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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平这犊子也真够不要脸了,这边对甄妮死缠烂打,那边也敢去纠缠莫萏,也不知道仗着什么在厂里就这么横?”齐镇东压低声音有些不屑的道:“就仗着有个当车间主任的爸?还是他那个搞歪门邪道挣了几个钱的二叔?”

    “哼,镇东,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年头权和钱相结合,那就成了无往不利的武器,没有啥堡垒攻不下来,姚志斌那人的德行你还不知道?姚志善靠啥发的财,难道说厂里就没有人知道?不少人都在说195厂这样搞下去迟早得被折腾垮。”

    魏德勇也放低了腔调,不过言语中的不满却是溢于言表,“姚平还不就是觉得他爸他二叔就这样当的官发的财,就觉得这一套可以所向无敌了,就觉得可以想要和谁处对象,人家女孩子都应该要屁颠屁颠投入他的怀抱了,我呸!”

    陆为民一边琢磨着一边回忆着莫萏出事儿的时间,在他记忆中也就是自己刚去南潭的时候。

    现在历史已经略略有了一些变化,他不知道甄敬才这件事情的微微偏离轨道会不会对其他事情一样产生影响,所以他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走,我们过去!”陆为民轻轻一纵身滑入水中。

    魏德勇吃了一惊,“大民,你要去干啥?”

    “没事儿,我也好久没见莫萏了,过去看看。”陆为民神色不变。

    魏德勇和齐镇东交换了一下眼色,往日陆为民似乎没有这样冲动,莫不是姚平经常纠缠甄妮让陆为民有些克制不住情绪了?

    这可不大妙。

    跟着姚平那两个家伙可是原来195厂子弟校里又名的混子,一个比他们高一级,一个比他们矮一级,现在都跟着姚平的二叔姚志善讨生活,陆为民过去若真是发生冲突,自己这边怕要吃亏。

    不过陆为民既然要过去,魏德勇和齐镇东再是不济也得力挺跟着。

    泳池的水即便是在下午的大太阳下也显得有些凉,这是从巍峰山下来泉水,无忧河水量不算大,但是清冷透骨,即便是流出几百里,温度也一样,没有多少变化。

    厂里用抽水机将无忧河水抽上来略加过滤便注入游泳池中,一般都要一两天后才能变得和自来水温度差不多。

    “我真的去不了,晚上我和常雁还要去艺术宫影城看电影,票都买好了。”

    “萏萏,电影有啥看的,我们去唱卡拉0K怎么样?公园路那一段已经开了两三家很高档的卡拉OK歌厅,啥歌都有,你不是最喜欢唱《在水一方》么?还有小虎队和崔健的歌都有,也是你最喜欢的咱们去唱歌怎么样?常雁,你不也是很喜欢姜育恒的歌么?那里都有。”

    不能不说姚平这小子很能揣摩女孩子的心态,卡拉OK刚出来,就是整个昌州市里也就只有公园路那一段有刚刚开起了几家,装修相当豪华,价格奇贵,不过对于渴望一展自己歌喉的女孩子们来说无疑是相当具有诱惑力的。

    “不,我还是不想去,我和常雁约好要去看电影的。”

    已经游近了的陆为民清楚的看到了莫萏眼中闪过一抹向往,但是很快她便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还是摇摇头婉拒了。

    “萏萏,要不我们去唱歌吧,我们都还没有去唱过卡拉OK呢,你不是说很想去试试么?电影也没啥好看的片子,人家姚平都邀请你几次了,又不是外人,就是唱唱歌而已。”

    和莫萏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陆为民已经没有啥印象了,应该是莫萏的高中同学才对,他注意到那个女孩子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表情,似乎是在向姚平示意着什么,嗯,有点邀功的味道在其中。

    陆为民心中微微一凛,看样子这个女孩子有点问题。

    那股子说不出的味道换了其他人也许一时间觉察不出来,但是对于多了二十年政治阅历的陆为民来说,察颜观色已经是最基本的本事了,就这一瞬间他就能估料出一个大概,也许莫萏要出事儿就得要出在身边人身上。

    “常雁!你要去你去,我不去!”莫萏有些恼怒的瞪了身边的女伴一眼。

    “萏萏,咱们就是去唱唱歌,又不干啥,早点回来就行了,人家姚平也是一番好意,这么多次邀请,你一次都不给面子,也不好不是?姚平你说的吃饭就不去了,我们就去唱几首歌,最多晚上十点钟就要回来,怎么样,萏萏?”女孩子似乎早已料到了莫萏的态度,依然是扭着莫萏的胳膊,亲昵的道:“萏萏,我们就去唱一次吧,就两个小时,我和你一块去,一块儿回来,十点钟,电车和公共汽车也还没有收车,32路公共汽车和电2路都可以直接到家门中,好不好?”

    莫萏有些犹豫了,说实话,她对姚平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恶感,只不过她和对方原来并不熟悉,而对方这段时间也来找自己挺殷勤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年龄还小,不想那么早处对象,而且她也听说姚平好像也追求过厂里边的甄妮,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和对方出去。

    不过想去唱一唱卡拉OK也是莫萏一直的心愿,尤其是常雁说得也很在理,就是去唱一唱歌,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见莫萏有些犹豫,姚平哪里还不知道趁热打铁,又是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证十点钟就送她们俩回来,最终莫萏也是勉强应承下来。

    陆为民知道自己就这么去插一脚也能把事情搅黄,不过姚平这人骄狂阴毒,而且下作手段不少,就算是这一次搅黄,日后肯定还会有不少手段使出来,保不准儿莫萏还得出事儿,尤其是有这个叫常雁的女子在一起,中招几乎是可以预料的,除非自己能让莫萏长一次记性才行。

    “哟呵,姚平啊,这么巧?萏萏,你也来游泳?”陆为民一个深潜,一口气潜出七八米,这才浮出水面,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姚平,又看了看莫萏,这才似笑非笑的搭话。

    站在陆为民面前的姚平脸色微微一变,对于陆为民,姚平可是说不出恶恨,他就是想不通甄妮怎么就会为了这个家伙拒绝了自己,他想象不出这个家伙有什么值得甄妮看上的,就凭他读了岭南大学?那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滚回乡下老家去!

    “怎么,这195厂的游泳池就许你陆为民来,我姚平就来不得?”姚平斜睨了眼前让他横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就算我们还没有正式进厂,也算是厂子弟不是?”

    陆为民轻笑起来,这个家伙啥时候都想要找机会来刺激自己一下,让人真是觉得可怜,不过实事求是的说,姚平生得眉清目秀,倒也有些人才,只不过在陆为民眼中却多了几分阴柔味道,缺乏点男子汉的阳刚气息。

    “哟,姚平,这是啥话,我可只算半个厂子弟,你都马上要进厂前途似锦了,我都快要被发配乡下去了,你都没资格,那我不是更没资格?”

    姚平微微一怔,他不知道陆为民这样大模大样说这番话是啥意思,怎么感觉陆为民似乎不像其他人说的因为没有能留厂而很消极颓废的样子呢?似乎还很有点安于现状苦中求乐的味道。

    “大民哥,你没有留厂?”莫萏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几年前经常在自己家里补习英语的男孩,她也有快一年没看到陆为民了。

    “嗯,谁让我是半边户呢?”陆为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莫萏身旁那个女孩子,“萏萏,来游泳?一个人来的?”

    “我和常雁一起来的,家里太热了,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实在受不了,大民哥,啥时候再带我去白龙潭玩儿?这个天气要能去那儿住上几天,又能钓鱼,又能游泳,还能野炊,那才是天堂呢,上一次去了之后都有几年了?”莫萏俏脸上浮起一抹娇媚的笑容,在水里扑腾了两下靠近了陆为民,“咦,德勇哥和镇东哥也回来了?”

    少女清冽恬美的目光让陆为民也是一阵迷惘。

    比起几年还是一个黄毛丫头来,眼前少女身体发育得已经颇为动人了,蓝色碎花的连体式泳衣略显保守,但是依然无法遮掩少女窈窕婀娜的身段,胸前两朵蓓蕾翘起,粉嫩的胳膊和颈项在碧水中煞是耀眼动人。

    也难怪姚平的眼珠子几乎要定格在少女的身上,自己何尝不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敏感部位,就是觉得对方只是自己的一个小妹妹,似乎多看一眼就有些亵渎的感觉。

    莫萏和莫老师一家的悲惨遭遇也曾让陆为民愤怒不已,莫萏在被姚平奸污之后又始乱终弃,最终自暴自弃,和厂里许多男人乱搞,弄得莫老师名声尽毁,一气之下与莫萏断绝了父女关系。

    而莫萏最终也只有只身离开昌州,不知所终,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对着少女虎视眈眈的家伙所造成。

    这种悲剧绝对不能重演。

    看到齐镇东和魏德勇的到来,姚平几人很知趣的离开了。

    离开时一直小心观察的陆为民注意到姚平给了那个叫常雁的女孩子一个很隐晦的眼色,而那个女孩子也相当精明,不动声色的借着上厕所爬上泳池岸上扭着腰肢走了。

    “萏萏,这个常雁是你同学?”陆为民靠在池边随口问道。

    “是啊,高中时候我和她坐同桌,关系最好了。”莫萏并没有在意,反而笑着问:“怎么了,大民哥?你不是看上她了吧?”

    “呵呵,你大民哥找对象还不至于找你介绍吧?”陆为民笑了起来,“出去玩儿自己注意一点,别太相信外边人。”

    “嗯,我知道。”莫萏若有所感的道:“常雁想去唱歌,姚平也邀请了我们几次,他爸又是我妈的车间主任,我也不好……”

    “嗯,你自己小心就好。”陆为民也不多说,这个时候说太多没有意义,又说了一阵昌江师范大学可能要迁新址的事情,这才道别离开。

    陆为民到甄敬才家中的时候正好六点钟。

    守时是陆为民的一大优点,宁肯早到不能迟到,宁可先做周全准备,不要临时手忙脚乱。

    陆为民最为推崇的一句话就是谋定而后动,在来甄敬才家里时,陆为民也就想过甄敬才会问自己的一些问题,也考虑好了该怎么来回答这些问题,给甄敬才留下一个深刻而良好的印象很有必要,无论是从与甄妮的感情发展需要还是日后真有意要调回来打基础,都十分必要。

    看到男友到来,甄妮的脸上也是浮起了动人的红晕,想到这也许算是父母第一次正式邀请男友上门,母亲虽然还是有些不太认同,但是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决定了母亲的意见只能是附属,连姐姐都对男友赞不绝口,母亲的意见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了。

    站在门口台阶下的女孩亭亭玉立,泡泡纱的短袖衬衣和黑白格子花的半截裙更把女孩显得格外清纯妩媚,高跟凉鞋把颀长匀称的小腿衬托得犹如模特儿走秀一般,那一瞥,陆为民只觉得自己浮想联翩的种种复杂情绪都随着那美眸含情的一瞥烟消云散。

    也许自己多虑了,有些事情可能的确无法改变,但是有些东西你没有努力,怎么知道不能改变?

    “快进来。”见陆为民傻傻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少女的心中洋溢着得意和喜悦,“瞧你那傻样儿。”

    在心中微微吸了一口气,依然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一举一动,一笑一嗔,都能激起自己内心无穷的波澜,如果说上午那一番缠绵对时候陆为民还因为尚未完全从二十年后的那个时代走出来有些懵懵懂懂,那么现在经历了这几个小时和齐镇东、魏德勇、萧劲风以及姚平、莫萏这些曾经有过纠葛交织的人相处,陆为民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走出二十年后的世界,而一步一步回归这个时代。

    “甄叔,乐姨。”陆为民相当礼貌的和还在厨房忙碌的甄敬才和乐清打了招呼,这才回到客厅。

    甄敬才住的小院很幽静,一个小天井,葡萄架密密麻麻的将小半个院子遮掩起来,下边一个方形石桌,四个用砂页岩开成的鼓形石凳搁在四边,在夏日里就是一个最好的天然饭厅。

    “怎么,这195厂的游泳池就许你陆为民来,我姚平就来不得?”姚平斜睨了眼前让他横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就算我们还没有正式进厂,也算是厂子弟不是?”

    陆为民轻笑起来,这个家伙啥时候都想要找机会来刺激自己一下,让人真是觉得可怜,不过实事求是的说,姚平生得眉清目秀,倒也有些人才,只不过在陆为民眼中却多了几分阴柔味道,缺乏点男子汉的阳刚气息。

    “哟,姚平,这是啥话,我可只算半个厂子弟,你都马上要进厂前途似锦了,我都快要被发配乡下去了,你都没资格,那我不是更没资格?”

    姚平微微一怔,他不知道陆为民这样大模大样说这番话是啥意思,怎么感觉陆为民似乎不像其他人说的因为没有能留厂而很消极颓废的样子呢?似乎还很有点安于现状苦中求乐的味道。

    “大民哥,你没有留厂?”莫萏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几年前经常在自己家里补习英语的男孩,她也有快一年没看到陆为民了。

    “嗯,谁让我是半边户呢?”陆为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莫萏身旁那个女孩子,“萏萏,来游泳?一个人来的?”

    “我和常雁一起来的,家里太热了,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实在受不了,大民哥,啥时候再带我去白龙潭玩儿?这个天气要能去那儿住上几天,又能钓鱼,又能游泳,还能野炊,那才是天堂呢,上一次去了之后都有几年了?”莫萏俏脸上浮起一抹娇媚的笑容,在水里扑腾了两下靠近了陆为民,“咦,德勇哥和镇东哥也回来了?”

    少女清冽恬美的目光让陆为民也是一阵迷惘。

    比起几年还是一个黄毛丫头来,眼前少女身体发育得已经颇为动人了,蓝色碎花的连体式泳衣略显保守,但是依然无法遮掩少女窈窕婀娜的身段,胸前两朵蓓蕾翘起,粉嫩的胳膊和颈项在碧水中煞是耀眼动人。

    也难怪姚平的眼珠子几乎要定格在少女的身上,自己何尝不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敏感部位,就是觉得对方只是自己的一个小妹妹,似乎多看一眼就有些亵渎的感觉。

    莫萏和莫老师一家的悲惨遭遇也曾让陆为民愤怒不已,莫萏在被姚平奸污之后又始乱终弃,最终自暴自弃,和厂里许多男人乱搞,弄得莫老师名声尽毁,一气之下与莫萏断绝了父女关系。

    而莫萏最终也只有只身离开昌州,不知所终,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对着少女虎视眈眈的家伙所造成。

    这种悲剧绝对不能重演。

    看到齐镇东和魏德勇的到来,姚平几人很知趣的离开了。

    离开时一直小心观察的陆为民注意到姚平给了那个叫常雁的女孩子一个很隐晦的眼色,而那个女孩子也相当精明,不动声色的借着上厕所爬上泳池岸上扭着腰肢走了。

    “萏萏,这个常雁是你同学?”陆为民靠在池边随口问道。

    “是啊,高中时候我和她坐同桌,关系最好了。”莫萏并没有在意,反而笑着问:“怎么了,大民哥?你不是看上她了吧?”

    “呵呵,你大民哥找对象还不至于找你介绍吧?”陆为民笑了起来,“出去玩儿自己注意一点,别太相信外边人。”

    “嗯,我知道。”莫萏若有所感的道:“常雁想去唱歌,姚平也邀请了我们几次,他爸又是我妈的车间主任,我也不好……”

    “嗯,你自己小心就好。”陆为民也不多说,这个时候说太多没有意义,又说了一阵昌江师范大学可能要迁新址的事情,这才道别离开。

    陆为民到甄敬才家中的时候正好六点钟。

    守时是陆为民的一大优点,宁肯早到不能迟到,宁可先做周全准备,不要临时手忙脚乱。

    陆为民最为推崇的一句话就是谋定而后动,在来甄敬才家里时,陆为民也就想过甄敬才会问自己的一些问题,也考虑好了该怎么来回答这些问题,给甄敬才留下一个深刻而良好的印象很有必要,无论是从与甄妮的感情发展需要还是日后真有意要调回来打基础,都十分必要。

    看到男友到来,甄妮的脸上也是浮起了动人的红晕,想到这也许算是父母第一次正式邀请男友上门,母亲虽然还是有些不太认同,但是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决定了母亲的意见只能是附属,连姐姐都对男友赞不绝口,母亲的意见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了。

    站在门口台阶下的女孩亭亭玉立,泡泡纱的短袖衬衣和黑白格子花的半截裙更把女孩显得格外清纯妩媚,高跟凉鞋把颀长匀称的小腿衬托得犹如模特儿走秀一般,那一瞥,陆为民只觉得自己浮想联翩的种种复杂情绪都随着那美眸含情的一瞥烟消云散。

    也许自己多虑了,有些事情可能的确无法改变,但是有些东西你没有努力,怎么知道不能改变?

    “快进来。”见陆为民傻傻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少女的心中洋溢着得意和喜悦,“瞧你那傻样儿。”

    在心中微微吸了一口气,依然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一举一动,一笑一嗔,都能激起自己内心无穷的波澜,如果说上午那一番缠绵对时候陆为民还因为尚未完全从二十年后的那个时代走出来有些懵懵懂懂,那么现在经历了这几个小时和齐镇东、魏德勇、萧劲风以及姚平、莫萏这些曾经有过纠葛交织的人相处,陆为民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走出二十年后的世界,而一步一步回归这个时代。

    “甄叔,乐姨。”陆为民相当礼貌的和还在厨房忙碌的甄敬才和乐清打了招呼,这才回到客厅。

    甄敬才住的小院很幽静,一个小天井,葡萄架密密麻麻的将小半个院子遮掩起来,下边一个方形石桌,四个用砂页岩开成的鼓形石凳搁在四边,在夏日里就是一个最好的天然饭厅。

    坐上公共汽车之后,陆为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从昌州到黎阳,二百八十二公里,国道331线西端起点就是昌州昌化区的岚头镇,东端就是黎阳市的金曲镇。

    这条道路路况不算好,也不算太差,在全省这么多条省道中算是中等,其中要通过昆湖市和洛门地区。

    从昌州到昆湖的路况还算不错,但是一过昆湖东面的祁化县,道路状况就变得恶劣起来,尤其是洛门到黎阳这一段,更是破碎坎坷。

    不过从昌州到南潭却并不需要过黎阳,而是在洛门地区的洛邱县分道,一直沿着国道331向东就直达黎阳,而从洛邱分道偏向东南,走省道s315过双峰,然后既可以继续向东走丰州到南潭,也可以再向东南过阜头到南潭。

    两条路距离差不多,但是从双峰到丰州再到南潭的道路状况略好一些,所以一般说来班车都愿意走丰州。

    这条路陆为民在读初中和高中时期也不知道坐车走过多少次了,每年寒暑假或者国庆节这些打假,他都要从南潭到昌州,或者从昌州到南潭,从父亲这边到母亲那里,或者从母亲身边到父亲那边,这样的生活一度让陆为民觉得很惬意。

    现在似乎自己又不得不重复这样的生活了。

    母亲本来打算要陪陆为民一起回南潭的,但是陆为民拒绝了,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分配回南潭像是一条丧家犬,甚至需要母亲的抚慰才能撑下去,他陆为民还不至于脆弱到那种程度,何况他也觉得也许自己没有留厂而到县里也许更能发挥自己的能力。

    不过这一次陆为民却没有直接乘车回南潭,而是先到黎阳,虽然已经确定分回南潭了,但是还是需要去南潭一趟。

    一来要去黎阳大舅家一趟,去看看大舅,二来也要去拜会一下甄敬才的老乡——黎阳地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英诚,这也算是自己在黎阳这边仕途发展上的第一个引路人,按照高英诚给甄敬才回话的说法,自己应该会留到县委机关里,但是具体到哪个部门,那还要看南潭县里边的安排。

    长途客车在洛门地区的滩口县城郊的苍木镇停了下来,这里是昌南地区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从这里沿着省道106继续向东,就是黎阳地区的北部诸县,黎阳市也在这一区域,而如果转向南,就是黎阳地区南部诸县,而陆为民老家南潭县也就在黎阳地区南部。

    车一停,坐在陆为民前面的一个女人就冲下车来,跑到路边上哇哇狂吐起来,惹得陆为民胃里也是一阵难受。

    周遭的旅客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从洛门一过,这路况就糟透了,名义上是省道,但是相当多的路段早已经被货车压坏,柏油整块整块的脱落,也无人修缮,或者干脆就用一些泥土混着豆石甚至是碎石填在破损的路段上,再用压路机一压就勉强凑合了,也不知道交通局的这些人究竟是在干些什么。

    客车一路颠簸过来,习惯了这种状况的还行,若是不经常乘坐这种长途客车的,早饭再不注意,不少人都得给颠簸得受不了。

    这女人能熬到这滩口才吐,已经是相当难得了,看看客车车窗外的车体上,到处都是呕吐的痕迹,就知道这一趟不止她受不了这番折腾。

    当汽车摇晃着驶入黎阳中心客运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过了,差一点八个小时,除了在滩口吃中午饭耽搁了半小时,加上上了几次厕所,这七个多小时跑完二百八十多公里,足见这条省道的情形。

    陆为民是在车停稳那一刻才清醒过来的,伏在前面椅座上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瞌睡,额头也被椅背上的铁扶手撞得隐隐发疼。

    那是睡着了不小心手滑开时额头碰上的,让陆为民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可还是抵不住瞌睡的进攻,没几分钟,照样睡着了。

    呆到车上的旅客都下得差不多了,陆为民才懒洋洋的从椅座下拉出自己的提包,准备下车。

    “喂,小妹儿,咋回事?到站了,下车了。”售票员已经下了车进站去交款去了,而司机拿起了扫把准备打扫车内清洁,坐在陆为民前面的旅客匍匐椅背上却一直不吱声。

    已经走到了车门口的陆为民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司机提高了声音:“喂,到站了,下车了,我要打扫清洁了,小妹儿,赶快下车回家了。”

    匍匐在椅背上的女孩子艰难的抬起头来,“对不起师傅,我有点难受,能不能再坐一会儿?”

    “哎,你晕车坐在这个车上只有更难受,要不你还是下去到候车室坐一会儿吧,我还要打扫清洁。”司机有些不耐烦了,这都五点过了,打扫完清洁至少得六点钟了,跑了一天车,谁不想早点回家?

    女孩子强撑起身体站起来,想要去拿行李架上的包裹,身体却是一摇晃,险些栽倒,陆为民下意识的丢下自己包,赶紧扶住对方,“喂,你没事儿吧?”

    “你们一起的?嗨,一起的你还不赶紧扶她到候车室坐一会儿?晕车了难受得很,坐一会儿就好了。”司机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帮着女孩子拿起包递给陆为民,“走吧走吧,下去坐一会儿就好了。”

    被这司机一下子就把担子推了过来,陆为民想要解释对方已经不给他机会。

    看这女孩子面色苍白的模样,估计也是被这晕车折腾得不行,陆为民也只能硬着头皮扶住对方的胳膊,一只手提起自己的包和对方的提包下了车。

    下了车,陆为民环顾四周,这个时候正是各地班车进站的时候,整个汽车站停车场里是车来车往,一片狼藉。

    司机们拿着水龙头就这拖布清洗着自己的车,污水四溢;交完款的售票员们则是嬉笑着,甘蔗皮、瓜子壳、果核,四处抛洒着,一阵汽车站里特有的混合着汽油柴油和便溺味道的气息在热闹无比的夕阳下翻腾着。

    还是这副景象,陆为民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起都如二十一年前的原样。

    敲开大舅陈昌贵家的门,开门的是表兄陈岗,“怎么这会儿才到?我爸都要发脾气了。”

    黑瘦的陈岗和他爸一个模样,黑瘦精明,比陆为民大四岁,省农广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地区农科所,算是分配得相当不错了。

    “大舅心情不好?”陆为民搁下包,笑呵呵的道。

    “嗯,你这次可是没弄好,我爸很生气,骂你不早点打主意,屎胀了才来挖厕所,又说你爸……”陈岗没有再说下去。

    陆为民知道陈岗未尽之言,先前以为能够分回厂里,也就没有作其他打算,大舅还曾经问过,自己当时也以为事情笃定,所以也就没在意,结果没想到事情会落到这个地步,大舅肯定对自己父亲有些看法。

    父亲和大舅关系一直不太好,主要还是因为父亲当了那么多年各级劳模,都没有能把母亲户口解决到昌州厂里去,也连带着自己兄弟姊妹的户口也无法解决,大舅总是埋怨父亲太老实窝囊,不肯撂下面子去找厂领导,才会造成现在的情形。

    “大民来了?怎么现在才到?堵车了么?”坐在沙发上的大舅声音很威严,放下手中的《昌江日报》,“吃饭吧。”

    大舅依然是那副沉肃冷峻的面孔,这副表情即便是放在地委书记脸上,也绝对合格,陆为民不无调侃的想到,只可惜大舅只是黎阳地区党校办公室主任。

    舅母很亲热的拉着陆为民问了几句,然后才招呼大家上桌子吃饭。

    “舅妈,岚姐不回来?”陆为民见自己表姐不在家,略略有些奇怪,随口问道。

    “不管她,她今天不在家吃饭。”舅母脸色阴下来,陆为民立即知道只怕自己这个有些桀骜不驯的表姐又有啥事儿招惹大舅舅妈不高兴了。

    大舅家一儿一女,表姐陈岚是老二,比自己大两岁,卫校毕业之后分配到了地区医院,比起表哥的温良和善,表姐性格十分外向桀骜,在读书时代就很有主见,大舅和舅母都对她是头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大民,这一次我很想要骂你爸和你,既然进不了195厂,为什么不早打主意?你爸也是,没有把握就别拍胸脯!现在好了,临时抱佛脚,有啥用?地区人事局那边人家早就开会定了,能进人的单位早就安排好了,你现在才来,能干啥?只能回县里去!”搁下筷子的大舅开始提高声音,脸上也是一脸不快:“大民你也是,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实得几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你能指望他?人家随便哪个领导信口应一声,他就信以为真,也不去落实下来,就在那里坐等天上掉馅饼,有那样的好事?”

    “大舅,我爸的确也是去跑了不少趟,这事儿我知道,只不过……”陆为民忍不住要替自己父亲辩驳一番。

    “只不过什么?你爸好歹也是省里多年劳模,难道说你们厂里就没有一点照顾?还有,他不是说有厂领导答应承诺了的么?怎么又变卦了?”

    陆为民大舅是地区党校办公室主任,对于这里边门道也很清楚,而陆为民他爸那个人的性格也知晓一二,若是没把握的事情,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说了基本上就应该是没问题,但是这一次却出了这样大的茬子,现在时间太晚,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外甥下县里的结局,所以这才感到格外恼火。

    陆为民把自己的情况和厂里的一些变化简单介绍了一下,也提了提自己的一些怀疑,大舅不再吭声了。

    很显然是姚家捅了自己一刀,原来确定自己进厂办的计划在厂党委会上被否决了,陈发中提出了自己半边户的理由,但是郭征据理力争,原本已经同意自己进厂部的党委书记辜应良改变了主意,否决了自己,而最终梁中达提出了姚平进厂的事情,获得了通过。

    有了前世记忆的陆为民对于这其中的猫腻心知肚明,但是却无力改变,或者说他也不是十分想去改变,有时候听凭历史惯性发展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更清楚的看到某些东西的变化。

    “大民,看来是你们厂里边领导有人做了手脚啊。”陈昌贵已经能咂摸出自己外甥在这场分配战中战败的味道来了。

    外甥遇上了一个在背景和经济实力都远胜于他的对手,那么败下阵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国营企业里边这种阴手冷刀玩起来比起地方上来也毫不逊色,陈昌贵也是深有体会。

    对于这种事情陈昌贵也是无可奈何,他只是地委党校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即便是在外甥的分配问题上,他也显得很是无助,尤其是像这样临时想要来抱佛脚,更是不易。

    陆为民也没有把甄敬才为自己打招呼的事情告诉大舅,毕竟大舅已经在电话里说难度很大,这个时候突然又冒出来其他因素,肯定也会对大舅的自尊心是个打击,陆为民知道自己这个大舅尤为爱面子,尤其是在陆家人面前。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陆为民便去了地委组织部,只不过高英诚忙着要去开会,只是在办公室门口匆匆说了几句话,勉励他在南潭好好工作,便去开会了,让原本打算好生表现一番的陆为民也有些失望。

    高英诚是甄敬才的老乡,关系一直维系着,陆为民原本打算借这个机会好好拜会一下这位在南潭地委里边也算是有些影响力的角色,但是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把自己打上眼,完全是出于甄敬才的关系才为自己打了这个招呼。

    黎阳地区下辖十三个县,一千零六十万人口,无论是从地域面积还是人口来说,都算得上是整个昌江省最大的行政区,甚至比省会昌州市还多两百多万人口。

    当然黎阳地区是一个纯粹的农业地区,城市人口占的比例很低,尤其是像南部几个县更是国家级和省级贫困县,每一年都不得不依靠扶贫资金和上级财政补贴才能勉强熬过。

    但即便是这样,作为这一千零六十万人口的主宰所在,黎阳地委在黎阳地区老百姓心目中依然是神圣威严甚至还带有一丝神秘感的,而黎阳地委组织部则更是黎阳地区干部们心目中的圣地,能够结识像高英诚这样的角色,自然是无数像陆为民这样初来乍到的角色梦寐以求的。

    有些失落的陆为民索性就直接去了车站,原本打算还要去二姐那里打一头的他,干脆就直接到南潭报到。

    “咦,又是你?你也去南潭?”苏燕青惊喜的扬起眉毛看着这个提着包大摇大摆上车的家伙。

    “嘿嘿,可真是巧啊,莫非你也是要去南潭?”陆为民也有些高兴,甭管怎样,在路上能够碰上一个熟人,哪怕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熟人,也比在这闷热的车上百无聊赖的呆上一上午好得多。

    “嗯,我也去南潭,看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毕业刚分配回来的大学生啊。”苏燕青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比一般刚毕业大学生多了几分沉稳大度的家伙。

    “真还有些眼力啊,猜得没错。”陆为民相当客气的和坐在苏燕青旁边的一个大婶交换了座位,很自然的坐在了苏燕青身旁,“我听你口音好像不像是我们曲阳这边的人啊。”

    “我是昌州人。”苏燕青淡淡的道。

    觉察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对方某些敏感的情绪,陆为民立即转开话题,“我是南潭人,毕业了就回南潭,今天正好回县里去报到。”

    “分到哪里?”苏燕青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岭南大学。”似乎是觉察到对方有些惊诧的目光,陆为民耸耸肩,“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别用这种眼光看我行不?我没犯过什么错误,这也不算是发配。”

    “嗯,岭南大学毕业的,直接分配回县里边,弄不好还得下乡啊。”苏燕青瞥了对方一眼,“我可是听说南潭今年县里有要求,新分来的大学生都要下乡镇呢。”

    “哦?”陆为民也听到了这个说法,下乡就下乡,走到这个地步,难道说自己还怕下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下乡可能性不大,高英诚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了自己他会留在县里,可能会是在县委办或者组织部。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当不得真,不过是有这个说法。”苏燕青笑了起来,“还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呢,当知青不就是要下乡么?我觉得你好像很怕下乡呢?”

    “谁说我怕下乡?”陆为民笑着反问,“本来就是乡下长大的孩子,难道说还怕回家不成?”

    和漂亮且聪慧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甚至陆为民都有些遗憾今天这辆班车怎么会如此顺畅,甚至连中途停车的时候都很少,一百四十里地,竟然只用了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陆为民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下了车,当这个女孩子含笑站在他面前准备和他道别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对方叫什么名字以及在哪里工作都忘了问。

    “对了,还没有机会问你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呢,我觉着你应该是在南潭工作吧?”陆为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才合适,很罕见的有些腼腆的站在对方面前问道。

    “我还以为你真打算一直不问我名字,就这样喂喂称呼我呢,我叫苏燕青,在农业局工作。”苏燕青伸出手来,陆为民很享受一般的握了握对方的手,“我可以知道你怎么会到南潭工作的么?”

    “和你一样,大学毕业分配。”苏燕青脸色稍稍变得冷淡了一些,语气中也略带讥诮的口味。

    “大学毕业?”陆为民有些疑惑,难道说人人都像自己这么倒霉,可是苏燕青是昌州人,她不应该分配到南潭,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哪个大学?”

    苏燕青嘴角嘲讽之色更浓,“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不,不,不重要,我只是想要确定我的感觉。”陆为民悠然回应。

    “是么?人大,我比你高一届。”苏燕青说完,便挥手示意:“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中国人大?去年毕业的?本来就有些明白过来的陆为民立即心如明镜,“好,燕青,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多联系。”

    看着对方那翩跹如蝴蝶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自己眼帘中,陆为民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去年毕业的,从昌州到南潭,除了去年春夏之交那场风波的牵连影响,还能会是啥原因?

    自己当时不也是热血沸腾,要不是父亲专门打电话来一阵臭骂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准儿自己也会要犯些不大不小的错误呢。

    想起昔日那一切,陆为民就禁不住心潮澎湃,现在,一切都将从来。

    和其他市县并无二致,南潭县委、县府、县人大和县政协都在一个院子一幢大楼里办公,只不过这幢所谓的大楼依然和陆为民印象中一样的陈旧破败。

    两辆伏尔加、一辆草绿色的北京吉普212摆放在打扫得很干净的车库里,一辆浅青色的上海牌轿车正在缓缓驶进院子里。

    虽然桑塔纳已经开始在上海汽车厂生产,但是在陆为民印象中,至少南潭县里边在92年之前似乎还没有购买价格高达十几万的桑塔纳的实力,伏尔加和上海还将作为县里主要领导们的主打坐骑继续持续一两年时间。

    上海牌轿车在大楼门前停了下来,副驾上迅速跳下来一个年轻人,动作灵活的拉开了后座车门,一个中年男子从车后座下来,年轻人眼明手快的接过中年男子手中的包,然后紧跟在中年男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大楼。

    陆为民远远的看着那个中年男子和年轻人,他都还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是县长王自荣,而那个年轻人应该是他的秘书,陆为民的初中同学郭怀章。

    郭怀章和陆为民不算熟,初中三年陆为民是在南潭中学读的书,当时陆为民住校。

    郭怀章家是县城里的,父亲在县劳动局工作,母亲好像在县医院上班,家庭条件很好,而住校生大多来自城郊,所以通校生和住校生关系不太好,所以陆为民和郭怀章关系也很一般,谈不上什么特殊,不过前世陆为民分到东陂乡的时候还是和郭怀章有些联系,但仅限于工作上的普通联系而已。

    大楼实际上只有四层,依然带着浓郁的计划时代风格,进门就是一个前厅,然后就是略显狭窄的楼梯,水泥地显得不那么平顺,在水磨石地面已经开始风行的时候,这里显然还没有沐浴到这股潮流。

    县人大和县政协都在四楼,而县委部门则独占三楼,至于一楼和二楼则是县政府各部门,劳动人事局、审计局、统计局、科委这些寒酸的小部门都集中挤在这政府大楼里办公,一个单位份上三五间办公室也就成了,而像公安局、财政局、税务局、交通局这些人多衙门大的单位自然不可能和政府聚在一起,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码头地盘。

    陆为民去了在一楼的劳动人事局报到,下午天气炎热,办公室里的吊扇吹得呜呜作响,办公桌上的报纸文件都是哗啦啦时起时落,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分配着文件,在另外一间办公室里两个中年大婶正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昨天晚上《渴望》放映的剧情。

    陆为民不忍打扰小女孩,走到另一间办公室,“同志,我想问一件事情。”

    两个中年女人显然不想让外人打扰她们关于刘慧芳命运的探讨,连眼角都没有瞥一下的自顾自的继续讨论,“刘慧芳可真是傻,可遇上王沪生这种男人你又能说些啥呢?”

    “那不是咋的,宋大成这种人中国早就绝种了,至少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另外一个面目平庸,嘴唇粗厚的女子也是抚掌叹息,眉毛稀疏却用劣质眉笔粗糙的画了两笔,就像两条黑毛虫爬在额际。

    陆为民耐心的等待着她们的探讨告一段落,才又问道:“同志,我想打听一件事情。”

    那个手中还拿着毛线签子的矮胖女人这才有些不情愿的道:“啥事儿?”

    “呃,我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想问一问毕业分配的去向,在哪里报到。”陆为民满脸堆笑。

    “嗯,新分来的大学生?”矮胖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陆为民,这才点点头,“小孙!”

    隔壁的女孩子应了一声,“你帮忙看看,他说他是新分来的大学生,看分到哪个乡镇?那分配计划就在我的桌子上第二个抽屉里。”

    陆为民道了谢,然后去了隔壁。

    “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女孩子一边熟练的从靠窗一张办公桌抽屉里拿出用夹子夹好的分配通知书,“叫啥名字?”

    “陆为民。”陆为民含笑回答道。

    眼前这个女孩子长相挺普通,但是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子伶俐劲儿,一看就属于那种做事利索干脆的角色,扎着两个小辫子,就这么一会儿,办公室里的文件都已经被分配成了好几块,陆为民注意到文件上都有一张小字条,分门别类的备注着行文机关和签发人名字,估计是在对文件进行分类存档。

    “这两年你们这些大学生运气可不大好,从去年开始所有大学生一般都要求下基层锻炼,不过听你口音是咱们南潭人吧?你是哪儿的?”小女孩一边翻阅着分配通知书存根,一边随口问道。

    “嗯,我老家是韦庄的。”听得女孩这样一说,陆为民也有些吃不准自己会不会分派下乡了。从去年之后,整个昌江省的大学生分配都受到了一些因素的影响,一律下基层锻炼,留到市县机关的很少,除非有特别需要。

    “韦庄,我看看,韦庄去年分配有大学生去了,今年没有,咦?怎么这分配通知书里没有你的呢?你叫什么?陆为民?真的没有啊。”女孩又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对不起,我去问问马姐。”

    “没有?怎么会没有?都在里边儿啊。”马姓矮胖女子有些不悦的放下毛线签子,站起身来,“小孙,做事仔细一点,他叫什么名字?”

    “马姐,真没有,他说他叫陆为民。”在生人面前被批评,女孩脸有些红,脸上神情也有些懊恼和不甘。

    “哦?陆为民?”马姓矮胖女人想了一下,“今儿个上午县委办周主任拿了一份分配通知书走,说今年他们县委办要留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你?嗯,我看看。”

    马姓矮胖女人很快就核实了这一问题,的确是县委办把陆为民的分配通知书拿走了,原本陆为民是分配到东陂乡,但是今年县委办需要留下一个人给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沈子烈担任秘书,所以就在大学生里挑选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选中了陆为民。

    对陆为民的目光和态度一下子就有了一些变化,马姓矮胖女人原本有些悻悻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热络起来,笑眯眯的招呼陆为民稍等一下,她打电话落实一下,然后要亲自送陆为民过去,弄得陆为民都有些不好意思。

    “坐吧,小陆。”直到周瑜明消失在门外,徐晓春的目光才收回来放在眼前这个很有些不卑不亢的青年身上。

    当县委办主任也有三年了,每年分来的大学生也不少,如流水一样在徐晓春面前过,在他目光下局促不安者占绝大多数,极少数中有倨傲不群的,有故作深沉的,有外强中干的,都逃不过他这双眼睛,能做到眼前这个家伙这样不卑不亢的模样,还真不多见。

    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沈子烈缺个秘书。

    原来从南潭中学借调来一个青年教师到县委办跟了沈子烈一年时间,沈子烈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是当自己问及办理调动的时候,沈子烈却不置可否,徐晓春自然知道这是沈子烈不太满意的表示,所以很果断的将那个教师退回了南潭中学。

    不过到县里来染了一水,跟了沈子烈一年多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徐晓春出面做工作,南潭中学还是给了那个教师一个政教处副主任的位置。

    不过在为沈子烈安排秘书的事情就有些费周章了,原本徐晓春想要让县府办去为沈子烈物设秘书,毕竟沈子烈是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但是有了这个教训,县府办那边打死也不愿意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沈子烈是去年初从省委宣传部下派到黎阳地委宣传部担任副部长,半年后又到南潭挂任常务副县长,下来已经一年多时间了,按照惯例还有小半年时间就要回省里去,这个时候安排谁给沈子烈当秘书都不太合适,毕竟这秘书当半年领导就要走人,他不可能把秘书也带回省里去。

    所以这个秘书弄不好还得替其他领导继续服务,而其他领导听到你曾经给某某当过秘书,只怕也未必喜欢,心里有了这个隔阂,这秘书的分量和发展前途也就大打折扣了。

    “你是岭南大学毕业的?”

    “是。”

    “历史系?”

    “是。”

    “有什么爱好和特长?”徐晓春突然问了一句。

    陆为民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一想才谨慎的道:“徐主任,我不知道您所说的爱好和特长是指哪一方面的。”

    “嗯,比如写东西怎么样,字写的怎样。”徐晓春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还有就是酒量如何。”

    沈子烈酒量很浅,可南潭的酒风极盛,这要开展工作若是在酒量上没有两刷子,那基本上也就宣布了你要想推动工作缺了一**宝,这也是沈子烈在南潭县里受到很大影响的一个具体因素。

    在来南潭工作的第一天,沈子烈就被县里四大班子领导干部弄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起不了床,后来又有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再度喝醉甚至送到县医院洗胃输液,至此以后沈子烈在饭桌上便是滴酒不沾,可这也使得大家想要和沈书记喝一杯的兴趣更浓,弄得沈子烈见到饭局就头疼。

    陆为民真还没有想到这位县委办主任问的问题如此与众不同,如此直白而实际。

    “徐主任,我字写得一般化,能勉强见人,写东西这个不好说,您也知道学校里学的东西和现在工作需要写的东西有些不大一样,不过我在大学学生会是宣传干部,我想我可以在最快时间内熟悉日常需要写作的东西,至于酒量,徐主任,我冒昧问一句,这怕不是衡量一个秘书是否合格的标准吧?”

    陆为民最后一句问话让徐晓春有些不悦,这个家伙似乎有些放肆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问的问题本来就没有按照规矩来,也难怪这个家伙的回答也有些走偏了,更何况这家伙是高部长打过招呼,多少也有点底气了。

    “呵呵,小陆,问得好,酒量的确不是衡量一个秘书是否合格的标准,但是那也需要看特定人和特定环境。”徐晓春笑了一笑,却没有深说,把话题转到一边:“高部长和我说了你的情况,你也知道今年我们南潭大学毕业生一律下乡镇,沈书记需要一个秘书,县委办本来打算在年轻干部中选一个合适的,但是考虑到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生,我看了看你的履历,在学校里就入了党,历史清白,又是文史专业毕业的,很符合我们县委办选人的条件,所以就把你留下来。”

    “谢谢徐主任的关爱。”陆为民很恭敬的站起身来鞠了一躬,“我会努力工作,尽快进入状态。”

    尽快进入状态?徐晓春微微愣了一下,略作思索,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句话很有些意思,状态这个词儿含义也很丰富,看来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性格,但还算是知道分寸礼节。

    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要么是不通世事,书生意气,要么就是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眼前这个家伙表现尚可。

    “沈书记到地区开会去了,可能要下午晚一点才回来,他是下派干部,一个人在这边,就住在后边县委招待所里,小陆,你住哪里?”徐晓春想起什么似的,“你如果也没有住的地方,可以让周主任帮你联系一下机关事务办,我记得好像这背后平房院子里应该还有几间空房,都住着你们这些分配回来的大学生。”

    推开有些老旧的房门,咯吱一声,一阵灰尘随着门撞击在墙上纷纷扬扬,陆为民谢过门卫送过来的行李,上下打量着这一处实在太过偏僻的所在。

    后院的几间单间都已经住满了,除了几名前几年分来的大学生已经结婚却没有房子依然住在那里外,还有就是一些家在农村但是又无法每天回去的机关工作人员住着,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房子。

    后来还是机关事务办的田主任在徐晓春亲自过去交涉的情况下才恍然大悟般的想起了似乎在这个角落旮旯里还有一间原来用作搁杂物的储藏室,现在放在里边每年节假日和开会用的红旗彩旗以及用来投票的票箱这一类东西已经专门放在了办公楼里的一间保管室,这间房子也就空出来了。

    因为要绕过办公楼的厕所边上侧门,才能走到这一间孤零零挂在平房拐角处的小储藏室。

    这里显得很偏,一路走来,干死的青苔有些发黑,卷曲成一团,黑糊糊的,干涸的水沟里一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死耗子尸体,角落里一小撮作为老鼠毒饵的麦子零散的洒落在地上。

    一个洗手台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用过了,上边的水龙头锈迹斑斑,陆为民试了试,狠狠的扭动了几下,水龙头才枯涩的转动,略略等了一等,一股浑浊的锈水从水龙头里冒了出来。

    不错了,陆为民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至少还能有一个容身之处了,不需要到外边去租房子,一月也能节约好几十块钱,就现在这工资水平,能省一个也算一个。

    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这是在岭南读书时候买的便宜货,但是计时却很准确,快四点了,委办周主任告诉自己沈书记可能要六点钟左右才能回来,弄不好吃了晚饭回来也有可能,让陆为民明早再过去,由他带着陆为民过去报到,今天下午也就算是给他放半天假,自个儿打扫整理住处。

    从门卫上借了一辆三轮,陆为民晃晃悠悠的骑出东门来到南潭县东门综合市场,这一片主要就是卖各色杂货。

    木架子床是机关事务办提供的,一张很老旧的古董床,但是很宽敞结实,一看就知道至少也是民国时代的货色,虽然漆色脱落,但是雕龙刻凤,工艺相当精湛,厚重古朴的风格让陆为民大为喜欢,躺在这床上,很有点解放前有钱人的味道,陆为民分成几次才将这张大床的构件给搬了回去,又在门卫的帮助下花了小半个小时才算把这架床给搭上。

    给从床上用的竹笆子到棕垫、草席、蚊帐,从枕头、脸盆、桶再到盆架和尼龙绳,加上香皂、蚊香这些日常用品,陆为民弄了一大车从县委县府大院后门拉进去。

    然后就是全方位的大扫除,从厕所侧门一直到平房拐角这一线平时根本无人走动的地方,茅草丛生,垃圾遍地,陆为民顶着火辣的烈日就开始干起来,两个小时之后这一片已经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而房间里也一样是窗明几净,宽大的古董床上方正的蚊帐挂上,草席铺在床上,一床崭新的薄被和毛巾被叠得整整齐齐,脸盆架搁在角落里,尼龙绳横拉在斜角里,洗脸毛巾搭在上边,搁在窗前的瘸腿办公桌是陆为民从机关事务办的杂物室里淘出来的,一支脚瘸了一截,很老式的办公桌,用两匹火砖垫起来,藤椅略显旧了一点,扶手上的藤条已经开始脱落,露出竹质条杆,不过这并不影响使用。

    水龙头的水在放了一阵之后,终于回复到了正常颜色,陆为民将就新毛巾就在水池处洗了一个脸,顿感神清气爽。

    “沈书记,我听您的意思是要解决三农问题,还是需要综合性的战略部署才能实现,尤其是诸如国家战略上重视投入,放宽对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的政策限制?可是这好像与现在国内政治气候不太一致啊。”陆为民对于这位沈书记也是越来越感兴趣。

    前世中他和这位沈书记接触甚少,聊聊几次,甚至没有过正儿八经的对话,这位沈书记就调走了,据说也是受了震惊全昌江省的“猕猴桃事件”影响。

    当时在这个事件中受到影响的干部涉及黎阳地区以及下辖三个县的副厅级及其一下干部将近十人,沈子烈据说还是因为在省里有一些关系才平调会省委宣传部担任了理论处的副处长。

    而像临近的淮山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是直接被撤职,而阜头县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则是被免职,黎阳地区行署副专员在被记大过处分之后,才四十出头就安排到地区政协工委去了,一个本来相当具有政治前途的干部的仕途就此终结,甚至连黎阳地区行署专员都受到了记过处分。

    似乎被陆为民这一句话所震惊,尤其是陆为民那句和国内政治气候不太一致让沈子烈再度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国内政治气候这个词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说出口的,尤其是在这个年代,这种敏感时候,能用这个词语的要么就是一定层次的高级干部,要么就是一些活跃在风口浪尖的政治理论探讨者。

    这个年轻人何德何能敢在自己面前用这个词语?

    陆为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瑕疵引起了沈子烈的极大震惊和好奇,他还在赞许沈子烈能够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就能如此鲜明的提出三农问题需要国家的综合战略投入和政策支持才能解决这一观点。

    二十一世纪之后的中国在政治言论中早已经不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样讳莫如深了,一些敢于说话敢于实践敢于探索的干部甚至会被标之以个性化干部标签,颇得一些高层的欣赏。

    但是在眼下这个年代,如果谁敢在领导上司面前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要么就可能会被斥之为狂妄,甚至很有可能就会被打上烙印,而一般的干部也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政治素养来说出这种言语来。

    沈子烈还在琢磨陆为民和现在国内政治气候不太一致这句话里的深刻含义,一时间没有吱声,陆为民意识到了自己是不是说话有些超前,连忙检点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语言是否有过格之处,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稍稍安心。

    这是和自己日后服务的老板的第一次见面,第一印象相当重要,而且他也从县委办周主任那里知道甚沈子烈是一个不太好打交道的领导,前面那一个秘书就是因为不太合意,才会被打发走,所以周兴邦才会专门提醒陆为民也特别注意个人言行。

    “小陆,我还有些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对咱们国内形势变化掌握很准确透彻嘛。”沈子烈笑了起来,“你在岭南读书,那边不是说一直是咱们中国改革开放的先行之地么?是不是在那边感触很深?”

    “嗯,沈书记,我在岭南大学读书期间,也利用暑期时间进行了一些社会调查和实践,感触的确不少,尤其是在回到我们昌江之后,觉得反差更大。”陆为民点点头。

    “哦?是不是到了南潭就更失望更沮丧啊?”沈子烈饶有兴致的直视对方的眼睛,“说来听听,有哪些主要方面的反差?”

    “沈书记,您这是在考我么?我可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对于一些现象和问题的认识也未必正确和准确,可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陆为民腆着脸坐直了身体。

    “呵呵,小陆,你怕什么?这不过是你我二人在这里坐井观天的私谈而已,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这个来自岭南这个深处改革开放第一线的最直观感受改革开放潮流的旁观者的一些真实感受而已。”沈子烈摇摇头笑了起来,这小子居然在自己面前拿捏起来。

    “那,沈书记,我说的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看法和感受,毕竟我刚入社会,看很多问题也不全面,做不得数。”陆为民挠了挠脑袋,有些腼腆的道。

    “嗯,说吧,我还真想听一听呢。”沈子烈摆摆手。

    陆为民也就不再客气矫情,谈了谈他对岭南那边经济发展和改革思路的一些看法感受,尤其是在谈到岭南那边不太注重思想理论上的争论,而更愿意只做不说,少说多做,做了不说,这些做法可以避免一些无谓的争执纠缠,沈子烈颇感兴趣。

    当陆为民谈到自己在一个同学家开的玩具厂和手袋厂里去实践时,沈子烈甚至详细询问了陆为民同学这家厂子最初是是怎样搞来料加工,后来发展到直接从香港接到订单,又如何购买设备,招募工人,完成生产,最后通过出口公司转口出口到香港,实现企业经营升级。

    这一夜,沈子烈和陆为民一直谈到十一点半,陆为民看了两次手上的表,沈子烈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第一次见面谈话。

    一场让两个人都有意气相投相见恨晚的谈话,这让沈子烈都很是吃惊,他无法想象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居然对时政经济有着如此深刻的看法,而且尤为难得的是很多观点都和自己一致,这一晚竟然让他有些辗转反侧,岭南大学的教学水准难道就高明到了如此境地,他实在难以相信,除了天才,他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判断来形容。

    陆为民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时就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些过了,不过面临这样一个可以快速拉近双方距离赢得对方好感的机会,他不想浪费。

    建立第一印象很重要,而他觉察到沈子烈就是那种很看重第一印象的领导,而且沈子烈的气度心胸也相当宽广,所以哪怕有一点过,顶多也就是让对方有些惊奇,但是这只会增进对方对自己的欣赏和看重。

    周瑜明把陆为民带到沈子烈办公室里作介绍时,没想到沈子烈已经很随便甚至有些亲切的和陆为民交谈起来,这让周瑜明大感惊讶,在得知了陆为民昨晚就是和沈子烈一起吃饭,而且吃饭之后还好好聊了一聊之后,周瑜明立时对陆为民刮目相看。

    沈子烈不好打交道,前面那个秘书就不太满意,所以在选择第二个秘书时县委办也是煞费苦心,一度想要推给县府办那边,但是县府办那边也是以最初就是县委办在经办这件事情为由推托,坚持由县委办来选人更合适。

    虽然沈子烈很快就要回省里,但是毕竟也还有小半年,这小半年不给沈子烈找个临时秘书也不合适,正好陆为民这个人选出来,所以徐晓春也就顺水推舟把陆为民给顶了上去。

    没想到这个大学毕业生如此会来事,一晚上之间居然就能和沈子烈处得如此熟络,而且周瑜明感觉得到沈子烈对陆为民甚至有一种相当欣赏的口吻在说话,这让周瑜明不由得琢磨这陆为民背后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背景。

    只是徐晓春和他交待时也没有说其他,当时也只是直接点名让陆为民留在县委办给沈子烈当秘书,所以其他关系他也一无所知。

    不过经此一事之后周瑜明也意识到陆为民只怕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自己日后倒是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摸摸这个很有些与众不同的角色的底。

    陆为民自认为进入角色很快,后世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加上这一段时间的努力适应,已经让他能够很好的进入状态了。

    他也很仔细的分析了一下自己现在要服务的“老板”——沈子烈的情况,原来是省委宣传部研究室的副处级干部,后来下派到黎阳地委宣传部担任副部长,很快就再次下派到南潭县委担任副书记,并于去年今年年初当选副县长。

    按照昌江这边惯例,干部下派时间一般为一到两年,沈子烈是89年初下派的,也就是说91年初他就要回省委宣传部了,如果运作得好的话,可以回省委宣传部某处获得一个正处级职位。

    不过传言沈子烈和黎阳地区行署专员尚权智关系相当密切,去年南潭县常务副县长因年龄原因到人大任职后,据说就是在尚权智的提名下,沈子烈这个组织部本来没有列入人选范围的角色却一下子成了南潭县政府的副县长候选人,并成功当选副县长。

    不过也有很多人质疑地委在这个问题上考虑有些失策,主要就是指当时沈子烈只有一年挂职锻炼时间就要到期,何况挂职干部也不适合担任诸如常务副县长这样要承担具体工作的重任,只不过这些质疑也只是在下边,却无法影响到高层的决策。

    谁也不会去质问地委怎么会选择沈子烈担任常务副县长,尤其是有传言说专员尚权智和沈子烈不一般的关系时,那就更是讳莫如深了。

    南潭是典型的丘区农业大县,一百二十多万人口,除了城关镇外,还有八个传统区,总计只有几千城镇居民,绝大部分都是机关干部及其家属。

    南潭县城也只有东西南北四条传统老街,外加一个坐落在东街口子外的县医院和西街口子外的两公里处的南潭中学,整个南潭县城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而在南郊的灵犀潭面积颇大,风景优美,周边植被保护得很良好,这也是就是南潭县得名的由来。

    八个传统区分为南四区和北四区,城关镇正好处于南四区和北四区结合部,可谓地处腰腹地带。

    而前世陆为民分配去的东陂乡就属于南四区中的东崮区,整个东崮区十五万人口,五个乡镇,除了东崮镇外,还包括东陂乡、二道垭乡、霍山乡、新河乡。

    沈子烈到地区是开了农业生产暨粮食收购工作会议。

    应该说这几年的粮食收购会议气氛都不太好,尤其是粮食收购问题已经成为困扰各级党委政府一大难题。

    近几年粮食连年丰收,全国各地粮食保护价处于最低位,即便是这样粮食部门在收购粮食时依然没有足够资金,而国家拨下来的款项远无法收购掉农民手中粮食,所以地方政府最终就不得不以白条来替代。

    可是政府部门在收取农业税和统提款时却又不接受白条,这也极大的激化了农民对交农业税和统提款的抵触情绪,使得地方干群关系相当紧张,而每年关于农业税和统提款收取问题都成为各级党委政府需要花最大精力来专题研究的核心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压倒一切的问题。

    而农业税能不能如数收取上来,收取程度,这就成了县委县府考核各大区和乡镇的最关键指标。

    南潭虽然是丘区县,但是地势和黎阳地区北边几个县比起来要低缓许多,属于典型的昌东丘陵地区,海拔都在三百到六百米之间,地势多缓坡浅丘,起伏不大,其中大部分地区是旱地作物的主要产区,也有部分平原和灌溉条件交好的地区是水稻主产区。

    陆为民算是领教了沈子烈的工作风格,跟着沈子烈,一上午时间就跑了两个乡镇,北四区的石鼓区石鼓镇和石桥乡,下午还要跑马尾区的良驹乡。

    这几个乡镇都是南潭主要粮食产区,今年粮食眼见得又将迎来一波大丰收,但是在收购资金问题上,从地区到县里都是捉襟见肘,眼见得又一波白条子风潮又不可避免,而农民也是怨声载道。

    中午饭就在石桥乡政府的食堂对付了一顿,在这方面沈子烈算得上是最好对付。

    由于不喝酒,沈子烈在饮食上十分简单,一碗米饭,一个菜,一个汤,就能对付一顿,陆为民倒是觉得跟着这样的领导干部十分合适。

    他也不喜欢那种动辄就要上席桌大吃大喝的风格,这样简洁利落的解决吃饭问题,对于陆为民来说也是一个解脱,至少避免了一个多小时在酒桌子上无谓的扯酒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