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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该走了。”陆为民站在寒夜里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有些疲倦的抬起手腕看了看手上的瑞士瓦时针。

    一月的昌州寒意凛冽,几株粗大的黄葛树将小院遮蔽大半,加上外边精工木制栅栏的内围的密实风景灌木,整个小院从外边看过来很难看到多少。

    即便是这样,陆为民还是很小心的站在门廊内侧,避免暴露在外边视线下,哪怕现在已经是临晨两点过。明天早上区政府还有一个区长办公会,研究区里十二五计划第一年工作任务落实情况和年终各项工作迎考准备情况,虽然身子骨乏得很,但是他还是得回去。

    “为民,要不就在这里住吧,这么晚了,你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站在门廊阴影里的女人有些疼惜的拉着陆为民的胳膊,平素盘起的长发此时却披洒下来,精明强悍的女企业家风范现在却变成了柔媚可人的小女人,让陆为民平添了几分骄傲。

    陆为民笑了笑,他知道女人话语中的意思,年龄不饶人了,过了四十的人了,这一晚上梅开二度,恩爱了半宿,身子骨就有些发软了,女人又忙着起来替自己煮夜宵,这半夜三更的,丢下一个女人在空屋里,委实不是个滋味。

    可是这关键时刻,他不敢有闪失,下个月区里人代会就要开了,自己是常务副区长、代区长,要选区长,竞争的人很多,也都相当有实力,虽说市里边已经定了调,但是这骨节眼上一旦有些风吹草动,那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虽说自己已经离了婚,可是现在毕竟还没有和叶蔓结婚,而叶蔓本来也是一个争议女人,若是被人发现自己留宿在她的别墅里,只怕就要给自己区长之路蒙上一层阴影了,关键时刻,小心为妙。

    “算了,叶蔓,你也知道现在这个骨节眼上,来日方长,我们还有的时间。”陆为民爱怜的替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女人紧了紧睡袍,“进去睡吧,我走了。”

    “嗯,你路上小心一点,开车开慢一些,别闯红灯,拐弯的时候多看看。”女人也替陆为民正了正领带,犹豫了一下,“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就这几公里路,……”陆为民摇摇头,笑了起来,“怎么了,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我看你精神不好,还是我送你吧,你的车就放在我这里,你等等。”

    女人不等陆为民回应,就跑回了屋里,很快就换了一身铁锈红的风衣出来,自动车库门缓缓打开,一辆黑色奔驰S350和一辆2009款的路虎发现停在里边。

    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黑色奔驰缓缓驶了出来,陆为民叹了一口气,不好峻拒女人的好意,提起包上了副驾。

    “张嫂,你先把门关上,我二十分钟就回来。”女人放下车窗玻璃和站在门口的女佣打了个招呼,然后驾车驶出。

    站在门口的中年女佣应承了过后,看到黑色奔驰出了自动栅门之后,迅速拿出一部手机,拨出一个电话,“他们出来了,是两个人一起,黑色奔驰。”

    两公里之外的一处岔道小径路口,一辆黑色的兰德酷路泽悄无声息的停在树荫下,正好避开了红绿灯电杆上的监控摄像头。

    手机音乐响起来,坐在副驾位置上的男子风衣领子遮住了半边脸,迅捷的拿起电话一点,只是听完了对方电话之后,略略扬起了眉毛,眉头却皱了起来,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瞬间,脸上就多了一份狰狞的绝然。

    手指在手机触摸屏上点了两点,电话接通,声音低沉而有力,“黑色奔驰,车牌号昌A—30A88,两个人,应该是从濛河路由西向东行驶,往城东走,让你的人立即上去,在他们上旗山大道之前处理掉,做干净一些。”

    黑色奔驰出了门禁森严的小区,门口岗亭上四名保安警惕的检查了女人递过去的出入证,拿出移动式指纹识别仪请女人用手按了一按,获得通过,这才将门禁栏杆和不锈钢电动栅栏门放开,地面安装的阻拦障碍也缓缓滑入地下,奔驰缓缓驶出。

    “蔓子,你们这里门禁很严格啊,怪不得都愿意住这里,王子杰做这个别墅项目都搞了三期了,还在作,看来他的碧湾集团对开发这个高端别墅的确是有些门道。”陆为民仰靠在椅座上,恒温空调让车里温度很合适,更想让人入睡。

    “一分钱一分货,碧湾做专业化小众项目的确很到位,正如王子杰所说,他只赚他该赚的钱,的确也做到了这一点。”女人嘴角微翘,亲昵的瞥了陆为民一眼,“你啥时候搬过来住?”

    “恐怕还得等一等。”陆为民苦笑着摇摇头,“我非自由身啊。”

    “什么非自由身,岳霜婷不是和你已经离婚一年多了么?小健在新西兰不是也不打算回来了么?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女人有些吃味的道。

    “你呀你,不知道吃这些飞醋有啥意思?你还不知道我和岳霜婷之间的关系?我现在是什么身份,除非我们俩结婚,否则我能住你这里么?可是现在我们俩能结婚么?”陆为民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要你的事业了?”

    “我的事业和与你结婚有什么关系?”女人有些恼了,“你老是用这一点来敷衍我,不错,我是搞房地产开发,可是我没有在你无忧区开发过一个项目,就是你原来工作的隆泰县,我的公司没有搞过项目,和你半点瓜葛没有,我们怎么就不能结婚?为什么就非得要我放弃我自己的事业?”

    “不错,你是没有在我工作范围内搞项目,可是别人不这么想,上级也不会这么看,你现在在市里也有些名气,如果我们俩结婚,外界怎么看?对你对我都不利,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陆为民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你会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可是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世界,我们每天都要面对现实复杂的社会关系,蔓子,再等等吧。”

    女人眼角泛起一丝泪影,不再吱声,奔驰轿车在前面红绿灯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重车飞驰的声音,陆为民有些奇怪,这一段路是货车禁行区域,即便是在夜里,砂土车也很少有走这条道才对,他下意识的扭头一看,雪白的灯光从后方射了过来,一辆高耸的货车车头刚从转弯处怒吼着出现在后方,车速丝毫不减,甚至还在加速。

    陆为民悚然一惊,汗毛陡然竖起,一种巨大的直觉危机感弥漫全身,“蔓子,快走!”

    女人反应也很快,没等前方红灯变色,油门猛地一踩,奔驰车轮胎急速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叫声,车身猛然向前一窜,如猎豹一般飙了出去,后方的重型货车还在加速,提高到了最快,根本没有顾忌红绿灯,疯狂的冲过刚才奔驰停车的地方,向着正在加速的奔驰车追赶而来,

    “怎么一回事儿?!”女人惊恐的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陆为民,“他们是谁?”

    强烈的紧张感让陆为民嘴巴变得发苦,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后边这辆重型货车很显然是针对自己二人而来,但是究竟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叶蔓,现在还无从得知,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逃过这一劫才是当务之急。

    奔驰车一旦加速,后面那辆重型货车便迅速被甩远,陆为民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前面拐角处灯光陡然亮起,两辆重型渣土车呼啸着并排拐弯迎面而来!

    “啊!”没有等陆为民和女人反应过来,两辆渣土车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轰隆隆猛冲而来,在要靠近奔驰的时候,一辆渣土车向侧翼一打方向盘,再一踩刹车,整个货箱横扫过来,重重的横掸在了奔驰车的前方。

    “轰!”沉闷的撞击声后,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了一下,伴随着“嘶嘶”的水箱水汽迸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伴随着那凶猛的一撞,陆为民只感觉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血液几乎一下子从血管里挤喷出来,沿着自己的口腔和鼻腔向外涌了出来。

    气囊这个时候没有半点作用,强烈的撞击让奔驰车整个前半部分都变得破碎,他努力的想要挣扎,但是力气却在一丝一毫的流失。

    他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来,看着同样面色苍白嘴角涌出血沫的女人,颤抖着将手伸了过去,终于,抓住了对方已经无法抬起的手腕,“对不起,蔓子。”

    “是我连累了你,为民,来生再见。”大口大口的吐出血块,女人竭力让自己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只可惜生命在这一刻定格,陆为民目光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意识渐渐消失。

    黑色兰德酷路泽缓缓的驶过车祸现场,风衣男子默默的注视了一眼彻底变形的奔驰,毫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兰德酷路泽再度加速,车牌也随着风衣男子手中遥控器轻轻一按翻转起来,换成了另一副外地牌照。

    伴随着高位刹车灯骤然一亮,兰德酷路泽迅速拐弯消失在另一端。

    第二天的《昌州晚报》刊载了一则不引人注意的消息,今日凌晨三时许,濛河路东段发生一起车祸,肇事车辆系一辆违规入城的渣土车,事故造成二人死亡,司机已经于凌晨四时到市公安局交管局投案自首。

    猛地睁开眼来,陆为民只感觉自己胸腔子里的心脏砰砰如经历了一番剧烈运动般狂跳,从心脏里泵出来的血液迅速流到身体每一个部位,背上冷汗涔涔,四肢却有些发冷。

    他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飘忽的意识。

    这是在哪里?

    目光终于定格在老旧的天花板上,一盏白炽灯泡孤零零的悬挂在天花板正中间。

    这种没有吊顶的天花板似乎十分熟悉,却又阔别太久,老式的苏式风格的红砖旧楼房,195厂里的宿舍不都是这种风格么?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车祸没有让自己受伤?

    不可能,当时叶蔓嘴角涌出的血沫和后来大口大口吐出的血块,以及自己胸腔肋骨的破碎即便是现在他也能清晰的感觉得到,意识模糊只是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之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陆为民呻吟了一声,下意识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晕乎乎,思维也想凝滞了一般,就像是昏睡了很久,有些发木。

    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变化。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自己手掌,怎么这样匀净饱满,再看看胳膊,弯曲起来,发达的肱二头肌竟然浮现了出来,陆为民懵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肱二头肌?这东西已经在自己身上消失了多少年了?应该至少有十多年了。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平坦而富有弹性,块状肌肉隐隐而现,而多年酒足饭饱加麻将桌上的生活形成的赘肉竟然消失无踪。

    陆为民大骇,出什么状况了,难道出一次车祸进医院,就让自己全身肌体也发生了这样大变化?

    呼的一声坐了起来,陆为民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身上不是习惯穿的普莱诗衬衣,而是一件有些简陋的圆领旧汗衫,这是怎么一回事?

    淡淡的青椒炒豆豉香味儿在鼻息间萦绕,已经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熟悉的味道了。

    自打母亲三年前去世之后,陆为民就再也没有闻到过这样的香味,二姐也能做豆豉,但是比起母亲的水准还要差一截,陆为民始终无法忘却母亲亲手制作的豆豉。

    今儿个是怎么了,难道是幻觉?车祸自己受伤太重产生的幻觉,不像啊,陆为民用右手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左臂的肱二头肌,一阵剧痛传来,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陆为民努力的观察着四周。

    没错,眼前这一切是如此熟悉,他曾经在这个房间里生活了三年。

    读大学之前的三年高中时代,他都在这张床上度过夜晚,而身上这件有些老旧的圆领汗衫不就是自己捡着父亲用过的汗衫当睡衣用么?

    嘴巴有些苦臭,这是头宿喝多了酒的表现,陆为民下意识的翻身下地,赤足几步走到方桌边上,端起硕大的茶盅,咕咚咕咚一口气把大半杯凉茶水灌了下去。

    这个时候脑子里似乎才灵动起来,但是陆为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窗外的法国梧桐将生活区的道路遮得严严实实,知了正在拼命的嘶叫着,几个退休太婆正在树下谈论着,一个有些熟悉的清瘦身影骑着自行车从窗外驶过,那是谁?

    陆为民努力的回忆着,猛然想起来,这不是莫老师么?

    自己高中时代的班主任老师。

    自己原来在老家南潭读初中时英语底子不好,到了195厂子弟校来读高中时才觉察到差距,这位班主任老师对自己相当好,也给了自己不少帮助,让自己的英语水准在高中三年里迅速赶上来,也为自己高考考上岭南大学立下汗马功劳。

    莫老师?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八年还是十年?记忆中似乎在自己担任隆泰县教育局局长时曾经在参加市里教育系统一个会议时碰见过他,当时他已经快要退休了,怎么今日看上去他好像比上一次见到时候年轻了不少?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陆为民骇然的四下打量,没错,这不是自己原来的家么?

    可是……,陆为民目光落在墙上的那本质地粗糙的台历上,刚刚被撕去也一页。

    1990年7月8日!星期天!印刷得很粗糙的台历上清晰的几个红体字映入眼帘。

    这是父亲的习惯,每天早晨起床就要去撕去一页台历,然后在今天的台历上写上要做的事情。

    这个习惯也一直影响着自己,虽然自己没有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但是去也学着父亲将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按照重要紧要的程度写下来,每天尽可能不超过三件,据说这是最有效率的工作方式,而这个习惯也已经伴随了自己二十多年了,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日历上会显示出二十一年前的时间?!

    陆为民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可以不相信自己的意识,但是他却无法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全身上下的轻松感和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陆为民呆呆的坐在床上,沉浸在这种异样的氛围中,他不敢走出门,他怕自己接受不了,是大喜过望,还是茫然无措,抑或是空欢喜一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在陆为民彷徨和茫然两种情绪交错控制着他的心神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如此熟悉的脚步,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他有些不敢置信。

    咯吱一声,门被掀开来,母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菜篮子里装着一把小葱和芹菜,还有一块五花肉,“三子,醒了?昨晚和谁喝那么多酒?身子是自个儿的,年轻时候不觉得,老了你就知道了,多喝点水!”

    “妈,没事儿,就这一回,我没事儿了。”陆为民声音有些低沉,看见母亲关心的眼神,一股热流从胸腔涌起,让他眼角禁不住有些湿润了。

    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菜篮子,“三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见你这样,你爸昨晚也没睡好,今早一大早就出去了,咱们家里也只有这么大能耐,你爸搁不下那张脸,你也别怨你爸。”

    陆为民深深吸了一口气,1990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五十三周年纪念日,他记忆相当深刻。

    不是因为那一天是卢沟桥事变五十三周年的缘故,而是自己分配回老家南潭的消息已经确定了。

    半个月前,195厂党委会上否决了原来同意自己进厂的意见,只接受双职工子弟,而自己是一个半边户子弟,户口也不在厂里,于是以这个先例不能破为由,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先前的许多努力都成了白费,希望变成了泡影。

    而正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不得不回老家——自己户口所在地黎阳地区南潭县,而且还会因为之前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工作,被分配到最偏远的东陂乡。

    陆为民一直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党委书记辜明良会在党委会上否决了自己进厂。

    而在之前,党委副书记郭征和副厂长甄敬才都明确告诉父亲,鉴于父亲是厂里多年的劳模,厂里会优先考虑这一点,解决自己进厂问题,而且党委书记辜明良也基本同意了这一意见。

    但是在党委会上辜明良却翻脸否决了这一意见,虽然名义上是不能开先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真实原因不是这个,只不过无人敢去询问在厂里素来一言九鼎的辜明良。

    真实原因要到党委书记辜明良早已经退下来的八年之后才知晓。

    父亲是在一个偶然机会和辜明良在一起钓鱼时,辜明良才不无懊悔的说有人在自己分配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在学校里过于活跃,在**年那场风波期间表现不太好,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严重,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同意自己进厂。

    父亲没有深问究竟是谁向辜明良打了自己的黑枪,问了辜明良也不会说,毕竟当时抉择权在他手中,这是他的问题。

    但是已经在南潭县委工作的自己却知道,那个时候能够从这个角度和特殊渠道打自己黑枪的人,除了厂党委副书记郭征之外就只有厂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陈发中。

    毕竟在人事问题上他们二人最具有发言权,而郭征和副厂长甄敬才关系良好,人品历来比较正直,绝不会干这种事情,那么就只有陈发中了。

    陈发中和姚志斌、姚志善两兄弟关系密切,而姚志斌的儿子姚平和自己一样也是大学毕业,也在追求甄妮,其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被分配到几百里外的南潭,而姚平和甄妮一道进厂。

    看见儿子神情有些古怪,陈昌秀有些担心的走近陆为民,摸了摸他的头,昨晚他被人扶了回来,折腾了一宿,想吐又吐不出来,好不容易折腾到下半夜才睡过去,早上也就没叫他,让他睡了个够。

    陈昌秀知道儿子心里不畅快,原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出了岔子,留不了厂,极有可能就会分回户籍所在地南潭。

    南潭比起昌州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完全没有可比性了,日后也许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回昌州了,想到这里陈昌秀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三子,你没事儿吧?”

    “妈,我没事儿,我很好,真的。”陆为民看了一眼窗外,7月的昌州,即便是大清早温度也已经升了起来,那么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记忆中,甄妮的父亲甄敬才在自己被厂里拒之门外的第二天就会被中纪委来人调查,其结果就是半年之后甄敬才因为一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事情而匆匆退下来,原35车间主任姚志斌接任了副厂长一职。

    而失去了父亲的庇护,甄妮在厂里的处境很艰难,在姚平发动了猛烈攻势之后,半年后就和自己分了手,最终投入了姚平怀抱。

    只不过记忆中甄妮和姚平的婚姻似乎也没有维持多久,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尚未过去,甄妮就和姚平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过。

    记得当时自己已经担任了隆泰县府办的副主任,她还来找过自己,目的却是借钱。

    自己当时差一点就认不出她来了,当年715厂的一枝花竟然变得如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一个市井妇人,生活的艰辛让她昔日的靓丽风采荡然无存,以至于在对方离开之后那一夜自己竟然无法入眠。

    第二天?

    那不就是今天?

    陆为民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恐怕出了一些偏差,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轨迹在行进,那么今天甄敬才就会被中纪委来人带走调查。

    当时的195厂的贪腐案在90年绝对算得上是整个昌州市轰动一时的新闻,副厂长甄敬才涉嫌受贿被中纪委调查。

    论理说甄敬才不过是一个厅级干部,还不够资格,但是中纪委却的确插手了,据说当时这个案子牵扯到副省级干部,而整个195厂有几个副省级干部?

    两个,除了厂党委书记辜明良,就是厂党委副书记、厂长梁广达。

    动甄敬才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甄敬才在195厂里分管后勤和基建,不过他和厂党委书记辜明良关系一直相当密切,反而和厂长梁广达关系有些格格不入。

    中纪委来人动甄敬才,毫无疑问就是有针对性的,但是在陆为民记忆中,辜明良在这件事情中并没有受多少影响,他还要在厂党委书记位置上呆几年才会到点退下来。

    而更为诡异的是甄敬才受贿一案拖拖拉拉拖了一年多,被检察机关逮捕后羁押了大半年,但是最终在法院那一道关却被卡了下来,最终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但后来甄敬才被撤销了副厂长职务,开除了党籍。

    也就是说当初以受贿嫌疑对他进行刑事调查并没有取得进展,但甄敬才的确可能有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所以才会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据陆为民所知,甄敬才在经济方面还是比较干净的,要不然也不会和一直以清廉古板的辜明良走得很近,只不过甄敬才在女人方面并不怎么过得了关。

    厂里关于他和厂里广播电台绰号被叫做黑牡丹的播音员以及厂宣传部的一个女人之间暧昧关系一直都有传言,只不过这种事情在未上升到一定高度时都算不上什么问题,只不过一当有人要想寻找你的马脚时,也许就是致命伤了。

    甄敬才在被解除羁押和开除党籍并撤职之后就辞职离开了195厂,丢下了家庭,径直去了沿海,一直要到多年以后混成了某个全国知名民营企业集团的常务副总之后才回到昌州,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甄敬才的案子一直是一个谜,他的受贿问题一直没有定论,但是却牵扯出了其它问题,中纪委下来查案,居然最终只是将一个厅级干部党纪政纪处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实,但这也足以说明甄敬才为人行事的严谨慎密。

    陆为民之所以能够知晓这个案子的情况也是多年以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无意间听到了省纪委一个朋友在闲聊时谈到了当时发生在195厂的一起特大内外勾结盗窃案。

    这个案子的涉案人员中有一个昌州市里废旧收购行业赫赫有名的私人老板,这个私人老板因为收购了大量铜材、钼铁等被厂内人员盗出的合金材料而被公安机关以销赃罪逮捕。

    结果这个案件侦破之后,由于涉案金额巨大,这个私人老板为了立功赎罪,交待了自己多年前受人指使,举报当时715厂副厂长甄敬才索贿受贿,结果导致甄敬才被捕。

    但这个家伙的交待在被反馈到了省纪委和检察机关之后却石沉大海,后来陆为民才陆陆续续了解到省纪委和检察机关对此事保持缄默的原因。

    当时在这个问题的调查上证据就不是很充分,但是这个案子是上边交办案件,必须要认真调查,而后来虽然发现证据不足,但是已经走到了那一步如果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就不好交代。

    而甄敬才虽然在索贿受贿上证据不足,但是在生活作风上的确存在一些问题,所以才会在拖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采取那样的方式来处理。

    想到这里,陆为民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倒是把陈昌秀吓了一跳。

    “三子,你上哪儿去?都快要中午了。”

    “妈,我出去一下。”陆为民推出父亲的二八圈凤凰加重,飞身上车,径直往甲二生活区那边骑去。

    195厂又称黎明机械厂,简称黎明厂,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喜欢叫195厂这样一个带有浓厚神秘色彩的名字,尤其是厂里人,更喜欢带着炫耀味道的这样称呼。

    195厂有十二个生活区,分别是甲乙丙三个大生活片区,而每个大生活区有四个生活区,甲字区在厂东,而陆为民所住的是丙三区在厂南。

    厂领导都住在甲二生活区,和其他职工住的苏式风格楼房不一样,他们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四合小院。

    当陆为民蹬着自行车赶到甄妮家时,正看到甄选才在两名陌生人警惕的护卫下坐上了那辆桑塔纳,而小院内正传来阵阵低泣声,两个人影在小院门口正与里边的人交待着什么。

    来晚了!

    陆为民心腔子一紧,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纪委的人已经下手了。

    趁着陈发中上车那一瞬间,陆为民不动声色的往边上一靠,然后向那个回头望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小心的做了一个相当隐晦的手势。

    那名男子也很警惕精明,一诧之后迅速环顾了四周一眼,没有看到其他,立即反应过来陆为民是在对自己做手势。

    他略一沉吟,弯下腰去对已经上车的陈发中打了一个招呼,假意要到旁边岔路口去买包烟,示意蓝鸟司机先行开到旁边正路口去等着,不要在这院门上停留,然后径直往右边岔路口的烟摊走去。

    陆为民心中暗喜,这家伙相当精明,不愧是出来办案的高明角色,一下子就能领悟自己的顾忌所在。

    陆为民骑着自行车沿着路旁的那排洋槐树绕了一个圈子,避开了蓝鸟车上的陈发中和另外一人的视线,靠近了正在往烟摊走的中年男子。

    “你是什么人?”中年男子目光始终望着另一方,就像是和陆为民偶然在烟摊旁相遇,语气平淡,而烟摊摊主不在,正好给了两人交谈的机会。

    “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就行,我有情况要向你反应,给我一个能联系上你的电话。”陆为民压低声音,目光也四处逡巡。

    对方一愣,但很快就报出一个电话和分机号。

    陆为民复述了一遍,记在心中,迅速骑上自行车离开,对方也假意没有中意的香烟,举步离开。

    当陆为民重新回到甄敬才家院门前时,院门虚掩,陆为民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纱窗门内看不清楚,陆为民背着光,只能大概看到屋里有人影。

    “妈,爸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爸会跟那些人走?”

    “小婕,妈也不知道啊,真是急死人了,你爸说没事儿,他是冤枉的,你爸绝对不会有事情,我们要相信你爸。”有些哽咽的声音依然不失优雅悦耳。

    “妈,我们都相信爸,可是那些人会相信爸么?难道我们就这样在这里枯等?”这个声音清越丰润的声音不是甄妮,甄妮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一些,这是甄妮的姐姐甄婕。

    甄妮的姐姐甄婕比甄妮大两岁,也比陆为民高两届,现在应该在读昌江大学的研究生。

    “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刚才那些人不是说还处于调查核实阶段么?我们能干啥?”

    陆为民知道这是甄妮的母亲乐清,厂工会的干部,年轻时候也是195厂里的文艺尖子,和风流倜傥的甄敬才被誉为195厂天造地设的一双,这个女人除了人有些势利之外,其他倒没有啥大毛病,即便是知晓自己丈夫在外边和厂里有些女人牵缠不清,但是依然能克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她在陆为民和甄妮谈恋爱这件事情上可是起到了相当负面的作用,坚决反对甄妮和陆为民谈恋爱,认为两人门不当户不对,不会有好结果。

    陆为民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内人。

    纪委来人将甄敬才带走,甄敬才震惊之余并没有反抗,只是怒不可遏的强调自己遭人陷害,要求纪委认真调查,要给他一个公道。

    而甄敬才的老婆乐清和大女儿甄婕却是一下子没了抓拿,尤其是陈发中在离开时告诫二人现在只是上级纪委调查阶段,一切还没有定性定论,希望家属从大局出发,配合上级纪检部门调查,不要对外声张,这更让乐清和甄婕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纪委是干什么的两人自然清楚,这个时候似乎能帮上忙使上劲儿的也就只有厂党委书记辜明良,但是先前陈发中也说了现在还是调查阶段,并没有明确结果,如果鲁莽的跑到辜明良那里去反应问题,会不会成了抓屎糊脸,反而会让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到那时候如果甄敬才没有问题核实清楚回来了,但是影响却造成了,这也是一个难题。

    正因为如此,母女俩才是彷徨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甄婕推开纱窗门,一眼就看见了急匆匆的走进来的陆为民。

    甄婕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故作镇静的道:“大民,甄妮不在,她去姑父那里去了,我们家里有点事情,你还是先回去吧。”

    陆为民心中叹了一口气,甄婕是一个相当聪慧能干的女孩子,应该说从这两姊妹在模样上都体着了甄敬才和乐清的优点,只不过甄婕性格上更像父亲,而容貌上则更像母亲,而甄妮在性格上则有些像乐清,而样貌上更像甄敬才。

    “乐姨,甄婕,甄叔是不是出事了?”陆为民神色郑重,一脸肃色。

    一句话如惊天霹雳击打在母女二人头顶,让母女二人全身都是一震,乐清甚至差一点摔倒在地,陆为民怎么知晓的?若是陆为民都知晓了,那岂不是195厂全厂都传得沸沸扬扬了?这该如何是好?

    “陆为民,你怎么知道的?!”甄婕略略有些红肿的美眸露出惊骇的目光,语气也是剧变,看了一眼摇摇欲倒的母亲,赶紧扶住自己母亲,“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甄婕,乐姨,我刚才过来看到了陈发中陪着几个人,也看到了那两个人一左一右带上了车,甄叔没注意到我,但是我看甄叔一脸悲愤,我就估计甄叔是不是出啥事儿了。”陆为民几句话就把问题带了过去,“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陈发中带来那些人是什么人?”

    乐清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哭了起来,而甄婕也是扭头到一边,双眸泪流如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毕竟像这种事情远远超出了她们所能想象的,甄敬才在见到对方亮明身份探明来意之后,虽然也是义愤填膺,却是不敢造次,除了对陈发中不假颜色之外,对其他几人倒是相当尊重。

    “大民,这没你啥事儿,你先回去吧,我们家出了事儿,我们心里现在都很乱,甄妮到宝庆我姨那边去了,还得要几天才回来,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她。”甄婕拿出手绢擦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又把手绢递给母亲,现在母亲六神无主,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甄婕,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说给我听听,我们一起想办法。”

    陆为民也知道自己和甄妮谈恋爱的事情甄家除了甄敬才不置可否外,乐清和甄婕都不赞同,如果说乐清是因为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原因,那么甄婕就是觉得自己貌不惊人也无甚特别之处,为妹妹叫屈,对自己也甚是冷淡。

    陆为民语气相当坚定,目光如炬,注视着甄婕,丝毫不像前一段时间因为想要分回厂里结果却未能如愿时那种颓废消沉,而今天的这个陆为民全身上下似乎笼罩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和自信,触动着甄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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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一阵之后,甄婕似乎被陆为民的坚执所打动,幽幽的道:“刚才那些人据说是中纪委的,是来调查我爸的,他们说我爸涉及一起索贿受贿案件,陈发中证实了他们的身份,我爸也看了他们的证件。”

    “甄叔索贿受贿?”陆为民心中笃定,看来一切和历史都没有偏差,甄敬才还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拿下了,但是结局如何,就要看自己莫名其妙的回到这个时代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了,“甄叔不是那种人。”

    “可不是,问题是得那些人相信才行,他们说我爸收受了一个私人老板的一套贵重饰品还有大量现金,我爸说他根本没有收受过谁的什么饰品和现金,他们就在家里搜查了一番,一无所获,最后还要我们考虑清楚包庇隐瞒的后果。”

    甄婕也是悲愤莫名,她相信自己父亲在这方面绝对不会出问题,虽然家里也有不少古玩字画藏品,但是这些东西都是父亲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绝大部分都是一些并不值多少钱的小玩意儿,这些都被刚才那些人一一登记查封。

    “甄婕,我看这事儿恐怕还是有些蹊跷,我们都信得过甄叔,可是纪委查案都肯定有一些证据才会来,不会无缘无故针对甄叔,既然他们说了甄叔收了什么人的饰品和现金,那有没有说对方是谁?”

    陆为民努力回忆着自己对这件案件的记忆,他对这件案件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这件案件最终没有被定性。

    真正让甄敬才身败名裂的不过是他在生活作风上的一些问题,而且最终也只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给予了党纪政纪处分,也就是说甄敬才在经济问题上是说得清楚的。

    但是正是因为索贿受贿这个由头才使得甄敬才被纪委全方位进行调查,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有这样只有生活作风而没有经济问题的结果,已经算是相当“清白”的了。

    “没有说,只说是一个私人老板。”甄婕摇摇头,细密卷翘的睫毛如羽扇一般,只是多了一层水雾,略显红肿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愤恨。

    陆为民琢磨着该怎么来应对这件事情,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阻止事情的继续发展下去,虽然事后可以证明甄敬才在经济问题上是清白无辜的,但是牵连到生活作风问题,甄敬才名声已经臭了,根本无法再在195厂呆下去,这个结果是陆为民不愿意见到的。

    “那他们留下联系方式没有?他们要审查甄叔多久?你们能不能见到甄叔?”陆为民连珠炮一般的反问道。

    甄婕迟疑了一下,“他们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但是说有什么情况会通过陈发中通知我们,我们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通过陈发中来联系他们。”

    很显然陈发中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记忆中甄敬才黯然落马之后就是姚志斌升任副厂长,而姚志斌与陈发中相交莫逆,与梁广达蛇鼠一窝,后来郭征换岗交流到昌州市任职,陈发中就出任了已经开始改制的黎明机械工业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常务副总裁。

    一直要到二十一世纪195厂上市过程中的贪腐窝案爆发,这三人都身陷囹圄,党委书记兼集团公司董事长的梁广达更是被判处了死缓,成为当时震惊全省乃至全国的大案要案人物。

    陆为民暗叫侥幸,如果自己不是早来几分钟取得了中纪委来人的联系方式,只怕再要想帮甄敬才扳回这一局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了,但是现在情况一样很严峻,纪委既然敢把甄敬才带走,肯定手上也有一些东西。

    “甄婕,恐怕我们得尽快去找那些人了解情况,我们有这个权利。”陆为民知道甄婕性格相当独立,比起她母亲来要自强许多。

    记忆中的甄婕研究生毕业后出了国,好像嫁了一个韩籍美国人,但是婚姻也不幸福,几年后就离了婚回到了国内。后来听说在上海发展,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再后来还听说在代理一个官司时被另一方当事人用下作手段破了相,这在当时也引起了轰动,再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对,我们有这个权利。”被陆为民一说,甄婕精神也是一振,“我们去找陈发中!”

    “不,不行。”陆为民摇摇头,“不能去找陈发中。”

    甄婕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你是说……”

    陆为民再度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想要谨慎一些,甄婕,在家里不方便,我们出去一边找人一边商量。”

    甄婕也意识到有些话可能不好在自己母亲面前多说,自己父亲的作风脾性当女儿的自然不会一无所知,想到这里,甄婕心中更是焦虑。

    安慰了六神无主的母亲几句,甄婕就跟着陆为民出了门,陆为民骑上自行车,甄婕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车后座,这本来是以前自己妹妹常坐的位置,今天却轮到自己要坐这个位置,总有一种说不出感觉。

    陆为民却没有想那么多,骑着车迅速出了厂里生活区,他不想在厂里多停留,免得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自己和甄婕走在一起。

    “我们得去找辜应良和郭征。”把自行车停在丹枫桥头,陆为民思索了好一阵之后才道:“虽然这事儿看起来不宜扩大影响,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人能够帮我们,辜应良他是195厂的党委书记,是甄叔的上级,我们必须要去找他,让他出面去了解情况,而且我估计这个时候他应该知道甄叔被带走调查这件事情了。”

    “可是……”甄婕咬着嘴唇,秀眉微蹙,娇靥煞白,“可是这种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日后就算是我爸出来了,还怎么在厂里立足?”

    “甄婕,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要能在最短时间内澄清甄叔的事情,就可以最有效的消除流言飞语,你知道这种消息瞒不了人,我敢打赌,最多两三天,厂里边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陆为民抱着双臂,手指在自己颌下轻轻的抚弄着胡子茬儿。

    “我不敢说陈发中在里边有没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是甄叔和陈发中关系不睦是事实,那么我们只能找辜明良,让他出面去了解情况,让他出面去施加压力,要求纪委要有一个明确说法和期限。毕竟甄叔是195厂的副厂长,工作很重要,不可能无限期的配合他们调查,当然如果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情况下,甄叔当然可以配合他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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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明良的家也住在甲二区,只不过他的资格很老,他在担任副厂长时,甄敬才还只是一个车间副主任,所以他的居所在最早一批四合院,距离甄敬才的小院相当远。

    当陆为民和甄婕来到辜明良家中时,看见一脸沉肃之色的辜明良站在窗前浇花不语时,陆为民就知道辜明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我已经通过正常渠道向上级反映了有关问题,下午厂里会开党委会研究这个情况,这一点是我的责任,小婕,你回去和你妈妈说,我辜明良作为195厂党委书记,会尽到我的责任,我对老甄是信任的,如果老甄没有问题,我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如果老甄真的有问题,那我也会在不超出原则范围之内尽我所能帮他。”

    当甄婕和陆为民把来意一一说明时,陆为民注意到辜明良眼中闪过的一丝惊异,显然他没有想到两个涉世未深的晚辈会找上门来,而且一番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话语说得情通理顺,让人无可推卸。

    辜明良不愧是195厂的老江湖,一番话说得霸气毕露却又滴水不漏,陆为民知道如果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进下去,对于辜明良不会有多少影响,但是甄敬才在195厂却再无翻身机会,他得提醒一下对方。

    “辜伯伯,据我所知这一次来调查甄叔是中纪委来人,是什么样的案子需要中纪委来人?真的只是甄叔收了什么人几件饰品和现金这么简单?甄叔顶多不过是一个厅级干部,论理还不够格中纪委过问吧?这里边有没有其他原因?”

    陆为民相信老奸巨猾的辜明良不会不清楚这一次对甄敬才的调查意味着什么。

    195厂这两年效益不佳,国家对于国营企业改制上的一些尝试,使得主管部门对企业权力下放以及厂长负责制的热潮的兴起,也直接引起了厂里权力架构的震荡。

    如果梁广达真的是一个能人也就罢了,事实证明梁广达并没有真正把195厂带出亏损泥潭,相反195厂在梁广达主政期间却变得更加没有章法,而他本人在担任党委书记之后甚至比辜明良更加刚愎霸道还多了一个贪婪。

    这在195厂获得国家为解决195厂亏损困局而给予了一个上市资格之后显得最为明显,最终直接导致了195厂班子的集体堕落,也让195厂这个辉煌一时的大型企业陷入了长达十年的低迷,一直要到中国的大飞机项目重新启动,195厂才逐渐走出困境。

    辜明良心中卷起滔天波澜,透过老花镜他小心的观察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就是陆光宗的小儿子?

    郭征和自己说起过,但是陈发中说大学那边反应这个家伙自由化思潮相当严重,所以他推翻了原本同意这个年轻人进厂部的意见,这让郭征很不。

    但其他问题他辜明良都可以容忍,唯独在这个问题上,辜明良决不妥协。

    195厂是国营军工大厂,绝对不能容忍像全身浸润着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的人混进来,哪怕陆光宗是他亲自竖立起来的劳模典型也不行。

    刚才这番话让辜明良顿时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异样的观感,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决不仅仅是被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洗了脑那么简单。

    知道中纪委查案的规矩,暗示这背后的猫腻,无一不显示这个年轻人的成熟,他真是大学刚毕业?而先前甄婕所说的那些话毫无疑问也是出自这个家伙的教唆。

    “小陆,中纪委也好,省纪委也好,他们都是**的职能部门,我听说你也是**员,那么你应该清楚作为一个党员干部那就必须要服从组织决定,配合组织工作,这既是权利,更是义务。”

    辜明良神色严肃,手中的浇花水壶放在了窗台上。

    “纪检部门调查老甄的事情,事先和我通过气,我明确表态,厂党委对于上级纪检部门的工作全力支持配合,但是也请他们务必要慎重行事,不要挫伤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在这一点上,现在和以后我都会坚持。”

    能够让辜明良说到这份上,已经是难能可贵了,陆为民点点头,“辜伯伯,有你这番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们都坚信甄叔叔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是无风不起浪,您是195厂的定海神针,我相信很多问题你比我们看得深看得远,195厂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不能因为一些外界因素而受到影响,我们作为195厂的子弟感同身受。”

    辜明良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一些弦外之音,自己以非195厂双身职工子弟为由否决了这个家伙进厂的希望,现在对方却又用这样的方式来揶揄自己,这让他有些既好笑又好气,什么时候辜明良也轮到这些小家伙来教训起来了。

    从辜明良家中一出来,甄婕就有些担心的说道:“大民,你是不是说话太冲了?这样不好。”

    “甄婕,不要把辜明良神化了,他也一样是人,一样会犯错误,不错,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是他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了么?”

    陆为民骑上自行车,示意甄婕上车,甄婕也没有在意,轻盈的跳上自行车后座,自行车龙头一偏,车身也是一晃,甄婕惊叫一声,赶紧抱紧陆为民的腰杆。

    被背后甄婕一搂抱,甄婕右乳便紧紧的与陆为民的后辈作了一次亲密接触,即便是隔着两层衣裙和胸罩,陆为民还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甄婕那对人间胸器的巨大杀伤力,软中带硬,让陆为民心中微微一荡,险些就要偏离一旁。

    甄婕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扎染印花棉布连衣裙,蓝底百花,很有些楚楚动人的明媚气息。

    比起甄妮来,甄婕脸盘子少了几许精致娇媚,却多了几分妖娆明丽,而两姊妹在某一点上却毫无例外的体着了她们的母亲,乐清年轻时候在195厂里就是以身材傲人,据说甄敬才被乐清吸引也就是乐清在厂里文艺晚会上跳了一出《十送红军》。

    两姊妹那胸型发育得出奇的成熟,拿二十年后网络淫民的说法,甄妮就是典型的**,而甄婕就是名副其实的车模身段。

    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接触,一待坐稳,甄婕就赶紧松开了陆为民的腰部,但是甄婕还是感觉到自己脸颊火辣辣的滚烫,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幸好没有谁注意到自己,要不真要被熟人看见,还不知道该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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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民,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甄婕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忍不住说了一句。

    陆为民心神微动,“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么?”

    “我也说不出来,但是就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前段时间我看你好像很消沉,我还让甄妮多安慰安慰你,鼓励你不要因为这一次毕业分配受了挫折就一蹶不振,可是今天我发现你在辜伯伯面前简直就像是一个辩论选手,咄咄逼人,你没有注意到辜伯伯的眼神?”甄婕拂弄了一下散乱下来的发丝,“我觉得辜伯伯被你那几句话触动不小,也许他是真的有些大意了。”

    “他不是大意,他是过分自信了。”陆为民淡淡一笑,这辆凤凰二八圈自行车被父亲保养得相当好,骑起来相当轻快滑爽,脚踩下去跑起来虎虎生风。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回家去等着结果?”甄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潜意识的把眼前这个男子当作了唯一依靠。

    “恐怕不行,对于辜明良来说甄叔有没有问题,最终结局怎么样,对他影响都不会很大,你也注意到了他的态度吧?明哲保身,话是说得挺硬气,但是却是滑不溜秋,滴水不漏,正反都对,里子面子都有了,可是甄叔这样被搁在里边怎么办?坐等就是坐以待毙!”

    陆为民心中微叹,辜明良也许会出面发力,但是中纪委来人可能也让他有些忌讳,所以他发力的程度就值得考虑,何况甄敬才的一些生活作风问题一样瞒不过这个老狐狸。

    他会不会担心如果过于出面力挺甄敬才而,最终甄敬才这些问题被翻出来,也会影响上边对他的信任?

    “大民,你说句实话,我爸是不是真的熬不过这一坎?”良久,坐在车座背后的甄婕才幽幽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甄婕,未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楚,甄叔索贿受贿这个问题我们都信得过他,但是其他呢?”陆为民吐出一口气道:“就怕一些人找不到把柄,就此蔓延开来,非要置甄叔于死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甄叔在厂里工作这么多年,难免没有个啥差错,被人揪住不放,再用放大镜放大,那就不好说了。”

    甄婕心乱如麻,她当然知道陆为民言外之意,平常她也很忌讳谁在她面前说这些,谁只要影射一下,她都要翻脸,但是现在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何况陆为民说得相当含蓄。

    “大民,你一定有办法。”甄婕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我相信你肯定有对策。”

    “甄婕,你可真对我有信心啊,我若是有办法,还能灰溜溜的被发配回南潭老家?”陆为民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不过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陆为民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骑车搭着甄婕除了厂区,直奔邮电局。

    拿出那个记有联系电话的小笔记本,陆为民心里也是一阵犹豫。

    曹朗是自己大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但是现在大家刚毕业自己就要去劳烦对方,也不知道这样做合适不合适?

    可是若是没有外力干预,陆为民可以肯定,历史将会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下去,即便是自己去找到那个中纪委来人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一样不会改变多少。

    在沉重的现实面前,不是谁光凭几句大话就能让人改变既有规则的,要改变规则,就只能凭实力,至少目前是如此。

    甄婕有些好奇的看着陆为民拨出这个电话,长途电话,而且应该是北京区号,陆为民也用上了带着昌西口音的普通话,甚至还夹杂有一些粤音。

    当陆为民在电话里把情况一一详细说清楚之后,曹朗在那边笑了起来,“大民,你可真是走运啊,莫不是你知道我妈在中纪委工作?这么巧?”

    曹朗在学校里一直很低调而神秘,平素也不怎么和同学接触,即便是同寝室里其他两人也和曹朗只保持了很普通的同学关系,陆为民性格素来豪爽大气,倒是颇和曹朗的脾性。

    不过在那一次游泳事件之前,曹朗和陆为民也只是关系相对比较密切而已。

    曹朗是在北方长大,不会水,但是在岭南不会游泳可真是一种痛苦,大学时代免不了要利用星期天出去游玩。

    在一次水库划船嬉戏过程中,曹朗不慎落水,而曹朗一米八的大块头和一百八十多斤的重量也让陆为民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算是把曹朗拖到水库岸边,而惊慌失措下的曹朗紧紧抱住陆为民,险些就把陆为民给一起报销了。

    救命之恩让曹朗和陆为民之间关系重新定位,两人的关系才算是真正密切起来,陆为民这才隐约知晓曹朗父母都应该是在中央部委工作,而其母亲家族也应该是共和国缔造者那一批人里中一员。

    只不过曹朗性格比较逆反,也很厌烦拿自己家世说事,所以才会放弃了在北京读大学,专门跑到了岭南读大学。

    陆为民知晓曹朗母亲在中纪委工作已经是多年以后了,当时的曹朗已经去了南斯拉夫当了新华社的一个战地记者,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时曹朗幸运的没有在大使馆中,而去了黑山。

    曹朗父母坚决把曹朗调回了国内,直到那个时候和曹朗联系上的陆为民才知道曹朗母亲在中纪委工作。

    只不过911事件之后,曹朗又毫不犹豫的投身于阿富汗战场,活跃在阿富汗、伊拉克和伊朗这几个国家最危险的地方。

    “真的?”陆为民也笑了起来,听得出来曹朗对于在这种事情不是太在意,也许在下边是天大的事情,在某些人眼里却不过是微不足道,“看来我这个长途电话没白打啊。”

    “呵呵,大民,你的分配问题怎样了?进195厂是不是很中你的意,又可以和你那个女朋友在一起了?啥时候来北京吧,我带你好好遛一遛。”

    “嗨,我的分配有点变化,不过没啥,对了,我刚才说的事情可就拜托你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陆为民把话题扯回来。

    “行了,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以你的性格你都敢打保票,还能有啥大事儿?你稍等,正好我妈在家,我给她说说,你别挂电话。”电话另一头曹朗似乎在让刚才接电话的保姆去叫他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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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略带川音的女声传来之后,陆为民心里才真正有点紧张起来。

    “小陆,啊,我是曹朗的母亲,姓杨,你叫我杨阿姨就行,刚才曹朗把事情和我大概说了一下,听曹朗说是你女朋友的父亲?”

    “对,杨阿姨,是我女朋友的父亲,他的为人我了解,也许在其他方面不算完美,但是在经济问题上绝对过得了关,而这一次调查的问题绝对失真。”陆为民小心翼翼的筹措着措辞,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他知道任何不负责任的夸口只能起到反作用。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肯定这一次调查的问题绝对不属实?”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陆为民却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言语中有些略带不悦和质疑的口吻。

    换了是自己恐怕也一样难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产生信任,哪怕是这个人和自己儿子有一些某些特殊原因产生纠葛,但在这种事情上要想随便让人相信,的确有些冒昧。

    “对,杨阿姨,可能曹朗和您说起过我的为人,我从不夸口,但是我女朋友父亲在经济上绝对没有问题,这一点绝无虚假,我可以保证,不过他在厂里人缘关系不算太好,或许……”陆为民顿了一顿,最后还是说道:“或许他掺和到一些不该掺和的矛盾中去了。”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考量陆为民话语的含义,好一阵后才重新传来那个略显庄重的声音:“我知道了,小陆,你是曹朗最要好的同学,也救过曹朗的命,也算是我们曹杨两家的恩人,论理我不该多说其他,但我想想这也是为你好,算是一个告诫吧。无风不起浪,还有我老家也有一句俗话,苍蝇不盯无缝的蛋,日后一定要自己检点自己。这件事情我会帮你过问一下,如果如你所说调查的事情真的不属实,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当甄婕看着陆为民几乎是双手捧着电话,毕恭毕敬的屏住呼吸点头应是时,她真的有些震惊了。

    陆为民在195厂的一把手辜应良面前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一副波澜不惊的架势,根本没有半点怯场胆虚的味道,可是在这个电话面前却变成这般模样,这似乎是给他某个同学打的,不知道那边又换了人一般,让陆为民一下子变得谨小慎微,她甚至发现陆为民在放下电话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舒了一口大气,就像是放下了千钧重担。

    曹朗的母亲挂了电话之后,陆为民就知道这件事情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有些人气势是与生俱来的,虽然远隔千里,但是陆为民一样能够感受到千里之外带来的那种威压。

    那是久居人上养成的威压气势,尤其是中纪委这样的部门,自己自以为很周到巧妙的话语在对方面前就像小孩子撒谎一般一戳就穿,只不过对方也算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没有多说其他。

    一直到骑上自行车往回走,陆为民神思都有些恍惚,甄婕也不敢打断陆为民的思绪。

    她不知道陆为民给谁打的电话,但是她感觉得到电话另一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角色,而接完这个电话之后陆为民似乎就一下子放松下来,这种自信让甄婕既心安又好奇,同时依然还有些许担心。

    今天陆为民的表现让她忽然间对眼前这个男子产生了些许敬畏,这个昔日并没有打上眼的男子似乎一下子变得那样陌生而神秘,虽然从外表上来看,没有丝毫变化,但是甄婕却觉得昔日那个苦追甄妮的陆为民和现在这个陆为民完全就是两个人,而这相距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民,你和谁打的电话?那边怎么说?”甄婕试探性的问道:“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

    “和我一个朋友打的电话,他也许能够帮帮忙,如果甄叔真的是被人构陷的,问题就不大,这件事情也就能有一个比较圆满的解决,但我们还得要做一些工作。”

    陆为民也在斟酌措辞,仅仅是这样就觉得可以万事大吉也有些过于乐观了,他知道曹朗的母亲肯定在上边有相当影响力,但是京里距离昌江相距千里,而且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说,万一这边来人给你来一个半夜里的铺盖——不理,那岂不是就成了笑话了,所以陆为民觉得这事儿还得双管齐下,还得去找那位具体经办者,即便是曹朗母亲打了招呼,但这边也得找一个由头和台阶。

    何况这件事情恐怕也不仅仅是针对甄敬才那么简单,如果在索贿受贿问题上一时间没有突破,没准也就有人要给具体经办人施加压力,要求在其他方面来寻找突破口,如果是那样,问题就有可能复杂化,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让索贿受贿这一事儿不成立或者说查无实据,那也就能给具体经办者找到合理理由收兵抽身。

    “还要做一些工作?”甄婕咬着嘴唇,“去找陈发中?”

    “不,找他毫无意义,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我们需要绕过陈发中直接找中纪委办案人员。”陆为民想了一下,“这事儿得尽快,我估计陈发中下午会一直陪着具体办案人员,我们得避开陈发中。”

    “可是我们怎么避开?”甄婕疑惑的问道。

    “我早有准备,在甄叔被带上车时,我就悄悄要对方留下联系电话,对方也许以为我有什么线索要反映,所以就给我留下了电话。”

    陆为民的回答让甄婕美眸中顿时熠熠发光,对陆为民的观感顿时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陆为民居然就凭自己父亲被人带上车那一瞬间就能马上想到要避开陈发中而安中与对方留下联系方式,这份临机权变的急智和热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这份胆魄和智慧也足以证明自己以往对他的判断出了很大的偏差。

    一种微妙的心思悄悄在甄婕内心深处萌生,她出神的看着眼前这个依然气度沉静的男子,这一天里给了她太多的惊讶,以至于让她越来越看不明白对方了,她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消化今天所遭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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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方接到电话时,心里也吁了一口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案件居然也会演变得如此复杂而扑朔迷离,原本以为有这样确切具体的线索,只要找到赃证,要突破对方简直是易如反掌,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个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如此难缠。

    “潘处,甄敬才始终否认他收受了黄应权的三万块钱,只承认黄应权的确是送过一套工艺品饰件给他,他当时没有在意所以才会一直放在办公室里,他还提出说他曾经和厂办副主任张生云说起过这件事情,打算把这套工艺品就寻找一个合适地方保存,但是却一直没有把东西上交给纪检部门或者办公室。”

    小唐和小何两人都是跟着潘方长期办案多年老手,对于查案的经验也相当丰富,对于涉案人员心态把握也很到位。

    “那你们觉得他的说辞可信么?”潘方坐在沙发里双手合叉在一起,若有所思的问道。

    “关键是这个厂办副主任根据厂里的反映是休假回外省老家去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张生云老家具体地点,短时间内根本联系不上,据说要十天以后才回来。”小唐皱起眉头,“没有这一点佐证,的确不好判断,现在又没有其他证据,这一套水晶饰件的确很漂亮,但是甄敬才一口咬定说对方送给他时称就是一件纪念品,价值两三百块钱,他对这方面也没有研究,从未想到过这套水晶饰件会价值好几万。”

    “那你信么?”潘方反问。

    “不好说,潘处,要单从外表看,只是漂亮,要说值多少钱还真不好判断,施华洛世奇的牌子在内地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我看很少,不过我看甄敬才家中一般的古玩字画收藏倒是不少,应该算是个行家,但也和这施华洛世奇水晶搭不上边,不是一个类型的,他也未必就有这眼力。”小何插话道。

    “不过他未上交是事实,至于说和其他人说过,并不能说明什么,何况现在这一点现在也无法佐证。”小唐犹豫了一下声音略略压低道:“潘处,那封检举信上不是还反映甄敬才和其他一些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么?如果暂时在这里突破不了,是不是可以考虑从另一个角度来突破?只要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我想他受贿的问题迟早会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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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方心中暗叹一声,如果没有那个电话,也许他就要赞同这样做了,而且他可以肯定能够在这方面取得突破,但他现在却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件事情背后本身的东西。

    看来这个甄敬才在195厂也是一个争议人物,至少他们这个纪委书记对甄敬才的观感不好,自己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是说得很含糊,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但是潘方也认为这个问题中有一些疑点。

    第一,施华洛世奇水晶饰件的确很昂贵,但是甄敬才未必清楚这套饰件价值,否则不会很随便的搁在办公室书柜里;第二,如果他真的和厂办副主任张生云说过,那么也就是说他本身并无意占有这套饰件;第三,涉案人员所说的向其行贿三万元是和施华洛世奇水晶饰件一起送给甄敬才的,这也有些蹊跷,如果真是这样,从常理上来说,甄敬才应该也将水晶饰件私藏起来才对,不应当很随意搁在办公室书柜里,当然也不排除甄敬才是老奸巨猾,故意把现金收下,却又把这套水晶饰件拿出来交公,但这三万元受贿却是没有证据。

    潘方也知道这样一个案子本身完全用不着自己来走这一遭的,但是领导交办,那也不得不来,这中间肯定也有一些其他因素影响。

    195厂这两年面临转轨改制,又是国家重点大型军工企业,所以涉及195厂的案子需要慎重,要做到不枉不纵,领导的话都讲得很原则,就看你怎么去理会了。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潘方有些意外,但是随即想起了什么,走过去接了电话。

    并不出他所料,果然是那个在甄敬才家门口遇到那个年轻人打来的,潘方预感到也许这个年轻人会给自己这一趟来昌西带来一些想不到的意外。

    这样一个案子接到京里的电话已经是一个意外了,那么再多一些意外也就算不上是什么特别了。

    陆为民知道“双规”的使用是要在年底的《行政监察条例》出台之后才开始正是运用,但是真正要较为规范的使用则要到了94年的《中国**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出台之后才会有了一个明确依据,也才开始正式使用,在此之前,纪检部门查案更多的是走一些程序,在使用强制手段上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权力。

    甄敬才已经被带走了八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按照法律规定,还有十六个小时,就要对甄敬才有一个说法,要么就要采取强者措施,要么就只能采取一些变相的限制人身自由手段。

    陆为民估计现在这件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只怕对方也很为难,有了曹朗母亲的出面,很多事情就变得要好操作起来。

    所以当对方提出需要有证据证明甄敬才在所涉及的案件中的确属于无心之失时,陆为民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张生云的老家的确是外省,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具体地址,但是张生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老家去了,这一点陆为民知道,因为张生云就住在陆为民家对面那一栋楼。

    张生云家老大和陆为民的大哥关系相当密切,都在红旗机械厂工作,张生云休假回老家并不是说回他自己老家,而是回他老婆乡下老家,而张生云老婆老家就在广平县,距离昌州不过三四个小时车程。

    至于说为什么厂里说张生云回了外省老家联系不上,陆为民和潘方都隐约知晓一些原因,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

    当陆为民通过大哥找到张生云大儿子问到张生云家老家地址后,陆为民又连夜带着调查组的人租了一辆车赶往广平县乡下,找到了张生云。

    通过张生云证实了甄敬才的确说起过这件事情,而且张生云还证实当时说起这件事情时厂办的另一个同志还来打过岔,只不过甄敬才当时去接电话,没有多少记忆了,但是张生云却有记忆。

    一直到调查组找到了另外一人映证了张生云所言属实之后,陆为民这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大气。

    事情走到现在这个阶段,应该说可以告一段落了,从调查组来人的表现来看,事情还没有走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一步,这位潘处长是个相当精明冷静而又十分现实的人,如果真的找不到张生云和那个见证人,陆为民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就此把这个事情压下来。

    甄敬才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房子里呆了多长时间,光线很黯淡,四周都是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他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这样走进来,还有没有机会走出去,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专政机关的威势。

    自己不是圣人,虽然在经济上可以说得起硬话,并不代表自己就是金刚不坏之身,如果真要有心找自己的问题,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自己身败名裂,但是通过这件事情想要来把自己搞臭搞垮,甄敬才内心还是充满了苦涩。

    他不服,但是却无法,人一旦被限制了自由,才会意识到自己很多引以为傲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限制了你与外界的联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这几十个小时对于甄敬才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难以醒过来的噩梦。

    调查人员来询问过自己几次了,甄敬才甚至可以背得出他们问的每一句话和自己回答的每一个字。

    他们不断的用各种角度来询问,一个一个细节来推敲,这让甄敬才有些恐惧的意识到也许对方是真的有为而来。

    门终于打开了,进来的是那位潘姓处长,这个人只出现了两次,但是问话都是过筋过脉的关键问题,对于对方提的问题,甄敬才都要三思之后才回答,唯恐落入彀中。

    “好了,甄厂长,这个案件我们的调查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了,现在你可离开了。”潘姓处长微笑着走过来,伸出手来,“不好意思,如果我们在工作中有些不足的地方,还要请甄厂长多包涵和理解。”

    “我可以走了?”甄敬才有些茫然而又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

    那该死的水晶饰件从自己办公室里收出来放在自己面前时,甄敬才就已经抱着没有三五个月走不了的想法了,尤其是在那个唐姓工作人员不断用暗示和提醒来警告自己他们还掌握有其他关于自己在生活作风问题上的证据时,甄敬才是真的全身发冷,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所说的一切你们调查清楚了?”

    “我们有我们的调查方式和认定问题的依据,你所说的一切我们经过核实,基本属实,至于其他一些问题,不在本次调查范围之内。”潘方笑了一下,“怎么,还不,不想走?我们已经把情况和你们昌江省纪委以及你们厂党委作了意见交换,具体有什么问题你可以与你们省纪委和厂党委有关领导沟通。”

    “那潘处长,那我可不可以问一句,我这样不明不白被带来调查,现在又不明不白的出去,这件事情究竟算是一个什么样的性质?”

    甄敬才渐渐冷静下来,既然要放自己离开,虽然不清楚这背后有什么原因,但是甄敬才也相信自己多问两句也不至于会发生什么变化。

    “性质上可以排除受贿,但是你在工作上也有疏忽,作为党的领导干部……”潘方微微一笑,人都需要颜面,可以理解,毕竟……

    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招待所出来时,甄敬才还在回味着潘姓处长最后那一句若有深意的“你女儿的男朋友相当不错”是什么意思。

    甄婕还没有男朋友,这丫头说要专心专一读完研究生,在此之前不考虑谈恋爱。

    而甄妮虽然和陆为民在谈恋爱,但是陆为民和甄妮之间的关系也还没有明确,就是甄敬才本人也并不看好他们俩的关系,尤其是在陆为民显然无法留昌州的情况下。

    难道说陆为民还值得潘姓处长说这样一句话?那才真是笑话了。

    甄敬才一头雾水,一直到看到甄婕和陆为民站在出租车前等待着自己时,惊讶之余他才若有所悟。

    从坐出租车回家到前往辜应良那里,甄敬才都一直处于一种震惊和困惑的状态中,他无法想象这一切。

    不错,自己的确在中纪委调查这件事情上胸怀坦荡,但并不代表自己就毫无瑕疵,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东西上交纪委就足以让有心人拿来放大一百倍,虽然很多人自己本身就污秽不堪,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拿这个情况来说事。

    那位潘姓处长说得很准确,自己有不当之处,只不过在性质上没有上升到某个层面,自己还存在着一些其他细节问题。

    姓潘的甚至很隐晦的提示自己在生活作风上的反应,这让甄敬才背上禁不住泛起一层白毛汗,如果对方真是要想对付自己,那么自己只怕就很难如此轻松的从那个招待所里走出来了。

    陆为民不辞辛苦去带着调查人员去广平县把张生云找到为自己作证,让自己洗脱责任,这固然很重要,但是甄婕说在此之前陆为民不但带着她去了辜应良家反映问题,而且还曾经到邮电局去打了一个长途电话,一个应该是很重要的长途电话。

    这个电话在自己这件事情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不得而知,但是甄敬才很明显感觉到了从第一天到第二天办案人员态度以及侧重方向的变化。

    潘姓处长大概是把陆为民当着了甄婕的男朋友,所以才会有那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相当不错”这个词语能够从潘姓处长嘴里出来,就决不仅仅是“相当不错”那么简单,这背后寓意相当深刻,甄敬才想不通如果陆为民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背景,还需要一门心思进厂而不得入?

    陆为民在回到家之后就美美的睡了一觉,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甄敬才平安脱身,两天时间,虽然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出来,但是当甄敬才重新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厂里,一切流言飞语不攻自破,而辜应良应当还要给甄敬才一个安慰才对。

    收获不小,在入睡前陆为民整理了一下这两天来自己的思绪。

    自己利用这件事情成功的巩固了自己在甄家的地位,经此一役之后,姚平要撬动自己的位置难比登天了,尤其是甄敬才的屹立不动也断了姚志斌接任副厂长的可能,这潜在的影响难以估量。

    结识了潘方这个中纪委某室的副处长,同时也接触到了曹朗家族,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这应该是一个最大的收获。潘方对自己十分好奇,自己留给潘方的印象也相当好。

    在辜应良和郭征这些与甄敬才关系密切的人物中留下了一个深刻印象,而195厂出干部,与昌州市乃至昌江省干部交流相当频繁,在陆为民记忆中,1995年郭征就被交流到昌州市担任副市长,只不过在出了这件事情之后,195厂的历史轨道已经发生了偏转,还会不会向之前那样运行,陆为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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