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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仓银库的大门打开了,里面并没有什么金光闪闪银光闪闪亮瞎狗眼之类的,相反,在外面光天化日的衬托下,银库里面反倒显得有些黑漆漆的。

    乍一看还以为是进了大狱似的。

    不过等走进去,眼睛适应了库内外光纤落差后,倒也不觉得黑漆漆的了。

    进了库门后,是一条不太宽的通道,通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两步就燃着一根手腕粗细的蜡烛。

    再往里走就是一个个库区了,库内是一个一个摞在架子上的箱子,打开箱子,是一摞一摞整齐有序排列的银锭,在烛火的照耀下,简直要把人的眼睛晃花。

    按理论来讲,每一个银锭都应是固定的重量,每一个箱子内的银锭又是相同的数目,那每一个箱子内的银子重量应当是一致的,只需要统计箱子数量,便可以得出银库内的金银数量。

    不过,朱平安还是坚持要刘堂官和库兵打开每一个箱子,不厌其烦的取出银子称重。

    称重之前,朱平安还特意检测了一下衡器,称重了一下自己,与来之前在临淮侯府称重的数量一致,基本可以相信太仓银库的衡器没有被动手脚。

    朱平安将库兵分成了三组,一组负责打开箱子取出银子,一组负责搬运称重,另一组负责将称重后的银子放回箱子。

    每一组库兵,朱平安都分派了一名东厂蕃子监督。东厂番子代表嘉靖帝,有他们参与监督,整个盘库过程就像被公证了一样,结果具有极强的公信力。

    称完一箱子,朱平安和刘堂官就分别记录下来数字,也各有一位东厂蕃子监督。

    称重完一个箱子,由负责监督第三组库兵的东厂蕃子在其上贴上一个标记有数字的封条。这是朱平安提前做好的封条,从“一”一直到“三百”,这样贴到几就可以知道称重了多少个箱子,省去了最后汇总统计箱子的麻烦。

    第一个库区共有三十箱子银子,其中有八个箱子的银锭成色明显比其他箱子差一些,一看就不是足银,朱平安在这八箱银子的封条上特意标注了个“?”,以示区别,在记录数字的时候,也在后面加了个“?”作为区别。

    等把第一个库区盘完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到了中午了。

    外面有人送进来的饭菜,朱平安令人分批去用膳,不过朱平安并没有去吃,担心饭菜中会被人做手脚,另外早上的时候朱平安特意吃的很多,就是为了今日中午空腹盘库。

    用过午膳后,盘库的效果高了不少。

    第二个库区和第一个库区一样,同样是三十箱子银子,不过这一个库区中有十箱子的银子成色偏差。

    第三个库区也是有同样的三十箱子银子,不过其中竟然有十五箱银子成色偏差。

    第四个库区……

    等到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朱平安他们终于盘查完了所有库区,银库,金库,所有都盘点了一遍,共计有一百七十二箱子银子,八十七箱金子。

    盘库完毕就可以出去了,至于数据,还要在外面整理。

    出银库时,比进银库还要严格一些。

    里面的人一个,一个的往外出。

    门口的堂官也是一个一个的检查,很是认真负责。

    “嘎嘎~嘎嘎~”

    库兵来到门口,蹲下身体,双手伸直,露出两肋,然后微曲着双腿用力蹦跳两下,双手在头顶拍巴掌,嘴里面大声的学着鸭子嘎嘎叫。

    “出来。”

    跳完后,再大喊一声跨过前面的一条长凳子,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夹带银两。

    堂官再最后把库兵的遮羞短裤仔细搜检一遍,然后才允许库兵往外走。

    一个

    接着一个

    不知检查了多少个后,弯着腰的堂官正要检查这个出门的人的短裤时,伸手的瞬间,忽然看到眼前一条黄瓜晃啊晃。

    卧槽?!

    这是什么?!

    裸的?!

    辣眼睛!

    堂官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正要骂一嗓子,忽然想起进库前一丝不挂的朱平安了。

    “朱大人,您请。”

    堂官立马恭起了腰,伸出手请朱平安走出库门。

    朱平安也没有客气,跨步走了出来,自己连条短裤都没穿,根本也用不着这最后一步检查。

    跨出库门后,朱平安就快步来到更衣室,将自己的官服重新穿好。

    自己又不是暴露狂,刚刚脱衣服是为了盘库,盘库完了自然要穿上衣服。

    上午观礼的官员,此时已经走了一多半了,裕王和宁安公主更是早早的就走了,现在外面只剩了十余位官员。

    朱平安穿好官服,走出更衣室,滴血剑跟了上来,寸步不离朱平安。

    “呵呵,子厚,盘完库了?”门外张管库等人一脸复杂的看着朱平安。

    “嗯,数据已经记录好,还没有做最后统计,咱们太仓的账房呢,麻烦请出来协助统计下数据。”朱平安点了点头,然后向他们展示了一下手里写满数字的宣纸,又指了指刚走出来的刘堂官,“刘堂官手里也有一份同样的数据。”

    等到刘堂官也换上衣服后,在滴血剑等东厂蕃子的陪同下,朱平安随张管库等人到了太仓银库的一间办事房。

    很快,房内“鬼手张”等五位太仓资深账房也被请了进来,走进房间,行礼完毕,“鬼手张”将目光落在了朱平安身上,看了眼这位很年轻的帝国六品官,眼神中透着自傲和轻视。

    这是一个账房届金字塔顶端账房的自信。

    如果说做八股文章,“鬼手张”自知不如朱平安,但是说到做账统计数据,“鬼手张”有一万个自傲的理由,相信自己就是让朱平安一个手,自己只用一个手盘账,也能甩朱平安一条街。

    账房到了后,朱平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让刘堂官将他统计的数据交给账房,由他们统计刘堂官的哪一张数据,自己统计自己手上的这张数据。

    两张数据都是一样的,统计完后,再核对一下统计出来的结果是否一致。



    “请朱大人放心,统筹数据本就是我们账房的份内之事。不过,朱大人你一个人统计一张数据真的可以吗?要不,我们这边匀两三个账房跟朱大人一起统计吧。”

    鬼手张眯着眼睛微微笑了笑,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向着朱平安拱着手说道,面上看似十分恭敬,实则心里很是轻视,暗讽朱平安不自量力,竟然狂妄到他自己一个人统计一张数据,而让自己等五个账房统计一张。

    “多谢好意,我可以的。”朱平安微微笑了笑。

    听了朱平安的话,鬼手张脸上的笑,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感觉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上,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这个姓朱的小子,好生猖狂,老夫好心好意,你竟然如此不识好人心!

    太狂妄了。

    竟然狂妄到说你可以的,呵呵,真是上嘴皮挨天,下嘴皮贴地---好大的口气!

    “呵呵,既然朱大人可以,那我等自然就没有问题了。”鬼手张呵呵一声冷笑,拱了拱手说道。

    “好,既然没问题,那就开始吧。”朱平安点了点头。

    张管库、贾郎中他们在办事房内腾出来了两张大桌子,供朱平安和五个账房统计数据。

    两张桌子紧挨着,中间就空了一米左右的距离,朱平安坐在了南向的桌前统计数据,鬼手张等五个账房坐在了北向的桌前统计数据,面朝面相对着。

    贾郎中让人送来了六张算盘,分别供朱平安和五个账房使用。

    朱平安接过算盘后,随手拨弄了一下,就放在了桌子一边,没有要用的意思。

    对面桌上的鬼手张见状,轻蔑的勾了勾唇角,他一眼就看出朱平安不会用算盘,明显是一个算盘届的门外汉,刚刚朱平安拨弄算珠的手法简直不要太儿戏,漏洞百出,只要是个熟练使用珠算的人,就不会那样拨弄算珠。

    呵呵,朱平安,从你你刚刚拨弄算盘动作,我就看出来五个错误。

    就这?!

    你还大言不惭、狂妄的要一个人统计一张数据?!

    真是可笑至极。

    睁大眼睛吧朱平安!

    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珠算高手!

    鬼手张微微笑了笑,然后当他目视算盘后,神情穆然严肃了起来,好像他眼中只有算盘一样,浑身的气势宛若一位冠绝天下的武林高手,浑身都笼罩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正视的气势。

    右手往上一甩算盘,左手瞬间按在算盘上,双手在空中一捋,瞬间一阵密集清脆的“啪啪啪啪”算珠撞击横梁的声音响起,如同弹奏了一段音符似的。

    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吧。

    左手右手就按着算盘落在了桌子右上角,看似大开大合,但是算盘落在桌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是踏雪无痕的轻功高手一样,可见鬼手张对算盘的掌握已经到了举重若轻、人算合一的至高境界了。

    算盘落在桌上后,上珠和下珠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梁的两侧,一点都没有错位。

    也就是说,就在空中的那一瞬间,鬼手张的左右手就将杂乱排列的算珠给整齐的排列复位了。

    “鬼手。”

    “不愧是鬼手,单是这一手,我等就望尘莫及。”

    了解算盘的官员还有另外四位账房被鬼手张露的这一手给惊住了,纷纷赞叹不已。

    朱平安也被鬼手张这惊人的手速给惊了一下,然后微微撇了撇嘴,呃,这手速,就是现代那些单身三十年的骚年也望尘莫及吧。如果鬼手张在现代的话,这手速或是弹钢琴或是打什么LOL、DOTA2、王者荣耀之类的职业电竞,都是一个潜力的好苗子。

    看到朱平安吃惊的模样,鬼手张满意的勾了勾唇角,然后一副宗师风范的轻声诵读:“七子之家隔两行,十全归一道沧桑。五湖四海盘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柴米油盐小黎庶,江山社稷大朝堂。八方天地经营手,六六无穷今古章。这算盘看似渺小,实则妙用无穷,弹指间便可指点山河。”

    “张账房所言极是,这算盘方寸间却是大道理,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有云:凡纳婢仆,初来时曰擂盘珠,言不拨自动;稍久曰算盘珠,言拨之则动;既久曰佛顶珠,言终日凝然,虽拨亦不动。”

    “张账房如此境界,真是让我辈汗颜啊。”

    其他几位账房纷纷附和,开启了职业互吹模式。

    朱平安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淡定的低下头,取来笔墨纸砚,开始统计其数据来了。

    哼!

    连盘算都不会,你拿什么计算,拿什么统计数据,竟然用笔墨纸砚装作模样,呵呵,真是笑话。

    鬼手张见状,摇了摇头冷哼了一声,然后与其他几位账房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也开始统计了起来。

    一时间,办事房内响起了一串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鬼手张不愧是账房届的佼佼者,双手放在算盘上,简直是像是安了马达一样,什么“左右开弓”、“穿梭打法”、“弹指一瞬”、“一目三行”这些高难度的珠算手法眼法,鬼手张都是信手拈来,眼睛看一个数据,手上的算盘就已经打了出来。

    其他的四位账房虽然手速比不上鬼手张,可是也不慢,紧追鬼手张,互相之间更是你追我赶,想要在这么多官员间表现一把,左右开弓、穿梭打法等等,也是绝活绝招齐上阵。

    相比之下,朱平安那里就很是平淡无奇了,可以说在气势上,朱平安早就输了十万八千里了。

    在外人看来,朱平安也就是盯着数据看而已,间或偶尔用毛笔在宣纸上列了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而已。

    大约也就过了五分钟吧。

    朱平安俯身在宣纸上写了几个数字,写完后将手里的毛笔放在了砚台上,然后就抱着胳膊看对面的鬼手张等人的花式算盘表演。

    鬼手张用余光瞥了朱平安的动作,嘴角讥讽的弧度更大了,呵呵,现在连装模作样都装不下去了,真是可笑,刚刚你那狂妄自大的劲呢,脸疼不疼啊,呵呵。

    张管库等人以及其他四位账房看到朱平安放弃治疗的样子,也是会心一笑。



    贾郎中见朱平安抱着胳膊“目瞪口呆”的盯着鬼手张的算盘,一幅被鬼手张算盘神技震撼到自卑而放弃治疗的样子,不免勾着唇角嘲笑的翻了一个白眼。

    呵呵,这就放弃了,那刚刚你那大言不惭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算盘都不会打的你,竟然扬言要一个人统计数据,呵呵……

    当然,这个结果也是贾郎中喜闻乐见的,这样一来,太仓账房统计的数据就是这次盘库的结果了。

    太仓账房统计的数据,呵呵,就是不用算也知道答案,账本上显示多少,那统计的数据就是多少了。

    所以贾郎中心里嘲笑不已,也是暗喜不已,面上微笑着,完全是一幅关心朱平安模样,还设身处地的为朱平安找了个台阶下,“子厚盘了半天库了,一定累坏了吧,歇歇再统计数据也好。待会,等我们太仓的账房统计完了,子厚再核实一遍就是了。来人呐,给朱大人斟茶,润润嗓子,歇息片刻。”

    听了贾郎中的话,太仓的众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勾起了嘴角。

    其他围观的官员也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什么累了,分明是不会算盘,统计不下去,索性放弃治疗了,

    与此同时,鬼手张瞥了我朱平安一眼,嘿嘿一笑,手上的动作特意又加快了三分,难度上调了一倍,更具有观赏性,左右手交叉,左手是穿花蝴蝶技法,右手却是弹指一瞬技法,不仅如此,速度还快的匪夷所思,人的肉眼简直都看不清他双手的轨迹,算盘上的算珠都是一串串的残影……

    “好,这才是真正的珠算高手,真是赏心悦目,如同弹奏一首神曲。”

    “神乎其技……”

    “这种手法有些人就是一辈子也达不到,有些事情是看天分的,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在鬼手张露出这一手的时候,围观的人们不由一阵叫好,同时还有人暗讽朱平安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真的。

    你看人家鬼手张,这算盘玩的出神入化,举手投足都是宗师风范;再看看朱平安呢,算盘就拨了两下,还是漏洞百出,装模作样画了几个鬼画符,就放弃治疗了。

    他们毫不怀疑,鬼手张就是用一只脚打算盘也比朱平安一双手打的溜十倍。

    听了人们的赞誉之词,鬼手张手脸上笑容忍不住怒放,手上的动作更快更难,算珠在他手指间如风驰电掣,简直要在珠梁上磨出火星来。

    然而

    下一秒意外发生了。

    贾郎中的话才刚说完,围观人们还在暗讽盛赞,鬼手张脸上的笑还在盛开,手上的算珠还在风驰电掣……

    只见众人视线中,朱平安缓缓扭过头来,表情似乎有些懵,似乎又咀嚼了一遍贾郎中的话,继而缓缓的摇了摇头,很平静的摊开双手说:“那个,其实我已经算完了。”

    嗯?

    什么?

    他说他已经算完了?

    听了朱平安的话,贾郎中等太仓众人一脸愕然,眼睛睁的大大的,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

    围观的官员也都是大吃一惊,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

    “啪啦。”

    “咣当。”

    就在朱平安才说完,对面笑容灿烂的鬼手张,脸上的笑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下子蔫了,像是五雷轰顶了一样,愕然不已,手上如影随形的动作也乱了,一下子将算珠按错了地方,啪啦一声,将算珠在了外沿上,算盘咣当一声掉了地上。

    怎,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已经算完了呢?

    鬼手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刹时脸色变得灰白,宗师风范刹那间荡然无存,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平安。

    其他账房也是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直瞪瞪的看着朱平安。

    这一刻,屋子里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就只剩下算盘在地上震颤的余音。

    “咳咳,子厚你说笑的吧……”贾郎中咳嗽了一声,干笑着老着朱平安。

    是啊,在贾郎中的提示下,众人纷纷从惊诧中醒了过来。

    是啊,贾郎中说的对,他朱平安就是说笑的吧,他连个算盘都不会打,怎么可能算完呢,更何况现在才过去多长时间啊,连喝杯热茶的功夫都不到呢,你就算完了?!吹牛X吧你。

    人家鬼手张算盘打得那么好,而且还有四个熟练老账房配合,现在都才算了个开头,你就自个儿一人,这屁大点功夫就算完了?!

    你是不是睡着了说梦话呢?还没睡醒吧你!

    呵呵,你以为我们瞎啊,你就画了一通鬼画符而已,还口称算完了,骗谁呢。

    怎么着,你刚刚那一通鬼画符,是请神的吗?神仙上你身,替你把数据统计完了?

    呵呵,也就只有这个理由靠谱一点了。

    短暂沉默之后,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嗡嗡的笑了起来。

    “没有说笑,我真的算完了。”朱平安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然而,无人相信,反而在朱平安认真说完,屋里的笑声更大了。

    “你……呵呵……敢问大人,你算出来的结果几何啊?”

    鬼手张也反映了过来,一边摇着头呵呵冷笑,一边打假架势似的拱着手,看着朱平安追问。

    刚刚因为朱平安的话,他惊慌之下弄掉了算盘出了丑,现在卯着劲要在朱平安这找回场子呢。

    一旁的账房也跟着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算盘,递给了鬼手张,小声说朱平安他哪能算出什么结果。

    鬼手张点了点头呢,接过算盘,视线不离朱平安。

    “等到你们算完了,我们再核对结果也不迟,不然怕影响你们。”朱平安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说完还将他写着答案的宣纸折了起来,放在了桌子一角。

    “呵呵……”鬼手张呵呵了一声,对朱平安的说辞嗤之以鼻,压根不相信朱平安的话,认为那只是朱平安找出来的借口托词而已。

    其他人也是,认为朱平安不过是虚有其表、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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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

    处于众人嘲笑和非议的眼神中央的朱平安,面不改色,宠辱不惊,一点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抬头正视鬼手张,勾起唇角,平静的微微笑了笑,伸出右手指着鬼手张手里的算盘,说了一个请字,示意鬼手张继续统计数据。

    装,接着装,看你最后怎么收场!

    鬼手张冷哼了一声,重重的将算盘放在桌上,双手如疾风骤雨似的拨弄起算珠来。

    双龙戏珠;

    左右开弓;

    一场视觉盛宴再次来袭......

    朱平安一边欣赏鬼手张的表演,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不可否认,鬼手张的珠算术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但是领先了数百年的数学,可不是单纯凭手速就能追上的。

    注意到朱平安看着自己摇头,鬼手张更是勃然变色,你一个不会算盘又放弃了的人,装逼上瘾了是吧?!

    呵呵

    这朱平安啊,还真是的.....屋内围观的官员见状,摇头低笑不已。

    在他们看来,朱平安这就是在班门弄斧,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人家鬼手张可是珠算界的宗师级人物,你一个连算盘都不会打的人,有什么资格摇头啊。

    算了,算了,这么能装逼,看看他最后怎么收场,众人都抱着这种想法,嘲笑的看着朱平安,静等事态发展。

    “大人请用茶。”

    太仓的差役端着茶,来到了朱平安跟前。

    “多谢,嗯,好茶......”

    朱平安伸出左手接过差役端来的热茶,放在唇边轻轻嗅了一下,微微勾了勾唇角赞了一声,然后便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虽然有些口渴,但是谨慎起见,稽查未结束,外面的吃食茶水,朱平安是一概不入口的。

    “呵呵,果然是好茶,朱大人何不喝一杯?”

    一位官员刮了两下茶盖,大口嘬了一口茶,大声的赞了一句,扭头看着朱平安问道。

    “大人请慢用,平安不渴......”

    朱平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角,向其拱了拱手,微微一笑。

    渴死你。

    傻逼。

    那位官员扫了朱平安发干的嘴唇一眼,嘲弄的向下扯了扯嘴角,故意当着朱平安的面又喝了一口茶。

    贾郎中扫了朱平安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朱平安说已经算完了后,又过了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双手左右开弓的鬼手张也停下了手,特意挪了挪身子,背对着朱平安,用身躯挡住了朱平安的视线,拿起毛笔在空白宣纸上写下统计数据的结果。

    又过了片刻,其他四位账房也停下了拨弄算珠的动作,与鬼手张相视了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背对着朱平安,同样用身体挡住朱平安的视线,在宣纸上下了统计数据的结果。

    “回禀诸位大人,我等已经统计好了。”

    鬼手张拱手行礼,向张管库等官员回禀道。

    “好,辛苦了。”

    张管库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朱平安,“既然子厚也早就算完了,那就核对一下吧。”

    朱平安点了点头,伸手将面前的宣纸展开,露出了记载其上的数字。

    “鬼手张”等五位账房也拿着记录数字的宣纸走上前,放在朱平安面洽的桌上展开,也露出了及在其上的数字。

    朱平安展开的宣纸上写了两行字。

    其中最上面一行写着:“今查银库,实存银: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两”。

    在这行字后面,还用括号括起来了一个数字:(九十万三千八百两)。

    紧接着下面一行写着:“实存金: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两”,后面也用括号括起来了一个数字:(三十二万五千五百两)。

    朱平安括号里面括起来的数字,是银库中成色不好的银子数量,意思为,现在银库实存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两银子,其中有九十万三千八百银子成色不好,并非足银。

    鬼手张所展示的宣纸上,写着:“实存银:二百一十二万七千二百两整;实存金:七十二万两整。”

    其他四位账房统计的数据,与鬼手张展示的数据一致,都是实存银:二百一十二万七千二百两整;实存金:七十二万两整。

    “嗯,几位账房记载的数据一模一样,实存银:二百一十二万七千二百两整;实存金:七十二万两整。哈哈哈......朱大人记载的数据跟几位账房的不一样呢,哈哈哈......”

    围观的官员核对了一下朱平安跟鬼手张等五位账房所展示的宣纸后,不由笑着读了出来。

    “哈哈哈......还真是只有朱大人统计的不同呢,哈哈哈......”

    “呵呵,朱大人不会是累的眼花,漏看了一半的数字吧,哈哈哈......”

    “呵呵,朱大人统计的那么快,**数字不是正常的嘛......其实朱大人算出来这么一个,嗯,一个比较接近的数字,已经很难得了。”

    “呵呵,王大人你的标准也太低了,这都差了几十万两了,还接近呢,呵呵......”

    其他围观的官员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呵呵,快看,你看他统计的数据,还用了一个奇怪的圆弧鬼画符,包起来了一个数字。呵呵,好笑,他不会是多写一个数字,蒙对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倍吧,哈哈哈,我忍不住了,哈哈哈......”

    古代没有括号,围观的官员不认识括号这个符号,看到朱平安宣纸上的括号符号,就当成了鬼画符,嘲笑了起来。

    在六张宣纸同时展开的一瞬间,屋子里就响起了一串的笑声,许久也没有停下来过。

    六个人统计数据,五个人的一样,只有一个人的不一样,这还用说嘛,肯定是那个不一样的人统计错了嘛,不可能是四个人都统计错了,只有你一个人统计对了吧,哈哈哈......

    的确,如果是四个人统计错了,可还能错出来了同样的数字,这种概率太小了。

    所以,众围观官员理所当然的认为朱平安统计错了,他错太正常了,连算盘都不会,半盏茶功夫,装模作样画了几个鬼画符,他不错的话,就没有天理了。

    不过,与围观的官员不同。

    张管库、贾郎中等太仓高层官员,看到朱平安展示出来的数据后,好像见鬼了似的,脸色一刹那间变的灰白,愣在那里直直的瞪着朱平安展开的宣纸,像是一根根木头一样。

    虽然现在是大暑天,可是他们整颗心像是被人绑了一块石头沉到了冰窟之中,浑身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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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张大人你们也被朱大人统计的结果镇住了吧,呵呵呵,说实话,我们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呢,哈哈哈......”张管库一旁的官员见状,不明就里的用手撞了撞张管库的胳膊,指了指朱平安跟前的宣纸,呵呵的笑了起来。

    “嗯嗯,咳咳咳,呵呵.....”张管库、贾郎中等人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赵郎中回过神后,差点都忍不住一声“卧槽”了,被熟悉他的贾郎中一脚踩在脚尖,生生憋了回去。

    别人不知道内情,他们可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他们把太仓当做禁脔,视为自己的钱袋子,太仓进了多了银子,出了多少银子,现在有多少银子,有多少金子,他们再门清不过了。

    虽然朱平安那个圆弧的鬼画符包起来的数字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清楚,可是朱平安写的实存银数、金数,却是跟真实银库的库存一一分一毫也不差。

    真是见鬼了,朱平安这小子只用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算出来了?!

    鬼手张将宣纸展开的时候,双眼一直在看着朱平安了,就是为了在朱平安现场抄写他的数字时,喊一嗓子吸引众人注意,撕破朱平安装逼的丑陋嘴脸。

    “呵,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是,当他看到朱平安展示出来的数字后,第一反应是,嗯,跟我们的不一样,正要张嘴嘲笑,忽地如公鸭被扼住了嗓子一样,只发了一个音符就掐回了喉咙,整个人完全惊呆了,瞪着两只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平安展示的数字,像是被五雷轰地了一样,小声的摇着头呢喃......

    整个人跟疯了似的。

    朱平安所展示出来的数字,跟他千辛万苦、用各种手法、使用珠算最后得出来的数字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唯一的区别是,鬼手张并没有写这个算出来的数字,而是写了事先根据太仓账本上的得来的大账上的数字。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鬼手张怎么也不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能接受一个连算盘都不会打的人,竟然用了不到自己十分之一的时间,就算出来了如此精准的数据。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成年人亲眼目睹了,一个婴儿一拳头将一位壮汉锤翻在地一样,诡异的令人难以相信。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银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两,金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两,朱平安连算盘都不用,轻松随意、举手投足间算出来的数字,跟他费了牛就二虎之力,用算盘花了十倍之多的时间的出来的数字,一分一毫也不差。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上,被自己最看不起的人,用一种近乎于羞辱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头就给干翻了。

    鬼手张之前之所以鄙视嘲笑朱平安,所依仗的就是他近乎鬼神之技的账房能力,其中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算数之技,毫不夸张的说,在大明超过他的账房不会超过五个人。

    凭着这一手账房实力,鬼手张虽然不是官身,可是太仓的官员,包括张管库等人,都是对他礼遇有加,就是鲁莽的赵郎中对他也是很客气。

    日积月累之下,鬼手张也就越来越自视甚高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鬼手张才会鄙夷、嘲笑朱平安。

    可是现在呢,朱平安宣纸上记载的数字,像是一个个呼啸而来的耳光,狠狠的抽在了鬼手张的脸上。

    现在鬼手张才终于明白,并不是朱平安不会算盘,而是他不需要算盘。

    不用算盘就可以算的又快又准,而且比用算盘还要快数倍之多,如果是你的话,你还会去学算盘、去用算盘吗?

    想到刚刚自己嘲笑朱平安的时候。

    鬼手张一时间羞愧的恨不得成为一只老鼠,钻到地洞里,永远也不出来。

    你不是状元吗?!

    不好好的研究你的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研究哪门子的术算啊?!

    其他四位账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目瞪口呆,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呵呵,看看,朱大人算出来的数据都把几位账房先生给惊住了呢。”

    不明就里的围观官员纷纷笑道。

    张管库、贾郎中、赵郎中等太仓高层虽然也是在笑着,但是脸色却越来越惨白,后背的阵阵恶寒越来越汹涌,心底里如结了冰一样,从里凉到外。

    不需要算盘,朱平安就可以在这短短的盏茶不到的时间,准确而迅速的统计出来盘库的数据。

    朱平安一个人比鬼手张他们五个顶尖的老账房加一起还要快十倍不止啊。

    朱平安这一手算术之技,深深的震撼了他们。

    让他们不得不思考之前从来不敢想的一件事情,三天的时间,是不是足够朱平安把太仓三年的账本重新核对一遍了?!

    朱平安刚刚的表现,让他们毫不怀疑这个可能。

    朱平安的数算之技如此高超,保不齐已经在账本中看出什么来了?!

    深思恐极

    汗流浃背。

    “咳咳,怎么了,子厚错的很离谱嘛,瞧你们一个个吃惊得。”贾郎中咳嗽了一声,上前伸手拍了拍鬼手张等人的肩膀,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微微笑道,在那个错字上加重了几分语调。

    在贾郎中的提醒暗示下,鬼手张等账房从被朱平安神乎其技的算法中打击中回过神来。

    “呵呵,是的,朱大人算错了。”

    “嗯,我们五张算盘,算出来的数据丝毫不差,说明我们无误,朱大人的不一样,是朱大人算错了。”

    “嗯,正是如此。”

    鬼手张等人纷纷表态,言辞凿凿的表示朱平安算错了。

    “人多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有时候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朱平安扫了鬼手张等人一眼,微微笑了笑,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再算一遍,我们一起,我跟你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核算一遍。”

    说完后,朱平安又拱手对滴血剑张谷一说道,“张百户,烦请将他们四位账房两两隔离起来,两人一组验算,我与这位姓张的账房一组,每验算一个数字,汇总核对一次。”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相加,这种方式验算,虽然费时,但是那个数字出错就能看出来。

    “大人放心。”

    张谷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数名东厂番子便如猛虎下山,将除了鬼手张之外的账房,分两组隔离到两个空房间呢。

    “请。”朱平安伸出右手,向着鬼手张笑了笑。

    两个数字相加,很容易,在场的官员就是算的慢点,也能算出来,哪一组算错也能及时发现,此外,张谷一还挑出四名会算数的东厂番子,一同验算。

    众目睽睽之下,鬼手张等人就是想算错,也错不了。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

    等到太阳西下的时候,最终的验算结果出来了:太仓实存银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两,存金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两。

    与朱平安之前算的一分一毫也不差。

    朱平安算的数字,竟然才是对的?!

    最终结果出来的时候,屋里的众位官员,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于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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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宫门锁钥,一位身着官服的少年策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十余位东厂蕃子紧随其后。

    此间少年正是朱平安。

    盘库数据验算完后,朱平安便第一时间袖其数据,策马扬鞭,直奔西苑,前来求见嘉靖帝。

    到了西苑宫门口,朱平安翻身下马,扣响了西苑宫门。

    此时,在宫门监门的是曹公公,就是被冯保从浣衣局提拔来的那位,这几次进宫他都会主动跟朱平安打招呼。

    “我的小朱大人呐,您怎么这个点求见圣上呀?圣上这时辰正正用晚膳服丹呢,您这个时候求见圣上,可是违制的呢,杂家建议小朱大人明日趁早求见的好。”曹公公见在宫门外叩门的是朱平安,知道朱平安的来意后,不由好意的提醒朱平安。

    朱平安拱了拱手,苦笑着摇了摇头,“曹公公,兹事重大,不敢耽搁,只好事急从权了,烦请曹公公向内通秉,一应后果均由平安一人承担。”

    “有多大?”曹公公好奇的问道。

    “事关国之根本。”朱平安一本正经的回道。

    “小朱大人稍候片刻,杂家这就进去通秉。”曹公公闻言,知道事关重大,不再犹豫,转身就进去通秉了。

    “有劳曹公公。”

    朱平安拱手道谢,站在宫门外等候。

    夕阳西下,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西门的宫墙也被燎的一片通红。

    等了很久。

    久到朱平安站着的腿都发酸了。

    “嘎吱……”

    一声开门声响起,在朱平安听来不啻于天籁之音。

    曹公公打开宫门,一边擦了擦头上的汗渍,一边大喘着气对朱平安说道,“小朱大人……您请进吧。”

    “多谢了曹公公。”朱平安从曹公公头上的汗还有他大喘的气可以看出来,他刚刚是一路跑来的,在进门的时候,朱平安向其点头道谢。

    “小朱大人客气了,您快请吧,别让万岁爷久等了。”曹公公笑着摇了摇头。

    朱平安点了点头,快步往内走去。

    宫脊吞金兽,殿柱玉麟鳞,御道两侧绿树成荫,名花成片,红墙金瓦,灿烂辉煌。

    一路畅通无阻。

    按理来说,皇宫内多的应该是女人的脂粉味,但是西苑不同,西苑最突出的味道是香火味。

    如果单论味道的话,还以为进了寺庙、道观呢。

    走在万寿宫门口,朱平安又组织了一遍语言,整了整官服,这才往里走去。

    刚抬起脚步,正要进门,一阵香风袭来,接着就被里面一位气冲冲往外跑的人给撞了一下。

    “公主您慢点,小心……”宫院内两位宫女马后炮的声音响起,然而为时已晚,喊出小心时,两人已经撞在了一起。

    事出突然,朱平安没来得及躲避,被撞在了肩上,撞得后退了一步。

    里面那人就没那么好运了,个子比朱平安要矮半头,又是低着头,直接脑门撞在了朱平安肩,光亮的脑门立马红了一块,几乎要鼓起一个小包来。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挡本公主的路。”一位十三四岁的宫装少女吃痛的嗔了一声,纤纤玉手捂着脑门,撅着小嘴指着朱平安大骂不已。

    竟然是公主?!

    还是个野蛮公主!

    朱平安闻言,心里腹诽不已,不过谁让人家投胎好呢,虽然被指着鼻子骂,但也只能低着头,弯腰行大礼拱手致歉,“不知公主大驾,微臣有罪。”

    “咦?是你,暴露狂?!”

    朱平安低着头,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惊呼,朱平安不由得一脸黑线。

    这公主神经病吧?!

    自己哪里暴露狂了,官服穿的很整洁好吧,而且这是第一次见面好吧!

    “臣不解。”

    朱平安低着头,一脸无语。

    “原来父皇撵我回凤阳阁就是因为你的破折子?!你等着!哼!有你好瞧的!”

    头顶上公主的声音洋溢着愠怒,继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带着一串愤怒的脚步声离去。

    “臣惶恐。”

    朱平安更是无语,这公主真的是神经病吧,莫名其妙。

    “公主,您慢点......”

    两个宫女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到脚步声远去,朱平安才抬起头来,用余光扫了一眼,看到了三个远去的背影,无语的摇了摇头,迈步往宫殿内走去。

    对于这个连模样都没看到的公主的威胁,朱平安并没有放在心上,觉的这神经病公主估计是认错人了吧,暴露狂......怎么可能是自己。

    公主这样的物事儿都是养在深宫人未识的,自己才进宫几次,连宫女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公主了。再说了,自己在宫里可都是一百二十个小心,次次都是衣冠整齐,即便是睡觉也都是着睡衣的,哪敢暴露。所以说,这有点神经质的公主肯定是认错人了。

    对朱平安来说,这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插曲,压根就没当回事。

    进了万寿宫外殿,由值守的太监往里通传,很快朱平安便得到宣召,迈步走了进去。

    “罪臣朱平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进内殿后,朱平安第一时间便规规矩矩的行三拜九叩大礼,参见殿内的嘉靖帝。

    嘉靖帝刚刚确实是正在吃饭,而且现在饭都还没吃完,桌上还摆着膳食呢。

    “为何自称罪臣?”嘉靖帝放下手里的玉碗,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平安问道。

    “罪臣在宫门锁钥、圣上用晚膳的时候求见,行违制之事,此臣罪也。”朱平安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地砖,恭敬的回道。

    “朱平安,你知道违制还朕用膳的时候见朕,人小,胆子可不小啊。”嘉靖帝起身,踱步到朱平安跟前,似笑非笑的说道。

    “非臣胆大,而是事关重大,臣不敢耽搁。”朱平安视线余光看到眼前的绣着龙纹的十方鞋,不由更是恭敬。

    十方鞋的鞋面为黑白相间的条形图案,上有十个孔,代表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上,下等十个方位,也因此称十方鞋,是道士常穿的鞋子,也深得崇道的嘉靖帝喜爱。毫无疑问,此刻站在自己跟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正是嘉靖帝。

    “起吧,有什么重大的事说吧,朕听着呢。”

    嘉靖帝背着手,踱步到龙椅上,坐了下来。

    “臣,谢圣上。”

    朱平安再次行大礼,方缓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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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圣上,臣奉旨稽查太仓,今日已毕,特来向圣上复旨。”朱平安起身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双手恭敬的托于头顶。

    黄锦从嘉靖帝身边走下来,从朱平安手上取走奏折,双手转呈嘉靖帝。

    嘉靖帝接过奏折,并没有打开,随手放在面前龙案上,看着朱平安说道,“你与朕说说,稽查结果如何。”

    “启禀圣上,臣奉旨稽查太仓,重点稽查了太仓近三年的账本簿册,盘点了银库库存金银。太仓账面上记载存银二百一十二万七千二百两整,存金七十二万两整。但经臣数日核查账本,发现账本纸面上有三十六万七千五百四十三两银子存在亏空、假账之处,无法对上账目,另经臣盘库,太仓银库仅实存银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两,实存金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两,而且其中有九十万三千八百两银子并非足银,有一十二万五千五百两金子并非足金。”朱平安恭立于殿前,正色回禀道。

    “多少?”嘉靖帝勃然色变,从龙椅上猛然起身,盛怒的看着朱平安问道。

    听到朱平安说的数字,嘉靖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按住平安说的话,那半个太仓都空了!!!!!

    这种亏空,往前数千年,从商周到唐宋元那么多朝代,可都是没有发生过!

    如果是真的话,那就是古今天下,前所未有的第一大案了!

    嘉靖帝自认明君,没想到却被底下人如此糊弄,竟然都搬空半个国库了!

    这对嘉靖帝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现在他执政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财政紧张了,北虏南倭,天灾人祸,哪里都需要钱,最近这几年简直是花钱如流水,这让嘉靖帝连修道炼丹都节俭起来了。

    可以想象,嘉靖帝听说自己国库被人亏空一半的时候,心情是何等的卧槽,这让嘉靖帝如何能忍。

    嘉靖帝的勃然大怒,在朱平安的意料之中。

    不过虽然早就意料到嘉靖帝的怒火,虽然也知道嘉靖帝的怒火不是针对自己,可是直面帝王之怒时,朱平安仍不免后背丝丝寒意。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可不是说笑的。

    “回圣上,太仓账上亏空、假账有三十六万七千五百四十三两银子,太仓库里有八十八万九千九百五十两银子、四十万两金子的亏空,另外有九十万三千八百两银子并非足银,有一十二万五千五百两金子并非足金……”镇定了一下,朱平安再次重复道。

    “你确定?账上是如何亏空?”嘉靖帝的声音从牙缝里溢了出来,面色阴沉,仿佛狂风暴雨前的天色一样。

    “微臣确定,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比如太仓账簿记载的兵部支取薪俸就是很明显的一处,前年兵部所领俸禄为十万八千两,加上恩赏三万两千两,也不过十四万两,但是去年太仓账上却载兵部支取俸银十九万九千两,几乎多支了一倍。据臣所查,去年兵部仅新增了三位官员的缺而已,焉能多支取近一倍薪俸。如此这般虚假、亏空之处尚有很多。此乃微臣复核记录,其中虚假、亏空之处已做了记录。”

    朱平安抬起头,言辞凿凿的回道,继而例举了一个假账的例子,说完从袖子里又取出了一卷用针线缝合的厚厚宣纸,双手恭敬的举在头顶。

    这叠宣纸正是朱平安用复试记账表重新统计的太仓银库账簿,很厚一大叠,密密麻麻全是表格和小字,其中亏空和虚假之处,朱平安还特别标注了出来。

    嘉靖帝听了朱平安举的例子,霎时间怒容满面,阴云密布,但这一处假账就亏空了九万多银子!!九万多银子,都够赈数府的旱涝灾害了!

    黄锦下来从朱平安手里取走复式记账表,双手恭敬的交给嘉靖帝。

    嘉靖帝随手翻开一页,看到了与现今截然不同的记账方法,初看时一怔,不过嘉靖帝也是天资决定聪慧之人,看了片刻就看懂了朱平安的复试记账表,然后就发现了这种复试记账表的优点,其中假账、亏空之处很是明显。

    一处处

    一目目

    怵目惊心,嘉靖帝越看脸越黑,周身气温也是一降再降,都降到了零度以下,方圆三米之内宛若置身冰窖似的。

    看完之后,嘉靖帝猛然一脚将面前的几案踹翻,杀气腾腾道:“气煞朕了!气煞朕了!这群硕鼠!蠹虫!吃里扒外!监守自盗!枉费朕的信任!来人,传朕旨意,将太仓一应官员全部押解刑部,由厂卫协助严加看管!”

    “遵旨。”

    大殿内伺候的一名内侍应声领旨,快步往殿外宣旨而去。

    “黄伴,拟旨。自朕即位以来,历任管库大臣及历次派出查库王大臣皆系亲信大员,亦复相率因循,毫无觉察,并无一人能发其奸,甚负委任。不知诸王大臣有愧于心否。朕自咎无知人之明,抱愧良深,均着交吏部查取职名,严加议处。此案着华盖殿大学士严嵩,文渊阁大学士徐阶,吏部尚书李默,刑部尚书何鳌,会同审理太仓银库亏空一案,厂卫等各衙署悉听调派,核实查办。太仓所有历任管库司员、查库御史并丁书、库兵人等着逐细查明,所有涉案官员,无论何等品级何等功勋,一概严行治罪。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大员例应出席旁审。户部自尚书以下所有官员依例规避,不得参与,若有违例,以涉案同党论处。”

    下过口谕之后,嘉靖帝又吩咐黄锦草拟圣旨,交由无逸殿,下发各衙署。

    圣旨传至无逸殿,满殿大臣震动,影响堪比大礼仪之时,很快整个朝野都震动了。

    至此

    历史上,最为巨大国库亏空案,揭开了大幕。

    历史的车辙在此也发生了偏转,原本大明的历史上并没有此国库亏空案,当然国库亏空肯定是存在的,也肯定是如此严重的,但是这个盖子一直没有被各方捂着,一直没有被解开。但是,现在朱平安煽动了蝴蝶翅膀,揭开了这个盖子,让这一大案暴露于世间。

    或许

    经此一案,明朝国库的亏空会得到扼制,国库会比历史上充裕一些。

    或许

    天灾人祸时,大明有财力赈灾;外敌入侵时,大明有财力整军御敌。

    或许

    崇祯帝不用吊死煤山,反成了中兴之主......

    当然,以后谁说的准呢。

    其实,朱平安于殿下听到嘉靖帝口述圣旨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

    朱平安也知道自己不够格会审此案,但是听到嘉靖帝将此案交由严嵩审理,朱平安还是觉的有些无奈。

    嘉靖帝心里面还是信任严嵩的。

    可是在朱平安看来,这个案子跟严党干系莫大,事实也肯定是如此。但由严嵩主审的话,注定查不到根子上。

    不过还好,徐阶、李默等人一同参与主审,这样以来虽然查不到根子上,但一些大鱼也是跑不了的。



    “臣告退。”

    嘉靖帝口述圣旨后,又有一道密旨吩咐黄锦,朱平安识趣的叩头退出内殿,在外殿等候。

    外殿有一尊四龙八卦青铜鼎,鼎内燃着三支细长的檀香,猩红的火星在殿内很是醒目。

    朱平安立在鼎前,静静的恭候。

    在朱平安恭候的时候,嘉靖帝已经给黄锦下完密旨了,黄锦是东厂厂督,深的嘉靖帝信任,有些事情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黄伴,去把朕书房暗盒的那个省身盒取来。”

    下完密旨后,嘉靖帝又吩咐黄锦将书房暗格里的那个省身盒取来,这个省身盒取名于“吾日三省吾身”的典故,相当于嘉靖帝的备忘录,嘉靖帝会经常会取出省身盒,翻看里面的内容,省身备忘。

    “遵旨。”

    黄锦领命去了内殿隔出的书房,走到一个书架前,按动了书架上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龙的红色眼眸,然后在书架自动打开了一个暗格,一个檀木盒子录了出来。

    黄锦小心翼翼的取出檀木盒子,双手捧着书房,来到了嘉靖帝跟前,双手恭敬的交给嘉靖帝。

    嘉靖帝打开檀木盒子,从中取出了一张精致的高丽贡纸。

    高丽贡纸是朝鲜进贡的纸,是朝鲜用棉、蚕茧造出来的纸,色白如绫,坚韧如帛,很是适合书写保存,是纸中贵族。

    看到嘉靖帝取出这张纸,黄锦眼睛不由跳了一下。

    这张纸黄锦并不陌生。

    毕竟盒子里的只有一份档案,用的是这种高丽贡纸。

    在嘉靖帝取出这张纸后,没用吩咐,黄锦便很有眼力劲的主动研好了墨汁,双手递上毛笔。

    嘉靖帝接过毛笔,在这张纸上写下了三个字“朱平安”。

    除朱平安这三个新写的字外,这张纸上还有三个名字,分别是“严世蕃”、“高拱”、“张居正”。

    别人不知道,但是黄锦可是深知这张纸的鼎鼎大名,黄锦称这张纸为“潜相榜”。

    凡是被列入这张纸上的名字,都是被嘉靖帝当做潜相考察的,会被嘉靖帝重点关注。

    不仅如此。

    这张纸还会作为重要的政治遗产,传给下一任皇帝,虽然不知道是年长月余的三皇子,还是较为得宠的四皇子,但是肯定的是,当他们中的一位继承皇位的时候,嘉靖帝都会把这张“潜相榜”传给继任者,成为新朝的班底,或者说是顾命大臣。

    严世蕃就不用说了,名传大明的第一鬼才,不过在严世蕃的名字上用朱笔勾勒了一笔,像是抹除,又像是重点关注。

    当然,黄锦知晓这一笔其中的深意……

    高拱的名字列上去也有数年了,黄锦忘了当初高拱是如何被列入潜相榜的,不过黄锦知道嘉靖帝一直在关注着高拱。别看现在高拱是裕王府的首席讲官,其实,黄锦知道当初嘉靖帝一开始是要将高拱任命为景王府的首席讲官的,但是由于景王的母妃靖妃听说后,嫌弃嘉靖帝让高拱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担任自己皇子的首席讲官,所以连着吹了月余的枕边风,终于让嘉靖帝给景王换了一个久负盛名的大儒,而高拱这才被转而任命为了裕王府的首席讲官。

    其实说到这,黄锦觉得那句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张居正的名字,黄锦印象很深刻,这是嘉靖帝在今年年初才列上去的。不过早在两年前张居正上书《论时政疏》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嘉靖帝视野了。

    黄锦记得二年前那一天的情景,那一日内阁将张居正的这份《论时政疏》混在奏折中一并送呈预览,嘉靖帝看完张居正的这份奏折后,笑着点评了一句“幼稚,但是个人才”,表情中还是透着欣赏的,点评后还让黄锦看了一遍奏折呢。黄锦记得清楚,那份《论时政疏》是张居正模仿西汉贾谊的《陈政事疏》而写的政论文,在这篇上疏中,张居正从“宗室“问题、“人才”问题、“官僚”问题、“军备”问题与“财政收入”问题五个方面,提出了今朝的五大危机,希望省上可以及时采取措施,改革弊政。不过,在上疏中,张居正并没有提出什么措施或改革建议。

    虽然嘉靖帝看完这份奏折后,并没有给张居正任何回应,但是黄锦知道,张居正已经成功的进入了嘉靖帝的视野。

    在上疏后,嘉靖帝又观察了两年,这才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下定决心,将张居正的名字列入榜单中的。

    可以说,以上三个人的名字,都是经过嘉靖帝数年的观察、关注,才有幸被列入到这份潜相榜上。

    但是

    朱平安完全是个例外,今年才中进士进入官场,也不过才半年时间不到,这就被嘉靖帝列入了潜相榜。

    这让黄锦震惊不已。

    回想一下,朱平安今年中状元,数日后官升一级,数月后又被授内阁司值郎,现在又被列入潜相榜,而且以朱平安稽查太仓的功绩,等到太仓一案完结后论功行赏,肯定又要晋升……这种速度,简直是前所未有。

    “黄伴,你觉得朱平安此人如何?”嘉靖帝写完朱平安名字后,扫了黄锦问道。

    “老奴觉的状元郎年级虽小,但是能力却不下一些经年老吏,尤为难得的是尽职尽责。老奴听说,状元郎在今儿下午盘点太仓银库时,为表清白,也为了能顺利盘库,当着几十个官员的面,当众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光着屁股,一丝不挂的走进银库,盘点库金库银……老奴听说,当时众人都被状元郎光屁股的那一幕给吓傻了……”黄锦恭敬的回道,还特意提了两句朱平安光屁股查银库的情况。

    当然黄锦不说,嘉靖帝也迟早会知道。毕竟,朱平安盘库的情况,早就有东厂密报到嘉靖帝案子上了,只是下午的时候严首辅汇报事情,兼着刚刚宁安公主又来粘着嘉靖帝,使得嘉靖帝还没来及看而已。

    “哦?还有这等事。”

    嘉靖帝闻言吃惊的哦了一声,继而即便是盛怒之下,但是一想到朱平安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就脱个精光的场景,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呵呵,这朱平安哪!难为他光着屁股也要给朕查银库啊,勇气可嘉啊!我大明官员要是人人都能像朱平安这样,那这皇上就好当了。”嘉靖帝弯着嘴角,感叹了一句。

    看到嘉靖帝嘴角的弧度,黄锦心里面忍不住为朱平安光屁股查银库叫好了,这衣服脱得好啊,简直是惊艳啊,这衣服一脱,可就脱到嘉靖帝心坎里了。

    简在帝心,简在帝心。

    脱得越简,越在帝心啊。

    黄锦已经很少在嘉靖帝提到某个官员名字时,眼睛里流露出如此信任的眼神了。

    一脱惊艳,简在帝心,空前信任。

    朱平安,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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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元郎,圣上听说你盘库连午膳都还没有吃,就让你在这吃了再回。另外,圣上体恤你连日稽查太仓,特意给你批了一旬的假,状元郎可以好好休息旬日,陪陪家人了。”黄锦从内殿走到朱平安身边,微微笑着对朱平安说道。

    在黄锦身后跟着数位侍女、小太监,手里端着一盘盘的美味佳肴,摆在了距离朱平安最近的书桌上,整整摆了一大桌子。

    “臣,谢主隆恩。”

    朱平安作一脸感激涕零状,面向内殿的方西下跪谢恩。

    “状元郎起来,赶紧用膳吧。杂家还要奉旨带厂卫去查抄太仓诸官的财产,就不陪状元郎了。”黄锦微微笑着,虚扶了一把,。

    朱平安顺势起身,拱着手向黄锦道谢,“公务要紧,黄公您请。”

    “状元郎客气了,待会待状元郎用了晚膳,小卓子,你带状元郎出宫。”黄锦微微笑着向朱平安点了点头,然后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等朱平安用了晚膳,领朱平安出宫。

    显然,刚刚嘉靖帝吩咐黄锦的密旨,其中之一就是抄家了。朱平安心中了然。

    抄家。

    哎。

    张管库、贾郎中等人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他们的家人了。大明是封建社会,讲究礼,对这里的女眷来说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就是弹弹琴、下下棋、看看书、画画画,她们会的技能也就是这些了。

    如果被抄了家,即便没有被罚没为奴为婢为教坊司官妓,就是被赶出府邸、自谋生路,对这些平日里只会琴棋书画的夫人小姐来说,也不啻于一场灾难。

    家财都没抄了,一文没有的被赶出府邸。只会琴棋书画的她们流落街头,怎么谋生?从事体力劳动吗?即便她们能拉下脸,放下身段,从事最基础的体力劳动换取微薄收入,但是也可能会面临歹欺凌,甚至会被拐卖或者逼良为娼等等。没有庇护后,曾经的白富美,在有些行业人眼中可是香饽饽的存在。

    当然,若是有亲戚收留的话,另当别论了。

    当然,她们也并非完全是无辜的,享用了那么久、那么多的民脂民膏......

    想来,也是自己还是心理修炼不够吧,她们只是被抄没家产而已。

    没有被连累罚没,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没有万贯钱财,也不过是跟万千大众的普通老百姓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她们所面临的危险,普通的老百姓也会面临。

    换种角度,对她们来说,从金丝鸟笼里走出来,换种生活方式,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新生活,或许是件好事呢。

    想到这,朱平安看向桌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也不由得食指大动了起来。

    桌上的美味佳肴都是嘉靖帝晚膳的剩菜,不过都是没有动过筷子的,但这也有十七八道菜,摆了慢慢的一桌子。鱼翅海参之类的八珍就不必说了,什么西湖醋鱼、口蘑肥鸡、黄焖羊肉、叫化童鸡、油爆虾、干炸响铃、火踵神仙鸭、鱼头汤、等等也是应有尽有,每一样都让饿了一天的朱平安垂涎不已。

    天下第一美食——御膳呢。

    还是不要浪费了。

    朱平安心无旁骛的坐在桌前,大快朵颐了起来,一口西湖醋鱼,一口油爆大虾,喝口热茶,再来一口鱼翅,吃的不亦乐乎......

    外殿侍立一边的侍女、小太监,被朱平安大快朵颐的声音吸引,情不自禁的将目光转了过来,然后就没能再转移走.....

    朱平安大快朵颐的这一幕,在他们看来,跟现代某些人看岛国木下、国内密子君之类大胃王直播饕餮美食差不多吧。

    他怎么吃的那么香?

    他怎么可以吃那么多?

    他的胃是无底洞吗?天啊,这才多大一会啊,那盘子油爆大虾和叫花童鸡就见底了......

    夜色朦胧,严嵩、徐阶两人奉旨从无逸殿前来万寿宫觐见嘉靖帝的时候,也看到了朱平安大快朵颐的这一幕,桌上的十七八盘山珍海味,已经成了昨日黄花,被吃的七零八落了。

    斯文禽兽。

    大概就是他们的印象吧。

    他们眼中,虽然朱平安吃的很斯文,彬彬有礼,可是朱平安吃饭的度、食量等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禽兽级别的了。

    “辅大人,恩师......”

    严嵩和徐阶都走到跟前了,朱平安才后知后觉的现,起身见礼时嘴里都还是鼓囊囊的。

    “呵呵,子厚好胃口啊。”严嵩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徐阶伸手指了指朱平安的嘴,笑着摇了摇头,又往下挥了挥手,示意朱平安坐着吃就好了。

    严嵩和徐阶是来面圣的,只是跟朱平安打了一个照面,就进内殿拜见嘉靖帝去了。

    于是,朱平安坐下继续。

    在朱平安饕餮御膳的时候,在西苑宫门外等候的刘牧、刘大刀两人也在附近的一个吃食摊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等着朱平安。

    这个吃食摊子类似于现代的大排档,摊子上有从西苑司直下班回家的官员,也有附近衙门放衙回家的官员,更多的是像刘牧刘大刀他们这样等候官员下班的侍从,毕竟当官的更讲究一些,在这种摊子上吃饭的少的多。

    宵禁的时间是一更三点,也就是晚上八点多。

    现在距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吃食摊子的生意还很火爆,八九张桌子上都坐满人了。

    刘牧、刘大刀两人坐在边上,能一眼就看到宫门,要了一笼大肉包子,两碗免费的蒸汤水,几头大蒜,一边吃着一边等留意着宫门,一边听着摊子上的食客聊天。

    摊子上的食客一开始聊得天南地北,后来等到逐渐有官员从西苑司直下班路过吃食摊子,以及一队东厂番子出了西苑,慢慢的话题都跑到了太仓国库失窃案上了。

    再接着

    话题就又跑到了朱平安身上。

    “刚刚从宫里出去的东厂番子都奔着太仓过库失窃案去的。什么?你还不知道国库失窃案啊,你这消息.......啧啧,刚刚张大人在这路过,亲口说的,说是太仓国库失窃了,整整半个国库都被掏空了,听说还是监守自盗呢。”

    “我也听说了,我听说这太仓国库失窃是一个叫朱平安的大人给查出来的。”

    “你这算什么,我还听说这朱大人是光着屁股蛋子进去查的银库。”

    “天啊,你是说笑的吧”

    “什么?光着屁股蛋子?哈哈哈,不是吧,他这脱衣服查国库是为什么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你懂什么啊,朱大人也是被逼无奈。听说太仓那群人为了阻止朱大人,恶言诽谤污蔑朱大人,什么进银库会藏私货啊,少了银子就是朱大人偷得了......朱大人为表清白,堵住他们的嘴,就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就把衣服扯掉了,露出那一尺来长的,呸呸,反正就是光着屁股走进银库清点库金库银,一举就揪出了国家的蠹虫。以前都说谁谁谁当官清廉,我不信,我就信朱大人,朱大人这光着屁股查银库,这才是真正的清廉,还有哪个当官的有光着屁股的朱大人还一尘不染,洁身自好......”

    吃食摊子上的话题,基本上都跟朱平安,跟太仓失窃案有关系。

    这是在夸咱们公子呢......刘牧刘大刀两人相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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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西山,随着司值西苑的官员陆续下班,西苑宫门外吃食摊子的生意也越来越火爆,人来人往,座无虚席。

    随着官员光顾吃食摊子,太仓银库盗窃案的始末越来越详细,关于朱平安查银库的细节也越来越丰富了,很多点评者好像是亲眼目睹了似的,说的活灵活现。

    当然,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关于朱平安的版本也越来越多,增添了很多主观色彩。

    刘牧和刘大刀在吃包子的时候,听着周围桌上人的谈论,简直是听的一愣一愣。

    “朱大人这裸官当的好,当的干干净净,当的尽职尽责,现在这样的官儿太少了。虽然我是刘大人家的车夫,可是我老马从今儿起,我最佩服的官就是这光屁股查银库的朱大人。”

    邻桌上一位姓马的车夫灌了一大口酒,一边嚼着羊肉,唾沫四溅的说道。

    嗯,说的好,刘大刀听的眉飞色舞,好像那人说的就是他似的,嘴里的包子也更香了。

    “你们都说朱大人清官尽责啊,我倒觉得这朱大人挺傻的。唉,你们别这样看我,听我说啊。别的咱都不说,单单说这太仓银库,太仓银库什么地方?想必就是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这可是咱大明的国库啊。有句古话怎么说呢,那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背靠着银库,当然是吃......你们都懂的。你说这太仓空虚,谁不知道啊。你看看,当初跟着朱大人一起查银库的,那可是有五个当官的呢,领头的是个三品大员,哪一个都比朱大人的官大,结果呢,两天时间,全都找借口撂挑子了,就剩下朱大人一个。你说朱大人不学人家撂挑子不说,结果,朱大人还偏偏贴上去,一查到底了,你说朱大人他是不是傻?!”

    “你说在朝为官,内斗啊什么的,监察啊什么的,就跟咱们插科打诨似的,稀松平常,大家也都是闹着玩,本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真要是拼命的话,大家都会掂量掂量不是,可是朱大人不一样,跟生瓜蛋子似的,丁是丁卯是卯,认真的很。后来,盘库时人家不让他进,说要进银库就得像库兵那样只能穿一个兜裆裤,结果朱大人二话不说,伸手就脱,别说兜裆裤了,那是脱的一丝不挂啊,当众就光着屁股蛋子,一丝不挂的进了银库。”

    “当时在场的官员都给吓傻了,咋还有这么玩的,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士可杀不可辱嘛,怎么朱大人好像不知礼义廉耻似的啊。可是,朱大人就是敢这么玩,朱大人就这么光着屁股蛋子,大摇大摆走进银库的身影,仿佛就是在跟大家这么说,老子就是这么清白。”

    “一丝不挂,那就没有破绽,就这样,朱大人凭着无懈可击的自身条件,彻查了银库账簿,清点了银库金银,一举揪出了银库的所有大耗子。”

    “你说朱大人傻不傻。不过,你还别说,咱老百姓还就需要这样的傻官,咱老李还就服这样的傻官。”

    一位跟姓马的车夫在同一桌的汉子,敞着胸怀,露出一撮撮茂盛的胸毛,看样子是位武夫,一旁还放着一把厚背砍刀。汉子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拍了拍桌子,咋咋呼呼的说道。

    其实这汉子一开始说朱平安傻的时候,刘大刀就已经放下嘴里的包子,若不是一旁的刘牧用手拉住了他,刘大刀肯定上去找汉子讨个说法,就是被刘牧拉着,刘大刀也狠狠的瞪着那汉子,所以汉子那会才说你们别这样看我。

    等到汉子说后面那些话的时候,刘大刀才像是个顺毛驴似的,被人给捋顺了,等到后面的时候,刘大刀又听的津津有味起来了,等汉子说到最后的时候,刘大刀忍不住大声叫好了起来。

    类似的谈论,在吃食摊子上有很多。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谈论的版本越来越偏离轨道了,也越来越离谱了。

    比如说下面的谈论就偏到十万八千里了。

    “你们知道吗,当时朱大人脱光衣服,进银库盘库的时候,为啥那些围观的官员都惊呆了吗?”有人一副很有料的爆道。

    “为什么?”有人好奇的问道。

    “那是因为朱大人**硕伟,那衣服一脱,那家伙那么长,当场就把围观的官员给震住了。不然,你说朱大人为啥脱衣服那么积极,那是自信。”那人说的振振有词,伸出手来比划了个长度,好像他自己当场目睹了似的。

    “你说笑吧,哪有那么长的,那不是驴吗?”旁边人听了,不信的反驳道。

    噗......

    刘大刀闻言,刚吃到嘴里的一口包子,一下子喷了出来。

    如果平时的话,以刘牧的身手和刘牧对刘大刀的了解,肯定能躲得开。但问题是,刘牧听了那人说的话,也被呛了一口,还没回过神来呢。结果,刘大刀那一口喷了刘牧一脸。

    “咳咳,对不住,对不住......”刘大刀笨手笨脚的伸手帮刘牧擦,那架势简直是要给抹匀呢。

    “算了,我自己来吧。”刘牧嫌弃的摇了摇头,躲开了。

    这个时候,吃食摊子上的话题已经偏到朱平安命根子上去了......数个人为了长短粗细争了一个脸红。

    到了后来的时候,话题更是偏的不能再偏了,查库的版本离谱到天方夜谭的地步了,偏偏有些人还说的跟真的似的。

    “你知道为什么朱大人要脱光衣服查银库吗?你知道朱大人算账为什么比太仓顶尖的账房要快吗?你说那个账房?就是咱京城赫赫有名的鬼手张啊。”

    “鬼手张再厉害他也是一双手,可是朱大人那,朱大人可不是一双手......呵呵,你别忘了,朱大人可是脱光了衣服的,朱大人那......可不仅长,还会拨算盘呢......鬼手张就一双手而已,怎么能比得过朱大人。算账还没开始,鬼手张就已经输了。”

    噗......

    刘大刀又吐了。

    “公子出来了。”

    此时刘牧眼尖,看到了走出宫门的朱平安,拉了一把要去跟人理论的刘大刀,将饭钱放在桌上,拉着刘大刀迎了上去。

    “你们晚饭吃了吗?”朱平安问道,“要是没吃,就在这食肆吃了再回,我刚在宫里用过了。”

    “我们刚吃了公子。嗯,那个快宵禁了,咱赶紧回吧。”刘牧、刘大刀将杀马特黑马的缰绳递给朱平安,催促道,唯恐朱平安进了食肆,听了那些不着边的话。

    “哦,那好吧。”

    朱平安也没想那么多,听两人说吃过了,又因为确实到掌灯时间,马上就要宵禁了,便点了点头,三人骑马往临淮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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