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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虚见潘若雪先是脸色阴晴不定,后面更是杀意涌现,不慌不忙地说道,“王妃若是想磨练心性,苍某这里倒是还有别的方法。”

    “哦,”潘若雪,收回利牙,走出桃树林,又春光明媚的看着悟虚,前后判若两人。

    也难怪潘若雪如此。天底下人世间的妖修,只有修炼到凡尘九层,将体内妖丹祭出,于劫雷之下九转,再由破而立,吸收天地灵气,重新结成一颗新的内丹,方才可以迈入真人层级,同时也完全化作人形。

    潘若雪,当初被师门指派与张士诚的联姻之时,修为不过凡尘四期,离岛之时,东极岛三位岛主联手为其伐骨洗髓,赐下丹药和法器。其中就有一颗小化灵丹,潘若雪视若珍宝,只留待他日自己冲击真人境界之用;一件三星耀月玉珊佩,平时挂在胸前,吸收月阴之力,压制住体内的妖气。

    说到这三星耀月玉珊佩,乃是一截取自东海极深处的磁阴黑珊瑚,再由东极岛三位岛主,浩然真君赵浩然、恨散人陆子虚、玄龟真君罗归一三人联手,在其上刻下阵法,既可以产生幻境,又可以吸收月阴之力,还可以引动储存地底玄冥之气,可谓为修习九幽压制冥水决的潘若雪贴身打造。

    但三星耀月玉珊佩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没有月亮的时候,不能接引月阴之力,也就无从谈起压制体内妖气。每到这样的夜晚的子丑之时,潘若雪便只能靠着三星耀月玉珊佩里面的幻境,将自己人头蛇身的形态在人前幻化为平常形态。

    潘若雪自奉命委身于张士诚之后,凭着万千宠爱,随着其声势日壮,统治区域的扩张,得到了不少修炼资源,短短几年,修为便从离岛之时的凡尘五层,晋级到凡尘八层。只可惜修为蹿升太快,心境远远跟不上,今年入春以来,便发现三星耀月玉珊佩竟然隐隐有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妖气的迹象。

    是以,如何快速提升心境,对于潘若雪来说,便是此刻当务之急,头等大事。

    悟虚,见其对此似乎非常在意,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想来一下措词,慢吞吞地问道,“这磨练心性的方法,苍某倒是偶然间在一个游方老和尚的石洞中看到过,研读数日,牢记在心。”

    潘若雪,见悟虚慢吞吞的,一下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心急,脸色转换得太快,被悟虚给瞧到了破绽。当下,一拂锦袖,片片桃花瓣,飞舞在小院落夜空,然后又转身坐回石几,静若处子,问道“哦,不知道是何功法,能令大师一直记在心中。”

    悟虚,也寻了一处坐下,望着十米开外的潘若雪,苦笑着问道,“不知道王妃,何以一口断定,苍某便是那个什么指月大师?还请王妃解惑。”

    潘若雪翻掌将龙珠取出,微微催动,一丝特有龙息蔓延在院落中。

    悟虚见状,仔细观察,最后才发现,自己体内自行流转的狼妖气息,竟然有了一些凝滞感。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可自己体内狼妖气息在龙息的天然压制下,运转不畅,这不很正常,正好说明自己是头狼妖么?悟虚一脸疑惑地望着潘若雪。

    潘若雪笑道,“也好,让你心服口服。龙珠乃是龙族内丹,对于妖兽天然有上位的压制。本宫凭此便可断定,你不是狼妖,而是人族修士。至于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顿了顿,“本宫不知道你修炼了什么功法,居然可以扮作狼妖,但你虽然身上有妖气,容貌也略有改变,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悟虚不由问道。

    潘若雪,笑吟吟地望着悟虚,却是不再回答。

    悟虚明白,知道潘若雪这是要自己开口介绍磨练心性的功法了。抬头望了望四周,那潘若雪便开口道,“此处早已被本宫布下九幽冥水结界,大师无需担心外人偷听。”

    悟虚见院落四周寂静异常,隐隐有一股海腥味,便知道潘若雪所言不虚,心中暗想,须得提防这妖女最后翻脸无情,痛下杀手。

    说到磨练心性,佛门功法大多有此功效或者说是需要。粗浅一点的白骨不净观,心诵阿弥陀佛,乃至恒河大手印,甚至金刚不坏法藏。

    悟虚正回忆着自己所学的佛门功法,打算从中摘取几段,说与其听。旁边潘若雪轻声说道,“大师可得想好了,不要胡乱拿一些你们佛门的经文来诓骗本宫。去年有个和尚,拿着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劝本宫奉经修心,结果被本宫丢到海里喂鱼去了。”

    悟虚,叹道,“实话实说,方才苍某还真的打算为女施主诵一遍心经。此经,”却见身边阴风刮起,潘若雪漂浮在半空中,头向着自己前倾,两颗毒牙下面,一条猩红长舌,带着刺鼻的味道,在自己面前半尺附近摆动着,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起嘴中传来,“本宫今晚耐着性子,好言许诺,你若是拿不出让本宫满意的东西,那便将一身含着枫叶红药性的精血送上吧。”

    悟虚想不到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潘若雪,居然因为自己一句话暴怒,看来确实是修为蹿升得太快,自身心境完全跟不上。

    当下合掌,一声*吼,“阿弥陀佛,王妃若是再这样心浮气躁,体内积聚的妖力早晚会完全失控,爆体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遂端坐在地上,祭出碧海珠,将一朵黑白相间的莲花,送到潘若雪头前。

    悟虚从莲花出来,便是一愣。这朵莲花,乃是悟虚默诵观世音菩萨甘露咒,借用周围的水气催生而成催动碧海珠的,生出应该是白莲才对?怎么催生出黑白相间的莲花来了?

    这朵黑底白枝的莲花,浮在空中,离潘若雪三寸距离,缓缓旋转着,不一会儿,莲叶上出现一滴漆黑的小水珠,常人肉眼几乎难以看到。那潘若雪却是露出惊喜的神色,“幽冥之气”,长舌一卷,吸入腹内。随后,潘若雪闭目运功,浑身隐于一团黑色水雾之中。

    悟虚看着前方潘若雪急不可耐旁若无人的举动,忽然想到,这潘若雪老早便在院落布下结界,是以周围其实是充斥着其九幽冥水结界中的九幽水气,自己随手借用水气,催生出来的莲花,自然是黑白相间的了。

    几个呼吸之后,也就是数个周天之后,潘若雪又睁开眼睛,却看到因为没有法力维系,面前这朵莲花已经开始慢慢消散。慢慢恢复人形,站在地上,潘若雪目光闪烁地盯着悟虚,那眼神仿佛在看唐僧肉一般。。

    悟虚,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退后两步。

    潘若雪,猛地一指莲花消散之处,娇艳的面容中,一对蓝色的利牙,隐隐可见,对着悟虚说道,“再来两朵!”

    悟虚暗道不好,虽然自己不知道这幽冥之气对其有何作用,但看其神色似乎很是享用,要是让这个妖女吃上瘾了,那自己还怎么脱身?飞快地摇摇头,“方才那朵黑白相间的莲花,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悟虚此刻修为也恢复到凡尘七层,要在潘若雪手下逃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悟虚,怕惊动了邬余子等人,是以,还是装着凡尘三层左右的样子,在这里和潘若雪苦苦周旋。

    潘若雪一听,便说道,“这还不好办。你用方才的手法,再试试。”

    悟虚装模作样地在那里默诵经文,然后两手掌底合在一起,十指散开,摆出一个莲花的样子,逼出一股灵力,只见一朵白色的莲花,徐徐从两手上空显现,浮在两人只见,与周围的水气似乎格格不入,稍微旋转了几圈,便被结界中的九幽冥气侵蚀。

    潘若雪,看着新出的这朵白莲花,转眼便消失不见,对着悟虚,连声冷笑,“呵呵,就这样就想蒙混过关?大师未免也将本宫太小瞧了吧!”

    悟虚心中知道也没简单。仔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为了改容换貌,一直在琢磨炼气诀和敛气诀,今晚心血来潮,以无所住心,将佛法和两本口诀中都提到的感气功法相结合,似乎隐约摸到一点感气的门槛。方才见潘若雪暴怒,怕闹出大动静,便习惯性的打出一朵普通的清心白莲,谁知道先前难以言状的意境一直萦绕在心头,不久之前刚与外界流转气息的肉身,居然潜意识里吸收了少许结界中的气息,然后又随着自己灵力催动流出,从而形成了黑白相间的莲花。

    此刻,悟虚暗中想要重复刚才的情景,再次显现出黑根白枝的莲花,却发现难以做到。只好苦笑地对着潘若雪说道,“不管道友你信不信,小僧真的是难以重现方才情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悟虚心中也颇为遗憾,是以言语间,不再遮掩,自称小僧。潘若雪盯着悟虚好一会儿,主动增加了结界中气息九幽冥气,接着又放松了对结界的掌控,说道,“再试一试!”

    悟虚摇摇头,“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有时候,灵感,或者意境,就像一场春梦,醒来之后,了无痕。”

    潘若雪,飞到悟虚一米左右的上空,怒道,“那你就只有一个选择,进王府做一个太监,随侍本宫左右,哪天有灵感有意境了,便为本宫再凝结出幽冥之气!”

    悟虚,看着几乎又要暴走的潘若雪,说道,“幽冥之气,有那么重要么?竟然令得道友如此失态?如此失态,怎么可能心身再次空灵,无所住而成幽冥之气!”

    这幽冥之气,悟虚不知,对于潘若雪而言,确实非常重要,其修炼的九幽冥水决,最开始便是要在海底阴气积聚之处,以秘法沟通地底深处的幽冥之气,纳入己身,再以此为引,吸收灵气。这么说吧,此功法属性为水,以深海幽冥之气为核心,将天地灵气转化为幽冥之气。

    若是悟虚随时能够显现方才的黑白莲花,将结界中的沾染了幽冥之气的水雾直接转换为幽冥之气,于潘若雪而言,不但省去了若干修炼转换之功,快速增加了功力,而且因为幽冥之气乃是其功法的本源,更无因为心境的拖累而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甚至因为功法本源的增加,还可以提升潘若雪对九幽冥水决的领悟,从而反过来,解决目前功力暴涨带来的隐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是也。

    所以,悟虚也没有料到,那潘若雪,在自己头顶,猛地突出一口黑色雾气。一阵头晕目眩,便被潘若雪挟在臂下长袍中,直接往将军府中飞去。

    正所谓

    莫道心经诓骗人,*作吼声。

    才说境界很重要,一见幽冥气便甚。

夜深之后,高墙碧瓦的宫殿,在星罗棋布的火把下,将金碧辉煌略微收敛了几分,只露出几处红烛摇曳,响起数声欢歌笑语。

    一间素雅的偏殿内,一个身着五彩锦袍的女子,静静地坐在冰凉的玉床上,周围白色灵气缭绕,呈花瓣状圆弧形,将其衬托着宛如下凡仙子一般。忽然,灵气随着这女子缓缓虚浮至半空,如沸水般向外飞溅,。如此过了片刻,女子体内一声轻响,殿内罡风四起,火烛尽皆熄灭,陷入黑暗之中。

    但随即,女子体表有淡淡的金光流转,一把古朴的金锁,慢慢从其头顶浮现出来,散发出道道金光,照得殿内如同白日一般。

    那女子待这把金锁从体内升出到头顶,手势一变,熟练地将金锁摄到双手中,随后戴着颈上,缓缓的落下,站在地上。

    ..

    宫门无风自开,这名女子,细步走了出来,月色下,一脸端庄,气息幽绵,不怒自威。宫门十米远,站着的四个宫女,急忙迎上前来,齐声请安道,“夫人,果盘已经准备好了。”

    这名女子,正是马夫人马灵华。自从栖霞山回到应天城后,便深居简出,静养潜修,直到今夜,方才将原本寄居在三阳护心锁的神识完全脱离开来,并将其重新炼化。如此,真正的身份终于完全觉醒,一身修为也如吃饭喝水,火箭般直升到凡尘九层。

    马灵华此刻,心情极好,一边走,一边说“就摆在观星台,再做几样精致的小菜,备几壶果酒,将郭小姐也请来。”旁边便有一名宫女退下传令。

    途中,马灵华带着余下的三名宫女,见巡夜军士,纷纷恭声避让,便又皱眉问道,“大帅如今在何处?”

    这些宫女显然都是马夫人的心腹之人,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待巡夜军士走开,稍微凑上前,低声说道,“奴婢听说,大帅昨日便已回宫,昨夜和今夜都是在琼夫人那里。”

    “琼夫人?”马灵华微微一愣,宫女们却是不再言语,似乎此人在马夫人这里也是个忌讳。所幸,马灵华早已融合这一世的记忆,稍加回想,便脸色微变,冷哼一声,加快脚步,不再言语。

    观星台,在宫中东南一角,本是由假山垒成,因为地势较高,龙华山道士以阵法加固之后,在上面有时候作星相占卜之用,实际上是一个空旷的石台。

    马灵华吩咐此处军士退下之后,又见随身宫女衣着单薄,不胜夜风,便也让其台下侍候,一个人静待郭敏的到来。

    说到郭敏,如今在这应天也是过得颇为潇洒自在。说起来,其不但是朱元璋眼中的师弟密友,而且还是东极岛浩然真君的心爱弟子,吴王张士诚爱妃腊梅仙子的师妹。而且,前段时间,因为张士诚降元,察罕帖木儿的大军便要转向攻打应天,危急之时,郭敏随刘伯温等人,前往察罕帖木儿处,以义女的身份,代为请降说和。

    以至于军中曾有传言,若不是郭敏与大帅的师弟,太平兴国法师,悟虚大师,颇有瓜葛,以其身份和才貌,倒也可以参照张士诚与东海妖盟联姻之法。

    不一会儿,郭敏一袭白衣,飘然而至。一见马灵华,便不由面露异色,入座举起酒杯,叹道,“人说栖霞山吉相大师以佛门无上大法,为姐姐伐骨洗髓,我却不信。”

    “哦,”马灵华慢慢举起酒杯,平静地放在唇边,“此话从何说起?”

    “姐姐定然是天生丽质,天生道体,只不过先前蒙尘罢了。不然,只是伐骨洗髓,姐姐短短时间,一身修为,也断难令妹妹也看不出高低深浅了。”郭敏对着马灵华笑道。

    “呵呵,佛法之妙,岂能以常理度之。”马灵华,随着郭敏,微微抿了一口果酒,轻笑道。

    郭敏见马灵华避实就虚,也不好深问,便不再开口。

    两人这空旷寂静的观星台上,相视无言,将一壶甜美的果酒饮完。

    马灵华,这才放下手中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为何,自从本宫开始修炼之后,竟然对于男女之事,毫无兴致,颇为生厌。不知道妹妹,可否分忧?”

    此言一出,郭敏惊讶万分,摆手摇头,“姐姐休得说笑,且莫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马灵华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示意郭敏稍安勿躁,又说道“其实,我有几次探大帅的口风,大帅似乎也隐有意动,只不过碍着他那师弟的面子罢了,不然便也学那张士诚,亲自到东极岛拜见浩然真君去了。”

    郭敏闻听此言,立刻站了起来,“姐姐切莫再说,郭敏明日便离开应天府。”

    马灵华见郭敏动怒,走下来,挽住郭敏的手臂,“如此,倒是姐姐错会妹妹的心意了。原本以为妹妹平时在军营奔走,也喜欢大英雄。”

    郭敏,摇摇头,直言道“妹妹倒也喜欢大英雄,只不过喜欢的是天地遨游风起云涌的修士英雄,却不是世俗的帝王将相。”

    马灵华,点点头,“好一个天地遨游,风起云涌。”说着,缓缓走到观星台边的栏杆处,望着天空璀璨星河,半响方才问道,“不知道妹妹是否遇到过这样的修士英雄?仗剑歌吟,天地任遨游,千山万水只在弹指间,妖魔皆退避,九州剑气风云动。”

    郭敏愣了愣,想不到,这马夫人修炼之后,也不知看了哪部典籍里的玄幻故事修真小说,竟然着了迷。想了想,答道,“郭敏修炼至今,如此英雄人物,倒是未曾遇见。千山万水只在弹指间,恐怕真灵大修士也难以做到吧?九州剑气风云动,那估计要传说中的仙剑了。”顿了顿,“估计也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这样的风流人物。”

    “天上的神仙,”马灵华,幽幽的说道,“天上的神仙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下凡来呢?”

    郭敏不搭话,马灵华忽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身,笑道,“倒让妹妹见笑了。自从入了修行一途,本宫倒是有些胡思乱想了。”

    郭敏笑道,“谁不是呢?”复又叹了一口气,也走到栏杆边,望着无尽星空,也幽幽地说道,“想当初,妹妹刚刚修行,天地灵气吸入体内,飘飘欲仙,只觉无不可为,万事万物皆可舍去,天下之大尽可去得,飞升仙界,也是指日可待。”

    “如今呢?”马灵华笑问道。

    郭敏回眸一笑,“如今,还在姐姐你这里打秋风,混吃混喝,等着哪天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呢。”

    呵呵呵,哈哈哈。观星台,传来马灵华和郭敏的笑声。

    直听得下面周围的军士和宫女,面面相觑。

    ..

    数日之后,察罕帖木儿,派了户部尚书张昶带了御酒和任命朱元璋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诏书,前来应天府招降。

    朱元璋纠结万分,若是受降,不但声名受损,恐引起周边红巾军夹攻;若是不受降,则应天府直接处于察罕帖木儿大军铁蹄之下。

    拖延了数日,天象白虹贯日,东南有流星飞过,预示东南有将星坠落,元廷急遣使,晓谕察罕帖木儿谨慎勿动,却不想使者到时,察罕帖木儿已被叛将田丰杀害。义子王保保收拢其部,继为统帅,却又与孛罗贴木儿争抢地盘,打得火热。

    说起这察罕帖木儿,也是一个大英雄了。自乡间而起,屡败义军,被元廷倚为东南擎天之柱,却不想招降田丰之后,为了以示英雄气概,以及收买降军人心,。只带百骑至田丰营中巡视,结果,却惨遭暗算。

    同样的事情,朱元璋也做过,比如攻打集庆之时。陈兆先其部,三万六千人归降朱元璋。朱元璋从降军中挑选了五百名勇士当亲军,在夜里守卫,而自己身边,只留有亲兵统领冯国用一人。第二天,降军知道此事,都十分感动,疑虑全消,甘愿跟随朱元璋打天下。

    天命也?

    谁是大英雄?

    正所谓

    观星台上望天河,修真界中说英雄。

    白虹贯日流星坠,刀笔著史天命宠。

察罕帖木儿一死,元庭真真大势已去。

    忠君爱国、胸有韬略的察罕帖木儿在时,因其赫赫战功,在元庭抗击起义军的将帅中,威望最高,能够服众,众将帅皆以其马首是瞻。元庭每有方略,察罕帖木儿带头遵行,牵引推动北方整体攻防局势。

    察罕帖木儿一死,其义子王保保继位,随察罕帖木儿一同组建乡军的李思齐等一批将领,首先便仗着资历,不服调遣。而孛罗贴木儿这样妒贤嫉能的勋贵,更是直接撕破了脸皮,刀枪相见。原先被我老子答失八都鲁被你老子压着,如今难道大爷我还要被你黄口小儿压着?

    于是,元庭的各路军马,陷入了内讧,相互争斗。原先察罕帖木儿在时,勉强取得的战略优势,丧失殆尽。

    南方,已经是鞭长莫及。

    与之同时,因为刘福通东路红军在三路北伐中,与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各路元军的直接对战,至正二十二年,也就是察罕帖木儿死的这一年,在汴梁大败于察罕帖木儿所部,损失惨重。小明王韩林儿妻子,及东路红军各级官员五千、家属数万,尽皆被元军俘虏。

    由此,龙凤大宋朝,名存实亡。原先依托白莲起义的东西路红军,以及名义上依附于龙凤宋朝的的朱元璋一部,表面的团结或者平衡局面,也岌岌可危。

    南方各路义军,在北方压力消失之后,不但不思北伐,反而相互之间屡有摩擦,气氛也逐渐紧张。

    南方,北方,都逐渐陷入了军阀混战之中。

    世人曰:北无忠君爱国之士,南无替天行道之人。

    。

    平江府承天殿内的一处后宫之中,悟虚坐在案几边,正翻看着密密麻麻用小楷书写而成的情报简札。当看到刘福通大败,拥着小明王韩林儿,退守安丰,不由叹道,“刘福通危矣,龙凤宋朝已成昨日云烟。”

    旁边的潘若雪,笑道,“怎么,莫非指月大师和刘福通有旧?”

    悟虚苦笑道,“小僧哪里认识这样的大英雄,只是久闻其名罢了。其人为白莲教徒,四处奔走,率先打出了抗元大旗。后又建立龙凤宋朝,发动三路北伐,大大动摇了元庭的统治基础。紧随其后的,是彭玉莹、郭子兴、朱元璋等。”

    潘若雪疑声问道,“如此推崇那如近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刘福通,,大师怎么却连我家吴王提也不提?”

    张士诚,此前一段时间,伪降元庭,后见察罕帖木儿一死,北方乱做一锅粥,便趁机在平江府自立为吴王。

    悟虚答道,“吴王,确实是最早造反之人,而且曾经拖累脱脱大军。但是吴王当初造反之时,却是为了一己私利,并没有打出抗元的旗号,加上几次降元,说到底,不过是山大王罢了。”

    潘若雪,也不恼,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大师是不看好吴王了?”

    悟虚,反着白眼看了一下云淡风轻的潘若雪,反问道,“腊梅仙子,看好吴王么?”

    。。

    当日潘若雪将悟虚迷倒之后,掳到平江承天殿,逼迫悟虚为其提炼精纯的幽冥气。悟虚却是再难重现那日效果,偶尔九幽冥水界中有些许幽冥水气,被转化为幽冥气,也是被悟虚的佛门灵力中和大半,剩下来的微乎其微,而且残留着佛门气息,基本上不能吸收。

    反倒是有几次,潘若雪压制不住体内妖气的时候,悟虚在一旁,以曼陀罗法界将其浑身四溢的妖气吸纳,并炼化之。如此,双方方才达成约定:悟虚暂时留在潘若雪身边,为其镇压妖气;潘若雪对外宣称其为宫中供奉,不但可以在宫中大部分区域自由行走,而且另外享受种种特权。

    悟虚,之所以答应,暂时留在此处,却是打算大隐隐于宫,借着潘若雪的掩护和资源,尽快将修为境界提升到凡尘九层大圆满。作为宫中供奉所得到的一些丹药不说,单是每隔一段时间,吸收炼化潘若雪的冲天妖气,悟虚便也获益良多。

    因为悟虚发觉,这种压制不住而外泄的妖气,没有杀意,在曼陀罗法界,被炼化之后,会化作法界佛堂内精纯的佛门气息。悟虚隐隐觉得,依据炼气诀,可以将其转换为所谓的玄气,但是尝试多次,始终不能达到无佛性。

    至于敛气诀,悟虚以佛门无所住的心法,修炼起来,却是一日千里。如今,悟虚在一般修士眼里,便是一个文弱的年轻和尚,周身灵力全无,气息薄如青丝。

    。

    这段时间以来,悟虚和潘若雪相处得还算愉快,也大致了解一些潘若雪的想法,是以才有刚才“腊梅仙子,看好吴王么?”的反问。

    潘若雪微皱眉头,正要开口,却见外面一名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吴王有要事相商。

    悟虚听得宫女传话,便两眼一闭,打坐入定。

    待潘若雪回来,天色已晚,悟虚见那潘若雪若带歉意的看着自己,然后说道,“没有办法,此次军情紧急,本宫要出去一趟。”

    两人之前有约定,悟虚必须随时跟在潘若雪身边。

    悟虚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道,“没问题,准备好马车就是。”随后问道,“不知要到哪里去,远不远?”

    潘若雪比较欣赏悟虚的守信,衣袖拂开侧壁挂着的兽皮地图上的绢纱,走过去,伸出一根芊芊玉指,指在地图的一处,“明日先行抵达,大军后日便到。”

    悟虚定睛一看,惊声叫道,“安丰!?你们想干什么?”

    潘若雪,五指收拢,握成一个粉拳,沉声说道,“活捉刘福通和小明王韩林儿!”

    悟虚,心中一沉。这张士诚,竟然趁着刘福通大败之际,打算做出此等不义之事!刘福通支撑着的龙凤宋朝,虽然如今已经是不堪一击,穷途末路,但毕竟是抗击元朝的一面旗帜。如今察罕帖木儿死去,北方暂无威胁,刘福通和韩林儿在安丰,本来可以休养生息,徐图东山再起,哪料想背后的张士诚如今却要趁其病要其命!

    悟虚,楞了一下,说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张士诚的意思?”

    潘若雪,转过头,面带异色地看着悟虚,“好叫你知晓,大政方略,本宫从不多嘴,本宫只是执行者。”

    “原来如此。”悟虚也是聪明人,潘若雪的一番暗示,如何不明白,“原来是东极岛的大政方略!”

    悟虚缓缓走到侧壁跟前,望着地图上红色,黑色的箭头,忽然背对着潘若雪,问道,“东极岛大岛主,浩然真君,赵浩然,本是宋朝王室之后,儒门大修,他也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哦,想不到指月大师对我们大岛主这么了解,看来大师也不是一般人啊。方才又对刘福通惺惺相惜,莫非大师也是白莲教的高层?”潘若雪在后面问道。

    悟虚,转过身,望着面无表情的潘若雪,“小僧若是白莲教徒,仙子是否便要痛下杀手?”

    那潘若雪盯着一脸愤慨的悟虚看了一会儿,忽然仰头大笑,“大师若是白莲教徒,又与本宫何干?你我本是修道之人。何况大师从没涉足世俗之事。”语罢,满脸含笑地望着悟虚,“就算你认识刘福通,本宫也能护你周全。”

    悟虚此时,还是伪装成凡尘三四层的样子。潘若雪此番话,充满了威逼利诱。

    悟虚合掌道,“那小僧多谢东极岛仙子,吴王妃,不杀之恩。”

    潘若雪,最恼恨修道之人,称其为吴王妃,此刻见悟虚明知故犯,当面讥讽,也是脸色一变,双手一挥袖袍,背在身后,冷冷地说道,“你们人类的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窝里斗!本宫理会不得。再说一次,本宫只是一个执行者。”

    悟虚,默然片刻,忍不住说道,“执行者。说到这个,看来仙子也清楚胸前三星耀月玉珊佩的独门功效。”

    潘若雪顿时脸色大变,背在身后的双手,举到前面,打出一连串法诀,将布置在殿内外的禁制加强了一叠又一叠,然后神识传音道,“你知道什么?”

    虽然是神识传音,但是悟虚神识企业仿佛听到了潘若雪如一条毒蛇般嘶叫,知道自己观察的没错,也神识传音道,“看来小僧没有看错,这三星耀月玉珊佩,除了一般的聚集月阴之力,显化幻境等功效之外,还有一条,那就是禁制,下在仙子身上的禁制。那下禁制之人,随时可以令仙子魂飞魄散!”

    潘若雪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到,“此话怎么讲?”

    悟虚晒然笑道,“这有什么?”顿了顿,“仙子本体乃是雪炼蛇,本属妖体,而这三星耀月玉珊佩,却是人类大修士,以儒门功法炼制而成。仙子将其炼化,滴血认主,在体内却是种下了儒门浩然正气。若是炼制此三星耀月玉珊佩之儒门大修,催动仙子体内这儒门浩然正气,仙子必定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一席话,说得潘若雪粉脸惨白,好半响,方才幽幽地说道,“若雪本是东海一条小蛇,承蒙师尊收留教诲,传授道法,怎么会背叛师门呢?”

    悟虚听闻此言,也是心中暗叹,“果不其然。”

    要知道,正规精纯的佛门气息或者儒门气息,都是与妖气有所排斥的。

    先前自己还在猜测是哪个岛主布下的暗手。看来也就是潘若雪的师尊,恨散人陆子虚了;也唯有他,先修儒,后以怨恨入道,才会有如此做作,也才能将儒门浩然正气以悲怨之气的方式,融入潘若雪蛇修之体,而不产生明显的排斥。

    “阿弥陀佛,”悟虚突然觉得潘若雪很是可怜。人身难得,潘若雪拜入东极岛,勉强修成人身,又受师门指使,委身于张士诚,结果还被师尊暗中布下杀手。由蛇变人,看似摆脱了宿命,我命由我不由天;结果,宿命还在,我命还在帮助自己变成人身的师尊手上。

    不但如此,这个曾经被元军逼得跳崖的师尊竟然还要活捉抗击元军、退守安丰的刘福通和小明王!

    蛇蝎心肠,看来真真是形容人类的词语。

    正所谓

    南北混战各自忙,龙凤困在安丰旁。

    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是未遇蛇心肠。

安丰,后世安徽寿县,位于朱元璋的集庆府以西五百里,离张士诚的平江府大约千里左右。

    悟虚与潘若雪一番密谈之后,当夜便随着潘若雪带队的东海修士,先走水路,经太湖,再登陆,从朱元璋的地界潜行穿过,直奔安丰。

    此次,东海妖盟出动二十几名修士,三条黑蛟舟。三条黑蛟舟,分别由两名凡尘五期的修士用灵力催动,成品字形,在太湖上,悄无声息地飞驶。

    悟虚与潘若雪坐在中间的船上,除了充作船夫的两名修士之外,船上还有两名真人修士。一个,便是曾经因为贪图枫叶红而追杀过悟虚的邬余子;另外一个则是正经道人打扮,长须及胸,圆脸宽眉。

    来时的路上,悟虚便知道,此人姓黄名磊,绰号三石道人,乃浩然真君赵然门下弟子,原本是此次行动的主持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何,潘若雪主动要参与此次活动,因其身份特殊,又带着师叔邬余子,所以实际上此次行动,是由黄磊和潘若雪两人共同主持。

    悟虚因为担心相处时间久了,被邬余子认出来,所以打了招呼之后,便进了黑蛟舟上一处房间,启动房间的禁制。然后取出先前从玄影门门主任长青那里得来的邬余子的资料,再次看了一遍,几乎将每个字都刻在了脑海,方才放下玉简,打坐入定。

    两个时辰左右,黑蛟舟微微一顿,缓缓停下,悟虚睁开眼睛,知道已经到了太湖对岸,来到了张士诚与朱元璋势力交错的地界。出来之后,见另外两艘黑蛟舟的修士已经上了岸。想是预先约定好了的,有的地上一滚,变作一条黑狗,往树林去钻;有的空中一跃,变作一只展翅苍鹰,往乌云中飞去;有的河中一跳,变作一条水蛇,往水底游去。分别化作本体,借着夜色,四散而去。

    悟虚一脸苦笑地望着潘若雪,“莫非仙子要变成雪炼蛇,苍某要变成一条大尾巴狼?”悟虚虽然无论是气息和容貌,都与狼妖无异,但要变成狼形,却是无能无力。这属于斗战胜佛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悟虚不会。

    潘若雪喝道,“贫嘴!”侧身对三石道人和邬余子说道,“两位师叔,若雪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不敢耽误两位师叔,不知明早安丰城外汇合,可否?”

    三石道人黄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扬长而去。邬余子,见三石道人已经飞到前方,便也不再多说,只是看了看潘若雪和悟虚二人两眼,也自离去。

    待二人远去,潘若雪这才和悟虚朝着安丰方向,徐徐飞去。

    一路上,悟虚见潘若雪经过几处灯火通明的城池,依旧是在高空直线飞行,丝毫没有改变方向,或者降落某处的意思,便传音道,“潘仙子,在何处有要事?再飞一两个时辰,可就到了安丰了。”

    潘若雪飞在前方,使的是一件唤作梅花镜的法器,听得悟虚询问,站在镜上,头也不回,传音道,“本宫有什么事情,还不是怕你在两位师叔面前露出马脚来。”

    悟虚口中连声道谢,心中暗暗焦急。自己原本打算,经过朱元璋的地界的时候,找个机会,将张士诚要围攻安丰,东海妖盟要捉拿刘福通和韩林儿的情报送出去,却是苦于没有机会。

    忽然须弥戒中神农阁的令牌又有异动,悟虚大喜,直接当着潘若雪的面,将神农令牌掏了出来,指着上面正微微泛着红光的小点说道,“原来,附近三十里处,有一个神农阁的据点。小僧正好要补充一些丹药,不知道仙子有没有兴趣?”

    潘若雪看着令牌上那个小点,眉头一皱,“这个地方,虽然离得不远,但是看位置,似乎在太平府内。”

    太平府?悟虚惊叫道,低头一看,果然,令牌发红光的这个小点,隐隐浮现太平两个字。元朝太平路,朱元璋攻下集庆之后,改路为府。是以南方各路义军,便称之为太平府。

    潘若雪此刻在前方停了下来,说道,“区区一个太平府,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所谓甄山禅林,也是唐朝方才建立,如今战乱,只怕更是凋敝得很。”

    潘若雪因着悟虚是和尚,所以有此一说。

    悟虚摇摇头,“非也非也。”话锋一转,“神农阁的丹药是出了名的,如今时辰尚早,何不去转转?说不定便有类似枫叶红一般提升心性的丹药哦。”

    见潘若雪微微意动,悟虚又说道,“怕这怕那,什么时候能够修成正果?你这怕这怕那的心性,真的是需要磨练!”

    话一说完,潘若雪,调转方向,驾着梅花镜,从悟虚身边呼啸而过,传音道,“不要激我。本宫倒要看看这神农阁到底有什么好丹药。若是没有,哼!”哼字传来,其人已在百米开外。

    ..

    太平府城内,东南一处有座古玩店铺,一男一女并肩站在紧闭的大门之前。一会儿,那男的,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望着面无表情的女的,“也许是私密会所,且容小僧敲一下门。”说罢,正要上前,旁边一处摊贩的老板,说道,“年轻人,你找谁?这里自从朱大帅进驻集庆之后,便空无一人,荒废了很久。”

    旁边女的说道,“他是一个傻瓜,前年与被这里的老板,赊了三百两的帐,说是约好今天来取的。”

    那驼背做豆腐的老板,摆摆手,“哎呀,这年头,还前年约定?莫说是银两了,便是人,怕也找不到喔。”

    悟虚急忙尴尬地对着老头说道,“没事没事。”

    那老头又是摆摆手,一边佝偻着身体,回到自己的摊位,一边说道,“里面还有几件破旧的家具,没人要,还留着。”

    潘若雪冷声传音,“还不走?”

    悟虚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神农阁不在,此处还有更好的去处。”说罢,疾步走到那老者身边,低声细语,询问了几句。便对潘若雪笑道,“时候还在,小僧带仙子去别处。”

    悟虚正眼也不看街上来来回回巡逻的军士,将潘若雪领到一个僻静的胡同,随后,飞到夜空,向正南方飞去。潘若雪紧随其后。

    左右不过几十里,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刚才所处之地。潘若雪随着悟虚降落在一处山麓上,望着四野荒草,皱眉说道,“这是何地?先前似乎有亭台水榭,如今一片荒芜,比那太平府内的神农阁还不如。”

    悟虚反问道,“仙子主修九幽冥水诀,对阴气应该比较敏感。不知道可否觉察附近,可有大的坟墓?”

    潘若雪,两眼微闭片刻,脚不沾地,向着一处飘去去。悟虚紧随其后,片刻之间,来到一座垒得很高的坟墓之前。

    却见,墓前开阔地,有两个人,对坐在一张矮矮的案几边,身着儒衫,举杯畅饮,大呼小叫。

    悟虚,径直走到墓前,却见杂草丛生,无碑无香,不由叹道,“多少逸兴与豪情,却无墓碑与人评”。

    那对饮二人,见悟虚和潘若雪来到,指着二人笑道,“又来了两个同道中人。”对着悟虚和潘若雪招手,“来来,将进酒。”

    悟虚正要搭话上前,却被潘若雪一拉手臂,便听得其传音道,“切莫大意,此二人,乃是儒门鬼修。”

    悟虚一惊,“儒门,鬼修?”

    “这二人,表面上虽然有儒门浩然之气,但实则鬼气阴森。多半是儒门修士,不敬鬼神,却又无法超脱,只得修成阴身,游荡在人世间。”潘若雪一边传音,一边拂袖,凭空变出一张案几,两个矮凳,一壶果酒几盘菜蔬。

    这壶果酒,乃是潘若雪从平江府承天殿带出来的上好佳酿——四季春,以四季之樱桃、草莓、香蕉、枇杷、荔枝、葡萄、蜜桔..等酿制而成。

    那二人闻着潘若雪取出的果酒,不由得喉咙都咽了一下口水。见潘若雪和悟虚,在一旁,自斟自饮,终有一个瘦削书生模样的人站了起来,走到跟前,说道“好酒,好酒!”眼巴巴地望着悟虚和潘若雪。

    悟虚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来来,将进酒,杯莫停。”说罢,手指一点,酒壶微倾,将这人以及其同伴手中的酒杯倒满。

    那瘦削书生,一口饮尽,以袖抹嘴,笑道,“果然是好酒,某记得,这般好酒,先前只在大明宫里有喝过。”

    潘若雪笑道,“本宫这里还有一壶烈阳花酿成的阴冥酒。”又取出一个羊脂玉瓶,打开瓶盖。

    那两名鬼修,将飘散在空中的墨绿酒气吸入体内,不由精神一振,不复方才醉态,双双对视一眼,然后那名老者,便起身咳嗽了两声,对着潘若雪和悟虚作辑道,“不知这壶阴冥酒,要怎么换?”

    潘若雪道,“只换提升心性的丹药或者药草。”

    这两名鬼修,听说只换提升心性相关的,不由微微露出失望之色。走到一边,交头接耳起来。

    悟虚因为是借着交换丹药的名义,把潘若雪引落到太平府,所以此时也不便多说,只在一旁饮酒,嘴里向潘若雪询问着阴冥酒,心中琢磨着怎么借着此二人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烈阳花,生于东极岛东面,每日承受旭日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本是至阳之物,但若是经过极阴功法炮制之后,阴阳循环,阴中藏阳,对于修炼阴属性功法颇有奇效;若是修炼阴身的鬼魂服食,加以炼化,魂魄阴身更为凝实,后续的修行少了不少坎坷。

    潘若雪本身修炼的九幽冥水诀,便是极阴属性功法,从开始便知道二人鬼修身份,此刻对症下药拿出一瓶烈阳草炮制的阴冥酒,却是早有意图。

    两杯果酒过后,那两名鬼修走了回来,仍然是那名年长一点的老者开口说道,“这位仙子,提升心性的丹药,我二人却是没有。不知道,忘忧草可不可以?”

    潘若雪摇摇头,“忘忧草,对你们可能有些用处,可以稳固魂魄,减轻烈日灼伤。但是本宫却是不需要。”

    那站在一旁的书生,见状,说道,“要说直接提升心性的之物,不远处,栖霞寺便有。不过这忘忧草,服食之后,可以令人暂时忘却一切忧虑,物我两忘。偶尔用之,也可以有助于心境的提升。当然,若是仙子能够找到佛道修士,将其炮制成丹药,也可以令仙子直接感悟轮回,提升心境。”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这忘忧草,乃是依据传说而命名。相传,幽冥地府,黄泉路上,有草如花,却万年难开。刚死之人,或死得极惨,或心有不甘,或初到地府心生惊恐,经过黄泉之时,吸了忘忧草散发出来的气息,便会渐渐平静下来,神魂无比放松,乖乖地跟着牛头马面去往阎罗殿。

    这忘忧草,本身功效等同于舒缓麻醉神识之用。用得多了,还有上瘾之弊端。至于由佛道功法,炮制成丹药,怎么听也是说说而已,炼丹岂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是能够让人直接感悟轮回的。

    潘若雪也是知道这些的,见这两名穷鬼似乎榨不出什么油水,顿时失了兴趣,起身望着东北方向,说道,“栖霞寺,本宫到时候自然会去的。”说罢收起阴冥酒,便欲离去。

    悟虚急忙说道,“这忘忧草,仙子不要了?”潘若雪传音道,“你会用炼丹么?”悟虚不愿这两人与阴冥酒失之交臂,传音道,“有五六分把握。”

    潘若雪将盛着阴冥酒的玉瓶扔给悟虚,悟虚客客气气地交给这两名鬼修,接过一束忘忧草,也不客气,直接扔进自己的须弥戒。然后

    低头,沉思片刻,又从须弥戒中取出两颗份白色珠子,伸手一点,只见两颗珠子升到半空中,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这两名鬼修,齐声惊呼,“舍利子?!”

    悟虚点点头,“正是,只不过已经被用过几次,功效不比当初,乃是苍某从一个喇嘛手中得来。放在身边也无用,倒是可以和二位再交换一些忘忧草。”

    那瘦削书生,望着半空中的舍利子,两眼放光,浑身感受着其散发出来的清净白光,脸上露出凡人晒太阳般的惬意,喃喃自语道,“如此正好,如此正好。若不然,我等也消受不起。”

    悟虚先前修炼金刚不坏法藏之时,偶尔会催动白马寺圆信大师所赠的舍利子,以一些涅磐圆寂气息为辅助,抵消部分神识肉身的痛楚。如今这颗舍利子灵性大半用去,拿来送给这二位,也是恰好;饶是如此,悟虚在催动之时,也是小心翼翼,不然,只怕这二位阴身鬼修便要被净化接引至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旁边老者急忙拉了拉一脸享受的书生,对着悟虚拱拱手,“这位道友,且稍待片刻。”说完,两人化作一团黑雾,钻进山麓一处石缝之中。

    不一会儿,两人又从黑雾中现身,走到悟虚面前,那书生将一大捆忘忧草递上,说道,“这些是所有成熟的忘忧草,我们只留了几株幼苗。还请道友查验一下。”

    悟虚也不多看,将这一大捆忘忧草收入须弥戒中,将两颗舍利子送到其手中,最后问道,“在下蠡湖小青山苍琅子。还未请教两位道友名讳?”

    因为用忘忧草换了一壶阴冥酒、两颗舍利子,原本兴致颇高的两名鬼修,闻听悟虚问起名号,便安静了下来,看着潘若雪和悟虚,讪笑不语。倒是那老者先回礼,说道,“我等二人,乡野游魂,囿居于此,哪有什么名号不名号。至于前世姓名,早已弃之不用。”

    潘若雪倒是懂行,在一旁暗中传音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这些儒门鬼修,生前大多颇有名望,如今成了所谓阴身鬼修,不见天日,囿居于地下石穴。所以一般不会对外人提到自己生前名讳和事迹,以恐被人戏笑。”

    原来如此,悟虚虽然心有疑问,却知道潘若雪心急着离开,便对着这两位拱手说道,“原来如此。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二位有了舍利子,有其清净涅磐之光加持,不但无需担心魂魄散乱,而且更无心魔相扰,只要勤加修习,假以时日自然可以不再惧怕烈日,天下之大,皆可去得。”

    最后说道,“二位既然修道,也不可太执着于门户之见,释儒道本是一家,有何不可以借鉴的?”又随手传了些佛门印咒,方才随着潘若雪离去。

    这两名儒门鬼修,原来还以为悟虚这头狼妖不识货,待到后来,见悟虚说得头头是道,又传授了佛门涅磐经里面的一些章句,皆是面露感激之色。

    ..。

    悟虚与潘若雪刚飞到太平府大青山上空之时,便感应到传音珠,有神识进入,便知道那两名儒门鬼修已经收到了自己传讯。

    原来,悟虚遇见这两位儒门鬼修之后,大致了解其修炼特点和情况,又见潘若雪拿出烈阳花炮制的阴冥酒,不由灵机一动,将传音珠与那颗消耗了一半的舍利子混在一起,拿了出来,然后用神识暗自操控舍利子发出白光,分润在传音珠上,伪装出两颗舍利子的情景。

    心中正暗喜,前面的潘若雪立在云端,望着悟虚,忽然问道,“指月大师,你的舍利子很多么?随手送出去两颗。要不我们也交换几颗?”

    悟虚笑道,“不过是无意间得到的半废品罢了,拿来换些难得的忘忧草,却是划算的。”见潘若雪停在空中,一声不吭,担心其冲下去,直接开抢,又连忙说道,“仙子若是真想要,小僧这里还有一些,回到平江府,便可与仙子交换,不过品质功效都不甚好。”

    “舍利子,一般都是佛门高僧大德圆寂火化之时留下的,只要未曾磨灭,其中精纯佛性便长存,佩戴在身,可以辟邪安神,减少杂念心魔。你既然有此宝贝,为何先前一直不曾告知于我?”潘若雪不依不饶,脸色温怒,脚踏梅花镜,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架势。

    悟虚只好在须弥戒中“一阵翻腾”,最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取出一颗舍利子,“肉痛”地递给潘若雪,“万幸,身上还有一颗,不然小僧只好在这大青山上就地圆寂,仙子到时候一把火,看能不能烧出几颗舍利子来。”

    潘若雪接过这颗稍大的舍利子,看了看,放入须弥戒中,冷笑道,“就凭你这样油腔滑调,诓骗本宫,还想坐化之后结出舍利子?到时候,一堆材火,灰飞烟灭,怕是比下面两个儒门鬼修都不如。”

    悟虚嘿嘿一笑,摆摆手,正要分辨,却听下方两位儒门鬼修又开始觥筹交错,高谈阔论起来,一会儿“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会儿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会儿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便指着下方,对潘若雪,大声笑道,“你看这二位,多么洒脱?仙子不妨学习一下,每日读一首李太白的诗篇。”

    潘若雪,冷哼道,“若不是大师今日送上两颗舍利子,他们有这么洒脱么?诗词歌赋,不过是小道,有何可学?能成仙得道?”一边飞着,一边说道,“你这野和尚,也是,冷不丁冒几句酸文。多打打坐,多念念佛,才是你们佛修正道。”

    悟虚哈哈大笑,点点头,“是的是的,自从一读楞严后,不看人间糟粕书。吟诗诵词,怎可成仙,怎可得道?”说完,又提起一口气,接着下方吟唱诗句,以平时念佛兴气法门唱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便听得下方瘦削书生和应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那老者接上最后一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悟虚听完,长啸一声,飞去。

    正所谓

    欲将危情巧传递,大青山上赠舍利。

    不敬鬼神不轮回,阴身伴酒诗兴逸。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潘若雪、悟虚便与黄磊、邬余子等东海妖盟修士在安丰城外汇合。

    之后,潘若雪与黄磊、邬余子三人在一处商议。悟虚与其他妖修呆在另外一边。

    悟虚因为面生,又刻意低调,坐在一个角落,落落不群。所以向来排外的妖修,也不来搭话。

    说是其他妖修,其实也不全是,除了悟虚,这二十来个修士当中,还有几名人类修士。只不过悟虚几乎无法从肉眼区别,只能凭着气息感应出来。端的是人妖混杂,人妖不分。悟虚心中正自感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也是人不人妖不妖的么?潜意识地抬头向这些妖修望去,说不定这其中就有和自己一样,乔装打扮成妖修的人类呢?

    那些妖修倒还罢了,有几名人类修士,见悟虚一个低级狼妖,正以一种淡漠的眼光扫视过自己,顿时双目圆睁,怒气冲冲,要不是顾忌着周围妖修很多,估计便要上来教训一二。

    有一名头上长有双角的妖修,年纪比较大,似乎在这里颇受尊敬,见苗头不对,便缓缓走到悟虚与这几名人类修士的中间,对着悟虚和蔼地问道,“这位道友,面生得很?老羊我从没见潘仙子带过随身侍卫,不知道怎么称呼?”

    悟虚见这名老羊,分明是来好心解围,急忙站起来,答道,“苍某乃是蠡湖小青山散修,承蒙潘仙子看重,引荐为承天宫供奉。此次,是第一次出来,还望老哥及各位道友多多观照。”说完,拱拱手。

    那老羊,大笑道,“原来是潘仙子倚重的供奉,失敬失敬。”说完,沉吟片刻,从一个储物袋掏出两颗黑不溜秋的药丸,说道,“老羊我别无所长,勉强会炼些不入流的丹药。这里有两颗通血丸,通淤血,疏筋脉,还请苍供奉不要见笑。”

    悟虚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观这老羊,虽然年长,但是修为境界不过堪堪凡尘五期,本体又是山羊,却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妖修中颇受礼遇,原来是妖修中的炼丹师。

    一番好意,自然不能拒绝。悟虚听说这些东海妖修,平时大亏吃肉大碗喝酒,桀骜不逊又颇为仗义,曾经有人因为不愿喝酒干杯,便被视作瞧不起妖,不给面子,双方打得昏天暗地。

    悟虚接过通血丸,连声道谢。

    老羊笑着走开。那几名人类修士,听说悟虚乃是潘仙子引荐的供奉,颇为忌惮,对着悟虚露出友好的表情;反倒是旁边的一些妖修,见悟虚一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供奉,凭空得了老羊两颗黑乎乎的通血丸,在那里颇为嫉妒,面色不善。

    悟虚此刻自然不好躲在一旁,装世外高人,朝着一干人走了几步,问道,“这么多人,那刘福通此刻兵败如山倒,不过是丧家之犬,身边想必也没多少能人,何不就此直接打过去,手到擒来。”

    这一番话,却是得到不少在场之人的赞同。倒是那几个人类修士在一旁微微冷笑不止。

    便有两三个早就看不顺眼的妖修跳了起来,怒目而视。想是潘若雪、黄磊、邬余子三人便在附近,不然便要破口大骂了。

    便有一名脸色惨白,仿佛后世瘾君子模样的人类修士,对着左右面有讥色的同伙,懒洋洋的出声道,“你们又是何必呢,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刚才这位苍供奉说的没错,那白莲妖人刘福通,败退安丰之后,原先见其势大而前来辅佐的能人异士,像什么茅山驱鬼道士,洛阳神拳太保,清凉山了凡大师,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不过是些白莲教中的死忠,确实是如丧家之犬。”

    其同伙说道,“老哥哥,我们又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我修士界,自武王伐纣,周室大兴,老早便有规矩,凡修道之人,不得任意干涉天下凡间兴亡更替。秦汉至唐宋,莫不如此。如今,元朝无道,天下皆反,我等修道之人,阴潜暗助,已是迫不得已,如今直接袭杀擒拿义军主事之人,却是大大干扰了天下局势,恐有所不妥,有违天机。”、

    一旁聆听的老羊,上前问道,“刘道友,这番话,羊某也曾听说过。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敢问刘道友,这规矩是哪位圣人定的,又是怎么一番道理?”

    那人呵呵一笑,负手说道,“哪位圣人,在下却是不知。只知道千百年来,各门各派皆是有此训示,尤其是那些源远流长的大门大宗,更是说得分明。至于道理么,”

    正要继续神侃,旁边有一个声音响起,

    “大凡天下兴亡更替,天命必有所意,必有所属,若是强自干涉,恐怕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众人一看,原来是先前寡言少语的悟虚。

    悟虚接茬,却是想到,若能令这些东海修士,因为天意心有忌惮,到时候自己要是救援刘福通,恐怕便容易几分,是以在这个敏感问题上,主动站出来说话。

    那方才正说得顺溜的人类修士,见悟虚猛地拿话插进来,本是心存不悦,后见悟虚如此说道,便收起了轻视之心。

    又有一名人类修士开口说道,“好一个天意必有所意,必有所属。但若是,天意不属意某人,我们修道之人可不可以顺从天意,替天行道,将其拿下?便如元朝这般,如今元顺帝荒淫无道,近馋远贤,民不聊生,天警频频,所以元庭当灭,天下皆反。”

    便有妖修言道,刘福通,凡尘五期修为,以白莲教起事,本身便是犯了修道之人干涉天下兴亡更替之忌讳,如今益都陷落,龟缩安丰,龙凤大宋早已名存实亡,可谓天意恶之,加以惩罚。

    悟虚摇摇头,说道,“这却是不同,须得细加斟酌。其一,刘福通本人并没有称王,乃是辅佐韩林儿为帝,所以龙凤大宋存亡,是另有缘由;其二,刘福通虽然是修士,但是自其起事以后到其位列丞相之后,并没使用修道之人的手段,只是以凡人之躯,行凡间之事。是以,并没有犯大错。不然,那原先助元庭南下的八思巴等人,岂不是早就受到天谴?”

    那老羊不由问道,“照苍供奉所说,岂不是我等修道之人也不应去对付那刘福通了?”

    悟虚有心想说,若是刘福通不使用修士身份,苍某以为,我等修道之人最好不要直接对其出手。但顾忌到此次行动的主持人,黄磊、邬余子等便在附近,只好学着先前这几名人类修士的模样,故作高深的嘿嘿直笑。

    却不料那先前出声的病怏怏的瘾君子,似乎不满悟虚出了风头,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也对也不对。”站出来,,看了悟虚和在场修士两眼,慢吞吞地说道,:“刘福通如何姑且不去论,这龙凤大宋显然是不受天意眷顾了。我等此番前来,是要顺应天意,灭了龙凤大宋,刘福通便是凡人,但只要是龙凤大宋之人,便可杀得。”

    悟虚暗中瞅了这几名人类修士。这几人,前头刚感叹说到天意不可胡乱干涉,后面见自己冒出来抢了些许风头,便转而说到要顺应天意,替天行道。不由暗叹,自古文人相轻,古人诚不欺我也。

    见一干妖修都转眼望着自己,看自己应答。悟虚,一屁股坐在地上,沉声道。

    “昔在西方,有一国,名曰舍卫国,有一国王,名曰大明王,神通广大,明察秋毫。其有一花园,名曰孤独园。孤独园中,鸟语花香,更有珍奇灵兽无数,清泉美果处处。”

    “一日,孤独园有一处大火起,众王子烟雾缭绕之间,黑灰入眼,尽皆惊慌失措,呻吟哀号。大明王令园中轮班守卫,不得擅自解救,言道‘诸王子皆已经老大不小,却整日只知道在园中贪玩,却忘了怎么出来?若有自行走出者,吾定当封赏!’”

    “有一名守卫,名曰青琢,本是一只五彩青鸟,与一位王子交好,偷偷将其驮于背上,带出孤独园,大明王斥之曰,‘吾欲磨练众王子,尔为何独带一人出来,是施救命之恩耶?是阴阻其封赏耶?’”

    “又有一守卫,名曰释幽,本是一颗千年桂树,因有前车之签,自以为揣摩到大明王心意,便化作本体,纵然有王子跑到身边呼叫,也闭目不言,不闻不问,大明王斥之曰,‘此皆是王子,尔既然与之相识,为何毫无怜悯之心?’守卫答道,“谨遵王上旨意。”大明王复斥道,‘吾本意是磨练众王子,有王子至面前求救,尔大可告之以清水洗眼,便可寻到出园之路。’”

    “待众王子皆得出,欣喜不已,独有一王子忿忿,埋怨释幽见死不救;众王子尽皆得封号地属,香车宝马,玉石琉璃,独有一王子一无所得,却是青琢所救之人。”

    “天意亦是如此,譬如慈母,只在令天地间凡人于蒙昧、顽劣、劫难中日渐明理知道,终能真正长大成人。我等修道之人,便是那局外轮班守卫,若是推波助澜,若是见死不救,都是庸人自扰,为上天不悦。何况贸然痛下杀手?”

    悟虚说完,那些本就喜欢自由在,不管人间闲事的妖修们听了悟虚的话,恍然大悟,喜不自禁。便是那几名人类修士,也是若有所思。

    正所谓

    安丰城外人妖集,杀与不杀凭意气。

    三言两语大火起,孤独园中说天意。

悟虚讲了舍卫国孤独园故事之后,众人又闲聊了几句。潘若雪、黄磊、邬余子三人便走了过来。那黄磊取出一种褐黄色丹药,分给众人,然后分派了任务。

    悟虚见不管妖修还是人类修士,接过丹药都纷纷吞入腹中,便也含在嘴里,神识传音潘若雪。方知道,此乃混元丹,妖修服下之后,以灵力发散,便能遮掩住体内妖气,充作人类修士,不过时效有限,大抵只有三天三夜药效。而此混元丹还有一种奇效,便是同一人炼制的同一批次,不管妖修也好,人类修士也好,服下之后,身上便有一股相同的气息,百里之内皆能相互感应。是以,为了行动方便,人类修士也一同服食。

    悟虚了然,正要将这混元丹囫囵咽下,忽然灵机一动,暗中/将药丸分成两半,一半吞下,一半依旧含在嘴中。

    ..

    此刻的安丰城,守卫森严,基本上不许进出。潘若雪等既然来了,自然有办法。

    悟虚等人服下混元丹没多久,便有一队红巾军远远过来。那些士兵见树林中竟然有如此多的陌生人,便要拥上来上前擒拿审问,却见领队的偏将,骑着马,将手中长矛,舞得花团锦簇一般,几个来回,竟然将手下这些军士,尽皆刺死。然后翻身下马,上前来,冲着潘若雪等人抱拳行礼。

    悟虚在一旁暗中观察,此一身戎装的偏将,竟然是邯苍山的韩双虎。只见其虎背熊腰,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就像两个血红灯笼,身背一把暗金色长砍刀,手持一柄双锋银枪,枪头因为染血过多,已然变成黑色。显然是尸山血海中厮杀过来的,身上杀气凛然。

    有几名妖修被其身上杀气逼迫,竟然不自觉地退后几步。

    悟虚等人从死去的军士身上剥下军装,套在自己身上,然后随着韩双虎浩浩荡荡地“打靶归来”;领头的校尉认得韩双虎,挥挥手,众人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安丰城。那城门两边的守卫,无精打采地站在两旁,目光呆滞,泥塑一般,。

    待进城之后,悟虚等人分成三队,分别由潘若雪三人带领,潜伏于城内各处。至于韩双虎回营,如何解释,无非是出城之后,军心不稳,士卒逃窜,杀了数人,如此而已吧。

    这些却不是悟虚思考的问题,悟虚忧虑的是,昨夜在此世的太平府,后世的当涂县,大青山遇到的貌似谢脁与李白两个所谓的儒门鬼修,是否将情报报至朱元璋知晓;朱元璋知晓后,又是否会发兵来救?

    更令悟虚忧虑的是,还没进安丰城,悟虚远望,便察觉到城池上空,蕴结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和怨气。进了城之后,不但街上随处可见血迹残肢,几乎见不到老百姓,只见到一队队杀红了眼的军士,而且神识在曼陀罗法界中,更是彷佛听到无数悲号,看到无边惨状,以至于悟虚忧虑万分,不敢轻易地在法界诵《无量寿经》。冤魂太多了,若是轻易诵经,恐怕全城怨气尽皆涌来,暴露身份倒是小事,最为担忧的是,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修为境界来行这样大的功德。

    这样一座城池,对于修佛之人来说,不亚于来到了无间地狱。

    潘若雪这队,潜伏在安丰城中一处废弃的官宦人家府邸之中,原先的主人及奴仆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大家按照地图标识,摸黑来到此处,在客厅听潘若雪吩咐了几句之后,各自找房间住下。

    却不料入夜没多久,悟虚便听到窗外鸦雀叫,从一颗老槐树上,飞起啼叫。悟虚神识稍微外探,这废弃府邸外面,火光闪动,随后便有争执声传来。

    悟虚细听之下,似乎领队之人要进来搜寻,手下之人却是觉得没有必要,阴奉阳违,在那里发牢骚,打太极,只踹开大门,拿着火把,晃了晃,便欲离去,巡视下处。

    悟虚听得那领队之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不觉悄悄地飞到门前上空,看向下方。

    只见一名黄脸汉子,骑着一匹瘦马,戴着头盔,披着铁甲,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拿着宝剑,指着门内,厉声说道,“皇上和丞相有令,为防混进奸细,每处废弃住宅,都须严加盘查。尔等难道要违抗军令不成?!”

    旁边两名魁梧校尉,半是苦笑,半是讥讽地说道,“赵将军,这安丰城内如此这般废弃的府宅,多得数不过来。若要是每晚这一片都一个个查一遍,兄弟们便是到了明日午时都不一定查得完。如今,城中粮食奇缺,好多兄弟听你的话,饿得都快走不动了。若是今晚在这么耗下去,明日元军攻城,还怎么打?”

    悟虚隐在夜空中,一眼望过去,那些军士,尽皆表情呆滞,本能地拿着武器,佝偻着腰,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站在那里,主将和两名校尉的对话,却是仿若未闻。

    列位看官,若是不能理解上面的话,可以回想一下自己当时上大学跑那个五公里长跑,回想一下跑到后来是不是,非常麻木,全凭一口气在那里无意识地跟着跑。这些士兵,在悟虚眼里,便是那种状况。

    那名姓赵的主将,听得下面校尉说到粮食,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只不过目光更加明亮,在那里倔强地举着宝剑,望着大门内漆黑的一片,大声说道,“你们且在外等着,本将军自己一人进去巡查一番。”说罢,两腿一夹胯下瘦马,便要闯进来。

    谁知,这赵将军,胯下瘦马,想是也饿昏了头,被其一夹,竟然一声低沉哀鸣,前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这赵将军,猝不及防,差点一个跟头,也栽倒在地。幸好方才说话的那两名校尉,靠的比较近,将其扶住。

    那将军,头盔脱落在地,一头长发散落在肩,奋力地甩来两名校尉,大踏步,蹭蹭地踏入府邸大门。

    府内潜伏的众人,此刻已纷纷在各自房间,手持兵器,只待潘若雪一声令下。悟虚安安捏了把汗,正要想着如何让这些妖修稍安勿躁,隐匿踪迹,不要出手伤人。

    忽然,那跪倒在地上的瘦马,发出一声略不可闻的嘶叫,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凄惨。便见,那赵将军,前脚迈入,后脚正要跟进,又立即转身,回到跪倒在地的瘦马跟前,蹲下身,以手轻抚马头,似乎在低声安慰。

    过了一会儿,这名赵将军又以手抚摸马背,那瘦马便又缓缓站了起来。这黄脸赵将军,牵着缰绳,对两名校尉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去巡查下家吧。”

    那两名校尉及众军士倒是不忍离去,苦苦相劝。

    这将军,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先稍微歇息一下,本将军进去稍微察看一下,便出来。”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便牵着陪伴自己多年的瘦马,进了府邸大门。

    赵将军进来之后,也不带火把,只是借着些许星光,往里走。快要到客厅处,潜藏在各处的妖修,便忍不住渐渐外放些许气息。将军倒没察觉,反倒是那匹瘦马,双脚打颤,踌躇不前,不断哀鸣嘶叫。这赵将军,爱怜地搂住马儿的脖子,轻轻拍打,同时胸前佩戴之物发出淡淡的白光,笼罩住马儿。那老瘦之马,方才安稳下来。

    这将军,却是眉头微皱,忽然开口对马儿说道,“想不到你竟然饿成这样,本将军这便带你回去,好好吃上一顿,休息一晚。”说罢,转身,牵着马儿,朝外面,步履阑珊地走去。

    悟虚在夜空中,望着这黄脸人,这老瘦马,忽然觉得双颊湿润,用手一抹,却是两行无声清泪。

    神识中,忽然传来潘若雪的传音,“不好,此人已经察觉我等踪迹,此刻离去,定然要——”

    悟虚急忙传音道,“潘仙子,诸位道友,此人是我旧友,还请稍安勿躁,苍某自会处理。”

    蠢蠢欲动的众妖修,见悟虚相求,潘若雪又再无下文,便安静了下来。

    悟虚,缓缓降落,现身在前方,注视着这名黄脸将军。

    那黄脸将军,手持宝剑,正要厉声询问,忽然胸前白光大作,将其和悟虚笼罩住。随后,漆黑一片,黄脸将军和悟虚,还有那瘦马,消失不见。

    曼陀罗法界中,那黄脸将军,手牵瘦马,环顾佛堂之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悟虚上前,将其扶起,那黄脸将军,忽然抱住悟虚,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说道,“奶奶没了,大宋也快没了。”

    悟虚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以掌拍其后背,暗运灵力,输送到其体内,调理其紊乱虚弱的灵气,待其稍微舒缓,方才说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赵姑娘。要不是小僧亲手炼制的这珍珠,还真不敢相认。”

    这黄脸将军,低声说道,“先前胸前珍珠自动发出白光,彤儿还以为此处有幽魂野鬼、妖魔鬼怪,及至看到了这佛堂,方才知晓原来是你。”

    悟虚见赵彤情绪似乎不稳定,便缓缓说道,“嗯,是的。先前,我见一黄脸将军,只是觉得面熟,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这珍珠,小僧还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呢。想不到,你离开大都,到了刘福通军中,到了这安丰城。”

    赵彤忽然惊醒,大叫道,“奶奶遭元贼所害,没多久,我便被刘丞相召,离开青楼,来到颍州,参赞军情,协理天下情报。然后迎奉韩长老之子韩林儿,建立龙凤大宋。又随刘丞相,几十万大军,三路北伐。可惜功亏一篑,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那察罕帖木儿,又使诡计,夺了益都,杀了我们不少弟兄。没奈何,刘丞相退守孤城安丰。如今,城内几乎已经要到人相食的地步了!”

    悟虚急忙搂住赵彤,温言道,“没事的,没事的。”

    赵彤说着说着,被悟虚这么一抱,却是更加悲伤,“想我自幼,父母便被元贼所害,随着刘奶奶,跟着白莲教修习道法。及至稍长,又投入懒嘛教,充作天魔舞女,又寄身月疏阁这样的烟花之地,刺探军情。到了大宋军中,更是寝食难安,一心只想报仇雪恨,抗击元朝。却谁料,到头来,还是未报国仇与家恨,孤身一人如梦中。”

    悟虚,只得依旧掌抚其背。

    赵彤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大哭,“悟虚大师,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为何会这样?!”

    悟虚看着昔日月下轻歌曼舞、粉脸朱唇,如今一身血衣、面色瘦黄,在那里泪流满面,状若癫狂的赵彤,也是心酸,宽慰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起义尚未成功,你我仍需努力。”

    正所谓

    死衣裹身把城还,窗外雀鸣故人来;

    铁甲瘦马孤身骑,将军百战朱颜改。

好一会儿,赵彤才慢慢平静下来。

    赵彤服了悟虚从须弥戒中取出温补的丹药,刚吃过几口递过来的食物,忽然说道,“哎呀,我的下属还在外面。”

    悟虚带着赵彤出了曼陀罗法界,站在大门内侧,对潘若雪传音道,“潘仙子,小僧有些事情要处理,就此别过,来日方长。”说罢,搀扶着赵彤,向外走去。

    潘若雪怒声传音,“你这和尚,想要开溜?”

    悟虚不再答话,牵着赵彤的手,头也不回,与其并肩走到了大门外。

    悟虚料定,潘若雪他们既然想潜伏行事,必然不会随意暴露,果不其然,潘若雪怒问一声后,身后府邸一片幽静,再无任何声响传来。

    那两名校尉及一干军士,见自己的赵将军,被一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搀扶着走出来,不觉都一楞,习惯性地举起手中兵器,却听赵彤说道,“不得无礼,这是刘丞相的救命恩人,悟虚大师。”说完,将悟虚方才拿出来的食物,交给两名校尉,令其分给众人。

    刘福通起事之初,曾经提到过自己南下传教之时,路遇妖道加害,承蒙白莲宗高人悟虚大师,出手相救,并传法炼器,寄予厚望。此事天下无人不晓,那两名校尉及一干军士,听闻赵将军身旁之人,便是传闻已久的白莲宗悟虚大师,无不纷纷跪拜。

    悟虚,一边急忙叫众人站起,一边又取出一些食物,分给众军士。

    却又听到漆黑府邸内,传来众多神识传音,有的怒骂,有的惊问..那潘若雪,更是幽幽地传音道,“想不到啊,本宫有眼无珠,居然不识得白莲宗悟虚大师,喇嘛教弘法长老慧明禅师,先前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悟虚暗道一声可惜,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暴露了,却不能暗中阻挠其事,出其不意地击杀邬余子。当下将体内狼妖气息尽数收入早已炼化的狼妖内丹,一身佛门气息,尽数流露。

    悟虚此刻已经从栖霞山与郭敏道别,走火入魔中恢复如初,一身修为也在凡尘八层以上,见赵彤下面这些校尉及普通士卒,似乎被一股嗜杀之怨气缠绕,便站在门口,显化出曼陀罗法界,无数诵经声,在虚空响起,更有朵朵白莲,浮现在众人头顶,洒下道道佛息。

    片刻之后,这些人如梦方醒,有流泪者,有抽泣者,有念叨着要回家看望老母亲者,有举起手中钢刀大呼为妻儿老小报仇者,更多的却是仰身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

    悟虚看着这场景,暗暗心惊,“想不到竟然这样。”

    那府邸中潜伏着的一干妖修,包括潘若雪,感受着悟虚曼陀罗法界的佛息,只觉浩瀚无比,其威势隐隐直逼真人修士,也不由纷纷大惊,再也不敢胡乱多言。

    悟虚此时也顾不得知会赵彤,将瘫倒在地、了无声息的士卒,在附近就地掩埋。手结虚空印,以曼陀罗法界,摄住赵彤及众人,飞出十余里后,方才将众人放在一处破旧不堪的院落,命其各自休息。

    然后,神情严肃地将赵彤叫到一旁,一番询问,才知道刘福通兵败益都,退守安丰之后,似乎性情大变,行踪诡异。

    赵彤说道,“刘丞相,自从三路北伐接连失利之后,脾气便似乎暴躁起来。下面的人稍有过错,便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有传言是被悄然处死了。”

    悟虚疾问道,“刘福通现在是何修为?”

    赵彤皱眉想了一下,摇摇头,“上次禀报军情的时候,刘丞相的修为,我已经看不透。那还是去年的事情了。如今,如今,我也说不上来。”

    悟虚算了一下时间,也皱眉问道,“如今你身负刺探军情、稽查奸细等重任,难道这大半年,你都没有见过他?”

    赵彤苦笑道,“见相当于没见。每次,有紧急军情,需要当面禀报,刘丞相都是在远远地坐在那里,周围死士上千,更有一股血腥杀气,宛如实物一般,化作一扇长约百米高约十米的屏风,横在中间。”顿了顿,似乎也发觉了不妥,一边望着悟虚,一边补充道,“不独我是如此,其他大臣,也是如此。甚至皇上与之会面,也差不多如此。”

    悟虚见赵彤眼神相询,点点头,叹道,“只怕刘福通,如今已是走火入魔。当初,我见其欲要起事,便传授其神念冥唤之术,本是想助其组织部属、凝结军心,却不想其无师自通,悟到了禁忌之术,施展于军中,生出如此多的因果。”

    原来这出自极西大教的神念冥唤之术,是以秘法勾连凡人神念,召唤游荡鬼魂。施法之人,动念起意,便有无数众生之念,聚于一处,可惊天动地,可翻江倒海,可反哺回向,有莫大威力。

    但只有一条,须得施法之人,乃是心术纯正,爱念众生之人;不然,善恶难测。

    悟虚当时自莫恩处得到此法,细心参悟,便知此番道理。

    如今与赵彤一番交谈,默察刘福通所作所为,恐怕其已是走入入魔,反倒是受此术法所害。

    ..。

    安丰城中,一处戒备森严的宫殿,外面每隔一米,便站着一名红巾军士,手上握着长枪,通体由精铁打造,枪尖呈三角形,侧面刻有符纹。若是有人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这些握枪之处,有一个残月弧形,四周刻着类似的符纹,与枪尖之处的符纹,隐隐联成一体,成一个细微的阵法。

    宫殿内,充斥着一片腥红之气,其中隐约有无数恐怖妖魔显现。这些妖魔,头上飘荡着红丝带,全身几乎毫无血肉,只剩下皮包骨,唯独两个惨白的眼珠,凸出在眼眶外,手中拿着各式黑色兵器,不时发出淡淡的绿光。

    忽然,大殿北面高台上的石椅,缓缓转动,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数道劲风响起,有四名玄甲之人,从地洞中飞了出来,惊得殿中腥红雾气一阵翻腾,纷纷朝着两边窜去,化作四面巨大黑色山水屏风,那些怪物们也缩成小点,钻进屏风内。

    随后,又有一名黑衣老者,飞出来,站在这四名玄甲之人中间。待这四人,飞到大殿中间,分别落座在一面屏风之前。那老者,走到恢复原状的石椅,坐在上面,虽然满脸皱纹,但胡须仍是乌黑,眼睛更是炯炯有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逼视着宫殿大门外。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尖尖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一个中年宦官,跪在殿外十米处,憋足了劲儿,在那里禀报道,“丞相大人,陛下因为思念皇后,悲伤过度,一日未进膳食,适才昏了过去,太医们束手无策。”

    刘福通听闻这宦官奏报,怒道,“叫太医们把嘴撬开,灌点米汤!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没用的东西!”

    那中年宦官,见刘福通发怒,连忙以头磕地,连声称是。见刘福通坐在殿内,不再说话,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正要离去,却听得刘福通又说道,“陛下,本就体虚,前段时日又受了惊吓,如今城内肉食紧缺,这里有两颗归元丹,待陛下醒来,你亲自给陛下服下。”

    这中年宦官,乃是韩林儿的近侍,听闻刘福通如此说道,急忙伸手接住飞出大殿来的两颗清香扑鼻的药丸,放到怀中收好,又跪倒在地,眼泪婆娑地说道,“丞相对陛下如此细心厚爱,实乃大宋之福。”

    刘福通坐在几百米开外,听着这犹如苍蝇般的嗡嗡叫,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中年宦官,流泪倾诉,眼睛却是盯着刘福通的一举一动,见刘福通远远的挥手,便止住了啼哭,爬起来,对着殿内长长一鞠,方才退下。

    “丞相,有人禀报,陛下近日因为饭菜不可口,已经打死了两三个从城里酒楼请来的厨子。还将这些厨子的家眷抓进宫,充作宫女..”殿内一名坐在左侧末位的玄甲将军,说道这里,似乎怒极,喘着气。

    这四名玄甲将军,皆是刘福通的心腹之人。自从白鹿庄歃血为盟,起兵抗元,便一直追随在刘福通身边,征战四方,个个忠肝义胆,坚韧勇毅。分别名叫陈玄礼,赵武,胡大山,曹海。自从兵败退入安丰之后,刘福通闭关期间,四人便分别镇守一方城门。

    方才说话之人,便是镇守西门的胡大山。

    刘福通摆摆手,止住跃跃欲试的众人,沉声说道,“本相自有主张。陈玄礼,派往陈友谅和朱元璋的信使有几拨,走了多久,可有回信?”

    陈玄礼答道,“十天前便已经各自陆续派出三拨信使。目前,都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殿内一片寂静。

    此次深夜,四人同时被出关后的刘福通首次秘密召集在一起,原是在宫殿地下的临时密室议事,听得刘福通密授了一门极其厉害的阵法,无不心中心喜,便要各自回去,连夜布置。

    此刻在殿上听闻陈玄礼所言,都不由心中一凉。原指望这二人看在同为白莲教红巾军的份上,出兵出粮,多少帮衬一下,想不到却是石沉大海。

    半响,高高坐在石椅上的刘福通,忽然睁开闭着的双眼,面带喜色,说道,“信使都在回来的路上,朱元璋允诺出兵送粮。”

    陈玄礼等人,知道刘福通有一门奇术,可以千里之外,遥知施法对象的踪迹和情形。听闻其如此说道,心头又一松,露出笑脸,正要说上几句。

    刘福通,起身说道,“诸位且回军营,按照方才秘法和商议,速速布置下去吧。终归是求人不如求己。”

    四人纷纷起身,抱虎拳而上拜。

    却见一阵黑风刮起,北首上方石椅处,已是空无一人,唯有身后的屏风簌簌直响。

    正所谓

    法界乍出丧尸现,北伐一过英雄失。

    玄甲将军抱虎拳,黑色屏风响迷离。

这陈玄礼、胡大山等四人走没多久,忽然这宫殿四周上空,落下一阵黑雨,每个雨点都有鹅卵石般大小。

    那宫殿外的守卫,顿时举起手中长枪,射出道道青光,在宫殿上空织成一张大网。将冒着丝丝白色腥气的黑色雨点挡在了外面。

    只听一声云层中怪叫,一个巨大的乌贼头,冒了出来,两根十米长的须子,随风颤动,张牙舞爪。那两根长须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一会儿工夫,乌贼头稍稍仰起,同时吐出四股黑得发亮的液体。

    宫外守卫布成的青光大网,顿时被腐蚀出四个井口大小的大洞。下面这些守卫齐声大喝,全身紧绷,踮起脚,将全身精力通过手中长枪,化作道道精光,源源不断地射向头顶。瞬间,大网又完好如初。

    刘福通在宫殿中哈哈大笑,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何方宵小,竟敢闯我黑龙殿!”

    宫殿上空,正是东海妖盟的人。原来,悟虚暴露身份之后,潘若雪与黄磊、邬余子一商量,决定不等明日吕珍大军围城,今晚便直奔刘福通而来。

    先前那阵黑雨,乃是黄磊的用一块龙涎石,打下的乱石黑雨,看似是一滴滴雨点,其实里面是坚比精铁的黑石。此龙涎石放在毒蛟唾液中侵泡,历经三年,所化作的乱石,每一块都带着丝丝毒气。

    却不料,被宫殿外守卫军士激发的青光网阵所挡住。邬余子,这才出面,以本体吐下腐蚀性的唾液。

    那潘若雪见黄磊和邬余子,这两位真人妖修的接连攻击,都被宫殿外的守卫挡下,不由说道,“想不到刘福通竟然有如此妖法,难怪区区凡尘修为,竟能正面对抗元廷数年。”

    “哼,不过是以邪术,强自抽取军士精气神,这才有如此威力!”黄磊在上空看得明白,说罢,右手一挥,对着身后众人说道。“直接攻击这些守卫,将其一一击杀。”

    随行众修,听得明白,退到青光大网范围之外,从四面八方降落下来,施展法术,纷纷杀向这些军士。

    这些军士,都是普通凡人,只不过仗着手中长枪,燃烧生命,射出道道青光,又由刘福通暗中操控,遂组成网阵。如今,东海妖盟众修,从四面八方,直接杀过来。只一会儿工夫,便网破人亡。

    ..。

    陈玄礼等人,听到刘福通黑龙殿有喊杀斗法之声,正要回转,却听到刘福通传音命其各自回城门布置大阵,不必返身增援,便加快速度,各自飞向安丰东南西北门。

    从黄磊和邬余子开始攻击,悟虚便感应到了,对着赵彤说道,“不好,东海妖盟,开始行动了。”

    赵彤先前听悟虚提到过此事,此时听闻,急道,“如何是好?丞相只有凡尘六层左右的修为。”

    黑龙殿方向动静越来越大,青光闪耀片刻之后,便是一片哀嚎声,赵彤见悟虚站在那里,闭目不语,急得直跺脚,拽着悟虚的手,便要飞过去。

    悟虚,拉住赵彤,说道,“不急,先等等,我看刘福通没有这么简单。”

    赵彤,看着一脸沉稳的悟虚,缓缓地点点头,又转过身,招呼部属,稍安无动。

    ..

    黑龙殿中,刘福通此刻,又坐在石椅之上,两手按着扶手,侧身昂头,望着站在殿中的黄磊、邬余子、潘若雪等人。

    “犯我大宋,杀我教众。不怕葬身此殿么?”刘福通,无悲无喜,横眉冷对。

    “哈哈,区区一个凡尘修士,在我等面前却如此大言不惭。难道这凡间权势,真的是一杯毒酒?”黄磊,手持拂尘。

    邬余子,最先按耐不住,“多说什么,手底下见真章!”说罢,身形暴涨,两手化作触须,分别以一种诡异的轨迹,向刘福通飞去。

    “且慢!”一道霞光闪过,挡在邬余子两只触须之前,潘若雪飞身上前。一身宫装,对着坐在北首的刘福通,说道,“刘丞相,我等此次前来,是想请丞相到东海作客。不知,丞相是否有此雅兴?”

    “哈哈哈,”刘福通仰天长笑,“东海诸岛,皆是我大宋之属,何来作客一说?便是你们大岛主赵浩然,也是宋朝王室之后。潘仙子,莫非做了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张士诚王妃,便不明事理大义了么?”

    先前在一旁还仙风道骨般的黄磊,顿时怒道,“好胆!师尊也是你这样的乡野匹夫所能直言的?”说罢,手中龙涎石,升到空中,变作小山大小,向着刘福通压下去。

    刘福通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身影消失不见,只有声音在大殿回响,“乱臣贼子、妖魔鬼怪,今日便拿尔等魂魄,祭奠这山水英雄屏风。”

    话音刚落,大殿中矗立着的四面山水屏风,便飞到半空,发出阵阵煞气,条条红光,将大殿淹没。

    黄磊、邬余子、潘若雪等人,眼前场景一变,彷佛置身于一处树木丛密的丘陵之地。潘若雪说道,“小心,这是幻境。”还没说完,却见蚊虫铺天盖地而来,又有毒蛇恶狼成群结队。

    众人好一阵手忙脚乱,将这些一一消灭。个个口干舌燥,走了几里,方才见到一个小水潭,有人正要前去饮水,却被潘若雪制止。

    “这幻境,应该是以方才黑龙殿四面屏风为阵眼,却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潘若雪对着黄磊和邬余子说道。

    对阵法,邬余子没有研究,反倒是那因为无锡守城薛明鸣被杀,从东极岛派出来的黄磊,师从浩然真君,平日里有所涉猎,仔细感应了一下,说道,“我们应该还在这大殿之中,其阵眼应该便是那四面屏风。只不过这四面屏风,在幻境中显示的是什么,还需要再看看。不过,这刘福通不过凡尘修为,所布幻阵,其空间和威力都不会很大,我们三人带队,破解起来,不过是耗费些时间罢了。”

    东海妖盟众人听闻,皆是松了一口气,面有喜色。

    突然,杀声震天,小水潭两边的山道上,各自斜斜的杀出一队兵马。这两队兵马,披着红色铠甲,戴着红色头巾,拿着红色兵器,宛如两道洪流,向众人掩杀过来。

    黄磊等人,各施法术,杀向幻阵中的红巾军,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但,那些纷纷落马惨死的将士,须臾之间,便又复活,悍不畏死地冲锋陷阵。

    如此反复数次,这些红巾军,方才消散不见。潘若雪和黄磊一查看,却是高兴不起来。己方也有损失!那些红巾军,分明是死后鬼魂,一次极难消灭,而且带着浓烈的死气和煞气。鬼魂又不怕死,所以拼杀起来,己方反倒有几名修士身染死气煞气,灵力运转不畅,被蜂拥而至的红巾军鬼魂,夺去了性命。

    如是经历三处场景,东海妖盟修士已经是折损过半,那三石道人黄磊,对着潘若雪传音喊道,“潘师侄,如今再不动用二师叔的符宝,恐怕日后你也不好回岛复命!”

    潘若雪,冷哼道,“小小幻阵,若是要动用师尊的符宝,实乃大材小用。照此情形,眼下还有一次红巾军兵马袭击,难道就破不了阵,杀不出去了么?”

    刘福通这阵法,黄磊、邬余子、潘若雪洞若观火:以四面屏风为阵眼,每面屏风仿照昔日红巾军征战,显化场景;每一处场景,都有红巾军阵亡魂灵,击败剿灭,则幻境自破。

    但,东海妖盟,对于亡灵大军,没有明显的对应的克制功法,硬打硬拼之下,丧亡不小。有一个方法,快速破阵,那便是动用真灵修士的符宝,请出真灵修士的身外化身,直接一力降十会,将阵法破去。

    可听潘若雪如此说,分明是但把手下牺牲,不想动用恨散人赐给自己的护身保命的符宝。

    黄磊一跺脚,直接飞远去,带着众人快速杀向第四处场景中的红巾军亡灵部队。

    ..。

    这边厢,赵彤,见黑龙殿方向,经过先前的青光网阵破灭、守卫哀号之后,久久没有动静,越等越急,对着悟虚说道,“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悟虚答道,“不碍事,刘福通有一个很厉害的阵法。”

    赵彤却是忽地一转身,直接飞向黑龙殿而去。

    悟虚急忙追去,一边说道,“赵姑娘,何必如此心急。刘福通术法高超,与东海妖盟旗鼓相当,并没有危险。”

    赵彤一边奋力向前飞,一边说道,“你口中的刘福通,却是我们的大宋的擎天柱,刘丞相。刘丞相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大宋便亡了!”

    正所谓

    千山万水与征战,只把屏风与君伴。

    真灵符宝仙子惜,大宋安危幻境观。

却说黄磊带着人在黑龙殿幻境中,施足法力,向着一队红巾鬼军一阵乱轰,只杀得鬼哭狼嚎,血雨腥风。那队红巾军,且战且退,逃回一处破败的城池。

    众人杀得性起,见城门大开,城墙上稀稀疏疏的几个白骨军士,持箭而射,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飞上城头,从城墙上往城中杀了过去。

    突然,一声炮响,从大街小巷,涌出无数军士来,个个面目可憎,瞪着绿幽幽的双眼,便如那吃人的恶鬼一般。一名无头将军,骑着一匹灰马,周遭黑气缭绕,拖着一把裂了缝的长斧,冲了过来。

    不一会儿,从红巾军中又跑出十余骑无头将军,领着各自部队,从四面八方杀向黄磊、邬余子、潘若雪等人。

    一名双眼通红的妖修,大喝一声,拿着一把噌亮的开山斧,率先冲了上去,。斧头对斧头,将刚才那名无头将军手中长斧,劈成两截。一片白芒,从这将军颈部扫过,带起的余芒,又将一大片军拦腰截断。

    那名无头将军,不慌不忙,松开手中长斧,右手从侧边摸出一枚匕首,向着这名妖修腹部刺了过来。这名妖修也是临危不乱,收回开山斧,挡在下腹,然后左手握拳,一击黑虎掏心,打了出去。

    那无头将军,不闪不逼,反而主动将腰杆一挺。妖修这一拳,打在了其心窝上。只听哧的一声,护心镜成碎片,只见这无头将军胸前黑气翻滚,妖修的拳头完全没入胸脯中。无头将军,一阵摇晃,从马上坠落,栽倒在地,胸脯裂开,腔内空空如也,仿似死前被开膛破肚过一般。

    这妖修不喜反惊,感觉拳头犹如伸进冰窖一般,急忙用力抽回,只见拳头完全变成了灰白之色,这白色随即又从手臂迅速蔓延至全身。这妖修在空中也是一阵摇晃,也是栽倒在地,浑身僵直,直挺挺地死在了无头将军的旁边。

    一会儿工夫,便有数名妖修如此这般死去。

    那随后的潘若雪,比较细心,见这次妖修死得比较诡异,便用神识逐个查看。又见死去的妖修,尸体急速腐烂,之上又不断长出密密麻麻的腐虫,惊叫道,“陨神毒!”

    东海妖盟众人,听闻潘若雪所言,纷纷退回来,站定之后,这才发觉,因为杀了不少红巾鬼军,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怪异的气息。呼吸进去之后,体内灵气竟然隐隐有溃散之兆,顿时面露惊恐之状,望着黄磊、邬余子和潘若雪等人。

    陨神毒,乃是妖修世界的一种奇毒。相传,妖修中有一类,名曰虫修,虫修之中有一类,名曰腐虫,秉承天地晦气而生,只生长于腐烂尸物之上,受天地所不喜,生命极短,最难修道;偶有能修炼者,也极难化形,成仙更是几无可能。

    此种虫类妖修,往往临死之前,心有不甘,怨气极重。更有那宁愿魂魄消散也不愿重入畜生道的腐虫修士,临死之前,自爆元神,一生怨气随着尸气,在元神自爆之时,产生变异,遂成为一种剧毒之气,专门腐蚀修道之人,神识肉身皆无可避。

    此毒,只是妖族典籍有所记载,千百年来,人世间的修道世界根本没有出现。只不过典籍中记载,中此毒者,开始浑身僵硬,接着快速腐烂,长出无数腐虫。

    此毒难解,所幸此毒,便如腐虫寿命一般,一刻时间过后,便会彻底消散。

    当然,刘福通所炼制的并非殒神毒,只不过类似罢了。这是后话。

    先前三场环境中,众人都没遇到这样诡异的情景。此刻黄磊和邬余子听闻潘若雪如此叫道,又看见那些从尸体上长出的腐虫,似乎啃噬一番之后,开始长出翅膀,嗡嗡叫着在空中盘旋,传音道,“潘师侄,此刻情况紧急,还不快快将陆师叔赐下的符宝祭出!”

    那潘若雪,也不答话,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张橙黄色符纸,掷向空中。那橙黄色符纸,随风飘展,化为一亩大小,其上浮现一枚血色宝剑影像,散发出滔天的杀气,惊得围在周围的红巾鬼军,纷纷后退。

    潘若雪双手打出法决,那血色宝剑逐渐凝实起来,气息也越来也惊人,在上空缓缓旋转,发出丝丝血色剑气,所及之处,红巾鬼军,无不烟消云散。

    。。

    黑龙殿中,坐在石椅上的刘福通,看着殿中一面屏风,忽然冲起一道红色煞气,又惊又喜,“想不到还有这么厉害的真灵符宝,寡人这山水英雄屏风,正愁找不到煞气来炼制培育死士的地狱冥气,如此倒是正好!”

    正喃喃自语,一个声音从屏风中传来,“刘丞相,此次前来,潘若雪确是奉命,邀请丞相前往东极岛一叙。若是丞相,执意困守孤城,也没必要逼得我等使出真灵符宝,破了你这大阵。”

    刘福通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面困住潘若雪等人的屏风,不住地抖动,显然快要支撑不住这真灵符宝威势的逼迫。

    潘若雪说出这话之后,心中也是暗自着急。想不到这刘福通如此诡异,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陨神毒的炼制之法。若是自己用符宝,虽然能够出去,但势必杀死不少幻境中的鬼魂,不知道会凭空产生多少陨神毒。若是那刘福通留有后手,将己方困住一时半会,岂不是全都要中毒身亡?

    外面的刘福通也在斟酌,若是真逼得屏风里面的潘若雪祭出那血剑,所产生煞气虽然可以助自己炼制不少地狱冥气,可这辛苦炼制的山水英雄屏风却要报废一块,那自己后续的一番图谋,却是难以为继。

    双方正这样僵持着,却听殿外有人说道,“刘丞相,潘仙子,不如小僧做个中间人,你们二位各自以道心发誓,今夜就此罢手如何?”

    说话之人,正是随着赵彤前来助阵的悟虚。

    悟虚禁不住赵彤的拉扯,随其飞到黑龙殿上空,早已观察多时。此刻,见潘若雪和刘福通皆有顾忌,便飞到殿内,出口相劝。

    “悟虚大师!赵将军!”一身黑衣的刘福通,从石椅起身,望着立在半空的悟虚和赵彤,想要再说什么,却是咧咧嘴,挤出一个笑容。

    屏风幻境中的潘若雪,听闻悟虚之语,也不看黄磊、邬余子的脸色,喜道,“悟虚大师所言,又有何难?”当即发下道心誓言。

    刘福通沉默片刻,也以道心起誓,收了四面山水英雄屏风。

    潘若雪带着众人出来之后,向刘福通、悟虚拱手示意,便要离去。

    悟虚出声道,“邬妖童,邬道友,你我之间的因果是否要算上一算?”手持碧海珠,望着邬余子。

    邬余子,嘿嘿笑道,“悟虚大师?先前走火入魔,在蠡湖狼狈逃窜,又化作狼妖杀我东极岛薛师侄,这些帐,是要算上一算。”

    潘若雪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邬余子,上前说道,“悟虚大师,今夜就此罢手,如何?”

    悟虚,摇摇头,“当日,小僧被邬余子追杀,仙子未曾干涉;今夜,也不必干涉。”

    旁边的三石道人黄磊怒道,“潘仙子因为道心誓言,不能出手,还有黄某在!”

    悟虚,看了看这两人面色苍白,气息紊乱,似乎在屏风中吃亏不小,一身修为大打折扣。笑了,“多一个不多,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话音刚落,邬余子一声暴喝,化作乌贼本体,挥舞着带有粘液的长须,向悟虚扑了过来。

    悟虚见其如此轻敌,便寄出曼陀罗法界,将其引入佛堂中,如同当日对付邯苍山鲤鱼精一般,将其困在莲花竹篮之中。

    旁边黄磊,祭出三块巨石,幻化出一个阵法,冲上前来。大殿内顿时,飞沙走石,如狂风暴雨。这却是黄磊的得意绝技,三生石阵。说是三生石,不过是蛟龙毒液泡过的青石,海*山煅烧过的铁石,天外流星落下的陨石,与传说中地府三生石确实毫无关系。只不过,平时,黄磊仗着这三石大阵,或生雨水,或作火焰,或作流星,令困入阵中之人,犹如三种死法,是以文绉绉地取名三生石阵。

    站在悟虚身边的赵彤,见黄磊出手,便要提着长剑,冲进石阵,破了阵法,杀了黄磊。

    悟虚神识在曼陀罗法界传音,止住赵彤。随后,催动金刚九会玉盘,显化出九种曼陀罗金刚界法相,在脑后盘绕。

    那黄磊的三生石阵,所产生的蛟龙喷液、火山出海、流星坠地诸般景象,一到悟虚身前,便化为乌有。最后只剩下三块颜色各异的石子。

    悟虚,双手持布施印,这三块石子,随即飞入曼陀罗法界之中,悉数砸在邬余子身上。然后,脑后九种曼陀罗金刚界法相,急速旋转,汇成一尊大日如来,射出一道金光,打向黄磊。

    那黄磊一声不哼,便化为乌有。却是被悟虚施展大日如来金光给灭了。

    潘若雪,见黄磊身死道销,邬余子在法界中也凶多吉少,盯着悟虚,“大师趁机,如此痛下毒手,来日我东极岛定当加倍奉还。”

    悟虚,看着殿中四面巨大的屏风,千山万水,隐隐红巾,说道“山水迢迢,红巾飘飘。他日,这屏风上如画风景,也应有东极岛所在。”

    正所谓

    山水迢迢红巾飘,因果昭昭法界了。

    人间如画东海渺,无头将军难望到。

潘若雪等人离去之后,悟虚与刘福通进行了一番长谈。言道,安丰城因为刘福通肆无忌惮地施展神念冥唤术法,已经怨气四起,如此大伤天和,莫如就此收手,大大方方败走集庆,与朱元璋汇合。

    刘福通在谢过当日鄱阳湖援手之恩后,听闻悟虚一番劝词,却不置可否,只是答应考虑一下。悟虚心中暗叹,刘福通这种起义首领,本身就是执着无比,又浸*念冥唤术法日久,在此四面楚歌之际,心魔丛生,难以自拔。

    悟虚见多说无益,便将张士诚大军明日围攻安丰之事告知之后,便要带着赵彤离去。刘福通忽然出言,请悟虚将韩林儿等人带到集庆。

    悟虚起初不愿答应,见一脸皱纹的刘福通数度哽咽,赵彤在一旁虽然不说话,却也是一脸哀求,便应了下来。刘福通大喜,领着悟虚赵彤来到临时皇宫。早有宫人进内将韩林儿唤醒。刘福通只是一叠声地命人去请太子。

    刘福通待韩林儿及太子韩匡来到,便将这二人托付给悟虚与赵彤,更是亲自牵着年仅五岁的韩匡,将其小手交到了赵彤手上。

    悟虚,对刘福通说道,“据消息,明日,张士诚麾下大将吕珍便要率大军围城。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刘福通,点点头,也不多说,取出白莲令牌,说道,“这枚白莲令,还请大师代为保管。”显然已有死志。

    悟虚看着这枚沾染了不少血气的白莲令,想起当日自己亲手以佛法加持的情景,又想起颍湖城中与刘福通、刘若兰、常遇春相遇的情景,看着听闻吕珍大军明日围城消息而在一旁抖索的韩林儿,又看向一旁睁着大眼睛不吵不闹的韩匡,沉默片刻,接过刘福通手上的白莲令,说道,“也好,待到了集庆,我便交与你的孙子韩匡。”

    刘若兰嫁与韩林儿,所生之子,名为韩匡,被立为大宋太子,这些事,悟虚还是知道的。

    刘福通,看了看身边似有不忿的韩林儿和韩匡二人,语气萧索,“一切便听大师安排。”说罢,又取出一支金箭,交与悟虚。

    此刻赵彤已经陪着韩林儿与韩匡到里面收拾要紧物件去了。悟虚深深看了托孤的刘福通一眼,说道,“刘丞相,小僧当日将神念冥唤术给你,不知道是对是错。”

    一身黑袍的刘福通,正色道,“大师,见福通走火入魔,便觉得这神念冥唤术法门,是西方邪术?”

    白莲教,先前是发轫于佛教白莲社,信奉未来佛弥勒佛,临世解救众生;后面传播的过程中,又吸收了道教以及西方拜火教等教派的教义。是以,有人讥讽斥责白莲教乃是一个怪胎,每每行事,都有西方邪术。此番东海妖盟派出两名真人修士前来对付刘福通区区一名

    这些传闻,悟虚也都是知道,此刻见刘福通此话,隐隐牵涉到人世间白莲教的根本教义,一时也不好多言,缓缓道,“小僧未曾修炼过这神念冥唤术,不好妄言。只不过,若是以此操纵凡人,阴炼鬼军,则”

    话还没说完,刘福通站在那里,哈哈大笑,“想不到大师也如此着相。”

    着相,若是平时有人这么说悟虚,悟虚肯定也是哈哈大笑。但如今刘福通口中说出来,悟虚却是颇有怒气,“你已经走火入魔,说什么不着相,却是处处着相,不然为何有如此多死去的冤魂,又被你阴炼成鬼军,藏在这四面屏风之中?”

    刘福通状若癫狂,高举双手,仰头狂笑道,“走火入魔?!哈哈哈!”

    悟虚忽然觉得似乎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竟然当日随手将神念冥唤术扔给了刘福通,心中正懊悔。

    却听刘福通将四面屏风祭出,漂浮在半空,各自显现出不同的场景。刘福通随手而指,如数家珍,口中念念有词,“此乃毛贵北上山东,此乃白不信等进取关中,此乃关铎等经略晋冀,此乃益都会战。”

    悟虚静静的看着刘福通和那四面屏风。

    刘福通,忽然转过身,对着悟虚说道,“哪一次,不是福通施展神念冥唤术,方能聚集军心,一往无前?”

    悟虚答道,“抗元,便能聚集军心。”

    “错!大错特错!你以为抗元便能聚集军心么?便能建立龙凤大宋么?刚开始还可以,到了后来呢?哪一个不是活命之后,便想着良田美人,想着加官进爵,荣华富贵?甚至如那陈友谅这般的,这皇帝老子也做得?”刘福通疯言疯语。

    悟虚问道,“所以,便要施展这神念冥唤术,操控凡人神念,以期众志成城?乃至身是红巾军,死是红巾鬼?”

    刘福通答道,“迎接弥勒佛下凡,人人回归极乐世界。这是我们白莲教基本教义。给那些愚昧的信徒灌输教义,只不过是一种方便法门。不但佛门有此道理,神念冥唤术中也有这样的法门。信者,得永生。全教上下,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奔向光明世界。”

    “可你建立的还是一个皇帝,一个朝廷。哪有众生平等?”悟虚低声插话。

    刘福通,急步走到悟虚面前,“教中原先只有长老教徒,但到了后来,义军日益庞大,教徒日益复杂,没有皇帝,没有朝廷,怎么服众,怎么北伐?”

    “如此,便是背弃了原先的教义。”悟虚幽幽说道。

    刘福通,大笑,双目放电,两袖风动,“大师,这便是先前所说的着相了。能如此,驱除元贼,光复汉室,汉人不再是那两脚羊,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这便如行军打仗中,先前告知军士,打下元朝大都,三日不禁军法,兵士个个奋勇向前,舍生忘死;待打下城池,再颁布禁令。有何不可?”

    “这和华法经中,长者欲令幼子出离火宅,许诺白象珠宝,是一个道理。”最后,刘福通幽幽的说道。

    “只要目的崇高,手段可以变通。”悟虚也幽幽地说道。

    这时,赵彤带着乔装打扮成普通难民模样的韩林儿和韩匡,走了出来。

    悟虚,带着赵彤等人离开,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刘福通传音道,“现在,现实,也许你是对的。不过,道友真的要死在这里么?不想到别处重新开始?”

    刘福通回道,“我要是走了,下面的弟兄怎么办?朱元璋那里,早就排斥白莲教了。我去了又如何?这些年跟着我征战四方的白莲兄弟们又如何?”

    悟虚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刘福通,平静之中藏着熊熊烈火,洒脱之中埋着些许孤愤,合掌传音道,“为了心中的教义而死,总算有始有终,小僧佩服,虽然小僧不一定赞同这样的教义。”

    ..

    黑龙殿中,刘福通一人,徘徊在四面屏风之前,自言自语,忽然大笑,双手挥舞,打出道道白光,四面屏风漂浮在空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声。不一会儿,四面屏风降落在地,变得更大更黑,东海妖盟的的一些妖修,尽皆被炼化。

    刘福通,仿佛年轻了几百岁,坐在石椅上,察觉到镇受在安丰东西南北城门的陈玄礼等人,已然依计开凿了地道至黑龙殿,便心无旁骛地施法术来。

    悟虚带着赵彤及韩林儿等人,手持刘福通给的金色令箭,悄悄地出了安丰城。忽然感觉到后方城内,煞气冲天,回首一望,东西南北,联成一片。刘福通所在的黑龙殿方位,更是有一道青烟升起,挟裹着万千念力,结成一朵硕大的青黑色云层,在安丰城上空,时隐时现。

    正所谓

    凡人是否真愚昧,救世教义须方便。

    不是佛祖难评说,青黑云层若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