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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李文忠便带着手下及寒霜子等人,一同前来拜会悟虚,言道朱元璋已经得知悟虚在栖霞寺,已经亲率大军,朝集庆开来。悟虚自然高兴,也想看看,先前的如净师弟如今是如何威风八面、叱诧风云,便要带着郭敏,去与朱元璋相会。李文忠,便请悟虚稍些时日,待那康茂才派人过来,再走也不迟。

    这一年,张士诚在江浙东部,据通州、常熟之后,又大举进攻平江。朱元璋也乘机,向集庆方向逼近。算起来,这已经是其第三次攻打集庆了。前两次,皆属于试探性的攻击。

    在第二次攻打集庆期间,元军降将陈野先不堪朱元璋扣留其家眷做人质,意欲再反,朱元璋从军中校尉处得知情报却不声张,依旧准许立功心切的义父郭子兴的妹夫郭天叙与其子张天祐领兵攻打集庆,结果陈野先和集庆城中元军合谋,郭天叙、张天祐死于乱军之中,陈野先也被地方乡团误以为投效红巾军,也被设伏而杀。陈野先其子,陈兆先接管其旧部,“屯方山,与海牙掎角以窥太平”。

    太平,乃是当今安徽当涂。朱元璋当初夺下和州之后,部队日益壮大,粮食问题也日渐突出,恰好有两支巢湖水军因为红巾军的内斗,派遣使者联络。朱元璋便与之相约,兵马登船,进攻长江对岸的采石,得到大批物资,又命人将船缆砍断,把大小船只悉数放诸江流,自断后路,又许以重利,一鼓作气攻克太平。随后,朱元璋又使计,在船头摆酒庆功之际,将巢湖水军大头目李国胜,灌醉沉江,赚得了巢湖水军。自此,朱元璋便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支水师。朱元璋,听从手下谋士李习陶安等人的建议,在太平置太平兴国翼元帅府,伺机东取集庆,以图霸业。

    此刻,朱元璋,利用巢湖水军大败蛮子海牙水军于采石,又攻克集庆四周的溧水、溧阳、句容、芜湖等,将其四面围住,正积极调遣水陆之师,准备第三次攻打集庆。那集庆城内的水军元帅康茂才,见势危,便阴遣特使,意欲归降,朱元璋便派义子李文忠,与之在栖霞寺会面。

    悟虚在寺内等到一日,那康茂才才姗姗而来。原来是战事吃紧,城中各个势力,皆撒下诸多眼线,各自相互监视着。康茂才,乃水军元帅,惹人注目,好不容易才借着母亲生日之机,点起一队军士,带着几个喇嘛,簇拥着老母亲及一干家眷,到栖霞寺前来烧香还愿。

    康茂才在夜间与李文忠等人接上头之后,将集庆城外城内的军事布防图,李文忠又将图转交给悟虚。悟虚带着郭敏,当夜便出了栖霞寺,掉头西南,绕过集庆城,直接往朱元璋的太平兴国翼元帅府方向飞去。

    待到了集庆城南五十里处,悟虚便看到下方火炬如海,兵马奔腾,便对郭敏说道,“城外如此声势,定然便是如净师弟的军营所在。”说罢,二人缓缓落下。

    这军营的帅帐中,朱元璋正和左右文武部属,商议攻打集庆诸多事宜。忽然,帐外有军士禀报,说是有一名自称悟虚的和尚,带着一名女在,在营外求见。朱元璋当即命令,常遇春领着江入海、江入春先行出营迎接,自己则带着李善长、徐达等诸多手下,随后而来。

    悟虚与郭敏,在常遇春三人的接引下,进入军营,走了一里不到,便看到朱元璋等人迎面而来。

    悟虚在月下清辉中,在四周持刀军士的火把下,看着从百米远处渐渐清晰的朱元璋,但见其身着黑色长袍,步履沉稳,眼神犀利,身后众多追随。心中欣喜,不愧是三十不到的义军元帅!当下也快步上前,合掌笑道,“江家村一别,如净师弟可好?”身前碧海潮生,白莲幻显。

    朱元璋见此,两手合在胸前,一边摩挲着,一边笑着绕了悟虚一圈,拍掌道,“悟虚师兄,倒是想煞了朱元璋!如今宝相庄严,可喜可贺!”随即,一边不断介绍周围的文人武将,一边牵着悟虚的手,朝着帅帐走去。

    进了帅帐,早有人备好了酒席。众人各自落座,朱元璋将悟虚与郭敏列为一席,安置于左上首。

    三杯酒过后,悟虚将自己江家村一别之后的经历,择其梗要,讲述了一遍。途中说道,在大都,与八思巴座下的多吉、卓达等人,保护龙脉,力战东海妖人,乃至龙潜偷取龙气,在扶桑岛国蓄兵。众人连连喝彩之余,大加鞭挞。

    悟虚看了郭敏一眼,见其沉默不语,便将那日在破军山坊市中所知道的东海妖盟鼓动妖修,暗助元军,配合张士诚、方国珍进攻红巾军一事按下不表。

    忽然,左手边,紧挨着自己席位的徐达,起身举杯,说道,“徐达,早就自元帅口中,听闻大师之名,如今又听闻大师说起如此英雄豪事,不可不敬酒一杯。”说吧,领着几个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悟虚知道眼前这个沉稳干练的徐达,以及后面汤和等人,乃是朱元璋孩童时候的玩伴,深得信任和器重,更是各自立下赫赫战功,不敢怠慢,也举杯回礼。

    之后,对面的李善长,也站了起来,笑道,“说起来,我等今夜还是沾了悟虚大师的光。大王,早有严令,军中平时严格禁酒,不然立斩不赦。”悟虚回头看了朱元璋一眼,朱元璋笑道,“哈哈,今夜我与悟虚师兄,领命出山门来,第一次相聚,自当与各位爱卿畅饮。只不过,这大王二字嘛,还言之过早。”

    悟虚微微一笑,心中记起后世史书记载,朱元璋前期一直遵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如今在帅帐中,这些人已经明里暗里称呼其为大王了。又看了看对面端坐在那里气宇轩昂、神采奕奕的中老儒士,心想:难道是自己的穿越,导致了历史有所变化或者提速?面前的刘基和宋濂等人,后世史书记载,那是在打下集庆,改名应天府之后,多番延请,甚至威逼利诱,才请来的;如今,已然是端坐在集庆城外的帅帐之中。

    心中如此想着,嘴上确实一番说辞,又饮了一杯之后,从怀中取出康茂才献上的军事布防图,一弹指,徐徐地送到朱元璋案几上。朱元璋伸手取过,翻看了一下,举在手中,得意洋洋地对着众人说道,“有此图,集庆指日可下。”

    康茂才投降之事,众人早已知晓,见朱元璋将此图举起,如此言道,便纷纷叫好,各自向朱元璋敬酒。

    朱元璋喝过左右敬酒,对着悟虚笑道,“待打下集庆,元璋便盖一座比天源延圣寺还大的寺院,由师兄你作住持,如何?”

    常遇春在一旁嚷道,“对,到时候,悟虚大师,便作我们白莲教的国师。”立时,便有几名将领,随声附和。对面的李善长,也对着悟虚和郭敏,抚须笑道,“这倒是极好,怕只怕悟虚大师,红尘未了,不想青灯古佛啊。”

    朱元璋看了常遇春一眼,又看了看悟虚及其身边的郭敏,笑吟吟地望着悟虚。帐中渐渐安静了几分。

    悟虚笑了笑,合掌说道,“多谢师弟美意,悟虚一心追求大道,四处云游,住不惯大寺庙,做不了什么国师啊。”

    朱元璋笑着对众人说道,“我这师兄,生性好动。想当年,领着俺在妙法峰四处游玩,捉鸟掏蛋,烤鱼喝酒,有诗言‘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众人哈哈大笑,悟虚也不由忆起当初在妙法峰和朱元璋的“荒唐”岁月,“苦”笑不止,帐中气氛又热闹起来,各自劝酒不断,高谈阔论不断。

    那朱元璋见帐下热闹起来,也借着酒意,起身走下帅位,来到悟虚面前,将悟虚又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颇为伤感地说道,“江家村一别,如净以为再也见不到悟虚师兄了。今日一见,几不敢相认。”

    悟虚心中一暖,说道,“凡有相皆是虚妄。悟虚虽然现在是金发碧眼,但依旧还是当日妙法峰那个玩劣的小沙弥。倒是如净师弟你,还俗起义,生死之间,还要多多保重。”

    两人不由一阵唏嘘。

    朱元璋,说道,“师弟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本想在皇觉寺中好生修行,却因缘际会,投身沙场。师兄,你可否留下来,助师弟一臂之力?”

    帅帐虽大,但主帅朱元璋的声音却是可以被众人听见。此话一出,帐中便渐渐安静起来。

    悟虚略一思索,答道,“天下更替,师兄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有一腔热血,可助师弟一臂之力。”此言一出,常遇春等人,便露出了笑脸,而其他人等,愈发安静起来。

    “不过,悟虚确实是一心追求大道。待师弟你攻下集庆,安顿下来,悟虚便要离去。”悟虚话锋一转,朱元璋微微露出失望神色,拍拍悟虚的肩膀,低声道,“待会再说吧。”

    正所谓

    妙法峰上师兄弟,军营帐内再相会。

    贤达猛将放眼望,不缺沙弥一人归。

朱元璋侧身,又看着一旁安坐的郭敏,问道,“冰昙仙子的大名,朱某也是久有耳闻。”郭敏款款起身,“张大元帅,英名远播,如雷贯耳。”

    便有对面一直静声饮茶的宋濂,说道,“东极岛浩然真君,赵浩然,先前乃是南宋皇室之人,如今大元气数已衰,不知令师及东极岛有何谋划?”

    天下皆知,东海妖盟乃是以东极岛为主的比较松散的联盟,大大小小十余个岛屿门派,有人有妖。前面悟虚说到,东海妖盟的龙潜在恨散人的帮助下,盗取了些许龙气,此刻在扶桑岛兴风作浪。是以,当世大儒宋濂,有此一问。

    郭敏环顾四周,稍顿一会,答道,“家师,自从迈入真灵境界,一心只求大道,于俗世的分分合合,却是看得淡了。至于那龙潜盗取龙气一事,当日只不过是察看解救被蒙古人和喇嘛教困住的龙脉。”

    说罢,郭敏又将当日在破军山,苦行师叔,“无意”发觉,喇嘛教以冥怨业障困住龙脉一事娓娓道来。

    朱元璋拍掌怒道,“张某如今才知道,蒙古人和喇嘛教,居然如此狠毒,真是人神共愤。大元不灭,天理难容!”转身,复眺望着东方,说道,“本帅,一向敬佩诚王,以区区十万之兵,拒脱脱百万大军,断了元朝南北漕运,对抗击大元实有在世居功至伟!”

    悟虚,一阵纳闷,怎么突然又扯到东边的张士诚去了。却见郭敏,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对着帐中一笑,“诚王沿海之地,其所部多曾是我东海盟之人。当日脱脱以百万大军遍压诸雄,诚王见事急,亲自前往东极岛求援,晓以大义。便有二师叔恨散人,派遣门下腊梅仙子等人,前往襄助。这才牵制坚持到脱脱获罪,百万大军溃散。”

    郭敏这一番话,说得帐中众人连连点头。无论如何,张士诚在抗元前期,确实是有中流砥柱的作用。张士诚起兵,占据江南最为富庶之地,割断南北漕运,有力影响了元朝北方得财政经济,脱脱百万大军,重心也在其处;相持之下,脱脱获罪诏,大军散去,各路起义形势才摆脱了低潮。

    朱元璋,点点头,若有所思,重新走回帅位,举起酒杯,道,“今夜,本帅不但与同门师兄重逢,又得见东极岛贵客,诸位且举杯痛饮。”

    之后,帐中纷纷举杯,一饮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交谈。中有一道士,头插千年檀木簪,身着九宫八卦袍,站起来,抱拳对朱元璋说道,“大王,如此良辰佳时,何不命军中健儿,献舞一场,以助雅兴?”

    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趣,对着这名道士,问道,“哦?天辰道长,莫非那《九宫八卦阵》已经演练得差不多啦?”

    那龙虎山天辰子,傲然而立,不无得意地答道,“贫道等,从军中挑选出健儿,经过半年左右的训练,如今已然略有小成。”朱元璋大喜,便命将酒席搬至帐外,与众人一同欣赏。

    一会儿功夫,一名年轻的道士,领着一队军士,来到场中,朝着朱元璋等人躬身施礼。之后,便结阵开演起来。但见这名道士,手持桃木剑,居于阵心,其余八名军士,将手中利刃舞得密不透风,随着这名道士的方位,时而九宫,时而八卦,组合成一个个攻防兼备的剑阵。那名道士,脚踏天罡,将众军士的凛然杀气,牵引于己,桃木剑所指之处,便有风雷滚滚、罡风阵阵。

    一时间,不但在座诸人微微点头,场外执勤的士卒,更是如雷鸣般的助威声。

    天辰子,好不得意,端着酒杯,走到悟虚跟前,敬酒笑道,“悟虚大师,当日龙虎山大师与天星师兄论法,贫道也在跟前。大师以曼陀罗法界,显碧海白莲,与天星师兄的七星化龙相会,佛道想融,盛况妙相,贫道记忆犹新。如今,贫道借着《九宫八卦阵》训练明教圣战士,兼并佛道,倒让大师见笑了。”

    佛道之争,由来已久。历史上,有好几次闹得很厉害。若是详说,恐怕要另开一书。

    其实,佛道本一家,《金刚经》里面也有言“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可到了世俗,难免发生碰撞。哪怕是得道高僧、道门真人,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这天辰子如今如此说道,悟虚也能理解,但作为佛门中人,难免尴尬。这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天辰子说什么明教圣战士,这样一来,岂不是佛教都没有了?当年白莲社传承下来的白莲宗,白莲宗外门分化演变出来的白莲教,如今不但教义斑驳,而且竟然连教名也改了,成了什么明教?!

    悟虚,看了看四周,又见常遇春等人,脸上阴晴不定,便说道,“阿弥陀佛,小僧不知何为明教。只知道,我佛门一脉净土宗下有白莲教,专说净土显易法门。”

    那天辰子笑道,“白莲教,当代以来,广为传播,后又吸收西方明教教义,所谓‘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是以,白莲教即是明教,明教即是白莲教。”

    悟虚,从座起,合掌道,“明教崇尚光明,尊崇明王。但白莲教,其实却是净土宗门,诵的是阿弥陀佛,求的是极乐世界。此二者,虽然仪轨有些相似,但其所追求的,却是不同。”

    此时,天辰子和悟虚的谈话,已渐受人关注。便有刘伯温,问道,“有何不同?”

    悟虚,保持着合掌的姿势,环顾四周,答道,“不同之处有二。其一,明教将光明与黑暗完全对立,而我佛门却是光明黑暗皆是虚妄,不过是由心生而已;其二,明教说‘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是以人度众生,而我佛门却是以法度众生。”

    天辰子笑而不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白莲教与明教内部的纠葛,如今龙虎山有九宫八卦阵,大师不知有何法?有何阵?”

    悟虚默然,说来说去,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可赢了的便是对的,输了的便是错的?原本对的,为了要赢,搞不好便要使出若干错的手段;原本要错的,却因为输了,反倒博得不少同情。世尊常说,以大慈悲心入世,又说真空妙有。悟虚此刻,却是又多了不少感悟。

    “罢了!”悟虚走到场中,“小僧不才,权且勉强演示一二。”又问方才那演练九宫八卦阵的八名军士,“汝等可是白莲教中人?”又复问“可曾诵阿弥陀佛?”

    见这八名军士尽皆点头称是,悟虚便走到阵眼,诵了声阿弥陀佛,传音军士,叫其依照平时天辰子的训练游走结阵,同时齐诵“众生平等,众生皆苦。”

    一遍,两遍,三遍,还没有什么异常。。待到后来,众人看出来端倪。却见悟虚身影渐渐淡去,似乎隐匿于曼陀罗法界之中;这八名军士,依旧踏着九宫八卦方位,但是其落脚之处,有莲花显现;整个阵法,隐现六道轮回之相;合击之处,隐隐有破空之威。

    这是悟虚灵识之体居于曼陀罗法界,收拢阵中军士诚心念力,参照金刚九会曼陀罗界与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略加变化,而成。

    最后,悟虚,以法界佛堂佛龛佛首缭绕的清气,将众军士念力杀意,加以牵引,便见阵中军士们,齐齐一声,手中利刃齐齐向前方斩去,一条淡淡的金龙显现,在军营上空昂首愤爪,怒视四方。

    朱元璋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忽然,场外的军士中齐声呐喊,“真龙天子,大杀四方!”随后,传遍军营,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霄,声震四方。

    待八名军士停下动作,悟虚从曼陀罗法界出来,朱元璋疾步走来,握着悟虚的双手,连声说道,“想不到,师兄,你才是真龙天子!”

    悟虚哑然,想不到当日在大都守护龙脉,沾染的这条隐于青气之中,不认主不露面的小龙,在今晚却跑出来捣乱。急忙正色朗声,“这是当日师兄大都守护龙脉之时,沾染的气息,平时未曾显露,如今在师弟帅帐前,腾空而起,可见真龙天子应在师弟身上!”说罢,手指轻轻一引,夜空中那条金龙,嗖的一下,飞了下来,围绕着朱元璋,若隐若现,盘旋不已,不时长吟。

    旁边的李善长,宋濂,徐达、汤和,以及天辰子等人,尽皆起身说道,“金龙随身,长吟不止,大王乃真龙天子是也!”

    朱元璋,却是看着悟虚,略带“羞涩”地嘿嘿直笑。后世穿越过来的悟虚,皱眉苦笑,索性将法界中佛堂内佛龛上佛首前那道道青色气流,逼出法界,弹向朱元璋额头。却见那栖身在青色气流中的那道龙息,绕着朱元璋不断游走,随即将朱元璋包裹。

    过了片刻,朱元璋在一团金光中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便见一条金龙隐约在其身后浮现,又顷刻没入其体内。而那道道青气,一部分随着金龙注入朱元璋体内,一部分复又回到悟虚身边,消失不见。

    众人却不管这么多,纷纷向朱元璋叩拜。

    于是,三军大振。

    正所谓

    佛道相争结法阵,真命天子看金龙。

    青气本是众念力,送与帝王因果重。

不知为何,悟虚看着眼前一幕,心里却隐隐不是滋味,只是低头合掌,随声恭贺。

    却见朱元璋仰天长笑,忙将众人起身,又转身问悟虚道,“师兄,方才此阵威力甚大,不知以何为名?”

    悟虚,正等着朱元璋此问,笑道,“师弟却是忘了,此乃本门净世青莲轮回阵。白莲宗弟子,口诵阿弥陀佛,以发愿为平等众生尽渡六道苦海故,积聚众生念力,白莲化青莲,荡涤一切牛鬼,横扫一切蛇神。”

    顿了顿,悟虚又走到阵法之中,一起心动念,一条虚幻的龙影,又浮现在半空,环顾全场,,颇有深意地说道,“不但如此,此阵若是由顺天应命的真龙天子,予以加持,激发之下,便有能勾动龙脉之力,龙影腾空杀敌。”

    悟虚这些话,却是虚虚实实,但在场诸位却是无人出声询问。

    朱元璋待众人又是齐声相贺,军士们阵阵欢呼之后,方抬手,示意众人安坐,拉着悟虚走到帅位,命人在旁边加了一个坐垫,与悟虚一同落座,沉思片刻,难得地合掌说道,“元璋本在洞天福地,白莲宗内门,花莲妙法宗修行,无奈大元无道,天下困苦,师门便命师兄悟虚与元璋下山,红尘历练,替天行道。”

    便有座下常遇春,起身说道,“白莲宗,分为内门外门。大帅自内门而出,我外门白莲教众弟子,自当遵大帅言出而法兴,誓死追随!”

    悟虚,不由侧目,后世史书记载常遇春是个糙爷们,如今此番言语,倒是令人感觉史书多半不实。

    朱元璋看着常遇春,点点头,又侧身看了看郭敏,对着悟虚,笑道,“师兄虽然一心追求大道,游戏红尘,点化世人无数,但也不可过于偷懒啊。”话语说到最后,声音上扬,提高八度,“元璋今日,便请师兄你暂留军中数日,传授演练本门净世青莲轮回阵,尊号曰太平兴国法师!”

    悟虚,起身,合掌,向四周合掌。

    朱元璋,又命道,“常遇春听令,本帅命你为开路先锋,明日休整,后日攻打那集庆城!”说罢,将康茂才献上的军事防守图扔给常遇春。

    常遇春,手捧地图,躬身领命。

    .

    这场酒宴,因为朱元璋金龙附体等事情,持续到很晚。不少人借着这个机会,喝得酩酊大醉,朱元璋和悟虚二人一边说起妙法峰往事,一边连连举杯,也是颇有醉意。最后,还是李善长、刘基、宋濂等人,说道天色已晚,军中不可醉酒。朱元璋乃宣布散宴,各自休息去。

    临走之时,朱元璋,拉着悟虚的手,指着郭敏,低声道,“师兄啊,这冰昙仙子,可是那张士诚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如此天香国色,还不早些收入帐中?!”说罢,大笑而去。

    .

    宴席散后,也不知是下面人疏忽,还是朱元璋特意吩咐,军士将悟虚和郭敏领到一个帐篷里面,便自行礼离开。悟虚站在帐中,摸摸自己的光头,倒不知何去何从。

    却见郭敏大摇大摆地走到帐中案几处,一屁股坐在兽皮垫上,取下头上玉簪,青丝披肩,重复女儿身,然后随手倒了两杯清茶,手掌一抬,说道,“太平兴国法师,方才人多,郭敏挤不上来;现在,以茶代酒,敬法师一杯。”

    悟虚,尴尬得笑了笑,摆手说道,“你就是喜欢取笑捉弄人。区区太平兴国法师的虚名,小僧难道还真的贪着不成?”

    郭敏旋转着手中的茶杯,看着坐到对面的悟虚,冷笑道,“区区太平兴国法师?大师不是又献法阵又献金龙,方才求得?”

    悟虚一听,心里隐藏半夜的情绪,顿时窜上来,一挥手,在这帐篷内外布下结界。实话实说,悟虚方才演示阵法,本是想以众生念力的青色气流,牵引军士堂堂杀气,显示阵法威力,以此告诫朱元璋众生念力、万千民意的用和重要。哪知,原先居于法界青气中那隐藏的龙脉气息所化的金龙,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真的有真龙天子?后世过来的悟虚,本是不相信的;如此,看来,似乎还冥冥中真有其事?悟虚当时,不由生出一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喟叹!又想到后世小说中,什么历史不能改变的叙述,所以后面才干脆趁机将那道金龙连着众生念力青气打入朱元璋体内。

    如今,郭敏冷声指出,还言语间带着讥讽和轻蔑,似乎不屑于自己将法界金龙拱手“献与”朱元璋。悟虚,心中郁闷可想而知。

    “郭大小姐,若是羡慕那王侯将相的生活,为何当日不下嫁那诚王张士诚?”悟虚,憋了半响,想到朱元璋今夜离别之时和自己的醉话,反唇相讥。

    郭敏勃然大怒,脸色通红,站起来,看着悟虚,缓缓说道,“本大小姐,想做的是武则天那样,自己做主、自由自在。你呢,白莲宗内门,花莲妙法宗,师兄,又是喇嘛教弘法长老。龙脉气息,却偏偏拱手让与区区凡尘三层的马脸师弟!”

    悟虚,心中本有心魔,如今听郭敏如此挑明兼讥讽,直觉心中一团乱糟糟,好半响,才双手扶着案几,定定地看着郭敏冷艳之姿态,问道,“我们修行之人,追求的是大道。难道你便因为我献出金龙,让别人做了帝王,便看低了我么?”

    郭敏一甩长发,答道,“做不做帝王不重要,但无端地拱手献出金龙,足见你没有一颗勇猛精进的道心。又谈什么一心追求大道呢?”

    悟虚,默然无语。想了想,方才低声说道,“若是小僧说能够暗窥未来,你定然不会相信。这么说吧,小僧今夜如此做法,却是为了天下苍生。”

    郭敏见悟虚在一旁,时而欲言又止,时而默然无语,时而孤寂彷徨,也是心有不忍,此刻听得悟虚如此说道,便温声问道,“方才宴席上烈酒伤身,如今没有应酬,清茶一杯,你我可且饮且谈。

    悟虚,接过郭敏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小僧是欲要追求大道,尤其是知晓天外天诸事之后。这天下,却是要靠我那如净师弟这样的英雄豪杰的。所以,今夜,小僧虽因心魔,隐隐不甘,却依然无怨无悔将金龙打入其体内。这尘世的因果也随之打入体内。”

    郭敏笑道,“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其造势,什么净世青莲轮回阵,什么青龙随身真龙天子。。”顿了顿,“你还要知道,修行之人,可以帮助世俗之人,但是不能阿谀世俗之人,不然真真是叫人瞧不起!”

    悟虚,合掌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我们修佛之人,讲求的是方便法门。今夜,小僧如此这般的增长如净师弟的威势,不但凝聚军心,更振奋军势!俗话说,狭者相遇,勇者胜。”

    郭敏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没有读过兵书,这点道理了都不懂?军心、军势,固然重要;亦有多种方法增进。可你如今却是大树特树军中首脑,你那如净师弟。你不怕,凝聚军心、振奋军势的同时,冲昏了朱大帅的头脑?也不怕因此愚弄了天下众生么?”

    悟虚,见郭敏似乎理解自己的放弃,认真的与自己讨论自己的选择,心里暗暗欣慰,想了想,答道,“天下众生,本就愚昧;又受大元压榨盘剥;如今,各路义军,揭竿而起,无不是借着白莲宗、乃至摩尼教,发动众生,应运而起。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否愚弄众生,那就看我那如净师弟的了。却不是你我操心的话题。”

    郭敏问道,“那就是可以将天下愚民随时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悟虚,合掌,笑道,“这只不过是方便法门罢了。何况,对郭大小姐这样聪敏的,又何来愚弄呢?嗯,天色已晚,你我早些休息吧。”

    郭敏点点头,站起来,走向帐中软榻,背对着悟虚说道,“好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悟虚看着郭敏窈窕身影,垂肩长发,忍不住叫道,“郭敏!”

    郭敏转过身来,看着悟虚。

    悟虚,定定地往着郭敏,沉默片刻,说道,“我们一起去天外天,好么?”

    郭敏看着悟虚,淡淡的画眉,明亮的眼眸。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如微风轻送,便转身走入软榻。

    风继续吹,不忍别离。

    悟虚,看着那徐徐放下的帏纱,忽然感觉到自己转世到这个时空之后,是一无所有。金龙送给了朱元璋,天外天不知何时能入,大都出来和郭敏的嬉笑争斗、悲欢离合,现在也只有一个轻轻的“嗯”字。

    原来情动竟是这样。从眉梢中感觉到。从眼角看不到。

    正所谓

    演练阵法长权威,博得白莲显宗门。

    金龙腾空美人嗯,便忆后世有心人。

第二日,因为常遇春作为先锋,要着手准备明日攻打集庆之诸多事宜,悟虚便在赶回来的蓝玉和江入海的陪同下,在军营中,随处参观。郭敏也随同而行。

    悟虚本不知兵,但见军中旌旗招展、气氛肃然,中下层军官及军士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便也装模作样地在那里不住点头。倒是郭敏偶有说辞。转了半天,来到蓝玉见悟虚隐隐有点索然无味,便说道,“大师走了半日,眼下日中,不如先用过午食,休息片刻,再行安排。”

    悟虚看了看郭敏,担心其吃不惯,那蓝玉仿佛早有预料,又说道,“大帅常言,军中各级要同吃同住,上下一心。不过大师和郭大小姐,却是贵客,衣食住行另外有所安排。”

    听得蓝玉如此善解人意的话语,悟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回头望了望郭敏,转身对蓝玉说道,“那怎么行呢?来到军营,自当遵循军中规矩。况且,我佛门中人讲的是众生平等,行走在外,讲的是随处化缘,若是贪着美食佳肴,岂不是让众军士觉得等级森严、高人一等?不妥,不妥。”便要蓝玉领着自己随处找个地方,与军士们同吃同喝。

    郭敏,笑道,“这些却是矫情了。若是要如此平等,为何大师你不穿上军装,每日在营门站岗执勤?古往今来,那些帝王将帅,统军之时,偶有同吃同住之事,便被阿谀奉承之人,记于史书,称之曰仁。虚伪至极,不过是为了让军士上阵之时,为其卖命罢了。”顿了顿,看了看略显尴尬的蓝玉和江入海,“极端者,如战国时期的吴起为将之时,自己一人与军中最下层的军士,同吃同住,甚至有士卒有病疽,竟然为其吸吮。可士卒之母却是痛哭!”

    这个典故,悟虚也是读到过的,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拍掌声,抬头一看,昨夜席上沉默不语的刘伯温,骑着一头小毛驴,缓缓而来。

    那刘伯温,在小毛驴上,拍掌过后,身子微微摇晃,悠悠地吟道,“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於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吟罢,恰好到一米开外,刘伯温随即翻身下地,朝着悟虚和郭敏等人拱手作礼。悟虚等人还礼,问其要去何处。刘伯温答曰,刚从某处巡视而返,又说道,“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方才郭大小姐一番见解,倒是不落俗套,深得浩然真君的真传。”

    浩然真君赵浩然,原先是儒门修士,及至真人境界,便儒道双修,方才迈入真灵一级。刘伯温,将道家宝典《道德经》里面的话语信手拈来,称赞郭敏及浩然真君,却是非常应景贴切。

    悟虚对这位后世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刘伯温,还是抱有极大的好感,见自己的见解被郭敏和刘伯温所驳,也不恼怒,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却是小僧着相了。”

    刘伯温一边牵着毛驴,一边和悟虚郭敏等人说这话,便将众人引到自己的住处,一一落座之后,便吩咐军士送来足量的饭食。

    不一会儿,帐中青竹做成的案几上,便摆满了美食佳肴,有春笋、鲤鱼、青菜、香菇、牛羊肉,等。刘伯温等端菜的军士退下之后,又从身后取出一壶美酒,为众人一一斟满。

    席间,刘伯温问道,“我观大师昨夜那净世青莲轮回阵中,白莲之上,青气流动,似乎是众生业力?”悟虚一惊,想不到这刘伯温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看出这是众生业力。一般之人,悟虚只对其说是众生念力。所谓念力,只是愿念之力;而业力,则是包含有已成事实,因已成,果待结。此两者不但威力、运用不同,对持有施展者的影响也不同。

    便拿悟虚法界青气之业力来说,不但有死去的江家村人与悟虚的业,到了后面,更有那些枉死的魏家村与悟虚的业,甚至那些被羌巴穆勒戮害的僧众,也因为被用来炼制偷袭悟虚的佛怨墨簪,而与悟虚的业。从某种角度来说,悟虚是业力缠身。好在这些都不算是悟虚作下的恶业,且又被悟虚以佛法发心起愿,回向为一种助力。

    这些都是悟虚法界幽密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悟虚,摇摇头,笑而不语,反问道,“刘军师,乃是儒门修士,不知道如何看待这所谓的众生业力?”

    刘伯温也摇摇头,笑而不答,复说道,“大师且伯温即可,当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东有张士诚、南有方国珍、西有徐寿辉、北有刘福通。大师要游历四方修习佛法,却是不知道欲往何处游历与修习?”

    悟虚合掌道,“请伯温兄指点一二。”

    刘伯温,双目微闭,手捻胡须,“伯温近日来,夜观天象,见东方青龙七宿,颇有异样。昨夜在大师演示净世青莲轮回阵之后,那角宿二星,更是光华大作,所谓天门大开。”

    青龙七宿,光华大作,天门大开。悟虚暗自回味着刘伯温的话语,同时答道,“天下皆知,通象纬者莫如青田刘基。这莫非便是真龙天子下凡?不过这和小僧有什么关系?”

    刘伯温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东方行,一步登天。大师若是往东游历,必有一番大造化。”

    旁边的蓝玉等人初时,听得什么天门大开,东方青龙下凡,不由眉飞色舞,待听到刘伯温如此说道,却不由大吃一惊。那蓝玉当即抱拳说道,“难道说,刘大人要大师去投靠那张士诚?”

    刘伯温睁开眼,看了蓝玉一眼,又对着悟虚和郭敏说道,微微笑道,“非也非也,东方当应在东海之处。”

    郭敏笑了笑,对着悟虚说道,“刘天师,指点迷津,叫大法师你到东海龙宫去寻宝。”

    悟虚却心里想到了先前白马寺元法大师提醒自己,郭敏的师傅浩然真君对自己暗藏杀机,不由抬头仔细看了看高深莫测的刘伯温,心想:该不会是把我诳出海,送给那赵浩然宰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说道,“东海普陀岛,乃是观音大士的道场,小僧心仪已久。日后,是一定会去的。”

    正说着,便见有外面军士禀报,因为明日攻打集庆,军中有事,需要蓝玉等归部。

    待蓝玉等人走后,刘伯温、悟虚、郭敏三人,坐在一起,便聊起了修士世界的事情。原来,这刘伯温早前是一介书生,博览群书,善养浩然之气,后偶然机会探秘覆船山,得到道家《六甲天书》,进而融合儒道之说,亦儒亦道。一身修为,不可以单单以境界而论。而刘伯温之所以,效身于朱元璋,也是算到自己的修行机缘隐隐在此。

    刘伯温最后,也叹笑道,“莫说儒门,便是道门,如今也是徒留观星、堪舆、符箓、奇门、遁甲之术,真正的金丹大道,也是难以见闻。”

    悟虚,不由叹:“崖山之后,儒门浩劫,其传承几乎断绝。后世儒修,若要追求大道,实在是千难万难。像伯温兄这样,虽然兼习儒道,却始终以儒修自居,实在难能可贵。”

    郭敏,却在一旁插嘴说道,“据家师所言,其实自我大宋建国以来,儒门传承已经有危机,大儒纷纷隐去,只有程朱一家独大。而程朱理学,到后来,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却似乎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刘伯温点头道,“尊师浩然真君,果然是真灵大修士,慧眼如炬。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便如佛门的一些苦修之法,委实难以契合众人根器。”

    悟虚也点点头,说道,“‘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大道理也没错。不过儒门传承不足,难以于次第间,层层而上。譬如我佛门,不但讲苦集灭道四圣谛,而且有三法印,更有如《维摩经》这样‘示有资生,而恒观无常,实无所贪;示有妻妾采女,而常远离五欲污泥’来“弹偏斥小”,解说不二法门,又有如《楞严经》这样的详说五十阴魔以对应修行中的每一境界。”

    郭敏嗔怒道,“好像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便是你们了?!我看着天底下的光头,多的是打着什么‘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的幌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更有甚者,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挂在嘴边。你说王法,他给你讲出家之人;你说四大皆空,他给你讲功德箱不空;你说慈悲为怀,他给你讲怒目金刚;你说四大皆空,他给你讲不要顽空;你说出家之人要戒贪戒欲,他给你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反正,你们这些穿着袈裟、出入宫禁的喇嘛,是怎么说怎么有理!”

    刘伯温哈哈大笑,悟虚哑口无言,不由想到《法灭尽经》中的章句,心中莫名伤感。

    正所谓

    大道废仁义出,崖山后儒门阙。

    佛涅盘法灭尽,天外天难忘却。

    《法灭尽经》

    佛告阿难:“吾涅盘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著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啖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时有菩萨、辟支、罗汉,精进修德、一切敬待,人所宗向,教化平等。怜贫念老,鞠育穷厄,恒以经像,令人奉事,作诸功德,志性恩善,不侵害人,损身济物,不自惜己,忍辱仁和。设有是人,众魔比丘咸共嫉之,诽谤扬恶,摈黜驱遣,不令得住。”

元至正十六年,朱元璋第三次攻打集庆。城外陈兆先不敌,率三万六千余军士请降,江宁镇克。不出几日,集庆城破,御史大夫福寿身死,蛮子海牙投张土诚而去,水军元帅康茂才率五十万军民归降。

    前些日子,金龙进身,如今集庆城被轻易攻克,朱元璋不由信心大增,自视为拯救万民水火的真龙天子。学着汉高祖刘邦攻入咸阳的口气,发布告示:

    元政溃忧,干戈烽起,我来为民除乱耳,其各安诸如故。贤士,我礼用之;旧政不便者,除之;吏勿贪暴安吾民。

    随后,改集庆路为应天府,设天兴建康翼大元帅府,以廖小安为统军元帅,李善长为左右司郎中。自号吴国公。

    朱元璋,封悟虚为天兴国师,住持鸡鸣寺,遥领军中白莲教众。悟虚婉拒,与郭敏仍旧居于城外的栖霞寺。朱元璋每以军情相请,悟虚皆对来使言道,“小僧不喜俗务,不晓军事,不必前往。”

    朱元璋又遣使,至栖霞寺,送来香油五百斤、大米两百担、衣服鞋帽百来余套,另外时令果蔬三车。又召集军士,在栖霞山脚下垒出一块操场,并竖立大旗一杆,上有“妙法悟虚天兴国师”八个大字。

    悟虚,平时与吉相大师谈论佛法,晓说世间,或与郭敏在山中游玩。遇有新兵送来,便在山脚挑选若干,以花莲妙法宗之名,仿妙法峰建制,虽以白莲教教徒为主,但不刻意以之为主,虽广收弟子,但自己却不为师。授予净土粗浅诵持法门,排演净世青莲轮回阵。间或刘伯温过来,辅之以九宫八卦之阵。

    如此待了月余,征集新兵告一段落,朱元璋与诸将分别以集庆四周向四周要地攻城掠地。悟虚见郭敏也待得腻了,便计划着下一步的行程。

    这一日,悟虚正与郭敏争论,是向东去那普陀岛,还是向南去那灵隐寺?忽然山下,一队五百余人的精悍士卒,沿着上山之路,驱赶闲人,将栖霞寺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军士与僧人来报,说是吴国公马夫人拜山敬香。

    悟虚便对着郭敏笑道,“这个人要见一见,实乃女子楷模,圣贤内助。”这几日,听悟虚将一些后世的闲闻轶事改头换面,说与郭敏解闷。郭敏便也笑道,“是不是先前小甜甜,后来便是且行且珍惜的牛夫人?”

    悟虚,哈哈大笑,一边和郭敏向着寺门走去,一边郑重其事地说道,“切莫乱说。我师弟这马夫人,那可是难得的贤惠女子,和我师弟情深意重,相夫持家安天下。”

    郭敏奇道,“相夫持家倒还好说,何以能安天下?难道这朱元璋真的能作皇帝,马夫人便是那怀揣烧饼,冒着烫伤了胸脯给丈夫送吃的孝慈皇后?”这也是悟虚前几日讲的某朝某代的一孝慈皇后的事迹之一。

    悟虚,想不到自己大嘴巴没说多久,便有真人上门,便搪塞取笑道,“你若是日后能少杀不杀,也算是孝慈皇后了。”

    郭敏不屑地说道,“我要做便做武则天,那什么德服六宫的孝慈皇后,却是没意思。”

    两人正说着,却听一声轻笑,“早就听闻郭大小姐,是仙子、巾帼英雄,不拘俗世礼法,如今方知,传言不虚。”一个略显富态、容貌平平的中年夫人,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从转角处款款走出,来到二人面前。随后便是吉相大师,带着两个小沙弥。后面,还有一队亲兵。

    不用说,这夫人便是朱元璋的正室,马氏。

    一番见礼寒暄之后,悟虚、郭敏、马氏,还有吉相大师,便在寺院一处桃花林下落座。

    那马氏,看着悟虚,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自己怀揣烧饼送食夫君的事情,因为烫伤了胸脯,自己从未向人提起过,便是朱元璋也是后来才知道。又因为烫伤的乃是女子的胸脯,所以朱元璋一直没曾向人提起过。怎么这悟虚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笑吟吟地看了看悟虚,马氏婉转说道,“自我与元璋相识,便知道,他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师兄。后来,和州,常遇春来投,方才知道悟虚师兄大难不死,更有奇遇,时常感怀。如今,我刚刚来到应天府,方才知道元璋与悟虚师兄重逢,便趁着天晴,上山拜见。姗姗来迟,还望师兄见谅。”

    说罢,便转身命人呈上自己亲手做的僧衣。随后,又仔细端详了郭敏一阵,直夸郭敏仙子之容,又命人将一对玉镯呈上,言道,此乃朱元璋打下集庆之后,从宝库中得来送与自己的皇家贡品。

    悟虚与郭敏相视一眼,便道谢收下。郭敏想了想,便掏出个玉瓶,送出两颗东海珍珠养颜丹。悟虚,在须弥戒中搜索了半天,却是没有发现适合女子所用之物,正琢磨着。忽然,心中预警。抬头一看,一支巨手从天而降。幸好吉相大师,早有察觉,挺身而起,双手分开,掌心向上,以韦驮献杵之姿,撑起一个结界,将众人护在下方。

    那支巨手,受此阻拦,在半空顿了顿,随即炸开,引得四周灵气暴乱,吉相大师,一声闷哼,回落在地,随即又单腿一弹,两手却是快速合十,高举过顶,带着一团金光,向着上空奔去。

    便有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合掌飞升?吉相老儿,你这是要拼老命么?”便见云层之中,也是一对金掌击出。同时,两道身影,直奔下方马氏而去。

    悟虚与郭敏,齐声大喝,各自飞起,迎了上去。

    便有轻浮笑声,在悟虚耳边响起,“弘法长老,想不到你我汴河一别,如今又在这栖霞山相遇了?”祭出曼陀罗法界,手持碧海珠的悟虚,望着对面宝相庄严、面带淫笑的罗欢,说道,“那一晚,玉女仙剑,没把你追到?”

    罗欢双手结他化自在印,打出无数搔首弄姿的美女影像,笑道,“本君美人儿太多,阎王殿装不下”

    悟虚将这些淫靡幻象尽数摄入法界佛堂,喝道,“那小僧勉为其难,加以点化!”一边与罗欢打斗着,一边担心的看着郭敏那边。

    幸好,郭敏那边的对手,不是真人境界。不过此人阴险异常,蒙着面,居然以凡尘九层的境界,还借着法器,隐匿着踪迹,时而东时而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用两把漆黑的匕首,痛施辣手。郭敏虽然有龙珠与玉扇蕴含的血剑阵法,也好几次差点被其得手,幸好其颈上的法器,不时自动激发出护身光华,将悄无声息靠近的漆黑匕首上的幽光挡下。

    那升到云层中对敌的吉相大师,在与对方对了几掌之后,传音给悟虚道,“来人是喇嘛教的高手。你快快将马夫人摄入法界,往城中去。”

    悟虚便将下方晕倒在地的马夫人等一干人摄入自己的曼陀罗法界。

    来袭之人,等到马夫人来栖霞山的消息,本来是算到了吉相合悟虚的实力的,准备以那名蒙面人为奇兵,出其不意,掠走马夫人的;那料想郭敏居然能够与其缠斗一段时间。如今见悟虚被吉相点醒,将马夫人摄入法界保护起来,知道此番目的难以实现。

    那蒙面人首先隐去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层上,那与吉相大师打斗之人,和吉相拼了回合之后,也长啸一声,往北而去。

    倒是那罗欢以真人境界,和悟虚“嘻嘻哈哈”地打来打去,直到吉相和郭敏腾出手来,欲要飞过来之时,方才住手,扬长而去。

    只是在离别之时,对悟暗中虚传音道,“你救我一命,我罗欢便也救你一命。当夜,那手持仙剑的女人,曾在大都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悟虚,闻得此言,急忙追了上去,传音问道,“休得诓我!明明是你色胆包天,夜闯杨柳庵,她不追杀你,却来打探我的消息?!”

    罗欢暗中回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只知道,可能和庐山妙法峰有关。你今夜在此现身,须得早日离去。好之为之吧!”说完,身形一振,也向着北方,急速飞走。

    正所谓

    寺中逍遥闲练兵,夫人外交笼人心。

    忽有险情便援手,色中阎罗传秘音。

悟虚见罗欢远去,返回栖霞寺,落在千佛岩下,将马氏及一干婢女和沙弥,放出法界。早已乱作一团的军士,拥了过来,将昏迷的马氏等抬到厢房,由吉相大师亲自施救。

    却见一道身影,气贯长虹,从天而降,正是刘伯温。问明情况,刘伯温沉默片刻,奇道,“这三人,怕都是真人高手,为何越过刘福通、张士诚的防线,放下高人颜面与架子,前来掳掠马夫人?马夫人的行踪,他们又是怎么知晓的?”

    悟虚,也不是很在意,只说道,“怕是要掳了马夫人,要挟我那如净师弟吧。”说后,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心中只是想着方才罗欢的警示话语:那天外天下来的女子,因为我出自妙法峰,便四处打探我的消息?我只是妙法峰的一个小沙弥,莫说什么秘密,就连重入山门的路,都不知道。抓我何用?难道把我抓起来,要挟妙法峰?妙法峰,会因为我而受要挟么?

    悟虚一头雾水,却只知道罗欢定然没有对自己说谎。想着今日远去这三人,除了罗欢,难免有认出自己的人来,将自己行踪告知那女子。恰好自己要离开集庆栖霞寺,今日启程便是。心中拿定主意,正要对郭敏说话。

    却忽然听到不远处厢房中,吉相大师高声念诵“阿弥陀佛”。悟虚、郭敏、刘伯温三人急忙飞向前去。却见,厢房内红光大作,将原先一干昏迷的婢女和沙弥包裹在光团中,平稳送出来,落在地上;且将三人阻止在外。

    刘伯温身上发出白蒙蒙的光晕,双手作虚持玉笏状,向前轻轻推去,一接触那红光,便被弹了回来。那红光更是再度膨胀数分,最外侧,抖动如火焰,隐隐透着恐怖的高温,逼得就连身为修士的三人,也不由退了几步。

    刘伯温大惊,转身问悟虚,“悟虚大师,这是佛门什么结界?”刘伯温也算是凡尘6层左右的修士,而且擅长奇门遁甲等术,照理说来,若是吉相大师的结界,不至于如此半点门道都摸不着。

    悟虚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古怪结界,试着用法界稍稍接触,便见法界中纷纷飘起数朵红色火焰,而且那几朵火焰似乎乃活物,不断靠近,最后联接在一起,化作一个奇怪的符号,越来越大。悟虚急忙退后,切断法界与红光结界的接触,然后神识之体,端坐在法界佛堂,口诵观世音菩萨甘露咒,数盏茶的功夫,方才令其消散不见。

    睁开眼,见郭敏一脸关切地站在自己跟前,心中一暖,点头致意,然后对着刘伯温说道,“这个结界,小僧却是不知。”略一迟疑,又说道,“也许,不一定是佛门结界。”说吧,神识牵引着空中的灵气,将方才出现在法界佛堂中的那个古怪的符号,勾勒出来。

    刘伯温,一见此符号,也是愣了愣,眼中精光直闪。郭敏便问道,“刘青田,博学广闻,可识得?”刘伯温看了看郭敏和悟虚,点头道,“若是伯温没曾看错,这是一个上古象形文字,火。”

    郭敏若有所思,说道,“感觉,这个结界,并不主攻。估计吉相大师,触发了马夫人身上护主之物。”

    悟虚不解地问道,“那为何方才喇嘛教前来偷袭,和我将其摄入曼陀罗法界,都没有触发呢?”

    郭敏扭扭嘴,“方才喇嘛偷袭,早被吉相大师抢先挡住,马夫人只不过受到震荡,昏厥过去;至于你嘛,心无杀机,将其摄入法界乃是加以保护,自然也不会触发了。”

    悟虚晒然,“这么说,吉相大师便是心有杀机了?”

    郭敏,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刘伯温笑了笑,说道,“若是吉相大师,担心马夫人的伤势,运功替其疗伤推拿,灵力入体,走遍全身,是有可能惊动护主之物的。”

    悟虚恍然大悟,嘿嘿直笑,便朝着刘伯温问道,“那不知道吉相大师会不会被误伤?这红光结界,何时又能退散?”

    刘伯温看了看郭敏,答道,“结界虽然厉害,不但隔绝了声响,而且连我等的神识都无法窥探。但若是有危险,吉相大师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传不出来。我等且耐心等上片刻,只要马夫人醒来,结界自然退散。”

    话音刚落,便听马夫人惊讶地阿的一声,红光渐渐消散,厢房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悟虚示意,军士们守在外面,和刘伯温、郭敏三人快步走了进去。

    但见厢房内,吉相大师,面色苍白,似乎非常疲倦,勉强从蒲团上站起来,对着马夫人和悟虚三人躬身行礼,说道,“万幸马夫人无恙,贫僧适才运功过度,体力不支,先行回房休息,还望诸位海涵。”马夫人,此刻一脸红润,双目明亮璀璨,肌肤之间隐隐带有暗香,站在那里,虽然容颜依旧平平,但光彩逼人,自有一番气韵。

    悟虚等人一见便知道,吉相大师,多半为马夫人运功疗伤之时,触发了马夫人护身之物,结果一时灵力损耗过大,而马夫人反倒因祸得福,身体不亚于经受了一场伐骨洗髓。如今,这马夫人怕是连修习也是可以轻易入门。

    果不出所料,马夫人,一脸欣喜,对着疲惫不堪的吉相大师,连声道谢,言道“大师再造之恩,马灵华今生难忘。改日,定会再拜山门,诚心相谢。”

    吉相大师,看了看房内众人一眼,复又低头,一边口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边缓缓退去。

    悟虚见马氏脸上光泽异常,周身暗香不散,便说道,“马夫人,你且在此处静坐,稳住体内气息,我等在外为你护法。”说罢,取出几颗辟谷丹,放在桌上,便拉着郭敏,出了厢房。刘伯温,为马夫人朗诵了一遍《道德经》,待其盘腿坐于床榻之上,双目闭上之后,也缓缓退了出来。

    悟虚见刘伯温出来之后,清退军士于院外,与赶来的惠品等一干僧人,散坐于厢房四周,便放下心来,和郭敏移步至千佛崖,将方才罗欢空中传音之事告之郭敏。

    郭敏紧锁眉头,半响说道,“既然如此,莫若我们即刻前往妙法峰,将事情禀明师门。”悟虚摇摇头,“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郭敏讶然,看着悟虚,问道“你们不是听从师门之命,下山救世渡人么?怎么连山门都不知道怎么回?”

    悟虚苦笑道,“这都是我那如净师弟所说。”随后,对着郭敏压低声音说道,“实际上,我们是被逐出师门的。”

    郭敏张大嘴巴,表情丰富的看着悟虚,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应该记得吧?你现在是法界修士,马上便可迈入真人层级,说不定到了原地,运转师门功法,便可再入妙法峰。”

    这个问题,悟虚自从在天源延圣寺,静心修习那段日子,便一直在琢磨。回忆当时坠落在庐山三叠泉的情形,想来思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就算迈入真人境界,只怕也难说能够不借他物,飘然而入妙法峰。

    郭敏,见悟虚久久不说话,便说道,“回不去也没关系。既然妙法峰不认你了,你也没必要替他们操心。那个什么天外天的女子,要是找到你,你有什么直言相告便是。”

    悟虚,摇摇头,说道,“随说妙法峰当年将我等逐出山门,但却也不是毫无原因的。若是天外天有事,于情于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郭敏哑然。。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山门又回不去,又打不过那天外天下来的女子。”

    悟虚想了想,说道,“我可以继续四处走访,一来完成元法大师和圆信大师所托,二来避开那天外天之人,二来寻找机缘以尽快迈入真人层级,也好在日后多些自保之力。”

    郭敏沉吟片刻,点点头,答道,“这倒不失为一条良策。先前,刘基不是说你在东方有大机缘么?你又素来仰慕普陀岛,何不向东去?”说罢,手心托起龙珠,递到悟虚面前,“看来这颗龙珠非你莫属,你若是出了海,这颗珠子倒是可以为你省些麻烦。只是,须得防着我那二师叔。”

    悟虚一怔,心中顿时了然,原来郭敏不想和自己通行。看了看一脸关切的郭敏和其掌心光润的龙珠,悟虚缓缓地摇摇头,躬身合掌,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飘然而去。

    正所谓

    红光护身有吉相,马氏原来名灵华。

    心忧师门回不去,辞谢龙珠无缘法。

却说悟虚意欲离去,辞谢郭敏之后,便独自一人,走到吉相大师的禅房前,见房门紧闭,便留下一个传音符,大意是此事了当远去云云。又大步流星地来到马夫人静养的院落,与刘伯温话别,并请其日后代为向朱元璋辞行。随后,孤身一人,出了栖霞山,下了栖霞山。

    却见惠品和尚,急匆匆的追了上来。原来是,吉相大师收到自己传音符之后,命其前来送行。那惠品,转达了吉相大师的问候之后,便取出一个玉匣,递到悟虚跟前,说道,“此乃方丈珍藏多年的枫叶红。方丈有言,大师来到本寺,对此茶爱不释口。如今大师孤身远行,栖霞寺上下,言语难表寸心。唯有以茶相赠,他日大师旅途孤寂之时,可以自斟自饮一二。”

    悟虚不由这番话引得哈哈大笑,“想不到吉相大师,也如此风雅。小僧,在此谢过了。”惠品躬身合掌,言道方丈吩咐,寺中有事,不能久待,便告退。

    悟虚收好玉匣,送走惠品,也直奔燕子矶而去。

    到了燕子矶码头,才知道如今战火四起,江面也不安全,少有船儿敢远行,加之悟虚色目人长相,身着喇嘛红袍,任悟虚高价悬赏,也无人敢揽这趟生意。

    正踌躇着,忽有一船队,缓缓驶入眼帘。咋看上去,三只大船,每只约莫着有百多米长,最宽处有五六十米,船身中有三层阁楼,雕栏画壁。船头左右各立着一面金边黑旗,上面分别绣着红色的“通行”、“神州”字样。另有七八只小船随行在前后左右。

    悟虚如今也不是初出茅庐之人,当下便知道自己遇上了神州盟的船队。

    这神州盟,也是颇有来头。自从这南方诸地,群雄并起,割据一方,互相提防征战,加之盗贼蜂起,商贾之事,日益艰难;最初有几家巨商,联合起来,招募死士,打通各地关节,小范围,半明半暗地做些买卖。

    后来,据说是有几个修士门派,因为平时修炼、日常生活只需,要广进广出,同时也看上了其中丰厚的利润,便反客为主,在后面主导了此事,将业务扩展到了中原各地。这些门派,各有势力范围,各自负责本地区的安全。而其外围弟子负责具体操办的水陆商队,对外便称之为“神州盟”。

    悟虚便对着一艘大船,喊道“此船开往何处,小僧愿意以黄金百两,随船沿江而下。”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老者,从舱内走到船头,看了看悟虚,淡淡地说道,“此船,会一直开出海去。这位同道,不知欲往何处?”

    悟虚大喜,急忙飞到船头,冲着这老者一抱拳,“如此甚好,小僧正意欲出海一游。”那老者询问悟虚身份,悟虚只说是一游方僧人,胡乱说了个法号。此刻悟虚,以曼陀罗法界收敛功力,所外显的不过区区凡尘三层后期,那老者乃是凡尘五层中期修为,仔细打量了悟虚一番之后,便说道,“若是身有案底,被沿途军士发现追索,本盟概不负责;船资黄金三百两,饮食另算。”

    悟虚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表示毫无异议。那老者这才领着悟虚进了船舱,一边走一边交代,“上船之后,最好不要乱走乱动;若是遇到劫匪,同船之人,也有出手相助之责。这点还望大师知晓。”

    这些规矩,悟虚也是听说过的,便点点头,对着这名叫做魏三平的老者,笑道,“魏老尽管放心,神州盟的规矩,小僧谨记。”说罢,便从须弥戒中掏出三百两黄金,

    那魏三平见悟虚如此知趣,本就心中满意,又见悟虚三言两语,就一下子凭空拿出三百两黄金,眼中精光一闪,便也笑道,“说来,大家都是修炼之人,出门游历,自然也靠同道照拂。只不过沿途开销太大,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说完便挑了一处干净稍大的舱位给悟虚。

    悟虚合掌道谢。那魏三平离去之时,又说道,“指月师傅,尽管在这船上暂住;若是不想外出就餐,也可以唤人送至住处;若是呆得闷了,除了第三层阁楼和一些仓库之地,不可擅闯之外,其余各处也是可以随意走动的。”

    悟虚微笑着送走魏三平之后,关上门,也不布置结界,直接将须弥戒中的什么黄金取出一大推来,然后将一个储物袋取出来,往床头一扔,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趴在那里,一边数来数去,一边喃喃自语道,“到了东海,不知道这些东西,能换些什么好宝贝?”

    好半天,悟虚感觉停留在房内的神识消失不见,才不声不响的将这些破落货收了起来。然后,端坐在微微摇晃的小床上,不急不慢地出声念诵佛经。果不其然,又是第二道神识,从上方更加隐秘的扫了进来。这道神识,微不可察,只是在悟虚偶尔只是仗着在曼陀罗法界,以神识之体,持三密,方可略有感应。

    如是,心经念完,又念完金刚经,那道神识才退去。

    船上的第三层阁楼中,一名端坐在软榻上的道士模样装扮的童子,说道,“不过是一个胡乱学了些佛门功法的野喇嘛罢了。不过,莫要忘了向龙公子禀告此事。”声音阴柔尖细。那魏三平,似乎颇为忌惮这童子,见其如此说道,便抱拳说道,“三平已经差人到后船禀报此事。若是无事,三平告退,上人若是有何差遣,命人吩咐便是。”

    那童子似乎非常喜欢魏三平这般忌惮的神情,嘿嘿直笑,半响方说道“你且去吧。”

    悟虚在魏三平和这名童子神识探查之后,想着反正刚到船上,也不宜外出走动,便接着念诵起佛经来。哪知,这大船虽然开得极稳当,但是悟虚身处底层,于在微微摇晃的小床上,心随体摇,意随心动,莫说入定,便是专心诵经,也似乎难以做到。

    直到悟虚摄住六识之后,方才渐渐拢住神念。待悟虚复又放开六识,还是感到座下地动山摇。悟虚不信邪,心想道,“古往今来,有高僧,不闭六识,能在水火风土中,一心诵经;就连那罗欢,也能在美色脂粉中,谈笑自若,守住一点神明。难道,我还不能在船上打坐诵经不成?”

    狠狠心,盘腿结印,神识之体于曼陀罗法界中,诵持心经和金刚经,同时将六识放开。

    往日里,悟虚在曼陀罗法界修习,或是神识全都进入法界,与肉身六识斩断了关联;或是神识留有小部分在肉身,六识摄住。总之,神识之体在法界之中,经由法界感触外界,而不会通过肉身六识来感触。

    如今,贸然放开六识,神识之体在法界,故意经由肉身六识感触外界。这肉身六识便将肉身所处的环境所有尘相,尽数传入曼陀罗法界。悟虚神识在曼陀罗法界中,只觉得如处大地震,又渐闻波浪海风之声,在耳边如雷鸣电闪,又有海腥之味,令佛堂中种种恶臭,等等。

    随着肉身六识尘相不断涌入法界,。过了一会儿,佛堂四周竟然隐隐有丝丝龟裂的痕迹,经幡也无风飘动,神识之体的额头上居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墨绿腥水。悟虚知道这是六识尘相,进入法界,必然带来的侵蚀效果,也不怕,但运转白马寺学来的金刚不怀藏法诀,护住神识之体,结印诵经,修三密。

    悟虚此举却是莽撞了。佛门功法讲求,摄住六根,护住本心。若是红尘色相历练,也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守住本心,再徐徐以本心观万般红尘色相。

    悟虚倒好,自从辞谢郭敏相赠龙珠之后,离了栖霞寺,孤身一人,搭船出海,在船上颠簸之中,欲以诵经入定,这原本也可以。但须得神识居于法界,于法界,也就是通过法界来观外界,这样,肉身虽然随船晃动,但神识在法界却是如如不动。

    可悟虚此次好强,居然想着神识在法界,以肉身六识,观外界。这就好比,排除了外界纷扰,斩断了色声香味触意,打坐入定之后,在定中却又故意起心动念观想诸般恶趣,观想大地震、观想电闪雷鸣、观想种种恶臭..。

    若是要打个通俗的比方,那便是,为了效仿古人闹市读书自得,便故意叫人在自己睡觉时候使劲敲钟。实在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说来话长,悟虚在法界,正以神识之体,苦苦运转金刚不坏藏法诀。忽然,法界佛堂佛龛上的阿弥陀佛像,发出一道金光,打在悟虚神识之体之上。

    法界自动运转,将悟虚神识逼了出去;如此反噬之下,便见得,悟虚肉身一顿,毫无征兆之下,张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仰身瘫倒在摇晃的小床上。

    正所谓

    一别栖霞枫叶红,百两黄金大江流。

    红尘如水身似舟,莫在法界强说愁。

一番探视之后,躺在欺负摇晃的小床上,悟虚心如死灰:不但曼陀罗法界进不去了,全身经脉也受损严重,能发挥的功力估计也就在凡尘四五层左右。真可谓,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悟虚似乎又宛如当日被逐出妙法峰的小沙弥了。

    悟虚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上方那一小块算作房顶的木板,自从自己出了妙法峰的所经历之事,如放电影般,一一回放。悟虚将自己关在狭小的船舱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方才坐起,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夜晚,悟虚走在甲板上,不言不语,望着漆黑一片的江面,听着依旧寂寞的浪涛声。船上巡逻的水手,见悟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去管他。只是待悟虚快到船头之时,方才有两人从暗处闪在面前,拦住悟虚,“船头有人,大师请回。”

    悟虚瞧着这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观其修为不过刚入修行之门,若是平时哪会理睬;不过此刻,悟虚想了想,正要转身回去。便听得一个到前方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既然都是修行之人,到了船上便是贵客。你们怎可如此轻慢?传出去,倒是折了这神州盟的名声。”

    那两人急忙转身躬身行礼,便又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个蠢货,一点规矩都不懂,下去自领罚去吧!”这两人浑身一颤,却无丝毫申辩和怨言。

    悟虚见这二人面色愁苦地退去,反倒觉得船头这两人驭下过严,心中本有一丝硬闯和好奇之意也淡去,正想着如何说上两句,也回舱休息。又有一道身影闪到面前,正是先前接引自己魏三平。只见其微微拱手说道,“指月大师,我家龙公子,有请。”如此说来,悟虚看这情形,也只好客随主便,随着魏三平来到了船头甲板处。

    甲板上,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身着白衫,正手扶栏杆,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江面,旁边一个矮小的童子,站在其身后,正注视着前来的悟虚。

    悟虚修为跌落,但是眼光还在,一望便知,这童子乃是一名妖修,于今晚此处却是修为最高,凡尘八层;而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最多也就凡尘七层左右。只不过看情形,似乎身份地位颇高,隐隐凌驾于这妖童和魏三平之上。

    当下也不含糊,躬身合掌,向着这妖童略一致礼示意之后,姿势不变,对着那一直注视着前方的男子,唱诺道,“散修指月,见过二位。”

    那名男子,这才缓缓转身,看向悟虚。悟虚一见,这名白净俊朗的男子,不由“咦”了一声。这神态、这装扮,悟虚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装,加之方才呵斥之声,不由得悟虚不想起郭敏来。

    便听得一声大喝,“大胆!”那名妖童立刻发威,一股威势,尽数压制过来。悟虚不由得呼吸发紧,噔噔后退两步,几乎瘫坐在甲板上。反倒是那女扮男装的女子,笑道,“邬师叔,不必动怒。这位指月大师,一眼能认出我的女儿身,又如此惊讶,十有八九是遇见过我那郭姐姐。”

    悟虚待身上的威压渐渐散去,慢慢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原来,悟虚强行定中观想诸恶趣,身上本已重伤,现在经过这名所谓的邬师叔的妖童,以势相压,经脉一阵紊乱,嘴角不禁出血。

    悟虚定睛看了看这名女子,相比郭敏,面容偏圆润一点,嘴角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但也许是所处环境、修习功法相近的原因,女扮男装起来,与郭敏倒是有九分神似。

    那名女子见悟虚站起来,便不言不语,也不恼怒,笃定地对着那妖童笑道,“看来真是见过我那郭姐姐。”那名童子,打趣地陪着这名女子笑着,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悟虚,冷冷地说道,“原来你先前还隐匿了修为,不过看你气息急促、步伐不稳,显然是无师门指点,胡乱修行,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悟虚先前上船是显露的凡尘三层左右的修为,如今这妖童见悟虚虽然嘴角吐血,却有五层修为,觉得被悟虚蒙混过去,是以心中不爽;幸好,悟虚先前舱中如常人一般诵经,此刻又一副走入入魔的征兆,不然难保其不起杀心。

    悟虚对这妖童毫无好感,只是向着那名女子说道,“小僧未曾见过龙公子的郭姐姐。”那名女子一拍手,“那你之前见过和我相像之人,便是我那郭姐姐。”

    悟虚,见这名女子如此三番四次的提到郭敏,心中感伤,低头合掌道,“也许吧,小僧先前确实在大都,远远地见过一名女子,也是女扮男装,其神情风姿,和龙公子很是相像。”

    “哦,那就是了!”那名被悟虚依着旁人称呼,唤作龙公子的女子,来了兴致,走上前两步,问道,“那你看,我和她,谁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这种刁钻、无聊的问题。悟虚暗暗摇头,答道,“小僧只是远远看了那郭小姐一眼,今时今日,早已印象模糊,不可追忆。”

    “远远地看了一眼是吧?”这名龙姑娘,说罢,玉足轻踮,飞出船去,脚踏翻滚的波浪,立在明月之下,回首问道,“你现在且远远看上一眼。”

    悟虚想不到这个龙姑娘如此执着,苦笑道,“小僧真的是记不起来了。倒是龙姑娘,飒爽英姿,闭月沉鱼。”

    这被左右唤作龙公子的女子,听悟虚在此处情景,取“闭月羞花”和“沉鱼落雁”的前面二字混搭予以赞美,,饶是平时冷峻古怪,也不由心里暗生得意,罕有的露出笑意,一边飞回船头,一边说道,“想不到你这喇嘛还挺会说话的。”

    忽然,江面一阵翻滚,一个极速旋转的漩涡,出现在其脚下,欲将其吸入水下。这龙姑娘,机警得很,觉察到脚下有异常,立刻便是一击劈空掌,向下打去,随即飞向空中。

    旁边的妖修童子,几乎同时爆喝,快速地打出数道黑色阴雷,轰在从水面中伸出的几只墨绿色触须之上。魏三平,拔出长剑,飞到空中,厉声道,“何方妖孽?!居然敢对偷袭我东海妖盟!”

    龙姑娘,此刻已是粉面含霜,在空中负手而立,止住那名正要闯入水下的妖童,寒声说道,“邬师叔且慢,我倒要看看,这小小江中,到底有何怪物,竟然能在本公子面前兴风作浪!”说完,祭出一颗龙珠,分开江水,独自一人,一头杀了下去。

    不一会儿工夫,悟虚只见平静的江面,复又分开,这名龙姑娘,飞身而出,一个十米多长,散发着腥臭味的黑鱼尸身,被抛到了船头甲板上。那妖童略微凑上前,看了看,不屑地说道,“我道是什么厉害水妖,原来不过是区区三百年的黑鱼妖怪!”旁边的魏三平,当即叫人拖走。

    悟虚不由为这好不容易三百年的黑鱼默哀三分钟,明明这龙姑娘身怀龙珠,又有凡尘八层的妖童在此,居然还敢偷袭。难道也如同自己一般,修炼修炼,修炼得走入入魔不成?

    那龙姑娘,待人用水冲洗过甲板之后,方才飘然落下,吩咐魏三平道,“居然敢深夜偷袭,待会切下腹部嫩肉,给本公子下酒!”

    不一会儿,悟虚随着这龙姑娘和这名邬姓妖童,围坐一桌,便有下人不断将烹饪好的黑鱼肉端了上来。悟虚看着这满桌的鱼肉,微微皱眉。

    那龙姑娘见了,便问道,“指月大师,难道不吃荤?”大元开国以来,无数喇嘛荤素不忌,酒色不拒。

    悟虚摆手摇头道,“却也不是。只不过,二位出自东海妖盟,难道也食鱼妖不成?”

    那邬姓妖童,显然也是海中水妖出身,第一个便说道,“指月大师,好歹也是凡尘中后期的修士,难道连这大鱼吃小鱼的天道循环也不懂?”凡尘五层,便是迈入了凡尘中后期序列;便如读书人中了秀才,经商者当了公司老总,从政者升到处级。也算是,中上层人士,值得栽培,值得拉拢。不然见悟虚有此问,邬姓妖童,便不是解答而是轰杀了。

    那龙姑娘,夹起一块生鱼片,略微沾了点调料,送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佛门之中,有六道轮回之说。今世鱼身,未尝不是前世人身。如此推论,指月大师,现在吃鱼,难保吃得不是前世亲朋好友。”

    悟虚不知道怎的,也许是前些日子走火入魔,也许是又见到如郭敏般女扮男装之人,心魔出现,听闻此二人所说,哈哈大笑,“有道理!此身不过是因缘聚合之物,小僧现在吃鱼,不但难保吃得是前世亲朋好友,说不定吃得还是自己呢。”

    那邬姓妖童,嘿嘿一笑,“那是当然,现在不是随时随处可见,人相食么?还不是自己吃自己。所以啊,该吃就吃,想那么多,那你活活饿死,涅磐算了!”

    悟虚一拍腿,接着其话头说道,“该吃就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随即转身,对着一旁下人说道,“鱼头烧豆腐汤,腹部嫩肉切成生鱼片,其余抹上调料,火上烤熟!”

    船头上,龙姑娘呵呵直笑,邬姓妖童嘿嘿直笑。

    正所谓

    辞别郭敏遇龙女,还有心魔作伴侣。

    当日容颜说忘却,今夜宴席吃黑鱼。

栖霞寺,惠品尊吉相大师之命,送别悟虚之后,急匆匆地赶回山门,径直来到马夫人静养的院落,冲着坐在厢房外面石桌边的刘伯温一稽首,也不言语,便安静地坐在旁边的一个石凳上。不一会儿,便见得厢房内隐隐有七彩光华闪动,同时有一阵说不出的清香飘出。惠品暗暗称奇,想不到这马夫人其貌不扬,哪知经过住持一番伐骨洗髓之后,竟然有如此异像!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七彩光华和浓郁清香,却又迅速消散,随即便听到马夫人从厢房内,款款走了出来,一脸的茫然。

    刘伯温和惠品,当即站起来,问道,“夫人,感觉如何?要不要多歇息一段时间?”马夫人站在那里,看了看二人,摆摆手,朗声说道,“不碍事,我已经清醒过来。”又环顾四周,看了看一干拥上来的婢女和军士,皱眉说道“尔等,退下吧。”

    一时间,院落中,闲杂人等尽数散去,只有马夫人和刘伯温、惠品三人。这马夫人,也许是刚刚一脚踏入了修士之列的缘故,如今似乎变了个人似的,端庄之上带着点威严,恬静之上带着点脱俗。只见她在这院落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不住四下张望着。最后,喃喃自语道,“原来栖霞寺便是这般,今日方一窥真容。”顿了顿,复又问道,“悟虚大师和郭大小姐呢?难道躲在后山,谈情说爱去了?”说完,嫣然一笑。

    刘伯温二人,知道马夫人此刻便若一个瞎子突然得见天日,心态性情都会顿时起了变化,也不在意,只是答道,“悟虚大师,有要事须远行,已经离去。郭大小姐应该还在寺中。”

    “哦,却不知悟虚大师有何要事,可有说何时归来?”马夫人,转过身,背对着二人,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院落中一棵千年桂花树低垂的枝叶。

    刘伯温见马夫人对悟虚之事如此上心,想了想,回道,“有何要事,悟虚大师行色匆匆,有何要事,何时归来,却是未说。”

    马夫人沉默了一下,便说道,“方才妖人来袭,多亏了吉相、悟虚大师和郭姑娘。又承蒙二位为我护法。先道声谢,容我回城之后,再一一谢过。”

    刘伯温和惠品,自是一番说辞。

    马夫人满面春风,见二人谦让,也不多说,只是淡淡地说道,“吉相大师,此刻想必在闭关。本宫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访。还请惠品大师,将郭姑娘请来,与我等一同下山回城。”

    惠品,躬身合掌,走出院落。不一会儿,便领着郭敏回来。

    马夫人与郭敏以姐妹相称,说了一会儿话,便请郭敏随其一道下山,进城暂住,也好彼此有个伴。一行人正有说有笑,欲要出了栖霞寺,却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一个绝色女子,从桂花树上飘了下来。

    刘伯温定睛一看,这女子,身材修长,穿着一件素色汉代款式的长袍,眉如新月,眼如星辰,一把白色剑鞘挎在腰间,站在那里,神采奕奕,气度非凡,似乎是饱读诗书的儒生,仗剑行走天地之间。

    马夫人却是神色一凝,静静地看着这名女子,神色之间似乎带着一丝厌恶。这名女子,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左右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马氏,不由哈哈大笑,“当日九天峰一别,想不到姐姐如今竟是这般模样。妹妹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马夫人脸色一变,斥道,“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

    旁边的刘伯温,走上前,说道,“阁下是何方神圣?居然如此放肆,难道不知道我等是天兴建康翼大元帅府上之人?”

    那名女子,看也不看刘伯温,只是盯着马夫人,嗤嗤笑道,“原来是天兴建康翼大元帅府的马夫人。。失敬失敬。”又对着旁边的郭敏说道,“这位想必便是东海浩然真君的心爱弟子冰昙仙子郭敏吧?小女子欲往东海一游,不知道郭仙子,可否纡尊同行?”

    说罢,便是伸出一只芊芊玉手,直向郭敏手腕抓来。

    早有准备的郭敏,急忙施展出龙息行水化风大法,欲要闪躲,却见这只玉手,在半空隐隐有摘星夺月之势,在半空轻轻一晃,已然搭在自己手腕上。

    旁边的刘伯温,以奇门遁甲之术,上前挡在这名女子身前,手势晃动,牵引周天星力,凝出一尊黄金力士,向其奔去。

    这女子不闪不必,视若无睹,只扣住郭敏手腕,便要飘然飞去;那刘伯温召唤出来黄金力士,冲到其跟前,便没入其身,如泥牛入海。

    却见郭敏颈上玉佩,忽然飞到空中,放出道道金光,随即又有无数带着浩然之气的古朴文字闪现,将郭敏围在中间,定在半空。

    马夫人见到此境况,手指微动,朗声唱诵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我儒门正道于心。”

    便见,那些古意盎然的文字,发出耀眼的光芒,散发出浩浩荡荡的气息,切断这女子与郭敏之间的灵气牵引,震开其本已扣住的玉手,将郭敏护住,缓缓送回到地上。

    那名女子见郭敏退回到原地,依旧保持着飞去之势,一边远去,一边笑道,“儒门功法,原来如此。”笑声还在,人影却已渺渺。

    .

    刘伯温和郭敏,本欲询问此女子究竟是何人?见马夫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好暂时按下不提。

    那远去的女子,一路北飞,顷刻间,来到了元朝大都某一处所在,缓缓从云头降落。有两人人,在下方早已等候多时。若是吉相、悟虚和郭敏在,便可一眼认出,此二人正是先前栖霞寺偷袭,企图掳走马氏中人。

    色阎罗罗欢不用说,另外一位,也是喇嘛装扮,全身枯瘦,断眉小眼,此刻见这名女子回来,便急忙迎上去,恭声说道,“恭迎陆仙子!”

    那名女子,对这曲意奉迎的喇嘛,却无好颜色,“尔等不但没有擒下那马氏,反而令其今生肉身伐骨洗髓,前世灵觉苏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女子,便是天外天下来的那名“蒙面仙子”,持“仙剑”追杀罗欢,来到大都之后,拜会了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在其默许之下,陆续降服收拢了罗欢以及眼前这名叫藏布等一干喇嘛。不仅如此,便是全真教玄机子也暗地里有所投靠。像这次偷袭栖霞寺,便是玄机子推荐之人探听传来的消息,然后又亲自随这罗欢、藏布一同出手。

    藏布见到这女子怪罪,忙说道,“那全真教蒙面道士,消息不准。未探明那东海妖女,居然有其师浩然真君赐下的真灵法器。不然,此次也不会功亏一篑。”

    这陆仙子,听闻这三人偷袭失败,便亲自赶往栖霞寺,方才略微一出手,便知道,若是不动用“仙剑”,以自己真人中期修为,要破掉赵浩然那真灵法器,也是须得大费周章。此刻,见着藏布如此说道,也不好多加怪罪,只是冷笑道,“儒门功法,到了天外天,还不是不入流的外道!”

    随后,对着罗欢,肃然问道,“本宫去时,那妙法峰的小沙弥,已经离去。短短时间,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罗欢急忙拿出平时游戏红尘,与青楼女子逢场作戏的本事,一阵赌天发誓。这陆仙子定定地看着罗欢,找不出丝毫破绽,心里却是冷笑:等过些时日,本宫定要让尔等现出原形!

    嘴上却不说,只是挥挥手。罗欢和藏布,相识一眼,知机告退。

    待二人退去,陆仙子想到方才栖霞寺与马夫人见面的情景,不禁嘴角轻扬,笑道“马灵华啊马灵华,想不到你此番下界,变作这般模样,还委身人妇。你们儒门居然也变得如此猥琐起来。既然这样,还何必死撑呢?”语气之中,不无得意。

    正所谓

    七彩光华带异香,马氏原是天外人。

    桂花树下仙子笑,如此猥琐出儒门。

陆仙子一阵笑过之后,打坐了一会儿,便有玄机子在殿外求见。

    原来,这陆仙子,名为陆妙影,乃是天外天掩月宗的内门弟子。掩月宗,乃是天外天四大门派之一,宗门内以道家功法为圭皋。是以,陆仙子来到大都之后,便住在全真教三清道宫之内。

    玄机子进殿之后,恭声说道,“不知陆仙子唤贫道过来,有何吩咐?”这玄机子,天赋本高,得到纯阳真人的黄龙剑之后,勤修苦练,已然炼得身剑合一,若是无碍,成为真灵大修士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陆妙影看了看玄机子,难得地和气说道,“本宫在天外天也曾与纯阳散人有数面之缘。你既然将其遗留在人世间的黄龙剑炼化于内,也算是其传人;纯阳散人走的是佛道双修,所以你若要想晋阶真灵,也最好修习一些佛门心法。”

    玄机子连连称是道谢。陆妙影,随后话锋一转,“你熟知人世间的形势,不知可否了解那如今占了集庆城的朱元璋一部?”

    “朱元璋?”这陆妙影刚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便略微问过人世间的大势,不知道为何今日又想起来问那朱元璋之事?玄机子心中纳闷,嘴上飞快地将关于朱元璋的情报说了一遍。

    待听到玄机子说起朱元璋的容貌,“一张马脸?哈哈哈,马夫人.。”声震长空,那陆妙影,眼泪都差点笑了出来。好半响才止住笑,扬手复问道,“如此说来,那朱元璋躲在刘福通的后面,在那江南富庶之地,暗自发展壮大?”

    玄机子答道,“目前来看,正是如此。那朱元璋,躲在刘福通、张士诚等义军的后面,四处扩展却又不称王,闷声发大财。不过,目前元朝兵部尚书察罕贴木儿,目前在山西大破刘福通的西路北伐之军,李武、崔德等人抱头鼠串。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移师南下,直捣红军都城安丰,隔江对峙集庆。”

    陆妙影问道,“元廷似乎非常倚重这察罕贴木儿?”

    玄机子答道,“贫道,曾经见过此人,不愧是天纵帅才,自刘福通颍州起事,这察罕贴木儿便组建乡军,御匪保乡,多年来,与红巾军对战,未曾有一败。又有李思齐与义子王保保相助,如今,得到元廷重用,兵多将广,兵锋所指,红军往往不战自退,可谓擎天之柱。”

    陆妙影奇道,“这察罕贴木儿可是修行中人?”待知道其只是普通儒生之后,便略微可惜地叹道,“可惜是个蒙古人,不是我汉人血统。”旁边玄机子便说道,“李思齐是汉人血统,王保保则是汉蒙混合血统,其母乃是察罕贴木儿的亲姐姐,其父乃是一王姓汉人。”

    陆妙影若有所思。

    玄机子,见陆妙影闭目养神,再无她言,便拱手退去。

    ..

    入夜之后,被一层薄薄的灵气包裹住的陆妙影,缓缓睁开眼,不禁微微摇头,“这人世间的灵气居然如此稀薄,半天打坐下来,竟然不及上面的半个时辰。”随后,收功,向殿后走去。

    因为其身份特殊,玄机子在征得终南山师门的同意之后,把三清道宫后半部分,尽数化为禁区,专供陆妙影所用。

    走到三清道宫后面的一处院落,陆妙影望着院落上空,一道淡淡的白色光练,从头顶明月落下,不由脸上一片欣喜,悄然飘到一扇半开的窗户边,看向里面。

    室内,一名略带稚气的女孩,满脸虔诚地坐在软榻之上,两手结印于胸前。那自天而降的月华,汇聚于其双手之上,凝成一个半透明的圆盘,将其映衬得无比清秀娟丽。

    这女子,正是当日悟虚与罗欢作船头偈之时,坐在雅间,后又奋不顾身,前往杨柳庵提醒罗欢欲要做那采花之贼的张若月。

    张若月当夜涉险示警,陆妙影在后室,因为所修炼的功法,隐隐觉察到头上月华有所异常,及至走出来,靠近张若月,细细探查,发觉其似乎是天生的太阴之体,是千年难遇的修炼宗门掩月神功之人,这才当场破例赠予宗门入门功法——凝月诀。

    待到陆妙影追杀罗欢至大都,半遮半掩地向八思巴等城中高手亮明身份,降服笼络住罗欢、藏布、玄机子等人之后,便飞回汴梁,于月下找到张府。当时,也是如此这般,陆妙影见到张若月也是这般,如喝水吃饭般牵引凝炼月华,便收其为徒,带到了大都三清道宫。

    ..

    陆妙影,待张若月行功三十六周天,方才手指一点,割断了月华涌向张若月之势。便见张若月,手势一边,将那已经几乎是实物的玉色圆盘,缓缓收入额头,然后睁开双眼,站起身,跳到地上,向着陆妙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口中叫道“师傅每次都是这般,站在窗外偷窥徒儿。”

    陆妙影,一边移步,推开房门,缓缓走进去,一边嗔怒道,“你这丫头,真是顽劣,没大没小,整日和为师嬉笑吵闹。为难怪当日在汴梁,为师要收你为徒,带你走时,你父亲虽有不舍,后又非常爽快,临别之时,还让为师多加管教,严加调教。”

    张若月,上前挽着陆妙影的手,做了一个鬼脸,撒娇道,“我们掩月宗,不是道法自然么?师傅,你这么漂亮,难道和我父亲一样,整天和徒儿板着个脸?”

    陆妙影本来也就比张若月大上十来岁,在天外天掩月宗也是类似张若月这样的主儿;此番下来人世间,孤身一人,有张若月在身边嘻嘻哈哈,其实倒是对了胃口,解了乏闷。倒也不忍心拉下脸来,一边数落着,一边任由张若月拉着自己。

    喝了一杯张若月亲手呈上的清茶,陆妙影坐在那里,想了想,说道,“我观你今夜练功,双手之上,月华圆满,看来凝月诀已经是略有小成。应付一般的所谓的江湖侠客,已经措措有余。你今夜收拾一下,明日清晨,便随为师启程南下。”

    “南下?师傅,我们是要去那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么?”张若月眨着眼睛。

    陆妙影摇摇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便是好风景么?以后,为师带你上了天外天,那你还不看花了眼?”

    张若月忙道,“那师傅你给我说说看,天外天到底有多美,是不是真的好过钱塘江、西湖百倍、千倍?”

    “这些都是外物。你若是想修炼本门神功,便应该清心寡欲,超凡脱俗,不然,便是你真的是太阴之体,也难有所成!”陆妙影难得地板起脸,训斥一番。

    张若月,嘟着嘴,低下头,咕哝着。

    陆妙影,也不再多说,叮嘱张若月早些休息,便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陆妙影带着张若月,出了三清道宫,离开大都,往南飞去。二人在蓝天白云中,笔直飞行了半日,便见陆妙影微微侧身,向着下方落去。

    张若月,在其身后,望着下方,呆了呆,便大叫,“回家了!”那越来越近的城池,正是汴梁城。陆妙影也不避讳惊吓到世人,直接携着张若月,飞到张府上空,翩翩降落。

    哪知张元常前些日子,自请到察罕贴木儿军中效力,已经离开汴梁。姐姐张若兰和阿布桑,也于前日启程,回转大都。临走之时,把张若月的东西也全都带回去了。可谓人去楼空。

    陆妙影也不说出言安慰,直接抓着张若月的手,又飞升而上,飘然离开。过了一会儿,更是祭出月华剑,于云端之上,在空中带出一条长长白虹,向着南方疾射而去。

    三个时辰过后,闷闷不乐的张若月,睁开的眼睛,对着陆妙影说道,“师傅,你怎么飞得这么快,害得徒儿眼睛都睁不开。”陆妙影,宝剑入鞘,答道,“师傅见你方才在汴梁,触景生情,便飞得快些,带你尽快离开旧地,来到此处。”

    张若月,低声说道,“要不要这般绝情?”

    陆妙影,正色答道,“要。我们修道之人,首先便是要放下以往红尘事物,所谓太上忘情是也。说是绝情寡义,也未尝不可。”

    张若月,眼圈一下就红了,急忙一边用手揉着眼睛掩饰,一边转移话题地问道,“此处是何处?”

    陆妙影看着比自己小一个个头的张若月,轻轻的将其搂在怀中,说道,“此处乃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有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可乘醉听箫鼓,可吟赏烟霞。”

    正所谓

    英雄莫问娘胎处,蒙汉皆有好儿郎。

    道是无情却有情,天上人间到苏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