴血剑去向东厂厂督黄锦汇报的时候,在西苑无逸壂值守的大臣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兼着这日也没有什么要事,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借着讨论文章、奏折的由头,聚在一起,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多数的人,话里话外都带着酸气和非议。

    前天进献文章,他们一个个呕心沥血,用了一天的时间进献的文章,反倒不如朱平安盏茶功夫写的文章,尤其是嘉靖帝还赐宴朱平安,如此恩宠,即便是养气十多年、数十年的他们,也不由心生几分嫉妒。

    况且,这次朱平安只用三天功夫就查完了太仓银库三年的账簿,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让人非议的事情。

    东厂的滴血剑等人押送的太仓三年的账簿就封挡在了距离无逸壂不远的一处宫殿,当时无逸壂的人都看见了,押送了足足有十多口大箱子,装的满满的都是账簿,这么多账簿,就他朱平安一个人,怎么可能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能查完呢?!

    在无逸壂大臣议论纷纷的时候,黄锦也将朱平安稽查完太仓银库账簿的消息汇报给了嘉靖帝,同时还将朱平安作的那首《七古·咏蛙》送呈到了嘉靖帝的案上。

    嘉靖帝听到朱平安查完账簿的消息,一开始也是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黄锦将滴血剑汇报的朱平安查账如何认真、如何早起晚归、如何辛苦等等都复述给了嘉靖帝。

    嘉靖帝并不是特别清楚太仓银库账簿的数量,听说朱平安如此早起晚归辛苦的查账后,脸上的诧异之色顿时消减了很多,一边听黄锦汇报,一边拿起案上的《七古?咏蛙》,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

    “嗯......呵呵,难得朱小子把蛤蟆写的如此传神情趣,一只小小的蛤蟆在朱小子86小说如此的豪气,看来朱小子在太仓受了不少轻视吧……”嘉靖帝看完朱平安写的《七古?咏蛙》后,不由捋着胡须微微笑了笑,扭头看向黄锦。

    “这个老奴却是不知,不过我听说小朱大人刚开始稽查账簿时只写了前两句,还画了一只蹲在荷叶上的蛤蟆,听说画的还很传神,这这后面的两句是查完账簿后,小朱大人才添上的。”黄锦躬着腰回禀道。

    “哦,那朕倒要看看这虎气赫赫的蛤蟆是怎么个模样。”嘉靖帝颇感兴趣的说道。

    “那老奴这就吩咐人取来。”黄锦躬着腰说道。

    “不急,朱小子查账结果如何?”嘉靖帝摆了摆手,将手里的诗词放下,轻声问道。

    “小朱大人尚未将查账结果上禀,不过奴才听底下人说,小朱大人查完账义愤填膺的连说了几声‘硕鼠硕鼠,誓将去汝’。”黄锦低着头回禀道。

    “呵呵,看来这是蛤蟆看到虫儿了,好啊,好的很啊,看来朕的粮仓里生了不少的虫子呢......”

    嘉靖帝冷笑了一声,用力的一挥袖子,右手搭在龙椅背上,宽宽的道袍袖子甩在半空,复又垂了下来。

    “圣上息怒。”黄锦忙不迭的下跪劝道。

    “黄伴你起来,该跪的不是你,是那些个仓里的硕鼠和虫子。”嘉靖帝摆了摆手,示意黄锦起来说话。

    “奴才跪着不打紧,主要圣上您莫要气坏了龙体。”跪在地上的黄锦,一脸关心的说道。

    不愧是嘉靖帝身边的第一红人,这话说的,任谁听了心里也熨帖的紧。

    “无妨,你把今日呈上来的折子给朕拿来。”嘉靖帝晃了晃手,吩咐黄锦将今日内阁送呈来的奏折取来。

    黄锦这才起身,将内阁送呈来的奏折,小心翼翼双手捧着放到了嘉靖帝面前的几案上。

    嘉靖帝翻看了一本看了起来,翻看了几眼,嘉靖帝不由蹙起了眉头,不悦的斥道,“这北虏敌酋蹦跶个没完没了,今日犯我宣府,明日犯我大同!着内阁拟文,先罢大同马市,以示警告,若是北虏仍不知耻,继续犯我边关的话,着令各边马市悉数禁止!”

    “奴才记下了。”黄锦躬着身子点头道。

    批阅完第一本奏折,嘉靖帝又连续翻开了下面的奏折,一连看了三本,对内阁草拟的处理意见比较满意,基本上就过了,等翻看到第五本、第六本的时候,嘉靖帝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索了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黄锦说话,“减租不如免租,朕虽非尧舜禹汤,但也知晓民生,当年在承天府封地时,皇考也带朕看过民生百态......”

    嘉靖帝口中所说的承天府指的是湖广安陆州,是嘉靖帝没有继承皇位时的藩地。嘉靖十年时,为了尊显嘉靖帝的龙飞之域,也就是出生地安陆州,效仿太祖朱元璋将发迹地濠州改州为府,同样也将安陆州改州为府,不过嘉靖帝还更进一步,将府名定为“承天”,与京城顺天、南京应天相提并论,辖地范围也扩大到五县二州,也就形成了承天府。

    如此自言自语了片刻后,嘉靖帝正色吩咐黄锦道,“着令内阁拟文,免去江西南昌、临江、吉安、瑞州、袁州、抚州、赣州、南安诸府旱灾田租。另外,一并也将北直隶之大名、保定、河间、顺德、广平诸府被水田租,同样免去。”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圣上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处处为民着想,与民休养生息,天下的黎民百姓能有圣上这样的君父,真是三生有幸。”

    黄锦激动不已,一幅代天下的黎民百姓向嘉靖帝跪谢的模样,言诚而意切的盛赞嘉靖帝免去旱灾、水灾之地田租的壮举,他分寸拿捏的很好,表情真实而自然。

    拍而不作。

    这让嘉靖帝很是受用。



    六月二十,门光星高照,修门动土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从地平线弱弱的透了出来,一丝丝的凉意伴随着黎明降临了人间,夏日的早晨总是让人精神抖擞,朱平安早早的就带着刘牧、刘大刀三人出了临淮侯府,一路往钦天监衙门而来。

    旭日初升,马蹄轻快。

    青灰色的四合院,弯曲的石板街道,长着苔藓的砖墙,开门营业的胭脂水粉铺子,人来人往的早餐铺子......

    京城的早晨渐渐苏醒了起来,路道边柳树的叶子在晨曦照耀下,也开始舒展了起来。

    朱平安三人到达钦天监的时候,钦天监此时尚未开门,朱平安便和刘牧、刘大刀在附近的早餐铺子吃了一个早餐。

    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热情的迎进了店,朱平安三人要了三碗加糖豆汁,一碟小菜,一筐油条,就在路道边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一口油条,一口小菜,再来一口豆汁,幸福感在填饱肚子的一瞬间就爆棚了起来。

    很巧,吃过早餐,前脚才出铺子,后脚就看到钦天监缓缓打开了大门。

    刘牧和刘大刀在外候着,朱平安一人进了钦天监,登记签名,守门吏领着朱平安去见了张司命。

    “无量天尊,贫道掐指一算,状元郎也该来了。”肥头大耳若弥勒佛、穿着一身灰白道袍的张司命,一脸笑眯眯的迎了上来,手指还掐着一个法印。

    废话,今日是更换库门的日子,我自然要来,朱平安心里腹诽了一句,脸上笑眯眯的快走了两步,拱着手道:“呵呵,下官又来给张大人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状元郎稍坐片刻,待本官着人收拾了法器,这便去太仓。”张司库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有劳张大人了。”朱平安拱手道谢。

    “状元郎客气什么,本官还未谢状元郎前天的那篇《佛前一跪三千年》呢。此文一出,一扫道门之阴霾,让我等道门之士也得以扬眉吐气。止此一文,便胜过千百道士传道布教之功。”张司库摆了摆手,笑眯眯的说道。

    “张大人过奖了,平安真是愧不敢当,平安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朱平安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

    “呵呵,状元郎就不要谦虚了,这话可不是本官一个人说的,而且还不止此,很多人都认为状元郎这篇《佛前一跪三千年》可是要超过袁懋中的《洛水玄龟初献瑞》了。”张司命看着朱平安,笑眯眯的说道。

    呃

    不至于。

    朱平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袁炜的那幅对联脍炙人口,无人不知,马屁都拍到登峰造极了。

    “真是如此,就是无逸殿就有好几位大人这么说呢。”张司命笑眯眯的又看了朱平安一眼。

    可别。

    朱平安一听就摇头了。

    袁炜可是个自负的人,本来就看自己不顺眼,如果等他巡视边关回来,听了这种说法,那岂不是更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自己可是知道历史的,袁炜青词堪称一绝,很受嘉靖帝宠信,这哥们升官的速度可是前所未有,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侍读学士,十年之内,这哥们就会官封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然后会火速入内阁,与李春芳、严讷、郭朴等人并称“青词宰相“呢。

    被这么一个前途远大、心胸狭窄的人看不顺眼、过不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寒暄几句之后,张司命令人给朱平安倒了一杯茶,请朱平安稍后片刻,便出去吩咐人准备法器去了。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张司命进来说法器已经备齐了,可以出发去太仓了。

    朱平安跟张司命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张司命准备的法器,所谓法器,也就是香烛纸钱、朱砂、毛笔、道符、桃木剑、铃铛、黑狗血、羊血、牛血等物事。

    除张司命外,钦天监还有两位道士一同前往太仓,这两位道士可比肥头大耳的张司命仙风道骨、专业多了。听张司命介绍,这两位道士也是钦天监的官员,是正九品的五官监侯,是从有名的道观选拔上来的“人才”。

    张司命坐了一辆马车,另外两位道士坐在另一辆马车,顺便看着法器。

    朱平安凑了张司命的马车,准备出门再骑马。

    马车刚出钦天监大门,朱平安就看到滴血剑带着二十余位东厂番子,人手牵着一匹马在大门外候着。

    滴血剑面无表情,笔直的站在门前,身着白色公服,披着黑色披风,腰间悬着猩红长剑,腰牌垂着“东厂”腰牌。

    身后东厂番子也披着黑披风,分成两排,右手按着腰刀,寂静无声的站在滴血剑身后。

    没有一点声息,像是一尊尊雕像似的,散发着无尽的冷意。

    人的名,树的影。

    一直笑眯眯的张司命看到滴血剑等东厂番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绷不住了。

    路上所有路过此处的人,全都远远的避着,大气不敢喘,绕着弯路快步经过。

    在外面候着的刘牧、刘大刀两人也是忌惮不已,牵着马在他们对面,不敢直视滴血剑等东厂的人。他们以前在村子的时候,可没少听说东厂和锦衣卫的凶名,什么十八般酷刑啊,什么杀人不眨眼、杀人不犯法啊,等等等等,可以说厂卫是让老百姓闻风丧胆的存在,刘牧、刘大刀这样都算胆大的了,一般老百姓站那早尿裤子了。

    “张百户早,诸位干事早啊。”朱平安下了马车,向滴血剑等人打了一个招呼。

    “朱大人早,杂家奉圣上口谕前来听候朱大人差遣,一切听由大人吩咐,莫敢不从。”张百户拱手阴柔笑着回禀道。

    “大人吩咐,莫敢不从。”两排东厂番子齐声喝道。

    今天早上的时候,嘉靖帝令黄锦派一队人听候朱平安差遣,黄锦派的便是滴血剑。

    朱平安闻言大喜,有东厂的人在一旁震慑,求之不得呢,拱手向张百户等人道,“吩咐不敢,今日还要多多仰仗张百户和诸位干事协助。”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仓而去。



    蹬蹬蹬......

    在朱平安等人去往太仓的时候,临淮侯府听雨轩,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气死人了……”

    一个俏脸蛋带着婴儿肥的少女,小脸气鼓鼓的,拎着裙摆,撅着小嘴,拉着长音,一路小跑着进了听雨轩。

    少女小脸气的通红,小嘴撅的都可以挂油瓶了,头上的双鬟发髻随着少女的脚步,如蝴蝶翅膀一样上下摆动,腰间粉色的流苏也随着飘动。

    少女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屋里。

    屋里面一位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正襟危坐在书桌前,雪白的玉手中持着一支狼毫梅花笔,正在一丝不苟的抄写《金刚经》,写在宣纸上的经文工工整整,又带着一股子秀气灵性,仿佛灌注了一丝丝灵气似的。

    绝色少女一边抄写经文,一边默念:此福已得一切智,摧伏一切过患敌,我要这些抄写经书的功德,回向给朱哥哥,愿他稽查太仓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一切安好......

    《金刚经》是佛教的著名经典,全名为《金刚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经文的主旨是指以金刚一样无坚不摧的大智慧,破除人生一切烦恼业障,达到永恒安乐的归宿。

    该部经文多是用来祈福保平安的。

    古代讲究这个,古人尤其是后宅的女主人特别讲究这个,抄写经文来祈福保平安,在电视剧里也经常会看到类似的剧情,比如说宫里的皇太后过寿,便会有很多的妃子或者公主会抄写经文、绣经文给皇太后祈福,以此作为寿礼,往往都还会得到皇太后的嘉奖。

    婴儿肥少女一阵风的跑进来,气鼓鼓的叫嚷着“小姐气死人了”,一下子打破了绝色少女空灵抄经的心境。

    “什么死了活了,你又浑说什么!可是皮儿又痒了。”绝色少女抬起俏脸蛋,用力的白了婴儿肥少女一眼,没好气的嗔怪道。

    “对不起小姐,可是,可是他们实在太过分了,画儿气不过。”婴儿肥少女知错的吐了吐粉舌,继而又鼓起了小脸,一副气不过的模样。

    婴儿肥少女正是包子小丫鬟画儿,绝色少女自然就是李姝了。

    “说吧,怎么了。”李姝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抄经酸痛的胳膊,看着画儿问道。

    “都是白云寺啦。”包子小丫鬟画儿气鼓鼓的撅着小嘴,似乎提到白云寺这个名字,她都气的不行。

    “白云寺又怎么惹你了?昨日法会,你不是还说白云寺香火鼎盛,祈福最是灵验了吗?”李姝扫了包子小丫鬟一眼,伸出纤纤玉手揉了揉脑门。

    昨日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京城的几个著名寺庙竞相举办普佛法会,白云寺也不例外,也在当天举办了普佛法会,而且还特意请了京城著名的高僧文殊大师现场讲经说法,又兼有庙会,顿时吸引了很多很多人参加,成了一场盛会。

    白云寺就在西城区,距离临淮侯府不远,香火又比较鼎盛,临淮侯府夫人小姐祈福常去的就是白云寺。勋贵家族的夫人小姐出手大方,临淮侯府也不例外,很早很早就和附近的魏国公府、开国公府以及临淮侯府、定远侯府、灵璧侯府都是白云寺的贵客,白云寺也投桃报李,每次这些勋贵世家去白云寺礼佛祈福,白云寺都会专门隔离寺庙的一处区域专供这几个勋贵世家,不让外人入内,使她们可以专心礼佛,避免外人打扰。

    早就数日前,白云寺就把他们要举办普佛法会的消息,知会了临淮侯府的管事,管事也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了后院。

    这种法会自然不能错过,临淮侯府老夫人提了一句,临淮侯夫人便组织了府里的姨娘、小姐,一起以临淮侯府的名义给白云寺捐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又在寺庙供了一盏长明灯,请了一玉瓶生水,祈愿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能让临淮侯府大众,一生平安,消灾延寿。

    李姝也在大伯母那随了二十两银子的份子呢,除此外,李姝还私下出了五十两银子单独供了一盏长明灯。

    在白云寺请长明灯有一项福利,凡是请了长明灯的人家,均可以在自己供的长明灯下供奉亲手抄写的佛经,为自己或家人祈福,白云寺的僧人会定期在长明灯前诵经加持开光。

    李姝手上抄写的佛经,就是准备要供奉在长明灯下祈福的,供奉佛经以新抄的最佳。

    早上的时候,李姝让刘妈妈跟包子小丫鬟等去去白云寺查看供的长明灯位置,等中午抄写完佛经了,便让刘妈妈把经文供在那盏长明灯下。

    “我是瞎了眼,白信了他们。”包子小丫鬟鼓着嘴巴,对白云寺怨念很深。

    “怎么,是白云寺没有供长明灯吗?”李姝俏脸蛋冷了起来。

    “那倒不是。”包子小丫鬟摇了摇头。

    李姝脸色缓了缓,复又白了包子小丫鬟一眼,嗔道:“究竟是什么嘛,再说话说一半,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姐,你不知道,我今天跟刘妈妈去白云寺,那些个臭秃驴竟然在寺庙门口立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写着.......”包子小丫鬟小嘴撅的老高老高,小脸气的通红,说到寺庙门口立着大牌子的时候,更是气的握着粉拳挥舞了两下,说到牌子上写的什么时候,又有些迟疑,看了李姝一眼,吞吞吐吐了起来。

    “说。”李姝水汪汪的眸子瞪了包子小丫鬟一眼。

    “那些个臭秃驴在庙门口立着的牌子上写着‘朱平安与狗不得入’。”包子小丫鬟说到这的时候,是咬着牙说的,小粉拳攥的紧紧的。

    早上的时候,包子小丫鬟和刘妈妈去白云寺,开始还没注意到这个牌子,就要进门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围着门口的一个地方议论纷纷的,包子小丫鬟耳尖的听到了朱平安这三个字,于是感兴趣的去看了一下。

    一看牌子上的内容,包子下丫鬟就气得小脸铁青,恨不得当场就拆了白云寺这个破庙。



    “我气不过,就去找白云寺的臭秃驴理论,他们说是那什么狗屁高僧文殊臭秃驴让人立的。什么狗屁高僧嘛,竟然说姑爷喊打喊杀,已经入了什么阿鼻恶魔道......”

    包子小丫鬟说起来的时候,气的小脸通红,娇躯都颤抖起来了,很是气不过。

    其实白云寺的牌子,是僧人在昨天晚上才立起来的。

    昨天的时候,高僧文殊大师在白云寺做普佛法会,来的信徒很多,法会开的很顺利,不过等法会结束了,文殊大师与白云寺的主持、执事边吃果茶边论佛的时候,有位白云寺的执事说,临近的一个道观近日香火忽然鼎盛了起来,有不少摇摆于佛道两教的人甚至一些佛教信徒也去了道观,参加了他们的庆祝慈航真人成道的弘道斋醮。

    说到这,就有一位僧人说都是朱平安的那篇《佛前一跪三千年》惹的祸,引起了不少僧人的共鸣。

    这篇文章这两日忽地在京城传开了,尤其是在宗教圈以及文学圈里流传甚广。

    但是高僧文殊大师不知道啊,他前几日为了准备本次普佛法会,一直在闭关参演佛法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朱平安的这篇《佛前一跪三千年》呢。

    听到白云寺执事说道观香火鼎盛,都是朱平安《佛前一跪三千年惹的祸》,高僧文殊大师不免有些奇怪。

    “阿弥陀佛……《佛前一跪三千年》……听名字看,这是个有佛心的年轻人呐。”高僧文殊大师双手合十,讼了一个佛号,略有疑惑的点评了一句。

    文殊大师怎么能不疑惑呢,人家朱平安文章标题可是佛前一跪三千年呢,在佛前一跪就是三千年,这是多有佛心佛性的孩子啊,你们怎么还说人家的文章是道观香火鼎盛的惹祸源头呢?

    白云寺的僧人听了文殊大师的话,一个个脸色跟吞了苍蝇在喉咙似的,憋得难受。

    最后还是白云寺的主持方丈大师双手合十,苦笑着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文殊大师有所不知,这篇《佛前一跪三千年》,其表里可是截然不同,老僧坐禅五十余年了,可是看了这篇文章,菩提明镜亦不免惹上了尘埃。”

    “哦?”

    高僧文殊大师闻言,不由更是疑惑,这篇《佛前一跪三千年》竟然让主持方丈大师的禅心都松动了。

    “唉……大师一观便知。”白云寺的主持方丈苦笑着,从身下的蒲团下取出了一张发皱的宣纸递给了文殊大师。

    “那贫僧便看看这《佛前一跪三千年》究竟是何方神圣。”文殊大师伸手接过白云寺主持递来的宣纸,端正了身体说了一句,对朱平安的文章很是感兴趣。

    “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莫是尘埃遮佛眼,原是未献香火钱。佛若不贪,为何要世人供奉?佛不爱慕虚荣,为何要世人跪拜……”

    文殊大师一边看,一边出声诵读,文殊大师宣读佛法早就练出来了,声音带着一股子磁性和感染力。

    读第一句的时候,文殊大师脸上带着众生平等的微笑,读到第二句的时候,文殊大师脸上终身平等的微笑便消失了,等到再往下读,文殊大师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的后怕。

    到了后面的时候,文殊大师一边读,一边摇着头、情绪激动的点评,“乱世之年,佛:封闭山门不问世事。道:率众出山悬壶济世。太平盛世,佛:普度众生度化世人。道:归隐山林,参悟道法……荒唐,荒唐,牵强附会……”

    “邦外异教腐人心,圈钱粮。当诛!不见佛渡人,只见佛镀金。当灭!不见和尚吃斋念经,只见秃驴穿金戴银。当杀!呔!你这秃驴还敢在道爷的道场妖言惑众,传邦外异教之邪法。当真以为我华夏无人否!看道爷推了你的庙院,砸烂金身!还我华夏一个朗朗乾坤!”

    等看到最后这一部分的时候,文殊大师已经诵读不出来,只是满脸严肃、愤慨的看到最后而已。

    “阿弥陀佛……天道无情、众生皆苦,红尘六欲、我甘沉浮!朱平安一个‘诛’一个‘杀’一个‘灭’,又扬言推寺庙、砸金身,如此凶残,可见已经深阿鼻恶魔道难以自拔了,为免加深此魔业障,也为避免我等寺庙僧众和信徒遭遇不测,贫僧建议所有寺庙一律不欢迎朱平安入内。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此等恶名便由贫僧一人承担吧。”

    高僧文殊大师讼了一个佛号,一脸宝象的说道,言语间一派与世无争的祥和。

    “善哉,善哉…..文殊大师此举与释尊以身饲鹰相提并论。”白云寺的方丈大师赞道。

    白云寺的方丈对文殊大师的行为高度赞赏,朱平安的这一篇文章在短短数日,已经显露了对佛教的不良影响,短短数日,对面的道观香火就鼎盛了三成之多,多了不少信徒。

    虽然,现在对白云寺的影响还不明显,但是方丈目光看的长远,现在这篇文章只是传播了数日,局限于京城而已,若是这篇文章传播广了久了,那对整个佛教的影响可就大了。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恐怕结果会更糟,信徒流失,甚至可能都会影响到佛运。

    这种热血扇动式的文章,最是能误导没有多少分辨能力的芸芸大众了。

    至于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听说朱平安是一个读书人,又是个六品小官,肯定有诸多顾忌,不会像市井泼皮那样动手动脚。

    最多发个檄文,或者气势汹汹的来争辩吧。

    不过若是能引起朱平安前来辩论佛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若论辩论,佛教还没有怕过谁呢。佛教重视崇尚争辩,很多佛教的奥义就是通过互相辩论才领会的。绵延千年的佛道之争,在前朝不是以道教彻底落败而告终的吗。道教厌元朝宪宗八年和至元十八年的两次辩论中败北,使得朝廷两次下令焚毁道经,从此道教日趋式微,佛教大兴。

    若是朱平安来争辩的话,正好可以泯灭朱平安文章的影响,为佛教的兴盛再添一把火。

    善哉,善哉。

    于是,白云寺的大门前就多了一块“朱平安与狗不得入!”的牌子。

    白云寺方丈等人想的很周密,但是他忽略了,朱平安是男人是读书人,但是有人不是啊。

    李姝听完包子小丫鬟的叙述,黛眉上扬,漆黑如墨的眸子澄若秋水,纤纤玉手捂着樱桃小嘴咯咯娇笑起来,但是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暖意,反是寒意逼人,如风雪中盛开的一朵红梅,“咯咯......好一个得道高僧,好一个白云寺......画儿,你去吩咐王小二,让他多带些人手,砸了那劳什子白云寺的大门,再把这诗,涂在大雄宝殿上.......”

    说着,李姝取了笔墨,在宣纸上写了一首诗:龛龙去东涯,时日隐西斜。敬文今不在,碎石入流沙。

    “小姐,真要砸门吗,咱们找什么理由啊,不会给姑爷惹麻烦吧?”包子小丫鬟问道。

    “我不高兴啊,这理由还不充分吗?”李姝樱桃小嘴上扬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那会不会给姑爷惹麻烦啊?”包子小丫鬟又问。

    “惹麻烦?咯咯,说不定,我这一砸,你家姑爷还要升官呢......”李姝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烁着熠熠光泽……

    包子小丫鬟一脸茫然,这不是惹祸嘛,怎么还会升官呢,小姐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那这经文咋办啊,砸了人家寺庙大门,还怎么祈福呢?”包子小丫鬟又想到一事。

    “不抄佛经了,改抄道德经,送到道观去祈福......”李姝嫣然一笑,且妖且娇。



    太阳已经高升了,空中没有一丝云,地上也没有一阵风,树木枝叶都懒洋洋的垂着,唯有树枝上的蝉经历旺盛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叫不止。

    太仓的狗也在树荫下趴着,耷拉着舌头,无精打采的看着一群闯入太仓的人,叫了几声后,便懒得叫了。

    朱平安跟钦天监、东厂的人刚刚到了太仓,太仓管库张大人等人才上前客套,那边户部、工部的人就来了。

    朱平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东厂的人了。

    钦天监的张司命领着两位五官监侯,太仓的张管库领着太仓诸人,全都拱着手快步迎了上去。

    让朱平安有些奇怪的是,来的人也未免太多了,户部和工部的人来了很多,出乎意料的多,户部来了十多位大人,户部上书孙应奎孙老大人这位官场老司机都来了,一位员外郎、一位郎中、三位户部主事,还有若干照磨、文书。

    工部来的更多,工部右侍郎严世蕃带头,员外郎、郎中、主事等等比户部来的人,要多了七八位左右。

    除了官员外,还有为数更多的差役,用三头大黄牛拉着特制料车,料车上是特制镔铁库门。从深逾寸许的车辙,就可以看出镔铁库门有多重了。

    “严公子请。”

    “孙老大人请。”

    户部和工部的人是一同前来的,虽然户部上书孙应奎官秩比严世蕃要高,但是在这个讲究等级的封建社会,严世蕃却是与孙应奎并排走在一起,说说笑笑走来,进门时,孙应奎还谦让示意严世蕃先进,严世蕃笑着示意孙应奎先进,两人谦让一番后,笑着携手同步进了太仓大门。

    两人才进门,这边的钦天监、太仓官员便迎了上去,一个个挤着行礼问好寒暄了起来。

    朱平安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在外围向孙应奎、严世蕃等上官揖手见了个礼。

    这边户部工部的人才来没多久,后面锦衣卫的同知拓海带着几位锦衣卫也来,接着又来了都察院的几位御史、礼部的两位主事、鸿胪寺的几位官员。

    后面,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些官员。

    一时间太仓银库几乎人满为患,太仓的人搬了一批又一批的椅子,放置在距太仓银库不远的空地上,供前来的官员落座观礼。

    看着这么多的官员前来,再看看太仓的官员,朱平安总感觉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谋意味。

    不过,来的人再多,也不会影响太仓银库内金银数量啊。总不能来的人多,你库内的亏空就补上了吧?!

    朱平安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只要自己咬定青山不放松,就不管他东西南北风了,管他什么阴谋阳谋,只要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够了。

    在众人瞩目之下,更换太仓银库大门的仪式开始了。

    先是钦天监的张司命带着两位五官监侯,一本正经的堪舆定门址。

    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原本的门址就是上上上代钦天监定下来的,他们是改变门址岂不是打了钦天监他们自己的脸,所以张司命等三人又是罗盘又是念念有词又是什么的,最终还是定在了原来的门址上。

    “这是饕貔之位,饕餮可吞食风煞,安门在此百无禁忌;貔貅主财运,招四方之财而不失分毫,乃是万中无一的风水宝地,安库门与此,可保太仓万年大吉。”张司命堪舆定址之后,一脸高深地下了定论。

    然后礼部、鸿胪寺的官员配合钦天监,在门前空地上摆了香案,上了贡品,燃点香烛祭祀,祈求神灵庇佑太仓。

    接着钦天监的两位五官监侯燃了符篆,洒了黑狗血,又作一通法事。

    如此之后,便可以动土了。

    工部的来了两位匠官,用墨线弹了一道门线,接着在钦天监的官员提请下,户部上书孙应奎、工部右侍郎严世蕃用铁锨挖了第一锨土,剩下的由差役在钦天监官员指挥下,在门址两端左右各挖了两个深坑,将工部带来的石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按照方位埋入深坑,以神兽庇佑、看护太仓银库。

    埋了神兽后,又在门槛下埋入了金银钱币。

    接着在场的众位官员行三拜九叩大礼后,由钦天监的张司命揭下了太仓银库旧门的封条。

    燃放鞭炮,贴红联,悬挂门红。

    工部匠官指挥着数十米名差役在简易的吊装木架下,喊着号子,将旧门拆下,将新库门安了上去。

    在太仓银库的镔铁大门安上的时候,白云寺的大门也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咦,又来了一批香客,还带了不少东西,善哉,善哉。

    门口的迎客僧脸上的笑容才绽放了一秒,便一下子枯萎了,哭丧起了脸来。

    门口的迎客僧发现,这些不速之客,还是不素之客,一点素质都没有啊。走到门口就开始打砸,先是把门口那块立着的“朱平安与狗不得入”的牌子,给一把拔了下来,收起来不说,接着就开始打砸起大门来。

    法会前才换的大门,眨眼间,就剩下门框了。

    丧心病狂啊

    他们连门框也不放过,臭鸡蛋、烂蔬菜叶子、烂水果啥的,噼里啪啦的飞了过来......

    砸完臭鸡蛋菜叶子后,还有一个人用拖把沾了墨汁在墙上涂了“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的一行字......

    蹂躏完大门口后,这群不法之徒就开始网寺庙里面闯,两名迎客僧吓的赶紧拦,唯恐他们再在寺庙里面打砸,不过还好,这群不素之客在寺庙里没有打砸,对寺庙里的信徒也是秋毫无犯,目的性很强的直奔大雄宝殿而去。

    噼里啪啦,一通涂鸦。

    寺庙里的护寺武僧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群人扬长而去的身影,还有大雄宝殿门上的一首龙飞凤舞的涂鸦:

    龛龙去东涯,时日隐西斜。

    敬文今不在,碎石入流沙。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谁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明火执仗......”

    “是啊,这诗什么意思啊?”

    闻讯赶来的僧人以及信徒,看着大雄宝殿上的涂鸦之作,一个个疑惑不解。

    姗姗来迟的白云寺方丈看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是隐语诗。”

    合寺苟(狗)卒。

    等到有僧人说出谜底后,众僧群情激愤,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朱平安与狗不得入”那块牌子,再结合那群人走时说的对他们公子不敬、让他们少夫人不高兴之类的话,确定今日的始作俑者就是朱平安无疑了。

    “都察院的李御史是我寺交好,李御史定会为我寺做主,今日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白云寺的执事义愤填膺。



    “呵呵,这库门一换,太仓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是啊,是啊。这可是镔铁大门啊,即便是有盗匪进了太仓,面对着库门,他也没辙啊。朱大人此举,当得上功德无量啊。”

    在工匠更换太仓银库大门的时候,有数位朱平安不认识的官员,一脸热情的围了上来,出乎意料的热情,围着朱平安寒暄笑着恭喜了起来。

    一时间,朱平安就被七八位官员围在那,脱不了身了。

    而在这些官员围着朱平安的时候,太仓的张管库、贾郎中来到严世蕃跟前低语了片刻,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片刻后,太仓的贾郎中、赵郎中等人与十余位前来观礼的官员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出现在了太仓一处僻静的地方。

    “我看朱平安这小子的架势,肯定是一更换完库门就要清点银库金银了。”工部员外郎孙冠臣扫了太仓的诸位官员一眼,开口说道。

    工部员外郎孙冠臣是严世蕃跟前的红人,也是太仓的既得利益者之一,每年能从太仓分得数千两银子。

    “是的,现在想一想,他朱平安请求更换库门,是不是不止抢功那么简单啊。”户部郎中曾涤生点了点头,面容有几分严肃。

    “听说朱平安稽查账簿的时候还特意面圣,请了东厂的人来,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这右眼皮一直跳.....”

    其他的数位官员也跟着纷纷开口,心有余悸,面有不安。

    “诸位大人放心,每年都有官员前来稽查太仓,每年都平安无事,这次也一样。”贾郎中微微笑了笑,安慰诸位官员道。

    “不知太仓准备的如何?”孙冠臣问道。

    “大人放心,跟往年一样,进库盘点金银数额,都是由我们太仓的堂官、库兵进库盘点。我们太仓的堂官和库兵都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保证出不了差错。至于数额嘛,呵呵,自然是跟账簿上的数额,不差一分一毫。”贾郎中微微笑着,意味深长的回道。

    他暗示的很清楚,进库盘点金银的是太仓的堂官,盘点的结果自然是跟账面上一模一样,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因为前几日封库,张管库担心堂官和库兵业务荒疏,昨天的还特意让我们把堂官、库兵、账房集中起来,学习了一遍太仓律例,安排好了盘库事宜呢。”贾郎中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暗示说昨天的时候他们已经给堂官、库兵、账房等叮嘱了一遍了,保证今日盘库出不了问题。

    “那如果他朱平安坚持要进库盘点呢?”户部郎中追问道。

    太仓的贾郎中、赵郎中等人闻言,不由笑了,“如果他朱平安要进的话,那我们只好示之太仓律例了,律例规定凡是进出银库者,可都要脱衣方可,只准着一条兜裆裤,还要接受检查......他朱平安能做到吗?”

    是啊,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尤其是读书人最是讲究礼义廉耻了。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这相当于被人扒了衣服游街啊,这可是奇耻大辱!如果那个读书人被人扒了衣服游街,十之八九都会羞臊的撞柱子了,士可杀,不可辱啊!

    再尤其是,做官的。

    讲究的就是一个名声,你有好名声,那你可以加官进爵,大家也跟你玩。如果你名声不好,那你的仕途就完了。

    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衣服,穿个兜裆裤,谁能做到?你还要不要脸了?还活不活了?还要不要做官了?

    你要进银库是吧?!

    好,你脱!

    唾沫星子淹死你!

    指指点点,羞死你!

    呵呵呵,为什么邀请了这么多官员前来观礼?六部官员,各个衙门,东厂,锦衣卫,翰林院的也有人来,呵呵,今日若是发生点有意思的事,别的不敢说,第二天半个官场肯定都会知道,第三天整个官场都会在谈论这件事。

    听了太仓贾郎中等人的话后,孙冠臣、曾涤尘等人不由笑了,心中的不安一扫而逝。

    “再说了,即便他朱平安能做到,穿着兜裆裤进去,可是兜裆裤也是能藏东西的。如果银库金银数额跟账簿对不上,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了,只能找他朱平安了。要知道,他朱平安盘库前,银库的金银可是一分一毫都不少的,为什么单单他朱平安一盘库后,金银就少了呢。所以说,金银不少,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少了,那就是他朱平安的问题了,跟我们可没关系。”

    贾郎中、赵郎中等人说着说着阴阴的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朱平安不进银库盘库最好,这样由太仓的堂官进去盘库,银库的数额自然跟账簿一致;若是他朱平安进去的话,那也没关系,盘库数额跟账簿一样的话自然无事,若是缺了少了,那就是他朱平安暗中私藏夹带......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万无一失。

    既然万无一失,那就不用担心了。

    孙冠臣等观礼的官员闻言,嘴角也洋溢起了轻松的弧度,遮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逝,豁然明亮开朗了起来。

    之后,贾郎中与孙冠臣等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细节,比如说更换完库门,让在场的众人都不要走啊;朱平安开口的时候,众人如何说了等等。

    商量定了之后,贾郎中等人才返回银库前继续观礼。

    围着朱平安的众位官员,见贾郎中等人返回了,也就不再围着朱平安寒暄了。

    等到围着自己的众位官员开始散去时,朱平安也还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状态。

    本来还以为这些官员是来套自己话呢。

    结果那些一面也没见过的官员围着自己,一通尬聊,从库门聊到论语,从论语聊到退休致仕前吏部尚书王老大人八十寿宴上的寿桃好不好吃......

    神经病啊!

    朱平安心里面腹诽不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平安心中警惕,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用余光注意着离去官员的一举一动,然后就注意到了刚刚归来的太仓贾郎中等人,心中这才释然,估计刚刚那些官员围着自己,就是为了给太仓贾郎中等人打掩护吧。

    避着自己。

    那么,贾郎中等人肯定是跑一边商量应对自己盘库了。

    如果自己是他们的话,怎么做?

    朱平安沉思了片刻,继而扯了扯嘴角,对不起,要让你们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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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工匠把镔铁库门安上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太阳都升到10点钟方向了。

    朱平安之前之所以上奏更换库门,就是为了请封条封闭银库,杜绝太仓张管库等人弄虚作假的可能。现在新库门已经更换了,银库也不能再封闭了,所以必须要第一时间盘点太仓银库,不给太仓诸人弄虚作假的机会。

    于是,在工匠更换上新门的第一时间,朱平安就决定动手盘点太仓银库。

    朱平安起身与一旁的东厂滴血剑耳语了几句,滴血剑便挥手吩咐东厂番子,分成两排站在了银库门外的空地上,禁止一切不相干的人进入银库。

    四周观礼太仓更换库门的众位官员,见此情形都明白朱平安这是要盘库了。

    太仓张管库等人相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向朱平安这边走了过来。

    此时观礼的官员中,在角落里有两位很是年轻的官员,两人似乎特意避开了严世蕃等人,坐在了距离严世蕃很远的角落。

    其中一人持着裕王邸资证,自称是裕王府长史司右长史,带着乌纱帽,却把网巾拉的很低,看着年纪不大,胡须却很茂盛,还是圈嘴胡,看着总有些不协调。

    此人明明是正五品的裕王府右长史,却给人一种做贼似的感觉,明明胡须粗狂、刚劲有力,可是整体却给人一种很反转的印象,谨小慎微,以及文弱。

    另外一人也是持着裕王府的资证,根据资证可知,此人是来自裕王府长史司的从九品伴读,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很是青涩,嘴唇上似乎特意留了一圈绒毛,不过尽管如此,也难遮起清秀。

    看着像女扮男装了似的,不过这个年代,**风气还是很浓的,一个清秀俊俏的伴读,可以像书童一样研墨陪读,也可以像侍女一样红袖添香,呵呵,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说不定裕王也有这种兴趣,涉及到皇子的隐私,太仓的人也都识趣的没有追问。

    裕王府的两位官员来此并不是为了观礼的,只不过是正好赶上了而已,他们另有目的。

    两人带着裕王的手谕前来的,裕王手谕,着太仓银库按例发放欠发了三年的岁赐。

    不过刚掏出裕王的手谕,就被太仓的赵郎中随便一个理由给推倒户部去了,说太仓有规定,只有见了户部的公文才能发放银子。裕王府右长史以祖例为由争辩,被赵郎中以更换库门、公务繁忙为由,轻松随意的就给一推三二五了。

    赵郎中等人早就得到严世蕃暗示了,故意扣押不发裕王的岁赐,至于其中原因,赵郎中是不知道的,反正严大人暗示过了,照做就是了。

    “气死姑奶奶了,什么狗奴才,说是咱们家的管家,结果连主子的岁赐都不发!”

    裕王府九品伴读一开口,就暴露了女扮男装的身份,一口清脆的黄莺女声,带着一股子刁蛮劲儿。

    从管家、主子、岁赐等词语不难分析出她的身份,明显就是来一位自皇家的小公主。

    “皇妹,小点声。”裕王府右长史赶紧伸手捂住了小公主的嘴,同时环顾了四周,见周围人都被前面朱平安的动作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这才吁了一口气。

    从这位裕王府右长史的话里可以看出,这为右长史的身份也不简单,定然也是一位皇族中人。

    “皇兄,我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嘛,他们连你的岁赐都敢扣下不发,这群狗奴才,一个个都该禀了父母,将他们拉到午门问斩!看他们还敢不敢!”小公主哼了一声,气呼呼的说道。

    “宁安!说了多少次了,你也不小了,别总是喊打喊杀,女孩儿家要时刻记得德容言功......总这么刁蛮,让父皇去哪给你寻个敢娶你的驸马来。”裕王右长史一脸无奈的说道。

    裕王右长史,确切的说是大明皇三子裕王殿下朱载垕(hòu),是嘉靖帝硕果仅存的两个皇子之一,还是年长的那位。按理论上来讲,在前年庄敬太子朱载壡去世后,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则,他这位年长的皇子应该被立为太子了。

    不过可惜的是,他这位皇三子迟迟没有被立为太子,而且未来也看不到一点被立为太子的迹象,相反,因为他母妃杜康妃不受嘉靖帝宠爱的缘故,以及他本身性格能力等原因,他这位皇子很不受嘉靖帝待见。

    上次见他父皇,还是在过年的时候,而且也只是听了两句训话而已。

    相比于他,嘉靖帝明显更喜欢比他小一个月的弟弟--皇四子景恭王朱载圳。

    裕王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少女,正是他的皇妹——最受嘉靖帝宠爱的大明三公主李和,确切的说应该是目前大明的长公主,因为原大公主常安公主、二公主思柔公主在前年先后薨了。

    宁安公主是嘉靖帝朝朝暮暮都在思念的宠妃——曹端妃的二女儿,大女儿是常安公主。

    曹端妃是嘉靖帝最宠爱的妃子,没有之一,可惜的是十年前壬寅宫变中,方皇后趁嘉靖帝惊魂未定之际,诬陷将责任曹端妃,并矫旨将端妃照大逆不道例凌迟处死。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嘉靖帝朝思暮想曹端妃,便将宠爱转移到了曹端妃留下的两个女儿身上,前年大女儿也夭折了,嘉靖帝便将所有宠爱都转移到了宁安公主身上。

    可以说宁安公主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受宠的,这也导致了宁安公主被宠成了刁蛮任性的性格。

    “皇~!兄~!”

    宁安公主用力的一跺脚,一双大眼睛用力的瞪着裕王,一直瞪得裕王连连摆手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为止。

    “皇兄,我看你就是太仁慈了,这才被他们狗奴才欺负,要我说,我们就禀了父皇,把他们拉到午门问斩。”

    见皇兄求饶了,宁安公主也就得意的扬起了头,撅着小嘴建议道。

    “若是这种小事都麻烦父皇,父皇又要嫌我窝囊无能了。”裕王连连摇头说不可。210



    “张大人,贾大人,赵大人......”朱平安看到太仓的张管库等人向着自己走了过来,便主动微笑着上去与他们一一热情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便直奔主题道,“自下官奉旨稽查太仓银库以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下官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不敢再耽搁时间,今日库门已换,这便开始盘点银库吧。”

    “怎么会,子厚谦虚了,如果连子厚都才疏学浅、能力有限的话,我们又有何脸面站在这里。要知道子厚可是我大明最年少的状元郎,况且别的不说,单说子厚在三日之内就核查完太仓银库三年的,整整十多大箱子的账簿簿册,我敢肯定,除了子厚,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了,便是咱京城最有资历的账房也做不到。”贾郎中笑着拍了拍朱平安的肩膀,故意的大声称赞道。

    贾郎中的声音很大,在场观礼的众位官员,包括正在小声说话的裕王和宁安小公主,都听的一清二楚,此刻也停止了说话,抬头往前面看去。

    听了贾郎中的话,观礼的官员多是面有异色,朱平安他一个人花了三天就查完了太仓银库三年的账簿?!

    瞎胡搞吧。

    那么多账簿簿册,你就是一页一页的翻,也得翻个两天吧,你一个人用三天时间怎么可能查的完,明显违背了常识好吧,一看就是瞎胡搞,应付了事。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朱平安稽查太仓银库,呵呵,真是一个十足的笑话。

    在贾郎中有意的引导下,观礼的众位官员普遍对朱平安印象不佳,包括裕王和宁安公主也是如此。

    “原来那个土里土气的就是朱平安啊?看着挺憨厚的,怎么是这么一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人啊,内府库的账簿我还看过一次呢,一年就有好大一箱子,更别说作为国库的太仓了,他三天怎么可能核查的完,又不是神仙。亏父皇昨天还夸他来着,哼,没想到连父皇都被他憨厚的外表蒙蔽了,辛亏我今天看穿了他的真面目,看我回去不告诉父皇。”

    宁安公主踮起脚尖,嫌恶的看了一眼朱平安的模样,鼓着小嘴气呼呼的说道。

    宁安公主很为嘉靖帝打抱不平,认为是朱平安用憨厚的模样蒙骗了嘉靖帝。

    裕王听了贾郎中的话,也有些失望,他之前听高拱说今年恩科的状元郎是一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郎,原本对朱平安还抱有很大的兴趣,想着认识下朱平安这么一位少年才俊。

    要知道上一个这么少年才俊的杨廷和也不过是十九岁时中的进士,朱平安整整比杨廷和早了足足近四年。杨廷和是辅佐四朝的大明帝师,杰出的政治家,那朱平安岂不是更值得期待?!

    可是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朱平安竟然是这么一个不踏实的人。

    怪不得高师提到朱平安时......

    可惜了。

    裕王不由的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失落不已,宛若失去了一个可以争取的筹码似的。

    朱平安听力很好,当然即便听不到,从观礼的诸位官员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得出,众人对自己的印象相当不好,不过朱平安一点也不在意,也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

    现在要紧的事情是盘库,至于误解什么的,在真相大白的那天,自然会化解。

    不能因为意气之争耽误了盘库。

    所以,对于贾郎中的有意的引导,朱平安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一本正经道:“贾大人说笑了,咱们这就开始盘库吧。”

    朱平安如此淡定,让贾郎中不免有几分失望,原本想着朱平安这么年轻,当然会气盛,没想到竟然如此淡定,一点不为自己话语所动,紧抓着盘库不放。

    “呵呵,当然,那咱们就开始盘库吧。”贾郎中呵呵笑了两声,点了点头,眸子里的失望一闪而逝。

    朱平安正要转身往太仓银库走去,就被贾郎中又笑着拦住了,“呵呵,这种事情干嘛还要劳费子厚,交给库兵和刘堂官就是了,来,刘堂官,你领着库兵进去盘库,务必要仔细又仔细,认真又认真,就是一文钱也要给我盘清楚了。”

    “就是,这种差事交给库兵就是了,子厚你在外面盯着就够了。”赵郎中也跟着附和道。

    贾郎中他们话音刚落,那边刘堂官就领着二十余位库兵,应声走了出来。

    刘堂官就是上次贾郎中待朱平安参观太仓时,在银库门口负责检查的堂官,一个没有品级,不入流的小吏。

    “呵呵,不怕诸位大人笑话,下官自出生以来还没见过多少银子,正好借这个机会进银库开开眼呢。”朱平安抬头向着贾郎中等人,粲然一笑。

    听了朱平安的话,再看了一眼朱平安脸上的笑容,在角落里观礼的宁安公主不由翻了一个白眼,满是鄙视,哼了一声,鼓着嘴巴嘟囔道:“原来还是一个贪财的小人!”

    一旁的裕王脸色有些深沉。

    “子厚,不是不让你进,只是咱太仓有律例规定,反进出太仓银库者,须除去衣……”

    对于朱平安的话,贾郎中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微微笑了笑,一脸胸有成竹的劝慰道。

    进银库要脱衣服,只能穿一个遮羞的短裤。

    库兵贱民无所谓,但是你可以吗?

    然后下一秒,贾郎中的话就像是录音机卡带了一样,卡住了……不仅如此,还一脸的惊恐,嘴巴张的老大,眼睛也都快从眼框子里瞪出来了。

    哎呦,卧槽!

    你在干什么?!

    等等!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脱上了。

    贾郎中的话还没有说完,朱平安那边已经开始脱起衣服了,而且还脱得飞快。

    突出一个快,准,狠。

    一扯腰带,一拉官服,就脱掉了外面的官服,连1秒钟都没用。

    夏天嘛,本来衣服就少,脱掉官服,基本上就完成百分之九十五的脱衣工作量了,就剩下一条白色的长裤。

    不过下一秒,随着朱平安一弯腰一拉,身上的那条白色的长裤也光荣下岗了。

    整个脱衣过程也就两秒左右吧。

    太速度了。

    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朱平安已经一丝不挂了。10



    “嗯,贾大人所言极是,我有看过律例,这样可以了吧。哎,刘堂官你楞着干嘛,还得请你带路呢。”

    一丝不挂的朱平安,脸不红,气不喘,比若无其事还要淡定一百倍,那感觉一点也不像是一丝不挂,反倒像是穿了新衣服让人点评似的,伸开胳膊在贾郎中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向上伸长胳膊,向着刘堂官挥了挥手,喊了一句,然后跟个没事人似的,甩开屁股蛋子大踏步就往银库库门走去。

    朱平安的这句话,才把众人从震惊中惊醒过来。

    哎呦!

    卧槽!

    我的眼睛!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那个光着屁股蛋子,甩着某根不雅的物事儿的人,真的是朱平安吗?!

    真是辣眼睛啊!

    斯文扫地,不要脸啊,天啊,我们读书人中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败类啊,简直是给读书人抹黑啊。

    离经叛道啊。

    孔夫子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啊!

    观礼的官员中,某几位上了年纪的官员,看到朱平安这幅模样,气的吹胡子瞪眼外加跳脚,恨不得上去指着朱平安的鼻子斥问他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简直是连乡村的匹夫都不如啊,乡村的匹夫也知道廉耻,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果体啊。

    贾郎中在朱平安开口的时候,也终于回过神了,只是嘴角还忍不住的抽搐,心里面一万个曹泥马呼啸而过,所言极是?你妹的所言极是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只说了个须除去衣而已,后面的话还没说呢,你都脱的一丝不挂了啊,连短裤都脱了啊。而且,即便我说完,也只是说除去衣服,只准穿一条短裤遮羞啊。你丫的全都脱干净了啊,一丝不挂啊,哪里听我的话了!

    一边的赵郎中即便在朱平安开口后,也没有回过神来,一直是处于目瞪口呆的地步。

    朱平安脱衣服时,他是吃惊的目瞪口呆。

    朱平安脱了衣服后,他是被朱平安甩着的某根不雅之物给震惊的目瞪口呆,一直以来,赵郎中都自诩器大之人,家里的夫人小妾都不用说了,就是金凤楼的小桃红、胭脂她们等都说是她们见过最雄伟的了,可是没想到朱平安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比自己的要伟硕如此之多,一时间,赵郎中思考起人生来了。

    张管库一刹那脸色变的灰白,吃惊的眼睛都快跳出眼眶了,嘴巴张的大大的,嗓子里好像痉挛了似的,急促地呼了一口气,震惊的如同看到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平安脱了,脱的一丝不挂......

    这怎么可能?!

    张管库原本以为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可是没想到朱平安就这么“脱”身而出!

    “呵呵,有意思.....”一旁观礼的严世蕃,只是在最开始愣了一下,继而微微笑着说了一句。

    在一旁观礼的官员,几乎都好像是被晴空一声霹雳惊住了似的,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丝不挂的朱平安,一副活久见的模样,接着一片哗然。

    当然,要说最吃惊的还属角落里的宁安小公主。

    其实

    如果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的话,宁安小公主绝对不会看的,不止是不会看,今日连太仓的门都不会他进来。

    可是没有如果。

    刚刚宁安小公主还在嫌恶、鄙视朱平安是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骗子呢。

    还在各角度的挑剔、鄙视朱平安呢。

    可是没想到,眨眼间就风云突变,朱平安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呼吸间就把他自己给脱了个精光,宁安小公主都没反映过来呢,眼中的朱平安就一丝不挂了。

    (⊙o⊙)…

    奇怪

    朱平安在做什么?

    (⊙ o ⊙)啊!

    他的衣服怎么不见了?!!

    震惊之下,宁安小公主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就这么目睹了纯天然无添加的朱平安,目睹了之后,震惊的都忘了闭眼了。

    上面是平的,跟自己还有宫里伺候自己的宫女不一样。

    可是

    下面那根黄瓜似的东东是什么?!!

    难道说是男人的......

    这种视觉冲击,让宁安小公主心“扑冬,扑冬’地跳,脸也刷地红了。

    还是目瞪口呆的裕王反应过来,跟火烧屁股似的,赶紧伸出双手遮住宁安小公主的双眼,才让宁安小公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是又羞又恼又怒。

    “呜呜呜......皇兄,我一定要禀告父皇,千刀万剐了朱平安这个小贼.....”宁安小公主用力的一跺脚,猛的转过身,背对着朱平安,羞怒的一泡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咬牙切齿的咒骂道。

    “都怪皇兄带你来这里,都是皇兄不好,害皇妹受了委屈。朱平安这个狗东西,竟然敢如此不知廉耻,皇兄我恨不得手刃了他......咳咳,不过,皇妹,其实如果严格说起来,朱平安他也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不然借给他十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如此啊。不过,即便如此,皇兄也不会轻饶了他......”

    裕王一听,吓的赶紧起身安慰起宁安小公主来,宁安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了,如果要是让父皇知道自己带着宁安出宫,还让宁安看了这么一出污秽,污了宁安的眼睛,毁了宁安闺誉的话,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嫌自己窝囊无能的父皇,估计杀了自己的心都有吧,更不要说那个位子了。

    所以,为今之计,一定要先稳住皇妹,千万不能让父皇知道此事,更不能让四弟知道了此事。

    ......

    朱平安并不知道自己惹下了这么一件天大的祸事,更不知道有人在为努力的自己擦屁股。

    一丝不挂的朱平安,招呼了刘堂官后,就背着手大步往银库库门走去。

    雄赳赳气昂昂。

    跟只领头的大公鸡似的。

    刘堂官被朱平安点了名,看了看愣伸了的张管库等人,再看着阴森森盯着自己的那个赫赫有名的凶人滴血剑,也只好硬着头皮,点派了库兵,跟着朱平安往银库走去。

    朱平安到了银库门口后,站住,等着刘堂官他们。

    刘堂官还有进库的库兵等人,在门口脱的只剩一条遮羞短裤。

    东厂这边,滴血剑也点了五名东厂番子,令他们也都脱的只剩一条遮羞短裤,跟随朱平安进库。

    银库库门口前另有一名堂官作为验身官,按照规矩,验看了进库的众人一遍后,喊了一声“准入”。

    银库的库门吱吱的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