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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txt下载

    不到三秒钟,袭击者们发现并确认到了高速移动中的金卡拉姆号,透过使魔白鹭之眼确认了不速之客的身份,居伊.拉.尚布尔上校露出一丝冷笑。

    他们在战前也做了不少功课,眼前的状况也是推演中预测可能发生的状况,尽管概率不高,但仍旧在预测范围之内。

    (单枪匹马就敢直闯即将启动的复相性立体魔法阵,那位少爷和王女殿下确实胆量过人。)

    拉.尚布尔暗自赞赏着,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

    战争早已不是光靠个人勇武就能决定胜负的原始形态了,再有胆略,再怎么勇武,也有着无法跨越的极限和无力改变的东西。

    “就请殿下为王道维新做出牺牲吧!”

    肃穆的自语着,特攻队司令官向一旁的副官点点头,通讯士官们对着宝石大声复诵“出击”的指令。

    卡桑德拉大桥下,一整排大型带翼火箭静静躺卧在发射轨道上,指向天空的钢铁森林散发出不祥的气息,一张张年轻面孔手脚利落的钻进弹体驾驶舱,在刺耳的尖啸和夺目烈焰中冲向天空的彼端。

    透过使魔目睹火矢破天的壮丽风景,视线又转移到等待出击的青年和剩余弹体上涂刷的“玉碎成仁”、“天佑吾王”、“特攻先驱”的标语以及显眼的樱花标记,激动的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多次与财团交手失利之后,陆军深刻体认到。靠现有的装备想要在与财团的武力冲突占据上风相当困难,而且还容易被“掐脖子”,长此以往是没有任何出路的。痛定思痛后,武器研究者们将视线转向新魔法术式的研究应用和各种“特攻武器”的开发上。

    在一次军备考察会议上,主管战备物资调配和新兵器开发的德.阿斯捷.德.拉.维日里少将提出了所谓“意料之外的火箭撞击方案”,明火执仗的提出“进行必死必杀作战模式是必要的”这一主张,要求开发自杀兵器,用血肉之躯的“肉弹”去对抗枪林弹雨。在他的直接推动下,陆军对研发火箭特攻机大开绿灯,经历了一系列失败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成功推出了“决战用特攻火箭.樱花”。

    头衔听上去很吓人。但剥掉那些乱七八糟吓唬人的单词便能发现,“樱花”实质上是一种有人驾驶导弹,或者叫火箭动力自杀飞机。这种特攻火箭是康格里夫火箭弹的放大加机翼版,“樱花”长6.06公尺。翼展5.12公尺。翼上只有横向操纵用的副翼。而没有襟翼(仅教练机例外),h形尾翼拥有双垂尾,这样可以避开机身后流的干扰。由于无需考虑降落返航。所以起落架、自卫武器和逃生设备被理所当然的的省略了,加上为尽可能增加战斗部,驾驶舱不但狭小,还被挪到了机尾上方。机首战斗部被大大方方地塞入800千克装药,加上机体中段的发射药,爆炸威力相当于1吨火药。除了威力巨大,因为是有人驾驶,有人脑充当这枚火箭助推炸弹的导引头,防卫军火箭专家布劳恩博士一直以来未能解决的“自寻的”问题也被“攻克”了。

    因为发射药是黑火药,“樱花”的最大射程只有可怜的3公里,最大飞行速度为每小时500公里,远程攻击是指望不上了,用来充当要地防御的利器还是戳戳有余的。

    “给我看好了,查理曼勇士奋战的英姿……!!”

    拉.尚布尔用力攥紧拳头,浑然不觉指甲刺破肌肤,血珠顺着指缝滴下。

    #########

    罗兰自认为也算见多识广,可制导火箭这种东西却从未听闻,其实不只是他,全世界知道防卫军佩内明德实验场和里面各种实验项目的,全世界加起来不超过10个人。而他并不在其中,因此当一大票人操火箭出现在面前时,他还是禁不住大吃了那么一惊。

    在他印象中,火箭弹是以目视确认目标,架好发射轨,沿着设定好的弹道飞行的武器,可以说是投石器的进化形态。其威力固然很大,但飞行弹道却相当单纯,只要留心风向和弹道,自身机动力也不算太差的话,要躲开也绝非难事。

    可把火箭放大,加装可以用来控制方向的机翼和一个悍不畏死的人脑导引头,其威胁等级就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他不清楚“樱花”的具体性能参数,从对方的体积和飞行速度判断,至少有500公斤以上的装药,加上高速飞行的动能,命中一两发足以击沉或重创一条大型战舰。至于机动性……比追加“魔弹”的火球稍微差一点,但总算也是有自行纠正弹道的能力。

    “为什么……!”

    咬紧的牙关里迸出愤恨的言语。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东西!就是因为到处有你们这种人,才害得大家无路可走!!”

    设计自杀武器的人,志愿搭乘之中东西的人全都是疯子。他们的行为之中没有任何名誉,更谈不上理智,是不折不扣的发疯。把自己变成一颗炸弹,把周围的一切全都卷进毁灭里,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的怨念。

    野蛮又残酷,这是一切极端主义者的特性,每当和这种无法沟通之人对阵时,焦躁和愤怒就如同沸腾一般,不断从心底里翻腾上来。

    可如今并没有多余的闲暇留给他发泄。

    1吨黑火药的能量对金卡拉姆号的防御来说可谓不痛不痒,但“樱花”时速500公里的飞行速度与金卡拉姆号自身每小时965公里的时速相加,撞击时产生的动能可就要命了。虽然车内做了各种减震缓冲处理,但罗兰也没有自信能从这种史诗级车祸中幸存下来。何况还要搭上密涅瓦。在他集中精力搜寻立体魔法阵核心构成的档口,这群家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密涅瓦!”

    顾不上礼仪教养,罗兰大吼着,从后方传来“哈?”的迟疑应答,他继续吼到:

    “用这个扰乱他们的视线!拜托了!”

    这次用上了“拜托”,但语调和命令毫无分别。没等密涅瓦反应过来,身后的小箱子翻开,一支机械臂将处于折叠状态的40mm转轮式榴弹发射器组装完毕,送到密涅瓦眼前。

    “这这是……?”

    与现役枪械风格迥异的金属块让密涅瓦有些错愕,明知道那可能是枪械类的武器。但全然不知该如何对付。

    “打开有红色标记的保险。举枪对准上面和前方,开火。很简单的!”

    “哪里简单了?”

    重心突然朝右侧猛倾,与山谷背景相近的浅黄色铁块一闪而过,视野随即为爆发的白色光芒占满。还在惊魂未定之际。罗兰的怒骂从前方传来。

    “这些大混蛋啊啊啊啊啊!!!!!”

    激烈的愤怒沿着共感术式回路传递过来。少年心中的无力、痛心真切的在密涅瓦心中回响,连带如此愤怒的缘由也一并送了过来。

    陆军的炸弹、开花弹、爆破弹都是使用定时引信根据需要时间设定长短的导火索来起爆的,他们尚未开发出可靠的碰炸引信和近距离感应起爆引信。取而代之的。是利用植入弹体的魔法术式,由专门的观测员来控制起爆时机,进而达到最佳毁伤效果。

    换言之

    即便罗兰避开自杀火箭,他们也毫无生还机会。

    他们已经不被视为人类,设计火箭的人,使用火箭的人,还有下令的人,没有一个把鲜活的生命放在眼里。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岂有此理!!

    临近沸点的怒意让密涅瓦不自禁的感到有些害怕,同时也感到困惑。

    不过是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死了,不过是看到素不相识的人死了,避开自杀兵器活下来的他,有什么道理去同情那些形同消耗品的敌人?

    斩杀阻拦在面前的敌人,跨过敌人的尸体,坚定地、好不动摇地继续向前进,这不才是身为“勇士”、“战士”、“强者”应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罗兰却很愤怒。

    认定单方面将人类视为消耗品和数字是不合理的行为,对此怒形于色。明明死掉的都是想要取他性命之人,明明是和事故无二的单纯现象,却对理所当然的死亡感到愤怒?

    真是不可思议。

    即便已经知道其中部分缘由,还是无法明白。

    不到一秒的时间,闪电般的划过这些念头,然后

    密涅瓦看见了。

    也许是幻视,可能是错觉,白驹过隙的刹那,她和自杀火箭的驾驶员四目相对。!!

    太过年轻,甚至无法称之为少年,年纪和夏尔仿佛,满是眼泪、鼻涕的稚嫩脸庞上混杂着绝望和怨恨,棕色的眼眸上映出目瞪口呆的自己,颤抖的薄唇弯出难看的笑容,一张一合。

    白色的闪光淹没了男孩的脸,稍晚了一会儿,喷发肆虐的灼热冲击障壁,自己仿佛置身于暴风雨中心的小船上。

    罗兰似乎又在咆哮着什么,车身的振动没有减弱的迹象,但这些已经不是密涅瓦能触及的东西了。

    妈妈,我做到了

    不是用读唇,而是感受到了思念如同风,又像是光芒,在爆炸的刹那吹拂过自己的身体,直接在脑袋里鸣响。

    这是什么

    隐约听到罗兰“不要看,会留下心灵创伤”的呼喊,本能也不断发出警报,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那道似哭似笑的声音。

    妈妈,我做到了

    我打到了财团

    我击败了那个讨好财团的王女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快点;

    快点;

    快点来夸夸我,说我做的好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无法区分自我和他人。沾染上绝望疯狂之色的心灵仿佛惨遭撕扯,这痛楚甚至波及肉体,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撕成两半。

    不行了。

    好痛苦。

    就要死了。

    谁来救救我。

    谁来

    “密涅瓦!!”

    雷霆霹雳般的呼唤响起,微微发亮的温暖包裹住身体,那是什么?那彩虹般温暖的磷光是什么?闪过脑袋的疑问被身体内侧共鸣的热度所融化,快要被黑暗吞没的视野内重新回复。

    “那是……什么?”

    按住还在胀痛的额头,少女呻吟着。

    犹如幻觉,但恐惧和痛苦切实的残留在身体上,刹那间与他人的思维重合交叠、相互共鸣

    “这到底是……”

    “给我振作点!”

    倾尽全力的喊叫再度冲进耳朵,密涅瓦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直到这时她才清醒过来。发现金卡拉姆号正释放出红色磷光。

    “不要看那种东西,也不要提问,之后有的是时间后悔和问问题,现在”

    罗兰昂扬着头。决然地喊着。

    “先把这该死的一切都停下来!!”

    少女身体一震。再看看正调整方向朝这边聚拢过来的特攻火箭。防御术式也结束了沉默,配合特功火箭张开弹幕,火球和雷霆接连掠过身边。在障壁上带出一串耀眼的火花,火箭爆炸的黑色浓烟和雷电火球爆发的光芒相互交错。

    一部分“樱花”未能击中目标,纷纷调头开始第二次撞击,此时地面上又发射出新一波“樱花”,特攻火箭的尾迹描绘出巨大的扇形,让人联想起烟花大会的盛景。

    前后左右,没有任何空隙的致命包围网。

    密涅瓦强忍着要冲出咽喉的胃液,咬紧牙关,依照罗兰所说,打开保险、瞄准,开火

    脱膛而出的榴弹飞过障壁露出的缝隙,然后在头顶炸裂出闪光和巨响,浓厚的白色烟雾迅速朝四周扩散开来。

    来不及体味人生中第一次在战场上开枪的刹那感觉,也来不及赞叹把玩这件新奇的玩具,密涅瓦接连朝头顶和前方撒出烟雾弹的弹幕,转眼间卡桑德拉大桥上空被浓密的烟雾笼罩。

    原本火力密集的防卫术式一下抓了瞎,攻击的速度、密度都变得散乱起来。“樱花”一架架摇晃着飞出烟雾,随即因为失去动力向地面滑翔,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一架爆炸,也没有一架坠毁。

    紧盯着战场的魔法师士官们没有对此好奇的闲情逸致,他们操控使魔搜寻目标,但无论哪一种使魔都对烟雾无能为力。鸟的眼睛、蛇的热感应、蝙蝠的声音全都无法穿透那层迷雾。

    “立即启动‘无状风神’!把剩下的‘樱花’也发射出去!”

    拉.尚布尔一拳在桌子上,激情的假面具粉碎,暴躁阴沉的真面目骇得部下们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只听他用吃人般的口吻吼叫到: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就算不是完全状态也无所谓,反正足够毁掉那列列车了,叫他们动手!!”

    再不动手就迟了没有任何依据,身为军人的直觉如此叫嚷着,被吓到的通讯士官们终于清醒过来,就在他们开始摆弄通讯宝石,下达指令前,操控使魔的魔法师叫喊出声。

    “阁下,目标出现!它朝着立体魔法阵冲过去了!!”

    “什么!!!”

    连接上共感回路,陆军上校正好赶上目睹金卡拉姆号冲进“无状风神”中的精彩一幕,原本涨红的脸孔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然后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大叫起来。

    “立即启动!!快!!!”

    #########

    空虚的世界。

    对财团的恨意、不断重复同样内容的演讲、共同生活以从这些提炼出来出的共感为基础,再加上服用药物与催眠暗示组成的,就是罗兰他们此刻置身的共同意识空间。

    将上百个规格化的人类意识充当零件,由魔法阵连结而成的纯粹精神世界。虽然以实际的视觉来形容意识世界的风貌,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可是假如硬要举例,那最酷似此处的,便是戈壁沙漠。荒凉、死寂、空无一物,光是身处其中都有可能被孤独恐惧压垮。

    待机中的魔法师和负责辅助计算的孩童正处于似梦似醒的冥想状态,思考与感情都被暂时冻结。可一旦术式启动,所有的思考强制白纸化,转为“无状风神”的启动动力,沙漠转眼将会变成彻底的虚无。

    要做的话唯有现在!

    罗兰闭上双眼展开共感术式,自我意识逐渐延伸,连接上庞大术式网络。投入那片沙漠之中。

    拼接为一体的意识产生一道细微的涟漪。随即演化为汹涌而来的否定浪潮,全力扑向侵入其中的异物。

    没有瑕疵,容不下空白以外任何色彩的共同意识之中,罗兰的意识无疑是急需排除的异物。抗拒的狂风不断掀起。几乎要将罗兰的意识压倒。

    毁灭财团;

    杀掉王女和王子;

    怨念不断在耳边嘶吼。连目的和手段都无法区分的疯狂意念仿佛要荼毒一切。非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渲染成和自己同样才肯罢休。

    (抱歉。)

    忍耐着山崩海啸般的呼号,少年送出坚定的回答。

    他不能退缩,他还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情。

    深深地呼吸。罗兰开始探索共同意识的各个角落。

    由于术式整体太过庞大,无法整合到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脑中,只能分解为段落,压缩后分别保存在每位施术者的意识中。接收到启动命令后,所有段落就会一起解压缩,开始运作,各段落如同牢记自己位置的拼图碎块一样,自行契合组成一个巨大的术式产生效应。

    眼下罗兰没有时间将所有段落一一找出来消除,即便他破坏其中一部分,对方多半也准备了这种状况下专门用于填补缺损的预备段落。他必须找到核心术式。只有找到核心,再通过链接核心的所有网络将“崩坏”输送至各处节点,理当能让整个术式在启动前自行消亡。

    罗兰逐一探索各个意识,就在此时,异变徒生。

    共同意识突然震动,处于压缩状态的术式段落同时开始自我解冻。

    那情景恰如无尽的沙砾中突然钻出大量的绿芽,转眼间茁壮成长为藤曼朝四周延伸,大量花朵同时绽放几何纹路和符文组合而成的花朵,花朵之间不断融合改写,合并成为更大、更多的花朵,然后集合成一个巨大的花园。那情景让人终生难忘,甚至能令观赏者忘却这是旷古未见的妖艳毒花。

    毒花太过庞大,而罗兰和密涅瓦太过渺小,以一介渺小人类之力显然不可能阻止天变地异的灾难。

    四周冷热空气开始上下流动,不消一会儿就会成长为最大瞬间风速每秒120公尺即时速432公里的超强龙卷风,已知最大等级f5级龙卷风的风力也不过时速330公里而已,无状风神的龙卷风轻轻松松就超过了。

    而这不过是开始,接下来在超强龙卷风的相互作用下,大范围区域将会成为真空,建筑物会瞬间由内向外爆破,生物则会在窒息之前死于血液沸腾和内脏爆裂。

    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别开玩笑了!!”

    罗兰竭尽全力嘶吼着,悬浮在术式中心的金卡拉姆号喷涌出七彩缤纷的磷光,淡绿、鲜红、宝蓝、浅黄的磷光编织出光幕的薄纱包围了整个立体魔法阵。

    回路的花朵停止了生长,仿佛被浇上热水一般,共同意识发出了尖叫。

    宛如风一样的抗拒渗透过来,饿鬼般的哀嚎诅咒之声不绝于耳,但依然不能阻止花朵的冻结、碎裂。

    呯的一声,庞大的魔法阵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瓦解了。

    “还真是惊险啊。”

    紧盯着那道七色幻彩,李林懒洋洋的说着,香醇的佳酿随着把玩酒杯的动作晃荡着。

    #########

    金卡拉姆号缓缓降落在卡桑德拉大桥上,罗兰全身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连句像样的回答出说不出,趴在车把手上大口喘息着。与他相对照的是,还处于失神状态的密涅瓦。外表不免有些狼狈和懵懂,却保持着基本的仪态。

    深呼吸,将空虚的废气一吐而尽。

    “我们……成功了?”

    明明行动目的就是“解除‘无状风神’”,但真正做到此事后,也不可能立即产生真实感。

    当然,就这点而言,大多数旁观者也是一样的。只有极少数知晓内情者才能泰然自若的面对这种状况。

    各种情绪还要等一段时间才会发作,之后人们才会想起该抓捕、联络的事项,不过这些和罗兰没关系。

    意识有些模糊,思考都会觉得很累。精神层面的疲劳甚至反馈到肉体。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一己之力和上百人相互连接而成的共同意识对抗。做出这种超乎常识的事情。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精神疲劳,已经是相当划算了。

    昏昏沉沉的意识滑向睡眠之际,一条柔软的手绢搭上罗兰额头。

    “这里睡觉可是会感冒的。”

    像是姐姐劝慰弟弟的声音传来,罗兰费力的睁开眼皮。正替他擦汗的密涅瓦映入眼帘。

    “啊……谢谢。”

    罗兰费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头被来回摇晃的感觉不大好受。此刻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的他也只能任由密涅瓦摆弄。

    可能是太专注,也可能是大战后终于安心下来。两人都未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有一架迫降成功的“樱花”特攻火箭。

    座舱盖滑开,一名女孩从里面翻了出来,失魂落魄的朝前方迈出脚步,脚下一空摔倒在泥泞的地面上。

    咬紧牙关,女孩满手泥巴地站了起来。

    扑咚,一个黑色球体跌落地面。

    是炸弹。女孩为增加爆炸威力而私自带上的,总共在衣服上缝入了5个,现在衣线开了,炸弹从里面掉了出来。女孩捡起炸弹紧紧抱着。

    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能够保护自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想要从这个残酷的世界获得“解放”,只有为“圣战”献身一途而已。

    女孩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一定有什么是可以破坏的,一定有“圣战”的对象存在,必须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通红的眼睛映出大桥上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少女,一抹凄凉的笑容爬上脸庞。

    “咕……哈哈哈!”

    嘴边溢出一阵让人心寒的笑声,少女无声的奔跑起来。

    数次险些摔倒,脚下泥泞四溅,女孩抱着枚炸弹全力奔跑。

    对方没有动。

    只要一个念头,火球和冰柱就能把她钉死在原地。但他们没有发现迫在眉睫的危险,像是享受战后片刻的宁静般,静静伫立着。

    不过这种事,跟女孩没有关系。

    “呀啊啊啊啊啊啊!”

    她叫喊着点燃炸弹的引信。

    其实只要点燃一枚炸弹,其它炸弹就会因为连锁反应一道爆炸,但她已经没有能想到这件事情的余裕。

    “杀死爸爸和妈妈的凶手!该死的财团!”

    她大叫着,全力冲向少年少女。

    (……哎?)

    一直趴着不动的少年,侧转脸孔朝她看来。

    紫水晶般清澈的双瞳里满是惊讶,嘴里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但她已经无法停下,也不能停下。

    从心底涌出的小小疑问,在被践踏蹂躏、只能寻找解脱的人生面前,实在太过无足轻重。

    怀里的炸弹发出嗤嗤声响,女孩仿佛保护生命一般抱紧炸弹狂奔。

    紫瞳少年动了起来。

    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嘴里似乎还在念诵着咒文,

    他打算做什么?

    疑问一闪而过,化为炸弹的女孩朝着满脸焦急的少年全力冲去。白色光芒飞舞,雪和霜吹打在女孩身体上,有3根导火索熄灭。

    “这是”

    阻止不了。紧贴胸脯的的2根导火索即将燃到尽头,女孩大喊着冲到了罗兰面前。

    “神罚!”

    轰隆一声,闪光劈过。

    自爆的闪光与火炎犹若天上的雷霆霹雳,转眼间将三人的身影抹去,只留下一片代表生命消失的焦黑和淡淡的鲜红。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下,一点也没有。

    浓厚的云层像毯子一样整晚覆盖住天空,到了清晨仍未散去,反而下起绵绵细雨,雾气弥漫,交织出铅灰色的清晨。

    亚尔夫海姆刑事警察凶案侦探奥古斯塔.马赫叹了口气,钻出了他那辆墨汁一样黑的“国民汽车”——这是费迪南.波尔舍博士设计的普通型国民汽车4门放大版。绵密的雨帘打湿了衣服和脸颊,吸进肺叶的潮湿空气让他生出一丝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被派到乡下查案的警察,而是几年前站在u艇指挥塔里端着望远镜搜索水天线,时不时犯错被艇长踢屁股的毛头小子。

    苦笑了一下,马赫将上岸好几年都没能纠正过来的错觉甩掉,看看手表,早上七时零三分,刑警马赫抵达现场。

    在他的国民汽车前面还有几辆车早早停好了。2辆奥佩尔卡车的司机缩在驾驶室里补觉,第三辆是瓦尔特堡小汽车,涂着普通警察专用的灰色。车里空无一人,车顶警灯一闪一灭,惨淡的蓝色光芒反复照亮路边的灌木。此外还有一堆自行车停在路基另一边。

    大约一个排的熊族士兵警戒四周,他们戴着船形帽,身上套着立领装和马裤,深蓝色的制服和手里的红白双色警棒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双小眼睛警惕的张望四周。

    他们应该是驻守这个村子“辅助治安队”,精灵们管他们叫“侦缉队”,人类则叫他们“棒子”,这个绰号据说是因为毛熊们经常用警棒揍人得来的。

    马赫看也不看从熊族移民里招募来专门负责监视人类的打手,径直朝穿过泥泞的草地,走到现场。

    黄色警戒线已经拉起,几个普通警察站在线外朝马赫敬礼。

    “名字?一级警员。”

    眼睛紧盯着河滩上几个脚印,马赫带上手套。从地上捻起一小块碎羊皮看了看。朝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的普通警察问到,语气温和有礼。

    “拉尔夫,三级警督先生。”

    拉尔夫警员挺直身子大声回答,声音带着明显的恭敬。马赫回过头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东线服役章和在乡军人会会徽闪闪发光。耀眼的反射光把那张忠心耿耿的老狗似的脸孔衬托得更加灿烂。

    普通警察(ordnungspolizel),老百姓一般略称为“奥波(orpo)”。是亚尔夫海姆保安力量中的最底层,负责日常调解、酗酒斗殴、夫妻吵架、邻里纠纷、交通违章,偶尔还协助消防队灭火。事务最多最繁忙,薪水则是最低的。在同系统另外两个阶层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

    马赫就是那两个系统之一,被称为“克里波(kripo)”的刑警成员。专职负责刑事案件,从抢劫偷窃到人身伤害,从强奸到跨种族通婚和同性恋,调查乡下突然出现的食物小偷——全都是刑警的生意。

    对于像拉尔夫这样的“奥波”——还是最底层的片儿警来说,为了今年转职刑警的申请报告能过关,他有必要对马赫恭敬。

    马赫对此大致有数。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奥波”。在公国境内服役,回国后参加了俗称“钢盔团”的在乡军人会。被安排了这份差事,经过部队介绍对象结了婚,为了延续家族血统、为了祖国和执政官。为了“英雄母亲”、“模范家庭”的荣誉和不菲的补贴,每天晚上和老婆一起朝“生下一足球队孩子”的伟大目标努力奋斗,但至今为止老婆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每个月领着2000马克的薪水,连续三次申请转职刑警,连续三次被驳回,典型的小公务员。

    “好吧,拉尔夫警员。”

    马赫的视线离开脚印,他把羊皮收好,从上衣口袋掏出笔记本和笔,继续用温和的声音问到:

    “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有东西失窃的?”

    “三天前,一开始是牛奶,后来是田里的土豆和洋葱。村里人以为是森林的猴子,直到一小时前看见有陌生人的身影才意识到是外面的人犯案,急急忙忙跑到派出所报案。我们当时正快要下班,巡逻到102国道时接到无线电联络,一级优先处理,我们5分钟就到这儿了。然后在河滩上发现了脚印。”

    “谁发现的?”

    拉尔夫指指背后,一阵骚动传了过来。

    侦缉队的熊族士兵正包围着二十多个瑟瑟发抖的人类,他们都低下头向马赫行礼,几个老人轻声用查理曼语向母神祈祷起来。侦缉队员们拿着警棒,眼神里尽是不耐烦和厌恶,要不是还用得着这些人类,他们早就一棍子过去了。如果是他们接受训练之前,那几个嘴里嘟嘟囔囔的老头这会儿可能已经不成人形了。

    一个男孩被推出人群,拉尔夫朝他勾勾手指,那孩子肩膀抖了一下,小跑着赶到马赫面前,立正、鞠躬,死死盯着地面。

    “你的名字?”

    “里戈.莫里斯,长官。”

    男孩大约13岁左右,很瘦,脸上有雀斑,满嘴带口音的精灵语,听起来有点怪,而且还有点结巴,只听他怯生生地继续说着。

    “我家在拉洛斯村开面包店。我们每天早上要把摊子支起来,把鲜奶和烤好的面包都摆出来。当时天还黑,我听见放面包的地方有声音,以为是老鼠,结果看见一个人影,一下闪了过去。我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喊人。”

    一旁的拉尔夫把脸别开,马赫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这孩子是精灵的孩子,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突发事情,拉尔夫一定会揍他。

    “当时你看见别人了吗?里戈。”

    马赫和蔼的问着,听上去像是这孩子的叔父,而不是一个警察。

    “没有,长官。以母神的名义,我只看见了一个人,我完全懵了。并不是有意拖延报告时间。”

    说到最后,里戈几乎要哭出来。

    ——可怜的家伙。

    马赫暗自咕哝,这个孩子显然被吓坏了。如果他再稍微说点什么吓人的话,恐怕他会哭着求他别把他们一家“重新安置”。三级警督不禁怀疑自己的审问方式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和外界勾连是很大的罪名。一般会被判处重新安置到东方或北方。至于那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没一个人关心。也没一个人公开或私下询问——如果他们还有一些理智的话。

    正当他打算说点什么安慰,一阵刺耳的警笛让马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2辆波尔舍356a型轿车在马赫的坐车后面停下,几个身穿黑色皮长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精灵跳下阴险的深灰色汽车。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低呼。一直满不在乎的拉尔夫也呆在原地。紧接着5辆奥佩尔军用卡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大票端着冲锋枪,牵着黑背警犬的武装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

    新加入的,是被统称为“西波(sipo)”的保安警察(sicherheitspolizel)。说是警察,实际上是直属史塔西的政治侦探,他们的总部在亚尔夫海姆西南的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负责处理恐怖主义、颠覆、间谍、异种族不同政见者。以及其他“高度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

    他们在每座工厂和学校、每家医院和教堂、每座城市、每个村庄、每条街道都布有眼线。他们是亚尔夫海姆保安力量的最顶层,也是最令人恐惧的群体。而当马赫看清带队的是谁时,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海因里希.缪勒副总警监,“西波”安全处的头儿。一桩盗窃案居然能惊动一位相当于陆军中将级别的大人物,难道潜入这个村子里的是恐怖分子或叛国者?

    缪勒抬头看了一眼立正敬礼的马赫跟拉尔夫,没说话,擤了下鼻子。一个年轻人朝马赫走了过来。

    高级侦探文策尔.克雷布斯,马赫的老熟人。两年前他们一起合作破获了一个人类工人造反团体——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杀了工头,打算越境潜逃。克雷布斯因此升了一级,欠下马赫的人情。

    “早上好,马赫。”

    “早上好,克雷布斯。”

    马赫抓住他的肩膀,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那儿有个女的,挺不错的姑娘,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比方说,下周?”

    克雷布斯苦笑着回答:

    “你还真体贴啊。”

    谈话就此结束,他们都是聪明的警察,清楚纪律。从克雷布斯那里接过命令案件转手的文书,确认、签字、敬礼,马赫转身走向他的车。

    上车前他又张望了一眼河边,几条狼犬正在嗅探那些脚印,在冲锋枪的威逼下,人类农民瑟瑟发抖。

    从程序上讲,这案子已经和马赫没有关系了,但诸多疑问并没有随着一纸文书散去。

    保安警察凶名在外,其实行事非常低调。他们总是先悄无声息的搜罗证据,基本就绪后,依照《夜雾法令》,合法地把嫌疑人弄走,然后在某个秘密监狱的牢房里把他害死,然后财产充公。如果嫌疑人有家属,且没有被连坐的话,有“浓浓人情味”的保安警察会给遗属一个骨灰盒——他们连火化都包办。

    可现在不但大张旗鼓出动,还带上了武装警察……

    这显然不是正常状况。

    难道是有人准备大规模叛乱,碰上食物储备不足问题,被迫偷取村子里的粮食,结果暴露行踪,招来了保安警察?

    荒谬。

    真要是这样,一定会出动军队,哪轮得到武装警察独自解决。这种“高度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不可能把军队拒之门外。

    雨开始下大,晨雾却没有散开,马赫打开大灯和雾灯,白色光柱将迷雾稍微撕开一些,车速不可避免的下降不少。

    河边留下的脚印同样让他遐想无限。

    脚印的尺码、脚型、步伐跨度属于女性,身材应该不错,年龄也不大,经济状况良好——那种手工鞣制的小羊皮鞋不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东西能比的。在亚尔夫海姆,这种专门定制的鞋起步价一般在1500马克左右。

    还有,那些脚印是反穿鞋子踩上去的,那个神秘的“她”显然有一定反侦查技能,符合恐怖分子的特征。

    可假定脚印的主人是恐怖分子,似乎不大说得通。在精灵势力范围内,人类的贵族和富商都被严格监控,没有负责监视的“西波”的命令,他们连自己的屁股都不敢擦。很难想象他们有勇气和能力在史塔西的眼皮底下发展恐怖组织,还不被发现。所以“她”是外来人的可能性很高,可这就更奇怪了。

    一个外来的千金小姐,要如何突破外围的重重防线,潜入距离精灵阵营心脏不过二十多公里的乡村?驻守边境的防卫军都死绝了?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干?

    最后,拉尔夫提供的线索——食物明显下降,失窃食物的顺序。

    最先失窃的是牛奶、土豆、洋葱,容易下手,而且也不引人注意。到今天,突然转向现成的熟食。

    为什么?

    是太过饥饿?缺乏野外生存技能,无法处理生食?又或者……还有其他人?

    拐过一个弯道,马赫踩了刹车,一头野鹿站在高速公路上朝他看了看,撒着欢蹦进树丛。

    距离亚尔夫海姆不到10公里的地方,有一头野鹿!马赫摇摇脑袋,差点苦笑出声。

    在规划这座城市时,上至评议会,下至普通百姓,一致要求绿化率不能低于40%,最好能保持一座森林。在后来的建设过程中,市民们亲手栽下栗子树、椴树、山毛榉、白桦和橡树。在全世界科技文化第一发达的大都市边上,成功地保住了一座森林。离开森林二十多年后,每个周末,带着帐篷和宿营拖车,尖耳朵精灵们又回来了。在精灵的血液里,始终保留着他们对森林的狂热崇拜。

    甩开无聊的感慨,马赫并没有立即发动汽车。

    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被这个问题给困住了,一个聪明的警察会赶回警局,一边吃早餐,一边撰写案件移交报告,然后处理各种工作直到下班。直到几秒前,马赫都是这么打算的,直到一个不甚清晰的足印纳入他的视线为止。

    似曾相识的高级鞋底印,步伐矫健轻盈,看来这次“她”没有反穿鞋子。

    从腰间拔出9mm警用手枪,打开保险,马赫从仪表盘底下拿起话筒。

    “总机、总机,这里是kp17,这里是kp17,我现在正在102国道……”

    一声轰鸣之后,火光闪过,天空仿佛整个烧起来,并且越来越遥远。

    这是爆炸发生后,密涅瓦所见的风景。

    似乎是遭到投掷炸弹或者炮弹的轰击,仓促间张开的障壁防御住大半冲击,但两人还是飞了出去。

    紧接着又是一击。

    事后她才知道,对方不止一枚炸弹,第一次爆炸引燃其它炸弹,造成了威力更甚的第二次爆炸。

    这次连张开障壁的余力都没有,直接被爆风推向了溪谷底部,在疼痛和冲击中,她失去意识落入水中,被莱茵河水裹挟着冲向远方,记忆就此中断。

    再次取回意识,自己和罗兰已经被冲到了河岸边,衣服像破抹布一样挂在身上,罗兰依然昏迷不醒。

    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如何呼叫救援,尽管气温、水温都不算很低,但受伤后持续泡凉水澡,迟早会没命,必须尽快找到个地方换身衣服才行。

    当她试图唤醒罗兰时,赫然发现罗兰已经只能发出轻微、虚弱的喘息。覆盖在英俊脸庞上的,是极度危险的惨白。

    仔细观察他的身体,不难理解何以如此。

    和密涅瓦身上同样的擦伤、磕碰伤,背上还有密涅瓦所没有的烧伤、冲击伤。

    在爆炸的瞬间,用身体来保护密涅瓦有些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罗兰会做的事情。

    傻瓜

    嘴里嘟囔着,因为惊讶和羞愧。少女全身颤抖。她咬紧牙关,用浮游术式搬起罗兰,摇摇晃晃地顺着河流移动。

    尽管还不清楚具体位置,但无疑是与莱茵河相连接的水系,沿着河滩走能确保水源,发现村庄城镇的机会,获救的机会也更大。

    这个判断没有错误,才过了半小时,人工修筑的道路便出现在眼前。

    密涅瓦高兴的冲上路面后才发现,这条路和她映像当中道路的样貌有所不同。

    用不知名材料覆盖的漆黑路面。平整、坚硬。路基边上设置有金属护栏。最叫人吃惊的是这种荒郊野外的道路上居然设置了大量路灯。修建这条路的家伙到底钱多到了什么地步啊,连吕德斯郊外的道路都没有这么奢侈的配置。

    抱着疑问继续前行,一整排建筑出现在面前。

    大约有十多栋平房,整整齐齐排列在一片洼地中。每栋房子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平房。大约40~50平方公尺,外带一个小庭院。在村庄另一头,可以看见几栋像是仓库的建筑。田地和牲口圈也一应俱全。

    这毫无疑问是个村庄,但是

    “这里……是怎么回事?”

    太过统一,显得格外单调乏味的房屋及村庄布局让密涅瓦忍不住蹙眉。虽说在她眼里农村都是差不多一个样,但像眼前这般强调一致性的设计实在太过压抑,让她联想到修道院和监狱同样阴沉、丑陋。

    不管喜不喜欢,总算是看到人了。带着喜悦激动之情的脚步刚迈出一半,猛地收回,密涅瓦架着昏迷中的罗兰迅速闪到一棵大树后面。

    按捺住悸动的胸口,仔细聆听周围动静片刻后,紧绷的脸孔从树后探出一角。

    与视野延长线连接在一起的,是数名士兵熊族士兵。

    这里怎么可能有兽人!

    她和罗兰应该是被河水冲往下游,不论水流多激烈,或者最近河道发生了什么改变,母神在上,他们俩也绝不可能被冲往北方的公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密涅瓦屏住呼吸,仔细观察那几个熊族士兵。

    着装统一,行动间流露出明显的指挥体系。尽管制服迥异于公国军,但她不会看错,这些兽人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当然,眼前的毛熊和查理曼陆军、提坦斯的士兵相比,显得极为散漫,可谁也没指望兽人的军队军纪严明过。散漫、野蛮、残暴才是他们应有的常态,特别是熊族,大规模强奸、抢劫和屠杀简直是他们的座右铭。

    密涅瓦打了个冷颤,关于熊族士兵那些可怕的传说,以及兽人平民抓到俘虏后私刑处死的传闻在脑中盘旋。她一点也不想验证这些小知识的真伪,也没时间琢磨为何此处会出现兽人士兵,开始小心翼翼的挪动罗兰,准备后退。可就在这时候,更具冲击性的一幕出现了。

    最开始她以为这是一个兽人的村落,可从平房里走出人类的男男女女,极其自然地向熊族士兵鞠躬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国境内不是没有人类,为了有足够的劳动力耕种土地,掳掠人口充当农奴一直是公国军的传统业务。聚集众多农奴后,兴建城镇来满足生活需要也是普遍现象。不过……

    那些人类居民态度谦卑,行动恭顺,兽人士兵带着明显的倨傲。双方并不平等,可也没有那种奴才见主子的味道,倒是有点类似小老百姓和小官僚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非赏心悦目,也总比主子对包衣奴才的态度要来的和谐。另外那些人类气色不错,身上的衣着也不差,个别几个甚至比吕德斯的中产阶级还要高档那么一点。很难想象农奴会有这么好的生活水平。

    兽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开始对人类农奴采取怀柔政策了?

    被这个疑问吸引,一时间忘了逃跑,就在此时,最后、也是最大的冲击来临了。

    一辆没有马牵引的小车驶入村庄,圆润的外形让人联想到甲虫。随着奇怪车辆的进入,村庄里的气氛明显发生变化。村民纷纷停下手边的活计,急急忙忙地靠着围墙站立,他们都脱下帽子向那辆小车行礼。熊族士兵则拿着木棒行持枪礼。

    小车开到村子中心的喷泉停了下来。一个看上去有点身份的熊族上前打开车门,黑色高腰皮鞋探出车门,接着从车里走出一个……尖耳朵?!

    密涅瓦死命捂着嘴,把惊讶给吞了回去。

    她做了不少假设,可眼前这一幕并不在预期的可能选项里。不光是她,恐怕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假定十几年前就销声匿迹,被一致认定已经灭亡的精灵会是这个村庄的管理者和支配者。

    这太荒谬了!自己是不是还没清醒,以至于撞见极度荒谬的梦境。

    然而那一头白金色的头发,树叶形状的尖耳,兽人和人类的恭敬态度。还有从伤口传来的刺痛都在提醒密涅瓦。眼前发生的既非幻觉,亦非梦境,乃是不折不扣的真实。

    即便如此

    抓住大树的手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少女的脸皱了起来。

    基于自尊心和本能。眼前的情形让密涅瓦感到很不舒服。要不是不合时宜。她已经冲下去用铁腕矫正了。

    这几乎是必然的,如果有谁不知趣地去夸耀伟大的、光芒四射的吉尔曼尼亚王国时代,当时被划归为“蛮族”的众多智慧种后裔当然会很不舒服。身为一名王族。看着自己的臣民对异族小官僚献媚,也很不是滋味。

    最后,既然这个村子是由精灵在管理,自己就无法轻易求救了。

    虽然无法弄清详细情况,但这里无疑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封闭社会。

    和外界缺乏交集的群体,对闯入己方势力范围内的“外来异物”有着格外高的警戒心,当判断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异物”共处时,便会断然进行处置。而判断“能否与之相处”的人,当然不是密涅瓦这样的外来者。

    古老的传统交战规则大部分已经被遗弃,但公国和人类诸国还是愿意遵守剩下的部分。像善待高级俘虏换赎金这一条就被完整的继承下来上至将官,下至小兵都不愿因为一时痛快失去一笔巨额赎金。哪怕是在血雨腥风的里加要塞攻防战,除了极个别冷血疯子之外,两军火枪手看见高阶军官时,大部分人还是会下意识地把准星从目标上半身挪到下半身。

    可精灵不是光荣的骑士,不是贵族,连正规军队都不是。传统交战规则对他们没有任何约束力。按照古典书籍记载,尖耳朵异端们的习惯是不抓俘虏的。

    可以想象,尖耳朵异端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断然处置”。

    综上所述,贸然接触、求援绝非明智之举。

    于是,她悄悄带着罗兰离开,在一个森林里找到藏身山洞落脚后,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找到安身之处并不意味着状况好转,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刚安下心放松身体,肚子立即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压迫上来。

    在伦迪纽姆也曾一度体验饥饿的感觉,但和眼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长期漂流、使用魔法搬运罗兰、长距离移动急剧损耗体力,饥饿感也因此放大。

    狩猎对密涅瓦并不陌生,用魔法打些小鸟兔子来充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对烹饪一窍不通,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猎物,手边也没有调料。同时还要担心生火产生的烟柱会暴露行踪。最终只能一发火球了事,从焦尸中拣选出还能下口的部分,皱着眉头咽下去。

    这种笨办法对她还勉强有用,对高烧昏迷不醒的罗兰却极度危险,让身体极度虚弱的他吃这种东西根本是要他的命。万般无奈之下,堂堂查理曼王女只能先将尊严、荣誉放到一旁,从村民那里“征集”食物来解决问题了。

    在密涅瓦的努力下,罗兰的身体状况也有所起色,尽管还是没有醒来,但脸色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然而,今天早上好运似乎到了尽头,在“征调”面包的过程中,一名村民发现了密涅瓦。尽管她采取了种种措施,但被发现的风险已经无法忽视,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藏身地带罗兰离开。

    决定下得很快,行动也很迅速,但在现代化刑侦技术和通讯手段面前还是不够看。

    背着全身滚烫的少年,少女在一片桦树林里蹦跑着,从背后传来犬吠和人声。她回头望去,透过摇曳草丛,她看见一群绿色的生物正在朝她这个方向跑来。天空中传来刺耳的“嗡嗡”声。

    是附近的驻军,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们行动速度之快完全出乎意料,但更让密涅瓦吃惊的是:她不能使用魔法了。

    和玛那的感应完全断绝,仿佛这片土地上的玛那都被抽光了这种异常现象让密涅瓦颤抖起来。

    没有奇迹之力的协助,她只是个普通的、脆弱的女孩而已,竭尽全力也无法逃出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罗网。

    “站在原地!不许动!”

    黑色的影子掠过地面。身后传来了喊声,字正腔圆的查理曼语,如同机器、金属一样的喊叫,不带任何感情。

    “停止无意义的抵抗!”

    “站在原地,不准动!!”

    “站在原地!!”

    一眨眼,身穿绿色军装的精灵军人出现在前后左右,放眼四周尽是漆黑的枪口和冷漠的眼神。

    杀气腾腾的人墙分开一道缺口,几个穿着黑色长衣的精灵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精灵大概就是他们的头,密涅瓦仔细的打量起对方。

    举手投足透露出受过良好教育和专业训练,身穿笔挺的长风衣,面带温和笑容,动作彬彬有礼,目光中没有任何笑意,冷硬的如同钢板一张技术型官僚的面孔。

    顶着虚伪的笑容,那个精灵在五步开外站定,行了一礼说到:

    “查理曼王国第三王女,密涅瓦.德波旁殿下。”

    他说话的语速有点慢,但咬字发音相当准确。

    “奉最高长官之命,我等前来迎接殿下,请和我们一起回去。”

    语调平和,并且用上了“请”,但不论说话者还是其他精灵,都没有会接受密涅瓦说“不”的意思。

    包围圈进一步缩小,其他几个黑衣精灵把手探进了怀里,领头的上前一步,向单薄的肩膀伸出手。

    “休得无礼!”

    一瞬间,密涅瓦几天郁积下来的情绪爆发出来,领头的像是触电般挪开手。

    迟疑了一秒左右,他又露出招牌式的笑脸。

    “殿下,请不要误解,我们并没有恶意。殿下继续的食物、医生,我们都已经准备完毕,请不要耽误宝贵的时间。母神在上,小官以人格担保,殿下和罗兰少爷绝不会遭受不当的对待。”

    吸了一口气,少女垂下目光。

    从对方唤出名字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一切底牌都已经被掌握,说出“医生”时,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密涅瓦不知道精灵们是怎么掌握到自己的状况的,反正他们就是知道了,继续纠结也没意义。身为继承王族血统之人,身为结婚誓约的另一半,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许多东西还是非得面对才行。

    空中展开双翼的魔法铠甲慢慢降低高度,掀起的气流吹拂全身,翠绿的眸子紧盯着领头的精灵。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望你能履行你的诺言。别忘了,你以神明的名义和你的人格担保过的。”

    “当然。”

    保安警察郑重的点了下头,枪口一齐垂向地面,几个穿白大褂的扛着担架从树丛里钻出来。

    看着抬着罗兰的担架远去,在黑衣精灵的催促下,密涅瓦朝森林外迈出脚步。

    终于清净了。

    房门锁上的一瞬间,罗兰不由自主地如此想到。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殚精竭虑医治自己的医生护士们,但任何人被10个内科、外科、营养学专家,以及30个护士围着团团转,感觉都不会舒服。首先,医生们总是会对治疗方案进行讨论,接着产生不同意见,为此争执。为了显示自己更高明,争执会变成辩论,而谁都无法说服对方的辩论最终总是会变成争吵谩骂,甚至是肉体冲突。没有病人会觉得一群白大褂整天在自己面前上演这类戏码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其次,让一大群专家教授为他一个人服务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会耽误其他病人的治疗;最后,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他为什么会收到如此盛情的“款待”。

    将郁闷一吐而尽,罗兰的表情变得开朗许多。

    醒来时全身意外的轻松,先前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高烧、头疼早已烟消云散,从爆炸之后到清醒的记忆完全是一片模糊,依稀记得些许零散碎片……一双清凉温柔的手擦拭自己的身体,喂他吃了一些味道很恐怖的东西,但具体的人物、事情完全想不起来,看来自己病得相当厉害。

    病历报告差不多也是这么说的,爆炸产生的爆风冲击、高空落水、连续高烧、不正规的应急处理、不卫生的饮食……能活下来堪称医学奇迹。

    不……真正该称为奇迹的,是自己小时候被那样锻炼还能顺利成长这件事吧。

    过去的点滴划过心头。突然,他的脸沉了下来。

    (……为什么?)

    脑海里闪过一个女孩的脸孔。

    纯真无垢的童颜,被愤怒和绝望压倒的脸孔。就算伸出手,也无法阻止,不能让其看见希望的无名女孩,甚至连可以埋入坟墓的尸体和填写名字的墓碑也没有留下。

    那件事在罗兰心里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痕,一回忆起那个女孩最后痛哭流涕怒骂的表情,罗兰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啊,为什么?”

    像是叹息,又像是疑问的声音传来。侧转脸。布仑希尔似乎有所感的表情纳入视线。

    “我们不是那个孩子本人,无从得知她的经历、想法、行动动机,或许她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隐情,但这不是把别人卷进她自己选择的死亡的理由。”

    真挚却隐藏着锐利的发言让罗兰屏息。记忆中布仑希尔很少疾言厉色。但发言对他的冲击更大。

    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自己做出的选择只能由自己承担后果。

    这是李林的论调,和他的另外结论一样正确、冰冷、不容置喙。

    诚然,这是正确的。可是……对于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是尚未开始接触人生的美好辛酸的幼小生命以那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仅仅用一个结论来概括一切……是不是太过草率和冷漠了?

    不过这里并非适合讨论的场所,那些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压下阴郁的问题,他露出感激笑容。

    “特意让你赶回来一趟,真是抱歉。”

    “正好我要和提尔进行轮换,也谈不上麻烦。倒是你,别总和他抬杠,像这一次,要不是运气好……”

    洪水般的劝诫涌了过来,罗兰摆出受教的姿态,心里露出苦笑。

    每当他和李林发生争执时,布仑希尔总会劝解,她的立场也很明确小事支持罗兰,大事支持李林。这么多年来,罗兰对此了然于心,也不觉得有错,一直等20分钟的教育时间结束,他才重新抬头问到:

    “密涅瓦怎么样了?”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密涅瓦和自己一起被爆风吹走,此刻自己身在亚尔夫海姆的医院里,恐怕密涅瓦也……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就太糟了。

    严格来说,精灵们不是排外主义者,但他们是秘密主义者安全感比较稀薄的那种。

    密涅瓦并不是一般平民,让她人间蒸发会引起许多问题。可在“自杀炸弹袭击”、“迄今搜寻无果”的背景下,就算“官方认定下落不明,社会全体认定死亡”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罗兰塑造出一位深受重伤、痛失未婚妻的痴情少年来博同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罗兰罕见的祈祷着,祈祷全能的母神别让事态发展成这般田地。

    然而

    “她是和你一起被河水冲过来的,你最危险的几天都是靠那位殿下才撑过来的,我总不能说一句‘哦,谢谢’,没有任何表示就把人家打发回去吧?”

    李林一边关上房门,一边解释他的决定。

    “这三天里,她已经看了不少东西,不可能就这样放她回去。”

    亚尔夫海姆最高执政官轻松而淡定,仿佛在说一件连麻烦都算不上的小事,而不是一个威胁。

    可事实上,那就是威胁。

    罗兰慨然谓叹:

    “你是要……幽闭她一生吗?”

    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从李林的话语来看,他没有杀死密涅瓦的打算。那么,他可以用来确保秘密不被泄露出去的手段就不多了。

    像对待阿兹达哈卡一样,在她脑内植入“意识高墙”,让她绝对无法泄露秘密是一种解决办法。用夏尔王子的性命相威胁,迫使她保守秘密也是一种办法。最后,将密涅瓦软禁起来,直到死亡或李林认为合适的时机为止,同样能保住亚尔夫海姆的秘密。

    以李林一贯的行事风格来说,这可说是心慈手软的处置方式了。但罗兰还是感到不舒服。

    微微皱了下眉,回过神的罗兰发现李林和布仑希尔正在注视他。

    “怎么?”

    他问到。

    “我们在等你为未婚妻求情呢。”

    李林笑了笑,在罗兰涨红脸之前结束了他的游戏。

    “不过呢,这次你猜错了。既然人家都来了,招待一下客人,让她进行而归这是身为主人的义务。”

    “什么?!”

    罗兰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分贝,不可思议、震惊、迷惑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脸,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李林,仿佛头一次看见自己的监护人,或是确认有什么人假扮成李林和他开玩笑。

    “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很糟糕呐。不过这次我是说真的。等你伤好之后带她在城里转转,享受一下病假吧。”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紫瞳中闪过一丝警惕。每次从李林嘴里说出“休假”、“享受”之类词汇时,那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各种修罗场、烟花大会、猎奇秀将会接踵而来。在亚尔夫海姆可能还不至于搞得太大。不过……

    “我只是希望实现人类和精灵的和平共处。仅此而已。”

    声调、语气没有变化。气温却似乎降低了几度。

    一叠报纸递到面前,哥特体的“亚尔夫海姆日报(alfheim.tageblatt)”印上眼帘。

    “你知道最近大家讨论什么事情最多吗?”

    在罗兰把报纸完全摊开前,李林说出了答案。

    “是‘斯科特案’。”

    斯科特案。全称为“斯科特诉弗里契案”。在3个月前,人类工人德雷德.斯科特走进亚尔夫海姆地铁,故意登上一列只为精灵服务的列车。但根据亚尔夫海姆交通法律条令,精灵和其他种族必须乘坐“平等但隔离”的车厢。由于违法,斯科特先生理所当然地被警察带去喝茶聊天了。

    但交通法却与民权法案赋予人类的权力稍微有些冲突……至少斯科特先生认为依据“被统治种族享有基本权力”的精神,他有权和精灵搭乘同一节车厢。因此他向法院提出诉讼,指控地铁管理部门和普通警察逮捕并关押他属于非法行为。然而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法官维尔纳.弗里契认为根据“隔离但平等”的原则,只要公共场所为人类以及其他种族提供的服务设施水准与精灵相当,那么强行将他们与精灵隔离就是公平的。地铁管理部门和警察不过是在管理范围内执行生效的法律,据此判定斯科特败诉,同时以妨碍正常交通运行的罪名判处罚款300马克,义务劳动一个月。

    显然,斯科特先生不可能对此表示满意,于是他又向亚尔夫海姆高等法院控告弗里契法官的判决违法,并且再次理所当然的败诉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尽管两次败诉。但这似乎没有给斯科特先生的信心造成哪怕一点打击,或许他单纯的相信亚尔夫海姆是一个法制国家,或许他有着“屡败屡战”的坚韧品质,或许他打算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借此唤醒人类的维权意识,用一场街头革命向法院和政府施加压力……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斯科特先生已经再次向高等法院提出了诉讼请求。

    但他仍然会败诉。

    罗兰完全能预见这个结局,以及那个判决将在亚尔夫海姆司法史上留下何等浓厚的一笔。

    尽管法律问题既不是他的专业,也不是他的爱好,但将亚尔夫海姆的社会风气以及国家战略纳入考量,再参考一下过去类似案件最后的结局,结果的必然性显而易见。唯一能算问题的,只是何时宣判而已。

    极右翼分子、激进派一定会为那个判决高兴得发狂。法院将用事实证明种族歧视是合理合法的行为,这个“只做不说”的时代将会翻过去,“敢说敢做”的新篇章即将到来。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个开始。以沃尔夫冈.卡普为首的极右翼分子正在串联,打算推动一项法案。”

    他没说下去,但罗兰应该能猜得出那项法案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只是一部亚尔夫海姆版的,将种族歧视和迫害合法化,然后像工厂生产部件一样生产出“水晶之夜”、“最后解决”、“淋浴室”、“焚尸炉”……等等。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和密涅瓦有什么关系?”

    罗兰奇怪地看着李林,他弄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暂时没关系,但很快就会有关系。”

    李林神秘的眨眨眼,语气一转。

    “让那些跳梁小丑蹦到最高的时候,一下子掉到谷地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毫无疑问,这是个好主意,非常好的主意。

    ##########

    “西波”的总部大楼是一栋占地甚广的五层大楼,大门面北,长年采光不足。大楼底层和一层的窗户安装有防护网,晦暗的灯光透过铁栅栏和铁丝网,将带刺的影子洒向地面。整栋大楼连带着里面办公的宝安警察,一起被现实的浓雾以及政治侦探故事的神秘形象所笼罩。

    执政官机要秘书海德里希少校正在这团迷雾的中心,作为执政官和保安警察的联络官,他在这里有自己的办公室,奶油色地毯和壁纸,隐蔽式射灯,黑色真皮沙发,全套红木办公家具,象牙雕刻文具。

    除了这些必需品,这间房间还挂满了肖像画海德里希自己的肖像。

    穿航空型mds的海德里希;穿运动服的海德里希;穿大学毕业装的海德里希;穿军装的海德里希;演奏小提琴的海德里希;被执政官召见的海德里希……一张张肖像画勾勒出大致人生轨迹从毛头小子成功晋级菁英阶层的道路。

    还不够成功。

    流连于肖像画之间,饥渴感油然而生。

    作为一个有点自恋倾向的现实主义者,海德里希为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亚尔夫海姆情报和保安力量的大头目。也就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超级特工。

    不过对什么是成功的超级特工,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有人认为拉风耍帅是,有人喜欢默默无闻,更多人是茫然。而海德里希的标准很简单,能被执政官认可的才是真正的超级特工。

    只不过,执政官在这方面的标准有点高的超乎想象。

    眉清目秀、虎背熊腰、体育全能、桑博达人、柔道八段、跆拳道荣誉黑带九段、上天能开飞机,下海能开潜艇,最后还要能获得“圣帝”的荣誉头衔……

    这要求不是一般的高啊……

    更离奇的是,某次海德里希突发奇想,把上述要求输入计算回路,进行演算。出来的结果居然是……“沙皇”?!

    这真是见鬼了,没听说毛熊还有这么一号沙皇,还有,他们有这样的种族天赋?

    惊讶归惊讶,海德里希还是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不过光靠努力是不够的,有时候还要一点耐心、机遇和运气。

    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上,第五次详细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他已经有足够的耐心和努力,运气和机遇也来了,现在就看是否能把握住了。

    看着用回形针别在文件上的密涅瓦的照片,海德里希的嘴角慢慢上扬。

    天鹅岛。位于哈维尔湖南边,一公里长,半公里宽,以生活在哈维尔湖南边的一群天鹅而得名。

    这个地方一直是上流社会的时髦居住区,隐秘、幽静、安逸,坐享湖泊美景和森林空气的好地方,里面大多是气派非凡的别墅。差不多每栋房子门前都有一块宽阔的草坪,凡尔赛宫式样的窗户、大露台、石栏杆、雕像、喷泉、长长的车道和40平方公尺的车库。

    大而无当的恶趣味,简直和财团一个样。

    密涅瓦感慨着,让身子陷进沙发里。

    按照精灵们的说法,这栋房子是最高长官的别邸,换言之就是行宫。从占地、奢侈品、装饰用艺术品数量上来看,倒也符合身份。不过品味么,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不过,成堆的庸俗品之中,偶尔也能发现不错的东西。

    头枕在沙发靠垫上,翠绿的眸子仰视着高悬在客厅上方的一幅画。

    一个年轻的妇人,美貌而高雅,浅褐色头发,棕色眼睛看着画面右侧,一串黑色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在她怀里,一只白色毛皮的小动物正惬意的趴着,享受修长优雅手指的抚弄。

    画非常漂亮,仿佛吸收了房间里的光线,那位妇人在客厅里闪闪发光。其它的玩意儿枝型水晶大吊灯、骆驼族手工挂毯、镀金扶手椅、沙发、手工雕刻的咖啡桌子等等全都显得俗不可耐且死气沉沉。

    众多俗物之中会出现这么一副高雅之作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从女仆那里得知是房子主人所作。惊讶升格为震惊。而循着楼梯走上充当书房的塔楼,里面则是满满的书籍,哲学、文学、数学、法律……无所不包,让人误以为走进了学究的家里。

    庸俗和高雅,高明和低级全然对立的东西居然扎堆在一个人身上,这是密涅瓦从未想过,也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她的好奇心被触动,开始追寻更多线索,仔细思考、探索这位迄今为止没有露面过的“最高长官”。

    当然,她注定徒劳无功。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这幅画是某人用纳米级印刷技术“复制”、“粘贴”的名画。若是达芬奇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画作不但被人山寨,还被用来当招摇撞骗的装饰品,多半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

    密涅瓦闭上双眼。沉浸在思考和担忧的迷宫之中。在被严密监视的大宅里。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项自由之一。

    对方并未将房门反锁。房间里也没有派驻管家和女仆之外的人员来警备。但密涅瓦还是能感觉到窥伺的视线从房间各个角落渗透过来,在肌肤上留下黏腻的感觉。外面的树丛、房屋中也隐约透露出不友善的气息。

    非常彻底的警戒,就算此刻她已经恢复了体力和使用魔法的能力。也没有机会脱离。更不要说她对这附近的地形、环境完全一无所知,逃不出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尖耳朵精灵们只是把她软禁在这里,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没有审问,也没有位于权力中枢的大人物拜访。仿佛只是为了确保她的生存,此外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信息完全隔绝,她也无从推测对方的算盘。只能一边忍受着无孔不入的监视,一边摸索整理有限的线索,一边挂念着情况不明的罗兰。

    在那之后,她和罗兰被分开了。那个叫缪勒的精灵承诺会为罗兰提供最好的治疗,她也亲眼目睹穿白大褂的精灵小心翼翼地把罗兰抬上一辆白色的车子。可身处这种环境之下,她显然无法从女仆们“对不起,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的回答中感到安心。

    想要离开这里,不,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朦胧的焦躁再次在心中翻腾,右手依稀传来少年胸膛温热的触感,密涅瓦紧紧揪住胸口,禁闭双眼,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声喇叭鸣叫,女仆们打开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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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门敞篷轿车漂亮地拐过一个弯,驶上了哈维尔林荫路,透过树丛的斑驳阳光撒在银色车身上,反射出点点金光。不远处的哈维尔湖波光嶙峋,几只小帆船懒洋洋地浮在水面上,三角白帆和蔚蓝天空相映成趣。

    今天是工作日,天鹅岛显得空空荡荡的。到了周末,这里便会被来度假、划船、野餐和晒日光浴的国民汽车塞满。现在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整条马路都属于波尔舍轿车,收音机里的歌声随风飘荡。

    “爱难开口,心难碎。连翩起舞,终日游戏。忽然听到‘我爱你’,众口一词,他们说‘快说你也爱我’。爱呀,爱呀。啊,我爱你。”

    第三幕,汉娜与丹尼洛伯爵在大使馆舞会共舞时的伴奏曲,。就着甜得发腻的轻歌剧,海德里希抓起一颗巧克力丢进嘴里,咬开外壳,一股粘稠的樱桃汁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是亚尔夫海姆市民的理想生活形态,开着汽车,在艺术中心、画廊、博物馆、风景名胜之间徜徉,一边吃着奶油小圆面包,一边尽情欣赏中产阶级喜爱的轻歌剧。每年参加由“通过快乐获得力量(kraft.durch.freude,缩写为kdf)”组织的海外旅游,去北边滑雪泡温泉,到南方游泳、做日光浴。

    完美得让人都要醉了。

    不过从后排传来的压抑气氛,让海德里希没能陶醉下去。

    不满和尴尬的空气横亘在那两人之间,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要如何解释眼下状况的少年,无法适应激烈变化、正试图整理头绪的少女很难想象这两人将要组成家庭,就连海德里希都为他们的婚后生活担心起来。

    明明那几天里为了烘干衣服,降温,两人都“坦诚相见”了。就算小少爷因为昏迷一无所知,那位殿下可是连用湿布擦拭罗兰全身都做过了,都亲密接触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办法,这种时候只能由厚脸皮的电灯泡来调节气氛。

    “殿下这几天休息的可好?”

    “休息?海德里希先生,您的话真有趣。休息。”

    密涅瓦回味着那个词。尖刻的回敬到:

    “您应该问负责这种事情的人。他们一定会给您一份详尽的报告。”

    一边说着,一边将脸转向湖边。一群海鸥扑腾着飞离水面,一条巡逻艇快速驶过,船上的武装警察好奇的打量着这边。

    为了“保护”密涅瓦。精灵们规划了一整套安保计划。空中和水上的定期巡逻。各种明哨、暗哨、流动哨、警卫、保安、警犬、警报器。拿来守卫一座集中营都够了。别说好奇心重一点的猫猫狗狗。就算是一只老鼠想要接近密涅瓦都会被打成筛子。

    休息。能在这种环境下好好休息才是见鬼了。

    “这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

    维持着铁壁般的厚颜,海德里希别有深意的视线透过观后镜折射到罗兰身上。

    “毕竟我们这边也有各种各样的情况。”

    现如今,亚尔夫海姆最关注的。可不是没几个人知道的人类王女,而是斯科特案。

    可能是被斯科特先生的“屡败屡战”精神激怒了,或者是打算彻底把事情闹大,为之后一系列政治活动做铺垫。极端分子们提出:一个被统治种族公然质疑国策,批评国家行政部门无疑是和政府为敌。更危险的是,此人扰乱秩序,散布谎言,危险地试图煽动社会上的无知群体。这是不可原谅的罪行,因此必须公开审判,挖出他的“同党”。杀鸡儆猴,杜绝再有人如此激烈的评论公共事务。

    他们并不只是大肆宣扬,为了更加强化戏剧效果,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右翼大头目沃尔夫冈.卡普博士将诉状递交给了人民法庭。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卡普会绕开最高法院,直接祭出“人民法庭(volksgerichtshof)”这个大杀器。等到得知人民法庭受理这桩案件,并且有赖律德.弗莱斯勒法官主审,安德烈.维辛斯基法官协助时,大家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斯科特先生了。

    和常规法庭不同。为彰显政府权威,专门用来处理“异种族重大事件”而设立的人民法庭是个没有慈悲可言的地方。在这里只有三种判决,无罪、20年监禁或者死刑,前两种少之又少,大多数被告最后都被赶上绞刑架了。而弗莱斯勒和维辛斯基这两位又是以死刑判决比例极高而闻名的“死神法官”,看上去斯科特先生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种族主义者弹冠相庆,等待着胜利的到来。

    在这种背景下,没做任何安排,让一位人类的王女进入亚尔夫海姆绝对是标准的冒险行为。

    “实在是万分抱歉,不过小官相信,接下来对亚尔夫海姆的参观一定会化解殿下的不快。”

    海德里希一拉方向盘,银色小汽车通过最后一个岗亭,载着满腹心事的少年少女驶上亚尔夫海姆的街道。

    如果说吕德斯是当今文明世界的明珠,是能满足人们一切梦想的梦幻都市。那么亚尔夫海姆则是矗立于地面的通天塔之林,散发出一股压倒人心的迫力的权威之城。

    沐浴在阳光下,摩天楼顶光彩夺目,光滑银亮的色泽一直延伸向天空。和背景的蓝天相比,高度超过200公尺的银色高楼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就像一座睥睨世人的银色玻璃城堡。

    光一栋这样的高楼就足以吸引惊叹和限,但密涅瓦眼前并不只是这一栋而已,而是由无数雄伟高楼大厦组成的森林。

    鹤立鸡群的单一巨大建筑物会格外凸显存在感,以此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出各种机能的建筑,从而形成都市这是人类社会的常识。而这里随处都是巨型建筑,让置身于钢铁水泥丛林之中的密涅瓦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听海德里希进行解说。

    “大凯旋门开工于7年前,耗时4年,于3年前的民族觉醒日竣工,设计者是阿尔伯特.施佩尔阁下。”

    除了施佩尔还能有谁?这位建筑大师、军工管理天才负责了绝大多数大型建筑的设计,说到巨型建筑,不是施佩尔,就是他的徒子徒孙的手笔。

    “大凯旋门用花岗岩建造。高度180公尺。宽160公尺,深190公尺,总体积2365685立方公尺,大约是吕德斯凯旋门的49倍。在内部的墙上。刻着为亚尔夫海姆牺牲的烈士之名。”

    波尔舍轿车驶入大门。花岗岩高悬在他们的头顶。密涅瓦装着没听出来海德里希那点小小的得意,仔细打量着隧道一样的门洞。这条门洞比足球场还要长,有50层楼那么高。顶灯和探照灯照亮了门里面的八车道,还有墙壁上用精灵语篆刻的死者名单入口处一小块区域,尚有大片的空白。

    轿车钻出门洞,重新回到亚尔夫海姆阳光明媚的天空下。

    “出了大凯旋门,我们来到胜利大道。它有123公尺宽,是吕德斯香榭丽舍大街的2倍,长5.6公里,是香榭丽舍大街的2.5倍。在我们左手边是交通部和内政部大楼,右手边是经济部、粮食部和移民局……”

    更大、更高、更宽、更长、更贵远远超越自己的实验体,精美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兰隐隐觉得,这是一种自卑感。只有在与外国同类东西作比较,取得压倒性优势之后,精灵们才会感到安心,予以接受。倚靠着无形或有形的堡垒,来捍卫几十万市民的心灵……

    轿车驶入一条高级商业街。高级服饰店、宝石店、电影院、歌剧院、略显时尚的露天咖啡座,林立于街道两旁。一辆辆瓦尔特堡和波尔舍国民小汽车来回穿梭,街道干净得让人怀疑是否连颗灰尘都找不到。来往于街道的精灵全都打扮得光鲜得体,就连小孩都显示出和人类儿童迥异的沉稳和良好家教,没有穿着背心到处乱跑的小孩,更不存在乱穿马路。整条街处于一种井然有序的氛围之下。

    比吕德斯更先进、更繁华,也更有秩序。

    带着一点不痛快,密涅瓦暗自评论。

    前者可能是有意为之,后者完全出于自然习惯。只有全体臣民的素质达到一定层次,才能自然而然的形成有条不紊的社会运作环境。在这个简单结论的背后,是长期对教育和社会管理的投入,这两样都需要足够多的耐心、决心、执行力、财力支撑才能实现。其他国家是否拥有上述要素,密涅瓦不清楚,但她知道查理曼是难以做到的。

    不过

    密涅瓦的眉毛微微挑起,继续打量街上的行人。

    制服。

    好像太多了点?

    不是没有穿便服的精灵,只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制服。黑色、绿色、藏青、海蓝、咔叽黄……穿着各类制服的精灵行走在街道上,看上去像逛街,但更像是某种集会或游行。

    感想一闪而过,密涅瓦继续观看熙熙攘攘的街景。可不知为何,那一套套漂亮帅气的制服比高楼大厦更印象深刻,制服之潮散发出的迫力甚至让直插云霄的大厦甘拜下风。

    “在我们的前方。”

    驶出商业街,重新回到轴线主干道。海德里希提高了声调,用带着略微炫耀的自豪语气说到:

    “胜利大街最北端,世界建筑史上的一大奇迹。”

    “奇迹……”

    密涅瓦小声呢喃着。

    即便以她挑剔的目光来看,眼前之物也无愧于这个称呼。

    大街的彼端,一座巨大的建筑巍然耸立,在战舰般的灰色基座上,是一座半入云霄的巨大穹顶。即便已经对摩天楼感到麻木,密涅瓦还是再度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评议会会场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物。其穹顶高度超过四分之一公里,在某些日子里,顶端会没入云雾之中。穹顶半径为什么啊公尺,伊密尔的圣彼得大教堂只有它的十六分之一。”

    又来了。

    罗兰和密涅瓦不约而同的想到。

    或许海德里希不是故意的,毕竟旅游手册上写得也是差不多的东西。不过什么东西都要比,都要拿来秀优越也实在是……

    在评议会会场前是宪兵广场,广场右边是防卫军总司令部,左边是图书馆这里原本是打算为执政官建造一座官邸的,结果对奢侈生活欠奉兴趣的执政官大笔一挥,成了图书馆。

    “全世界各种图书,包括极其从世界各地购买来的稀有孤本、珍本,还有很多是执政官的著作,在此皆有收藏。亚尔夫海姆的市民随时都能来此阅读,凭借身份证明借阅。不过嘛”

    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观后镜里的少年皱起了眉头。

    “这里也是‘平等但隔离’的区域。”

    “海德里希!”

    “上头的命令是无需藏着掖着,不论好坏,让殿下和少爷都看到。请别让小官为难。”

    罗兰狠狠瞪了机要秘书一眼,他当然清楚李林的命令,同样更清楚李林背后的盘算。尽管他知道这是一种“必要的恶”,但他不能就此认同。

    正当他打算提醒海德里希端正态度之际,从图书馆那边传来了响亮的叫骂声。

    “什么平等啊!你这个胡言乱语的叛徒!”

    一名精灵少年大吼着,在他身后是几名同龄少年,他们都穿着褐衬衫、黑短裤,脖子上打着黑领带,腰间别着荣誉短剑青年团的标准打扮。被他们包围的,是一名穿便服的精灵少年。

    看上去有点像校园恶霸欺凌弱小,但只听了两三句,海德里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种族问题的争执。

    亚尔夫海姆的居民大致被分为五个等级。

    第一等,金发碧眼的纯种精灵;

    第二等,混有其他种族血统的半精灵;

    第三等,矮人和侏儒;

    第四等,兽人;

    第五等,人类;

    依照法律,前三等种族可以出任高级公职,到第四等可以报名参加亲卫队,第五等的人类可以参加工作,享受公民基本权利,但不能出任高级公职,报考高等学府的名额也受到严格管制。

    这种等级划分一直被左右两派所诟病,左翼人士认为这法律太过野蛮,不利于社会安定;,他们希望给予异种族更好一点的待遇,换取他们对精灵统治的彻底服从;右翼则认为这种划分太粗疏,对被统治种族太温和,应该建立专门的种族研究机构强化对种族差异性的研究,并且通过立法和武力强迫“被统治种族”服从。将异种族任何对政治权力的要求全部列为犯罪,和种族间性行为、同性恋一样并列“反精灵的重罪”。通通死啦死啦。

    有意思的是,左翼人士大多是律师、法官、学者阶层,受过高等教育,生活优渥。用右翼杂志的话来说“这些富裕阶层对自己属于统治种族一事太过理所当然,因此很少去操心这方面的问题。”相反的,对“纯粹精灵血统”最热心的,很大部分是社会地位低下的群体:犯了军法,被提早强制退伍的军人;一年递交三次调职申请书被拒绝的神经质职员;考试成绩不怎么好看的后进学生……捍卫“古老智慧种纯洁血统”的急先锋,就是这帮子“撸蛇”。

    这种情况和第三帝国时期的某则笑话描述的情形有些相似

    “什么是纯种的雅利安人?”

    “像戈培尔一样高大强壮,像戈林一样体态健美。像元首一样金发碧眼。”

    和没什么自信心的“雅利安超人”一样。鸡血上脑的右翼精灵们也喜欢抱团,同时也喜欢用暴力来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对象进行“沟通”。

    假如对方是“白玫瑰”成员的话,话题又涉及种族问题时,更是如此。

    亚尔夫海姆没有党禁。只要不危害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合法注册登记。谁都能组织一个小团体。大学校园里稍微严格些,学生都必须参加青年团,否则会被视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怪物。不过也允许非政治性社团存在。并且允许他们讨论一些政治话题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

    “白玫瑰”小组就是这种环境下诞生的学生社团,一开始话题仅限于学术、艺术范围,但作为社会缩影,又大多是叛逆期的同龄人。政治话题总是会出现这些喜欢反抗父母、质疑权威的学生之中,各种“反政府”的左翼言论在这个社团中大行其道。

    他们反对种族制度,反对亚尔夫海姆首先挑起战争,也反对执政官的独断专行,对右翼满足跑火车式的“杀光人类”、“夺取生存空间”理论更是嗤之以鼻,最后他们还曾用恶劣的手段嘲讽评议会里“保守的老爷爷”们。可以相见,没谁会喜欢这群标榜“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小年轻。激进派、保守派不止一次提出要禁掉这个社团,让大学和史塔西联手镇压,把抓到的“白玫瑰”成员全部送进集中营,或者至少流放到乌拉尔山。右翼大头目卡普博士不止一次提出“用五对负重轮来治疗这群叛逆”,右翼学生组织还和“白玫瑰”发生过几次肢体冲突。所幸,到现在为止没闹出过命案,最多有几个不老实的被送去公国啃冰疙瘩。

    总而言之一句话,两边都是给“资产阶级”他们的父母找麻烦的活宝,哪一天不惹出点乱子纯属母神她老人家开眼显灵。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罗兰偏不。

    “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后座传来海德里希最不想听见的指令,他斜了一眼观后镜,罗兰的侧脸对着他,笔直的看着图书馆正门前还在争执的精灵少年们。

    叹了口气,海德里希拉过方向盘,波尔舍轿车静悄悄的靠近图书馆,到了能听清争吵内容的距离上停下。

    “如果战争可以解决问题的话,那我们还要评议会干什么?让将军们来管理国家不就行了?到时候就不是有军队的国家,而是有国家的军队,这样你们就心满意足了?”

    不卑不亢的声音越过褐衬衫之墙,罗兰愣了一下,紫色眼睛里涌动出小小激动和怀念。

    “我们无法战胜所有的敌人,即便开战之初我们能获得丰厚的战果,但我们也会为此四面树敌,陷入战争泥沼。并且越陷越深,直到耗尽我们所有的力量。然后我们自己一手挑起的战火最终反烧到我们自己身上,上千年来吾等一族为了复兴所付出的心血努力都会因为虚妄的野心而付之一炬,精灵一族可能就此灭亡。”

    一口气说完这些,被包围的精灵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用睿智冷静的声调说着。

    “我们应该杜绝推行扩张路线、引发群起围攻的想法,集中力量专守国内。通过和各国缔结友好关系。来承认我们是独立的主权国家。为此,我们应当给予国内异种族更好的待遇……”

    “只有傻瓜和无能之辈才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敌人手上。”

    尖刻的反驳来了,为了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具有说服力,辩手还引用了执政官的经典名言。

    “朔尔,只要不是失败主义者和国贼,没有人会去相信人类把屠杀精灵说成是‘民族解放’、‘给野蛮之地带来文明的人类。和短耳朵人类缔结友好关系?这和把屠刀交到杀人犯手里有什么区别?”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尽是赞同的表情。

    一千多年来,精灵的民族记忆一直算不上愉快。人类和兽人要对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承担责任,而其中人类要承担的更多些。历史上正是人类首先挑起了对吉尔曼尼亚王国的反旗。之后的历史中。人类基于种族霸权对精灵的无情摧残和镇压,都决定了除一小撮和平主义、犬儒主义者之外的绝大多数精灵都不可能对人类抱任何好感,一如抗日战争之后的中国人不可能对日本产生好感一样。而人类诸国特别是把持教育和思想领域的伊密尔对历史问题的态度也一直在刺激精灵们的民族自尊心。只要教皇和他的神官们仍旧一本正经的宣扬屠杀精灵的“合理合法性”、“天赋权力”,一如严肃的日本学者宣扬“死亡人数为25万、而非30万”来彻底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嘴脸。精灵们就不可能对每年举行祭典祭奠“圣战英雄”的人类国家报以信任。

    和人类国家的友好关系?这恐怕比“中日友好”、“中日永不再战”还要苍白虚幻。

    对精灵们来说。即便要建立友好关系。也必须是建立在巨大武力落差和强大威慑力基础之上的“友好关系”就好像被穆斯林包围的以色列那样。

    毕竟他们有一个比米英鬼畜更靠得住的后台,要达成这个目标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只要那一位点头同意,把成千上万人类“重新安置”进集中营。然后让他们“从烟囱里出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在这个尚不存在国际法,种族屠杀、种族灭绝不会被指责,实施这些事情的人也不会受惩罚的世界,用“科学的手段”把人类变成少数民族,不是一件很困难、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进行大屠杀,只要天天给他们喝塑化剂饮料,吃工业油烹饪的食物就行了。

    “生存空间不是靠谈判得来的,想要对方承认你,首先要有强大的军队。”

    “过度的武力只会招来敌意。”

    “失败主义者才这么想。”

    “头脑简单的军国主义者才相信武力能解决一切。”

    “先生们”

    一个压抑着不耐烦的声音插入争论,瞥见警察的黑色制服,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的青年学生们立即乖顺地垂下了头。

    “你们喜欢辩论,这是你们的权力和自由,但是不要妨碍其他人应享受的权力。”

    皮警棍指向一旁的告示牌,“禁止喧哗”的警告格外显眼。

    在警方强大的威慑力下,火药味浓厚的辩论会宣告结束,穿便服,被称为汉斯的少年低着头快步走开,一个有些熟悉的呼唤留住了他的脚步。

    “汉斯!”

    循声望去,一个栗发紫瞳的人类少年正朝自己招手。

    “罗兰?!”

    汉斯.朔尔呆了片刻,朝轿车跑来,边跑边嚷嚷。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拐带个漂亮姑娘回来?!”

    这个笨蛋!!

    海德里希一阵胃疼,现在的小鬼神经都这么粗吗?

    “啊,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啦……”

    尽量不和密涅瓦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罗兰苦笑着说到:

    “是要回家吗?要不要搭个便车?”

    达勒姆是亚尔夫海姆的一个中产阶级郊区,幽静、安逸、富足,街道两旁开满了苹果花和樱桃花,树篱和栅栏后面是一栋栋独立住宅,两层或三层的小楼,附带独立车库。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医生、律师、大学教授一类人物,偶尔也有神官。

    朔尔一家都是虔诚的路德派教徒,这个教派的教义比较接近胡格诺派,对王政、独裁之类不怎么感冒,思想上也比较接近自由派。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某位导师的影响下,汉斯.朔尔和其妹妹索菲亚.朔尔一起组织了“白玫瑰”,并且正努力扩大影响力。

    “我们并不反对执政官。别这么看我,少校先生,我正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汉斯朝海德里希摊开手,后者哼了一声,专心盯着路面。

    “不管用什么标准评价,执政官都是一位出色的领袖,世所罕见的全方位天才,不光是过去、现在,乃至遥远的未来,恐怕都不会有人能超越他的成就,在现在这种条件下,更没有人能取代他。”

    不是需不需要,而是能不能。

    最极端的自由派也无法否定这样一个事实:即撇开是否能服众这个问题不谈,尽管有了一整套政府和社会运作体系,也有了一支看上去很好很强大的军队,但面对世界上最险恶的地缘环境。自由主义政客、军国主义极权分子当政都无法带领全体精灵寻找到一条可行的出路,“母神和命运”注定了只能由同时兼具杰出将领和优秀政治家两项才能,比当今世界各国元首都更像皇帝的执政官来带领亚尔夫海姆。

    “所以我们并不反对执政官,我们只是反对他的一些做法,并且对右翼分子越来越强势的做派感到不安,身为国民,我们有义务站出来……您又怎么看呢?少校先生?”

    “身为军官,我必须回答你‘若要问防卫军站在哪边,实为大谬,防卫军奉命做它该做的一切,仅此而已!不过,作为个人,我只想说,年轻人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毛病,不管哪里都是一样。”

    从防卫军建立伊始,执政官就一直是军队的象征和盾牌,军队则是执政官和亚尔夫海姆的手足和长剑;自认为是国家秩序和安全守护者的军队,在很多观点上和右翼保守派是相同的,军人们对左翼学生的观点和右翼也是惊人的一致把左翼学生丢到山沟或乡下,吃个几年苦头,那些吃饱了撑出来的毛病自然全没了。

    汉斯耸耸肩,转过头朝罗兰扮了个鬼脸,又朝密涅瓦说到:

    “您瞧,我们就是这么不受欢迎。再不乖乖听话,我就得去乡下报到喽。”

    密涅瓦差点笑出声来,罗兰也对这位爱搞怪的小学同学报以苦笑,一旁的海德里希仍旧板着脸,嘴角微微抽搐,肩膀小幅度抖动。

    恰在此时,已经播放完毕,一阵轻快的前奏响起,清爽宜人的风中,女歌手悠扬的歌喉随风飘荡。

    “在军营之前,在大门之前,有一盏灯,至今仍然点着。我们要在那里见一面,就站在那座灯下。再一次,莉莉玛莲。再一次,莉莉玛莲。再一次,莉莉玛莲……”

    轻柔的歌声从车内播音器里传出来,汉斯的家已经能看到了。

    愿母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别人的债。

    一片“诚心所愿”的共鸣中,主祷文结束,围坐在餐桌边的精灵和人类举起刀叉。

    为了招待客人,朔尔家准备了极为丰盛的午餐,吉尔曼尼亚灌肠、牛排、炖小牛肉什锦汤、水果馅饼,珍藏多年的红酒也被拿了出来。

    朔尔家的用餐氛围相当轻松,精灵特有的对权威、秩序的偏执崇拜,以及基于严格社会等级和义务的家长式作风在这个家里是找不到的。

    平静、安宁、温馨近乎于理想化的空气弥漫在这个中产之家里。

    (所以他们才反对打仗。)

    海德里希专注的分割着牛排,脑袋里冒出一句没好气的评价。

    不是全部,但确实有些精灵大多是富裕和中产阶级已经变得沉溺于安逸享乐了,甚至开始变得软弱了。

    他们有漂亮的花园,有私家轿车,有带车库的住宅,有精致的美食,有全世界其它种族享受不到的优渥生活。品尝到和平带来的安逸舒适后,他们渐渐对战争失去了胃口。指望着能用和平达成的目标,尽量不用战争解决,在实现民族独立的同时,把舒适安逸的生活继续延长下去。

    (一群傻瓜!)

    血水从牛排切口里渗出来,机要秘书面无表情。

    要是能用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那还要军队干什么?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富裕的亚尔夫海姆不过是养肥的家畜,等着别人过节前挨上一刀的牲口就像旧吉尔曼尼亚王国。这群傻瓜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他们的历史老师死得太早,让保健老师代课的?

    “……老实说,我很怕亚尔夫海姆的未来。”

    一家之主罗伯特.朔尔悠悠开口,一直心不在焉的的海德里希和其他人一起看过来。

    “少校先生,请把您的笔记本收起来,这不是正式的报告,只是一个老家伙自己的想法。在执政官的带领下,我们一定能战胜任何敌人。哦。别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人类的小姐,您和那位大人见过面之后,您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问题是,我们夺取了生存空间之后呢?是的。我们会向那里移民。在那里生存因此引发新的战争。无休无止的恐怖主义战争。”

    罗伯特长出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看着海德里希,后者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作为执政官的机要秘书。无需他人提醒,海德里希非常清楚恐怖主义活动是怎么回事。

    足够疯狂的狂热分子,威力够大的武器,加上一点必要的资金、训练和情报支援,无数人体炸弹和都市游击队便会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渗过战线,在后方大搞破坏这不是预言,而是已经显出雏形的东西。公国的魔法师秘密组织“黑色百人团”成功验证了人体炸弹的可行性后,已经不满足于战场上的“小打小闹”,着手研究更隐蔽、更有威力的人体炸弹,将之投放到人类城市之中,制造大把“轰动性新闻”。只不过成功与阿尔比昂达成停战后,这种需求的迫切性下降,渗透战线的难度又过大,才不得不作罢。

    自杀性恐怖袭击尚未真正出现,但苗头已经出现了。无论这种战术何时出现,造成的战绩如何,对精灵们需要的“新秩序”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公国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人体炸弹,人类阵营可以毫不在乎地驱使士兵发动肉弹冲锋,那么在常规作战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势下,人类和兽人相互作战时的勇猛、疯狂就有可能转而用来对付精灵。

    那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粪坑,一个精灵们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噩梦。

    “我们需要‘缓和(detente),而不是毫无节制的滥用武力,只要还有沟通的可能,我们就应该尽量避免战争。”

    “前提是,对方有和你进行沟通的意愿,以及解决问题的诚意。”

    进入朔尔家以来,海德里希第一次开了口,只听他用一种悠然的声线说着:

    “抱歉,朔尔先生。身为军人,我没办法想您这么乐观,我很难想象,在当前环境下,人类愿意和我们以对等的身份进行接触和谈判,而不是主动发起进攻,把他们眼中的异端消灭。关于这一点,您可以问问这位从外面来的人类小姐。”

    所有视线刷的一下聚焦在密涅瓦身上,一直低头尴尬不语的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充分展现强大的武力,摆出强硬、高调的姿态,外交官僚巧妙的施展唇枪舌剑,提出敌国一连串无法拒绝的要求,最终迫使敌国屈膝臣服这是密涅瓦过去所理解的外交形态,在她看来,没有比这更可靠,更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外交形态了。

    就算对财团,她也认为只要保有基本的威慑力,然后加以怀柔笼络,假以时日也能驯服这头巨兽。

    然而,这些想法在这里精灵支配下的秘密乐园里,是行不通的。

    说到国力,其代表和蕴含的东西有很多,包括领土、人民、军队,但最直观,最能显示国家健康程度的,还是财力。

    一个国家的运作离不开金钱的支持,教育要钱、军队要钱、公共建设要钱、维持社会秩序要钱,开发新技术要钱财政这根支柱越是强大,转换成各方面的力量后所形成的综合国力也越是强大。查理曼之所以能睥睨诸国,除了国土辽阔,人口众多。军队强大之外,很重要的一个要素就是有一套能支撑这一切运作的财政体系。

    可这一切,在亚尔夫海姆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建立起宏伟的建筑群,为每个国民提供义务教育、住宅和神奇马车,为整个族群带来外界无法想象的富裕生活,让每个国民变得睿智且眼界开阔这种堪称理想国形态的辉煌背后,是一套强大到超乎想象的财政体系。依托这个体系,精灵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无论兵员素质、装备精良程度都大幅度超越人类阵营的军队。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判断这支军队的建设已经有很长时间。并且取得相当的成果。一旦发生战争就可以立即进行作战任务。

    和那样的军队交战会发生什么事情,最终结局会如何,密涅瓦不知道,也难以想象。但她可以预见。交换比将会是一个大到查理曼难以承受的数字。

    站在有利地位的。是精灵们。

    正因为充满余裕。他们才能冷彻的看待自己面临的种种问题,对手可能采取的行动,相互辩证、讨论。规划最确实的未来蓝图,加以执行。

    和这样的精灵为敌,查理曼……不,人类真的有胜算吗?

    既然难言胜算,那么是否应该接受他们呢?

    想法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否定。

    就像海德里希说的那样,至少现在,人类阵营是做不到的。

    包括她自己在内,从小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鼓吹人类至上的教育。神官和有知识的人告诉大家“我们是最优秀的,人类才是智慧种的主宰,一切异种族应当臣服在我们脚下。”他们是这么说的,大家对此深信不疑,然后全身心付投入“圣战”去展现这一思想。

    事到如今,让全体人类接受一个精灵国家的存在,将他们视为和自己对等的存在进行谈判?恐怕不少人会把这个提案当笑话,把提案者送进疯人院养老,接下来调集军队,对精灵发动圣战。

    就算她是一位王女,也不可能悖逆整个人类阵营的意志。

    面对周围殷切和揶揄的视线,密涅瓦只能尴尬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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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铁1号线车站,一节列车悄无声息地划入达勒姆站。

    由于车站所处的区块,加上时值下班时间,所以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与其他雇员们,这时也差不多都开始陆续回家了。所幸罗兰他们搭乘的是朝市中心方向行驶的列车,因此侥幸逃过下班高峰的拥挤人潮就连7分钟一趟的高速磁悬浮地铁都难以舒缓高峰时段的拥挤。

    作为全世界在铁路技术、电磁技术上浸淫最深的国度,亚尔夫海姆很早就开始对安静、环保、高速的磁悬浮列车投入了足够的关注。在相关技术取得进展后,在亚尔夫海姆地铁建设中率先试验性的建设了磁悬浮地铁,用以缓解亚尔夫海姆日趋拥堵的地面交通。

    亚尔夫海姆地铁隧道位于地下40公尺,除了缓和土地问题,也有用来充当防空洞和避难所的考量。磁悬浮高速列车理论最高时速高达600公里,出于安全考量,运营时速控制在时速500公里左右,堪称速度之星。以评议会会场站为中心,八条线路联通全城各处,只要花上8马克便可随意换乘各条线路,在半小时内走遍全城。

    除了速度,设计者还秉持一贯“服务客户”的精神,对车厢内进行了充分的人性化设计规划。车厢内部呈扁平的圆筒型,满足空气动力学对外形要求的同时,也兼顾了内部空间的需要,不会让乘客产生拥挤的感觉。隔着中间过道,左右两侧背靠窗户各有两排座位排列得非常整齐,座位上方有着开闭式的置物架,用以放置行李或其他物件。

    以地铁来说,这种配置未免太过豪华,但事实上,这本来就是带有试验性质的地铁线路,为将来打造链接全世界的磁悬浮铁路网积累经验,采取一些高端配置根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市民们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有谁会不喜欢享受更好的服务呢?不过对“外面”的人来说,磁悬浮地铁未免太惊世骇俗了点。

    密涅瓦就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没有轮子。没有蒸汽动力机关,甚至连铁轨也没有的列车,“浮”起来用犹如炮弹般的高速在地下飞驰这种事情让她麻木的神经再度承受了一次严重的刺激。

    可能是地下隧道没有值得一看的风景的缘故,密涅瓦对速度和便利性缺乏真实的感觉,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打量着自己搭乘的车厢。

    车内灯火明亮,装潢、卫生的水准和其他车厢没有任何区别,服务生也端着模式化的营业用微笑。只是车厢里坐的全是穿着工作服的人类,车厢入口处顶上悬挂的“仅限人类”招牌格外扎眼,明明是在高速行驶的车厢里。那块招牌却晃也不晃。冷漠地睥睨着人类乘客。

    “亚尔夫海姆特色的种族政策。”

    告诉她这句话的海德里希苦笑着钻进了精灵专用车厢,把她和罗兰留在了人类专用车厢。

    不同种族应当加以区别,依据种族等级进行差别对待这样的主张化为具体的实物加诸在自己身上,品尝着个中滋味。怒气一点点在少女心中聚集。

    的确。她得到的服务和精灵没有任何区别。但那个“仅限人类”的标志……就像一根刺,紧紧扎在她的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没人喜欢被贴标签。不管是黄色大卫星袖标、血统出身证明、还是肤色区分这都不是单纯的加以区分,而是赤裸裸的歧视。哪怕服务再好,设施再平等,那种被侮辱、被当成异类的感觉总是在密涅瓦心中挥之不去。

    孤独、屈辱不断在心中翻腾,想起自己正身处敌人的大本营,痛感无依无靠的少女不自禁地伸出手。

    挽住少年的臂膀,娇躯贴上少年的胸膛。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

    感到安心之后,胸口回响起略带自嘲的低喃。

    无聊的、小小的自尊心已经被一路参观下来的所见所闻消磨殆尽,只剩下发自心底的迷茫、疑惑以及羡慕。

    毋庸置疑,亚尔夫海姆的发展水平遥遥领先于外界诸国之上,国家政体、文化艺术、技术工艺,乃至国民的智力和精神风貌都达到了一个足以让人叹为观止的境地。说他们代表了未来理想中国家应有的样貌,恐怕也不为过。

    但犹如乐园一般的亚尔夫海姆,同样存在着对外界和精灵以外种族不友善的一面。

    “这就是精灵……亚尔夫海姆对人类的……态度。”

    思量再三,她没把“歧视”说出来,但意思完全一样。

    没有能跨越精灵对人类偏见的话语,心里嘟囔着“终究是不同种族”的想法,枯坐在窒息般的无力感之中。

    “现在比以前好了不少,过去人类是不被允许进入市区的,一旦被抓到,就会被送去劳动改造。”

    密涅瓦不知道什么是“劳动改造”,估计应该和服苦役差不多,罗兰话里的某个单词引起了她的注意。

    “以前?”

    “是啊,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这座城市里,直到几年前才离开。”

    罗兰平静地承受混杂震惊和疑惑的视线,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已经毫无意义,从海德里希的态度、朔尔兄妹的话语里,密涅瓦恐怕早就察觉到了这一事实。既然如此,在到达下一站之前,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这可能会让密涅瓦不高兴,但和接下来的会面比起来,这点不痛快根本算不了什么。

    “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不过待会儿见到‘那家伙,你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

    仿佛很不痛快、很不情愿,似乎会造成某种破坏一般,少年嗫嚅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到:

    “尽管尚有改善的地方,这里的种族政策已经比外面已经好很多了。”

    说完,他便住口不语,紧靠在胸膛的温热也离开了。被背叛感激起的恼怒视线刺在肌肤片刻后,无形的墙插入两人中间,沉默降临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默默悼念着这句话,罗兰低下头,双眼死盯着膝盖。

    ##########

    “玩得怎么样?小姐?”

    “怎么会……”

    “怎么会是你?这个说法会被评定为不及格的哦,我可是期望你说出‘果然是你的。”

    望着那张像是冷笑的笑容。密涅瓦感到自己正陷入执政官办公室的柔润地毯里。

    夜空一样的柔顺黑发,雕塑般的俊雅面部曲线和五官,更甚于红宝石的深邃明亮眸子曾在列车上有一面之缘的神明使者坐在亚尔夫海姆执政官办公室里,隔着拿来当床铺都显太大的红木办公桌看着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搭起凉棚,藏在阴影里的唇线微微上扬。

    原来如此。

    的确如此。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亚尔夫海姆最高执政官不是这位神明使者,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带领着无法使用魔法,体力和人数远逊于人类和兽人的精灵,不声不响的在列强眼皮底下。花费数十年时间里建立起一个高度发达理想国。时至今日依然不为外界所知除了和财团有密切联系的神意代行者,又有哪里的谁能如此自如地操纵金钱和情报的流动,完成这项空前的伟业呢?

    “原来如此,这里是神意代行者大人的理想世界形态实验场。”

    密涅瓦吐出尖刻的嘲弄。指向的却是她自己。

    封闭的环境内聚集各种种族。尝试着不同的施政手段。积累经验教训,最终拿出一套可以被广泛应用在外界国家上的支配体系一如实验室里所做的一切。

    “相信殿下也能明白,在下的职责是‘管理。而非‘支配。一直以来,如何建立起一个各种族能共荣共存的世界体系,并使之长期有效的运营是母神赋予在下的课题。”

    映出自己脸孔的赤色瞳孔射出洞悉人心的目光,直视那道没有热量的视线,密涅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在下之前的前辈们也在为这个目标奔忙,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人成功,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殿下?”

    “这……因为天命并未眷顾他们……”

    难得的犹豫了一下,少女说出了最合乎标准的模范答案。

    是的,那些为弘扬正义和信仰而奔走战场上的神意代行者们竭尽了全力,甚至为此丧命,他们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只是奈何时运不济,未能得到天命的眷顾,最终倒在通往理想的中途。

    真是美丽感人,不过全是废话和谎言。

    “抱歉,殿下。事实真相是:他们的思想太死板了,就算有超越常识的力量,没有好的思考方法也只是徒费工夫。”

    红瞳眯了起来,揶揄的声音继续说到:

    “他们连理想的世界应该如何运作都没一个系统、完整的构想,只是抱着一个美好的、不切实际的理想,在腐朽支配阶级的指导下滥用力量,或者基于自身意愿对旧体制修修补补这种半吊子的改良主义没有任何前途。”

    这已经连嘲弄都算不上,连唾弃都懒得给,语调非常平稳。

    那么你的线路就很有前途吗?

    这句疑问梗在密涅瓦的喉间,嘴唇微微颤动几下,没能说出来。

    就目前她在亚尔夫海姆的所见所闻来看,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质疑这套全新体制的可行性,谁都会认同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政治实体。对比当今世界各国政府运作效率及国民生活水平,亚尔夫海姆可以说是如同天国一般的国度,足以成为一切对现状不满者模仿的对象和攻击本国政体的材料,发动各种各样的反体制活动,最终演变成暴力革命

    不行。

    密涅瓦暗暗摇头,同时下定两个决心。第一,不能让心怀叵测者得知亚尔夫海姆的存在。第二,必须找到这个政体存在的问题,加以放大。

    第一点可以搁置一下,等回到查理曼慢慢考虑。第二点虽然有点难度,也有一些现成的材料。

    “我承认亚尔夫海姆在各方面都表现出色。”

    先后退一步,小小的捧对方一下,紧接着,密涅瓦逼了上来。

    “不过,‘仅限人类’的标志,在查理曼是不会出现的。我国国民也不会为了争辩种族问题。发展到肢体冲突。”

    “嚯”

    李林意味深长的出了口气,他靠上椅背,手指有节奏的敲打椅子扶手。

    退一步,进两步。有趣的小游戏,但未免太嫩了,只要一点小手段就能把王女殿下杀得片甲不留。

    “那么,我们谈谈另一个问题王冠领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和种族灭绝行为。”

    “那是我国领土内的内政。”

    密涅瓦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王女殿下不清楚“人道主义灾难”、“种族灭绝行为”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褒义词,她随即换上一副更加强硬的口吻。

    “君王有权在其境内自由地施政。别国不得干涉。”

    “是的。我和亚尔夫海姆都认可这一点。不过我们也认为,主权合法性不能成为种族灭绝行为的辩词,也不能洗清这种暴行,更不能为大屠杀提供合法依据。”

    这是纽伦堡审判后。地球国际法学界的新观点。也是日后蓝星头号大流氓武力介入他国事务的惯用理由。对密涅瓦来说。纯属强词夺理的奇谈怪论。

    她本该就此进行反击,但刚想这么做,她就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只要强调内政不容干涉。那么,对方对人类相对还算温和的处置方式明显比查理曼处理王冠领暴动的手段更有理由被接受。但如果不进行任何反驳,那么从道义角度来说,查理曼明显并不占据可以指责亚尔夫海姆的道德优势。

    狡猾的老狐狸!

    密涅瓦在心里咒骂到。

    李林悠闲的端起一杯红茶,吹散氤氲,丝毫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密涅瓦当成对等的谈判对手。

    太年轻,太冲动,也太缺乏经验,王女殿下根本配不上“对手”这种荣誉称号。只要稍微有一点经验,并且脸皮足够厚,她大可以全然不顾事实,轻描淡写地带过王冠领发生的事情,继续揪住亚尔夫海姆的种族隔离政策不放就像每年发表别国人权报告的米国政客。

    轻抿了口茶汁,李林给进退两难的密涅瓦又补上一枪。

    “贵国确实不存在种族问题,因为有问题的种族不存在,或者快不存在了。”

    “但我国国民不会如此激烈的讨论种族问题!”

    密涅瓦大声反驳到。

    这是她仅剩的反击手段,肆意抨击他国内政终究是很重的问题,不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都代表了一种不友好的意识形态,足以成为一项指控。

    这是一根看起来很不错的救命稻草,不过终究只是稻草,根本无力改变密涅瓦的窘境。

    激烈的辩论种族问题?

    有那么一会儿,李林想告诉密涅瓦另一个世界关于种族主义和奴隶制的“激烈辩论”,一些听上去非常可怕的故事。

    1856年5月24日,俄亥俄州的狂热废奴主义者约翰.布朗带着四个儿子和两名手下来到波塔瓦托米河畔,坚信自己是“上帝废奴意志的代表”的布朗大叔带领手下冲进三间小木屋,把五名赞同奴隶制的密苏里人从家中拖了出来,不顾其惊恐万状的母亲和妻子哀求,布朗先生及其手下用刀剑处死了这些白人男性及男孩,随后把尸体留在大街上,作为对蓄奴者的警告。在离开屠杀现场时,布朗先生宣布“我们执行的是天意”。这便是合众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波塔瓦托米屠杀”。

    作为回敬,亚拉巴马州的一位陆军上校卖掉了他的奴隶,雇佣了一支300人的军队前往堪萨斯,为捍卫奴隶制而战。这支军队从州首府蒙哥马利启程前,一位浸信会牧师为他们祝福,保证说上帝会眷顾他们。

    北方有臭名昭著的废奴主义者詹尼森“博士”率领的“红腿子”骑兵队,南方就有就有以肢解受害人而著称的“冷血比尔”安德森率领的密苏里游击队。北方今天越界放火烧屋,南方明天派人屠村。北方今天杀一口人,南方明天五倍奉还……围绕奴隶制的存废,南北双方以相同的狂热“辩论”了整整4年,这种辩论最后升级成了残酷的内战,让整整一代米国年轻人为之丧命。

    激烈的辩论?和皿煮的合众国比起来,亚尔夫海姆实在是温和太多了。

    李林没有把这些“先例”拿出来,对王女殿下的苍白反击,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王女殿下,贵国是如何辩论种族问题的?”

    “……”

    答案很简单,根本不存在辩论。

    人类是最优秀的智慧种,其他智慧种即脆弱又愚蠢,应当无条件接受人类的支配,如果胆敢抵抗,那就消灭他们对包括密涅瓦在内的人类阵营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没有被质疑的理由,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辩论。

    没有任何辩论与温和且激烈的辩论,只要稍加对比,高下立判。

    (尽管尚有改善的地方,这里的种族政策已经比外面已经好很多了。)

    罗兰在地铁里的告诫再次浮上心头,现在密涅瓦终于理解他的用意了。

    诚然,亚尔夫海姆的种族政策充满歧视,但相比外界血腥的种族政策,已经算是很温柔了,足以抵御任何指责。除非人类阵营有一套至少不比这里差的种族政策,否则任何指控都站不住脚。

    况且

    “让我们结束这种小孩子的辩论吧,殿下。贵国有贵国的传统,我们有我们的状况,假如在下按照贵国的传统方式去解决种族问题,恐怕不用一个月,人类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了。”

    任何情况都无法动摇的话音,如同绞杀猎物的触手般束缚住密涅瓦的身心。这世上要是真有恶魔存在的话,一定是用这种声音呢喃的。被深邃无底的鲜红瞳孔震慑,密涅瓦紧咬住颤抖的嘴唇。

    “……也罢,今天的会见就到这里为止吧。”

    李林再度端起茶杯,转过身将椅背朝向密涅瓦。

    “一整天的参观见习,想必殿下应该很疲倦了。疲惫不利于冷静客观的思考,就先请殿下慢慢休息消除疲劳吧。在下会另选场所和时机与殿下对谈的。”

    “……我明白了。”

    精神与体力都逼近极限的密涅瓦默然点头,对方单方面结束对话的傲慢,已经无法让她产生反应了。

    在亚尔夫海姆,在这个神意代行者的面前,她的意志和选择根本无足轻重密涅瓦深深地理解了这一点。

    “为什么我们信仰祖国和执政官?”

    “因为我们信仰母神。我们信仰她所创造的亚尔夫海姆。她为祖国,为我们派来了执政官。”

    “我们应当首先为谁服务?”

    “为祖国,为人民,为执政官服务。”

    “我们应当服从什么?”

    “对国家的信仰。执政官。国家社会主义运动。”

    “很好。”

    教官点点头。

    “半小时后在南运动场集合,全体立正,解散!”

    剃短的发型、灰色的宽松运动服——和精灵传统的长发、绿色系短袖服装迥异,这群年轻的精灵学生看来像是某个宗教修道会的狂热修士。一阵“咔”的鞋跟并拢声,几十条胳膊行着端庄的军礼,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还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论那一样,全都整齐的像是一个人发出的。

    在教室外的操场上,一个体育老师正教一年级新生做伸展体操,教他们弯腰够到脚尖。另一边,几十个穿着迷彩服的三年级学生正在练习丢手榴弹。

    在密涅瓦看来,这里一点也不像个学校,整个让她想起兵营和监狱的场面。分门别类的标准化建筑群,穿制服的居民,高墙和巡逻警卫。

    她不知道的是,这座普通小学的军事化程度已经算比较低的了。在罗兰的母校——亚尔夫海姆少年军校,小学扛木枪,中学进行实弹射击和枪械组装,等进了青年团,就要学习步兵炮、迫击炮和铁拳火箭发射器的使用,每个月还要和“国民冲锋队”进行协同演习——骑着自行车,背着半自动步枪,腰里插着手榴弹,车把手架着两发铁拳。练习人类军队打来时如何进行巷战。

    亚尔夫海姆就是这么一个全民皆兵的地方,政府给予人民包括义务教育的种种福利的同时,要求国民承担起保卫国家的义务,并且用各种方式告诉他们为何需要如此。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普通精灵市民也觉得这是让他们能每天安心生活的最低保障,心甘情愿的接受日常的军事训练。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被害妄想症,纯属析人忧天。但在密涅瓦看来,这是一番毛骨悚然的风景。

    尽管那位执政官什么都没说,从目前和精灵的接触来看,相当多的精灵反对对外扩张。可是,有时候威胁并非是直接的,甚至是物理层面的。作为一名接受过系统帝王学教育,已经具备一定政治素养的王族成员,密涅瓦更担心另一种威胁——输出革命。

    任何君主制国家都对“革命瘟疫”抱有足够高的警戒心。之前诸国对查理曼残酷镇压王冠领采取默许态度,除了各国没有精力和能力介入其中外,王冠领高喊着“国王滚蛋”的口号建立共和国,极大触动了诸国君王的神经也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因素。毕竟谁都不想为了恶心一把查理曼,结果让自己那些不安分的国民浸淫“反君主、反专制”的异端邪说。然后把王冠领的事情在本国再上演一次。

    从这一层面来说,亚尔夫海姆是个更甚于王冠领的威胁。

    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圣伊斯特万共和国”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覆灭了,除了展现新式武器和战术的破坏力,顺带让查理曼佬大秀了一把大屠杀和奸o地狱外,这个短命的共和国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成就。除了一小撮真正的睿智者,很少有人会有兴趣去关心一群失败者提出的口号和思想——无论那些东西有多么进步。失败的烙印都令其黯然失色。

    亚尔夫海姆却是一个成功的国家,成功得叫人嫉妒,让人害怕。

    不需要多大功夫,几个文笔不错的笔杆子,定期挑选一些人来参观游览亚尔夫海姆。一个富庶、文明、先进、高效、廉洁的国度就会出现在人们面前,引起轰动与关注。然后培养出大量的“亚尔夫海姆粉”。那些如痴如醉的粉丝舞动手里的笔杆,将亚尔夫海姆和自己心中的理想国度重叠在一起,把那里的一切都描述成世上最好的,它的文化、它的生活方式、它的价值观都值得人类学习和效仿。接下来,这些脑袋发热的家伙为了进一步凸显精灵国家的完美。同时也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他们一定会找一个靶子……不用问,这个靶子一定是他们自己的国家和政体。

    就是人类国家!邪恶的人类君主专制,愚蠢的教会宣传,剥削和压迫广大勤劳勇敢人民的罪恶制度!我们之所以没能过上亚尔夫海姆那样的生活,全都是体制问题,一切都是体制出了错!

    世间上无视自身问题、没有最基本责任感的愚蠢之辈格外多,这些人总会寻找自己能接受、容易推卸的简单理由,如果找不到,就蛮不讲理的让他人为自己的失败负责。这个“他人”可以是父母、师长、同学、社会,也可以是他所在的国家和那个他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体制”。

    接下来,在这些人的蛊惑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相同的思维模式看待自己的生活,不满之情在整个社会扩散。社会动荡,各种暴动叛乱层出不穷,直到把整个国家折腾完蛋……

    不费一枪一弹,亚尔夫海姆就能把人类诸国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赢得这场意识形态斗争的胜利。

    这才是密涅瓦最为担心的状况。

    比这更加头疼的,是不存在能解决这个危机的手段。

    像王冠领那样,用“铁和血”来一劳永逸地解决亚尔夫海姆根本行不通,还没等各国军队集结完毕,黑漆漆的晶体就将从天而降,开始执行全世界寒冷化作战。

    退一步说,哪怕那位神明使者不直接动手,一个全民皆兵的亚尔夫海姆也足以让任何想用武力清除革命瘟疫的国家三思。

    比不过,打不赢,难道要无视他们?可以的话,密涅瓦倒也愿意这么干,但这纯属一厢情愿。他们既然敢于开放各种设施参观,本身就代表了放弃保密主义的姿态。只等时机成熟,以闪耀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们代表了世界的潮流。

    想到将来某一天,精灵对人类社会放出这番豪言时的自信姿态,密涅瓦的肝尖都在颤。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参观行程安排。大图书馆、国家音乐厅、博物馆、画廊……如果是平常的话,尽管会觉得累,但密涅瓦依然会兴趣盎然的参观,但现在看着那张行程安排的表单,她只是感到恐惧和烦躁。

    “马上是午餐时间了,要不我们就在露天餐馆用餐?”

    似乎是看出了密涅瓦掩饰不住的倦意,海德里希提议到。身心俱疲之下的密涅瓦也懒得去纠结堂堂公主在大庭广众下用餐是否合乎体统,轻轻点了点头,波尔舍轿车很快就在动物园对面、布达佩斯大街上的一家餐厅前停了下来。

    海德里希要的是啤酒、炖泡菜和香肠,罗兰是三明治和橙子汽水。密涅瓦是汉堡包和苹果汁——“仅限人类”的风没有刮到这里,他们得以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周围不时偷来好奇的一瞥。

    种族隔离社会下难得的公平。

    密涅瓦在心里吐槽,然后对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这种事情的自己感到好笑。

    (贵国确实不存在种族问题,因为有问题的种族不存在。或者快不存在了。)

    昨晚听到的刻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藏不住的苦笑在脸上浮现出来。

    “最基本的社会学常识告诉我们,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边上传来罗兰的低沉声音,密涅瓦下意识的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少年。

    “这是那家伙昨天对我说的。”

    罗兰说得很诚恳,没有一点做作,似乎是被话题的沉重所压迫。紫瞳显得有些黯然。

    ——不论是出生的家庭环境,各种家庭背景所能赋予每个人不同的人生机遇,还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通过努力所能得到的机会,全都不存在“平等”这种前提。“人人生而平等”的美好愿景自古以来被无数帝王、贵族、官僚、教首、主教、野心家、革命者所借用,但却是一个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恐怕将来也不会实现的美好幻想。

    李林晃荡着酒杯,用难得的正经口吻对罗兰诉说着这个刺耳的真理。

    在他那个世界,流传在美利坚合众国和后来通过法国大革命遍及欧洲的平等思想,是建立在基督徒们对上帝的信仰上的,因为《圣经》的主旨之一便是“主的子民皆平等”——没有理由。也不需要进行证明。因为基督教信仰在欧洲的普遍性,“天赋人权”的思想一经提出,便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同,进而推进了西方近代皿煮运动。不过这与“君权神授”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将对象换成了每个普通基督徒,其实质依然是借用怪力乱神说来强制界定并扭曲社会现象而已。

    他的养父不是基督徒,不是某些明明不信仰上帝,甚至对宗教怀有偏执性仇视态度,却一直主张获得基督徒才拥有的权力,并坚称此为“不证自明”的脑残。作为无神论者和非人类,他从不把皿煮柿油当成什么必须遵守的真理。但作为管理者,他需要考虑管理对象的心理状况和感受,为了避免风险,他需要让尽可能多的异见者成为“执政官之友”,而不是造反派和革命党。所以他也需要引入一些“平等”思想。

    “因为这可以证明因每个人的努力不同,以及他们所属种族不同所产生的不平等是合理的,人们不应将此视为不合理,而应当做常识的一部分加以接受。”

    罗兰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和李林相似,但他还是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就是李林当时那种严肃腔调。

    他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哪怕说完这段话后,李林还开了个玩笑:“‘不平等不是罪恶,平等才是大恶。我真该戴上蛋卷头假发这么说”。他还是难以释怀。

    “他会那么说,是有他的见解,从客观事实上来看,那也是正确的见解。可是……这种看待事物的方式未免……”

    ——太过悲哀了。

    密涅瓦沉默着,泛起些许凉意的心将罗兰未尽之言填入空白之中。

    不相信他人,也不相信人的善意。冷彻的观察,然后毫不留情的予以解决。整个过程没有对话和沟通,只有正确和不正确。

    然而作为以一己之力承担整个世界重量的管理者而言,这是必要的思考方式。但以人类来说。这种表现太过无情,几近于残酷。

    “我有同感。”

    密涅瓦放下汉堡包,近乎无意识地呢喃。

    几辆校车从餐厅前经过,车里坐满了穿着儿童团制服的小孩,所有的孩子都兴高采烈,大概是刚从动物园春游归来。

    “或许种族隔离制度确实是一种比各国更为先进、温和的调和手段,就目前所见也确实展现出了效果。可……我不想成为被关在笼子里供游客参观的猛兽。”

    把憋在心里的感受一吐而尽,一直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轻松。

    被置于弱者和被管理者的地位上,被人隔离和差别对待——这样的事情从未体验过,也正因为亲身感受过彬彬有礼的“平等但隔离”。她才能发自肺腑的反感这种制度。

    “所以即使不方便,也要努力让不同种族相互理解才行。不是争着让哪边屈服于哪边之下,而是要找出能使彼此妥协的折衷点才对。纵然路途险恶,也要坚持下去。”

    不再长吁短叹,紫瞳中露出一丝坚毅。望着少年乐观的侧脸,密涅瓦点了点头,听罗兰说到:

    “首先,就要从‘斯科特案入手。”

    #########

    摆在桌子上的红茶已经失去了温度,却没有人来更换,任由液体红宝石一般的高级饮料曝露在沉闷的空气中。

    为执政官冲泡饮料是亲卫队队长的特权,假如亲卫队队长有事不能在身边侍奉。执政官会自己动手。对这种有失身份的行为,当事人的解释是“他人的茶完全喝不了,而且自己泡茶也有助于转换思路”。由于确实无人能与李林的饮料调配技术比肩,大家也只好对此接受。

    面无表情的喝掉冷茶,红色眸子眺望着窗外的轴线大街,映出一个个低头阅读的身影。

    民众的文化程度与报纸和出版业的繁荣是息息相关的。得益于几十年的义务教育,亚尔夫海姆几乎不存在文盲,如果把统计范围缩小到精灵,文盲率就是0。因此报纸、杂志等文化产业欣欣向荣。

    截至目前为止,亚尔夫海姆的人均报纸拥有量为世界第一。精灵们对读报、新闻、讨论的热衷往往让密涅瓦这样的初次拜访者感到惊奇。无论走到哪里,没有哪个社区的精灵不看报纸,不收听广播新闻。

    热衷于政治的部分精灵也热衷于办报建立舆论,因为就像创办了《黑色军团》杂志的右翼大头目卡普博士说得那样:“只有报纸能在同一时间内将一个思想灌输进上千个不同的脑袋中去。而人民——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通常非常懒惰,甚至懒得去思考,宁愿相信别人告诉他的话。”

    这位博士真该去干宣传部长,如此深得第三帝国头号大喇叭戈培尔博士神髓的人才可不是哪里都有的,能把右翼小报办得如此成功的,也是不多见的。

    “同国家社会主义敌人的无休止战争。”

    “一切背叛民族的叛徒都将被精灵专政的铁拳无情地镇压!”

    “绝不允许在神圣的亚尔夫海姆出现人类的反抗活动!”

    “要让人类的王女认识到今日的精灵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民族了!”

    随着斯科特案开庭日期的临近,《黑色军团》惯用的激烈笔调变得更加激烈,一群抽了羊角风的编辑整天嚷嚷“种族净化”和“杀光人类”。

    真是够了。

    一直在敲桌子的手指停了下来,瞳孔重新聚焦。

    种族主义、极端爱国主义、扩张主义、帝国主义、民族主义、和平主义、民主主义……各种各样的主张和思想必然存在,而且自有存在的意义。不过有一个大前提:它们始终只是用来实现某个目的的工具,而不是掌握权力、操纵国家发展的主导力量。一旦失去价值,或者试图摆脱控制,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然后被销毁。

    无论左翼、右翼、中间派,都是如此,只是用来治理国家的工具。

    因此李林能容忍他们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主张。也能接受其中的真知灼见,借此同时扮演“乐于倾听意见的慈善政治家”和“不苟言笑的严厉家长”的角色,小心而谨慎地调整国家发展防线,最终大家皆大欢喜。当他们超过这条底线。把手伸进不该伸的地方时,他就不会再宽容。

    除了政治平衡上的考量,为了未来的国策,李林同样需要让右翼蹲到角落里闭嘴。

    “装”似乎是所有智慧种都有,也都会出现的不良倾向,为了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适当的“装”也无可厚非。就在李林和密涅瓦大谈“种族隔离的优越性”之前10分钟,执政官大人刚刚签发三分文件:两份是招标书,询问“消毒淋浴室哪家强”、“焚尸炉哪家强”,第三份是运输调令。将一批“油纸包好的”齐克隆-b送到北方的卡廷森林。

    未来精灵政权开始支配世界时,同样需要“装”,明火执仗的把人送进毒气室最终解决是铁定不行的,太过头的“装”同样行不通。

    米国鬼畜可以算是个负面教材,伟大的“文明传播者”们像对付臭虫一样消灭着美洲土著。直到最后把所有印第安人赶进贫瘠的“保留地”内,种族濒临覆灭为止。等200年后,“人类希望帝国”盛极一时,当年殖民者的后代将那些差点被祖先们赶尽杀绝的原住民捧出来,高举“保护传统文化”的屁帘儿,为失去风俗、信仰的印第安人建造主题公园式的示范工程为这个国家装点门面。装起宽容、装起品味了。用他们的话来说:“对于过去那些,我们已经无法做什么了。但是至少我们还能为现在的原住民做点什么。”然后,“信仰皿煮,尊重人权”的米国鬼畜们拿着自己祖上的烂账充当管闲事的理由,肆无忌惮地满世界推销他们那套输出价值观。闹到最后,除了那些死忠的脑残粉,满世界都对他们奇特的廉耻心产生了好奇。更多则是反感,等这个国家因为自身的贪婪和疲于应付层出不穷的敌人,最终陷入不可挽回的衰落之后,每个国家都乘着“能做点什么”的时候,上来踩它一脚……

    李林不是圣人。也没打算让精灵们成为道德模范,但他同样不打算重复那些已经被证明失败的案例,制造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他为未来世界制定的政策是“少数支配多数,各种族间的恐怖平衡”。

    从地缘形式来看,最符合亚尔夫海姆现状的,是以色列。如果李林有着和山姆大叔同样的战略需求,让这个世界变成和中东一样混乱,甚至更加混乱,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可他需要的是一个牢固的、能长期控制的体制,因此用少数种族支配多数人是最佳选择。

    一般人会觉得这很荒唐,在他们看来,如果想得到一个稳定的社会,唯一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拉拢人数较多的一边,同时打击人数稀少而遭到多数派敌视的少数派。然而事实上,利用少数人统治多数人才是真正合理的做法,指望通过压制少数派讨好多数派只会让局势持续恶化:占多数的种族将会认为统治阶层害怕他们的力量,用更加猛烈和频繁的反抗活动来回应支配者。当然,如果李林像第三帝国或者日本帝国一样,动用军队或者他自己的力量实施大屠杀,或许大多数人会因为恐惧被迫选择接受他的统治,但是反抗者不会因此消失。而且李林原本打算为亚尔夫海姆塑造的形象也会彻底破灭。

    亚尔夫海姆是一个热爱和平、温和友善的独立精灵国家,不是残暴的帝国主义殖民者;它的所有军事行动不是为了占领其它国家,不是为了奴役其它种族,只是“最低限度的自卫反击”或者帮助其它国家国家建立先进文明的新秩序;精灵们所进行的是一项正义事业……在黎塞留那样的老狐狸眼里,这种宣传基调可谓非常滑稽,是蹩脚的闹剧。然而亚尔夫海姆和人类诸国有许多反帝国主义者,这种宣传能够蒙蔽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使他们支持防卫军的军事行动,使他们支持亚尔夫海姆政府和最高官,使他们相信精灵国家是个好国家,亚尔夫海姆的体制是世界上最好的体制。

    然后。亚尔夫海姆在国际上地形象会高大完美。使它在今后的行动中拥有更加有利的位置——道德上的制高点。

    李林正在设法塑造这种形象,安排密涅瓦的参观访问就是其中一环,他需要维持这种形象。但激烈的种族冲突和遍地的尸体会让所有努力变成给自己的一记响亮耳光,精心塑造的形象会在瞬间彻底倒塌,并使李林变成可耻的骗子和谎言家。

    当然,职业政客不在乎这点小事,身为人造生命,没有道德感、荣誉感、羞耻心——统称为“感情”的李林也不会为此感到困扰。可既然能让事情更有效率的进行,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人民法庭。

    冠以法庭之名,实为政治裁判所。依照维辛斯基法官的话来说:“刑法是阶级斗争和种族斗争的工具”,但凡被送来这里的被告,大多被赶上绞刑架和断头台了。

    今天看来也不会例外。

    主审法官是著名的“死神法官”赖律德.弗莱斯勒和安德烈.维辛斯基,他们手里签发的死刑判决都已经比砖头还厚了,赦免和无罪判决却一直是零,目前为止还看不见有破纪录的可能。

    如果把被告是人类这一事实考虑进去,破纪录的可能就更加渺茫了。

    像这种毫无悬念的官司,除了控辩双方的亲眷和关系者,应该没多少人旁听才是。可到了开庭时,不但旁听席座无虚席,前来旁听世纪大案的听众从走廊一直排到法院外面。

    “这是好事。”

    总编辑埃茨贝格尔一脸严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等到审判结束,大家就都明白谁是主子,谁是仆从了。”

    “亚尔夫海姆是精灵的亚尔夫海姆,胆敢挑战这一点的无毛猴子将会得到一个免费的骨灰盒跟坟墓。”

    坐在旁听席上的精灵民族自由运动头头海因里希.特赖奇克哼了一声,这位亚尔夫海姆国立大学教授在学界颇有名气,是一位知名中产阶级历史学家和政论家,所谓的“亚尔夫海姆学派”著名成员之一。教授先生长期反对种族平等,鼓吹种族主义、沙文主义。力主对外扩张。对于精灵治下的人类的看法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用“铁和血”来管理、调教人类,使之成为能切实排上用场的家畜。

    持有相同观点的同伴们纷纷点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潮红。

    长期以来,教授和他的同党们都被压制,法律明令禁止任何过激行为和言论,官方言论虽然也抨击非精灵的智慧种,针对的对象却是具体的事件,而不是某个种族。加上执政官是个彻头彻尾的能力至上主义者,热衷提倡“纯血”的种族主义者也只能在角落里发发牢骚。至于那些袭击异种族。用臭鸡蛋和烂番茄砸人类工人。类似光头党和义和团大师兄们的“愤怒青年”他们都被亲切的请去喝茶,或者有温柔的社区工作者上门送温暖和检修水表了……

    即便在普通市民看来,各种排斥异种族的极端组织都是最死硬的保守主义者,是不受欢迎的麻烦人物。

    他们大都是些喜欢幻想、不切实际、脾气古怪的人。所作所为完全脱离现实。尤其在政治上的表现更明显。这些激进分子的一个期望便是通过坚持使用哥特体字体。讲外国单词从精灵语言中删除掉,来维持所谓精灵的“主体性”和“纯洁性”。有些激进分子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其他精灵:如果精灵不清除掉亚尔夫海姆城内的人类、社会主义者和圣教会信徒,那么亚尔夫海姆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兴旺发达的国家。激进分子还强烈要求废除一些政府重要机构。这样精灵们才能在世界上呼风唤雨。最后,也是大多数精灵最讨厌的一点激进分子总是认为自己才是精灵一族和亚尔夫海姆的捍卫者,总是千方百计的利用每一次机会去捍卫“民族”和“祖国”。

    “比起如何支配世界,我更关心今天晚餐吃什么。”

    不止一位市民如此评论“甘愿七生报国的赤诚爱国者们”。

    话说是这么说,但到了开庭日,前来旁听的普通市民依然不少。这之中除了小市民的好奇心和对案件本身的关注之外,相当一部分市民也是抱着观察风向的心态来的。执政官私下说的刻薄话“人民总是和胜利者站在一起”再次展现的淋漓尽致。

    关注这起案件的,还有人类。

    在亚尔夫海姆,人类被划定为“接受统治种族”,尽管法律铭文规定他们享有“基本的权利”,但作为第五等公民,他们没有任何政治权利,更遑论对国家大事发言。但作为智慧生物,再怎么被驯化,心底里渴望更好生活、渴望表达意见的想法依然存在。说到底,有谁会不希望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呢?抱着“再坏不过如此”、“好歹总有个盼头”的想法,不少人类聚集在法院外面。

    身为执政官监护对象和特邀嘉宾,罗兰跟密涅瓦不用挤在法院外的扩音器下面听转播,旁听席一早就给他们预留好了座位,还是比较靠前排的位置,视野好,也能听清楚。唯一的问题是距离右翼分子们稍微近了点,或轻蔑或嫉恨的目光不时刺痛肌肤。

    海德里希对此的回复是:只要他们没有傻乎乎地采取攻击行为,政府不会采取直接行动约束他们的行为。

    “亚尔夫海姆公民享有充分的自由。”

    机要秘书郑重其事的解释:

    “事实上,我们已经对所有旁听的右翼组织和个人发出警告,指出对公主不轨的危险性。但法律并不禁止他们去看谁,没有规定用什么眼神看人的标准。既然如此,作为一个法制国家,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总不可能让警察把没犯法的人抓起来送进监狱。”

    完美的诠释,一向挑剔的密涅瓦也无法从里面挑出骨头。

    身为领袖,势必要做出表率,才能有效维持组织的凝聚力。只要不是个人意志永远高于理智和逻辑的独裁者,不论国王还是教皇,都得遵循一定的法理约束。那位超越种先生的头衔是“亚尔夫海姆最高执政官”,哪怕他的行为和元首、钢铁同志毫无分别,但他终究不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独裁者或暴君,而是“服从于至高无上的母神和神圣法律。为全体国民服务的执政者”。他不会干出破坏自己定下的制度,造人诟病的蠢事。

    不过山不转水转,当一扇门关上的时候,总会有一扇窗打开。

    咔嚓!

    海德里希漫不经心的掏出一把镀金自动手枪,仔细的擦拭那把手枪,动作小心、缓慢,就像在爱抚他的情人。

    法律同样没禁止军人在公众场合擦没上子弹的枪。

    不到一秒钟,所有不安分的视线通通退散了。

    密涅瓦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严峻的表情,继续挺直腰板。

    她很清楚这场审判对亚尔夫海姆和人类的意义。作为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影子国家和种族。精灵们的心态正处于一种既自卑又自大的奇妙状态。一千多年来的民族苦难史不光给精灵带来不愉快的记忆。也极大的摧毁了他们的民族自信,基于历史、现实和一点不无根据的假想,他们总是有近乎于迫害妄想症的被害者情结。随着国力的增强,这种自卑情结反转为自大以人类国家的著名建筑为原型。但无论体积和精美程度都彻底压倒原型的巨型城市建筑群;提倡举国军事化。不断对下一代灌输“精灵至上主义”、“种族优越论”、“天定命运”的右翼杂志报刊;而现在则是准备将这种思想写入法律。使国粹主义成为国策。

    这是很大的问题。

    既自卑又自大,还很极端在密涅瓦的人生经验里,拥有这种性格的人极端危险。因为他们一般都具有很强的攻击性。让这样的人掌握国家政权,迟早会引发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进去的血腥战争。不论最终胜负如何,恐怕查理曼很难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相比之下,一个不算友好,但相对内敛的精灵国家对查理曼更为有利。尽管对他们的政治体制和繁荣优势依然头疼,但只要他们不输出革命,并且愿意在经济、技术层面与查理曼进行合作,那么查理曼在不改变国体的前提下,也能从中获益。

    两害相权取其轻,密涅瓦的答案很明确。在这一点上,她和罗兰完全一致,只是受限于立场和经验,她没能像罗兰那样更深入的思考。

    罗兰很清楚,右翼份子们打不赢这场官司,一点机会都没有。

    “右翼始终没用弄懂一件事,评议会议场是拿什么当避雷针的?”

    这是昨晚他拜访过去的小学历史老师,让.洛克话过三巡时说出的一句话,聪明的罗兰一下就明白了这句意味深长的冷笑话背后要表达的意思。

    在设计那栋超大型建筑时,李林基本没怎么插手,只是对预算做出了一些要求,顺带用他那充满恶趣味和毫无审美情趣的品味,为评议会议场顶部安装了一个象征自由的金属女神。用“自由皿煮”来当避雷针,为霸权主义、帝国主义和垄断资本遮风挡雨,承受天打雷劈和另一个世界的人类希望帝国国会大厦一摸一样。

    这个颇具象征意义的设计说明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自由”、“皿煮”、“人权”或者其它什么听上去很好很动人的思想,都是为国家利益服务的。米国那种特殊国情下的司法独立,在这个国家是行不通,也不会出现的。

    理论上亚尔夫海姆存在许多党派和团体,但它终究不是多党制国家,无需面对政府控制权每4年一次在两个意见相左的政党之间轮替的问题。因此,也不必担心法院会成为国会以外另一块你争我夺的阵地,从而丧失其基本职能,采用断绝双方插手的方式断绝党争对司法审判和解释的影响。作为一个事实上的集权国家,独立于政府之外的司法对亚尔夫海姆来说,既不可能做到亦无实际意义,因为司法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有效而且实际的政治手段,不论对内抑或对外。

    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白,该如何判、怎么判,不是哪个党派、哪个法官、甚至那条法律怎么说了算,完完全全是看进而执政官怎么解释法律。

    “那位‘稀世明君嘛……”

    洛克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一边用几十年不变的嘲弄口吻说到:

    “他是不会容许某种思想越俎代庖。把影响力渗透进核心权力的。”

    稀世明君。

    这是李林的崇拜者(或曰狂信徒)对他的称呼,这一评价不能说全无道理。作为一国之主,很少有谁像李林那样从空无一物的废墟之中建立起影子国家亚尔夫海姆,将其培育发展为足以影响世界局势的强大势力。虽有人批评他是独裁者和野心家,但他也确实对议会和法律表现出最起码得尊重,没有胡乱干涉。

    以如此出色的政绩,冠上一两个稍稍夸张的称号,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可就此相信李林对钻司法漏洞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并对此深信不疑不是脑袋没发育好,就是大脑遭遇重创开天窗了。

    “在执政官之前。他还是神意代行者。代理母神管理世界之人会因为一小撮极端分子而手软?”

    不可能。

    李林作为神明使者,未必是正大光明、公平公正的,但他毫无疑问是出色的管理者。平衡各方势力,使之相互制约。进而顺利达成既定目标这是李林一贯的施政手段。他绝不会像大众政治的政客那样。为了讨好民意而摇摆不定,有谁胆敢挑战秩序,就要做好被惩罚的准备。

    允许提意见。但绝不允许拒绝和反抗这是李林的座右铭。

    所以从一开始,右翼份子就没有任何机会。

    穿红袍的法官们终于出现,法庭里所有人肃穆起立,深吸一口气,罗兰静静的等着那个结局。

    ##########

    就在亚尔夫海姆的市民和政治家们全身心关注斯科特案时,他们的执政官却没出现在法庭现场,甚至连最起码得关注都没有。

    一件已经注定结局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浪费精力,比这要紧的事情多的是,比如

    “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该怎么做、如何做早就有了定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一叠图纸直接拍在了费迪南德.希肖的脸上,和海军造舰委员会主任的自尊一道洒落一地。“战舰设计鬼才”惊恐万状地望着龙颜大怒的执政官,身体像筛糠一样颤抖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不是造舰委员会可以想当然去做的事情,一切以国家战略为最优先!”

    李林冷冷的瞥了一眼希肖,可怜的造舰委员会主任,最后一点勇气也离他而去,黯然的低着头等待最高执政官的发落,看着脚边的战舰图纸,心如刀绞。

    一般来说,独裁者们都喜欢“更强”、“更大”,能充分展现暴力美学的“大玩具”,最符合上述特征的无疑就是战舰。自古以来,深信能将专政手段应用于车间和实验室的大独裁者们和战舰都有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比如元首和“兴登堡”级战列舰,比如钢铁同志和“苏联”级战列舰、“斯大林格勒”级战列巡洋舰。依照上述逻辑,李林也应该会喜欢一条插满粗大炮管的战舰才是。

    拥有七个炮塔,用星期一到星期日命名从舰艏到舰艉的全部炮塔这可不是大不列颠帝国皇家海军的“阿金库尔”号战列舰,而是防卫军海军造舰委员会的设计师们设计出来的“柯尼斯堡”级巡洋舰,尽管搭载的主炮口径同样是305mm,但绘图板上的主炮炮塔是史无前例的五联装,也就是说,这条战舰有整整35门主炮。另一个设计里,火炮口径被缩小到152mm,炮塔也减少到6个,呈菱形布置,但却是更加空前的七联装……

    这群炮塔教徒,他们到底是闹哪样?要用亿万炮塔的光芒消灭异端?还是用152的烈焰净化异教徒?他们是钢铁同志派来的间谍吗?!

    防卫军海军的基本战略是封锁人类的海运,阻断人类阵营从海外将重要的兵员、资源输送会本土,进而破坏本已微妙的实力对比。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将本国急需的战略资源不断输送回国内。完成这两项任务后,再考虑歼灭敌军舰队、抢滩登陆等作战任务。

    有鉴于此,防卫军的装备发展重点一直是u艇、水下航母、水中型mds、氧气鱼雷、水雷等专门用于破交战和港口封锁的武器,对水面舰只一直不怎么上心。

    不过军方不上心,不代表设计师们没想法,更何况有了空军航空战舰的先例,海军舰船设计师们对多炮塔战舰也不是没想法。一接到设计用于破交战的水面战舰的指令后,立即把他们的私货全部端了出来,结果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李林压根就没打算要战列舰,他需要的是专门用来袭击商船队,掳掠物资,能打能跑的袭击舰。和需要从空中炮击要塞和提供远程炮击支援的浮空战舰不同,这种船不需要太大口径的火炮,一般来说,120mm至150mm左右的速射火炮是压制轻型舰只的最佳首选,203mm火炮射速太慢,除非开发新的半自动发射机构,否则无法指望能完成目标。至于203mm以上的,那就不用说了。

    按照这个标准,连德意志级装甲舰、沙恩霍斯特级高速战列舰、阿拉斯加级大型巡洋舰都过不了关,更何况那些大而无当的多炮塔“神物”?

    在李林的构想里,袭击舰的上限也不过是5个三联装155mm炮塔,最大航速36节的高速巡洋舰就好像最上级和布鲁克林级那样的“惊人违约舰”,如果考虑特殊需求的话,可以改为载机巡洋舰。单纯考虑性能均衡和性价比的话,则最好是得梅因级或希佩尔级。再不济建造一批续航力足够的驱逐舰也够用了。

    可造舰委员会却给他捣鼓出这么一堆东西……

    垃圾!

    “造军舰不是为了满足个人兴趣爱好!拿回去重做!另外,所有设计必须使用标准化图纸,便于大量建造。”

    李林冷冷的挥了挥手,然后给灰溜溜的“造舰鬼才”补上一刀。

    “一个月。”

    他发出警告。

    “如果你和你的部门不能在一个月里拿出可行的方案,我将用更适合的人才取代你们。”

    希肖刚刚落下的心脏有拎了起来。

    “可是,阁下……”

    “不要试图辩解,这是命令,你必须完成它。现在,请去完成你的工作。”

    希肖挺直身体行了一礼,像风一样从办公室里消失了,仓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真是一群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李林摇着头站起身,走向一旁的咖啡机,一边捣鼓着他的卡布奇诺,一边朝坐在沙发上的宾客露出如沐春风般的表情。

    “……你也这么认为吧。”

    “我记得你说过,集中力量是基本战术原则,也是战略原则,这样做好么?国家都还没独立,就先着手发展水面舰队的力量?”

    沙发上的客人想了想,接着说到:

    “就算设计通过,你也没有时间去建造这些大型战舰。”

    时间,对精灵阵营来说,最有利的是时间,最不利的也是时间。大型战舰可不是潜艇和战车,很难进行流水线分段作业,从图纸冻结,铺设龙骨,切割第一块钢板开始,到最后舾装,小型驱逐舰也要花掉半年以上这还是以熟练的技术工人和资源充足,日夜不停的三班倒,且没有战争和恐怖活动来干扰为前提的理想状态。真正到了总体战时,昂贵又建造周期长的大型军舰不是在船台上拆掉回炉炼钢造潜艇,就是拿去做浮动炮台,实属严重的重复建设和严重浪费。

    最后,要让满脑子都是陆地领土、海权意识仅仅停留在“海外有殖民地和大量贵金属”层次的老爷爷们同意建造军舰的预算,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尽管大家对海外殖民地带来的丰厚利润有目共睹,不过本土的安全显然更要紧,距离开战仅剩一年,大家是不会有兴趣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中排不上多大用处的海军拨款的。最后,基于政治本能,一部分老爷爷还会胡搅蛮缠一番……

    没有迫切性,没有实际意义,这个提案不可能通过。

    “他们会同意的。”

    搅拌着牛奶泡沫。李林平静的说到:

    “在适当时机,议员们也会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和慷慨。”

    “元老院什么时候变得慷慨了?”

    不加掩饰地怀疑,以及讽刺。自从芙蕾娅第一个嘲弄地称呼评议会为元老院开始,军警宪特等暴力部门私底下都这么叫评议会,到了最近,民间也学会了。

    李林笑了起来,把咖啡和今天的放到她的面前,指着头版下方的豆腐块。

    “这就是老爷爷们慷慨的原因。”

    关于斯科特案的跟踪报道占去版面的八成,在不起眼的下方,是标题为的文章。

    这似乎……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只是李林将公国变成债务奴隶的阴险计划的阶段性成果,一个看上去还算可口的胜利,可是跟海军申请战舰建造关系不大。

    当然,有时候也可能有关系。毕竟很少有人会去相信。当沙皇陛下和他的政府无力偿还贷款的时候。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按照协议把自己裤子当掉。当工人甚至卖器官来还钱。守信这种美德很少是自发行为,涉及到经济问题时更是如此。不论对方是庶民、贵族还是沙皇,到了无力偿还欠债时。他们一定会选择赖账,他们守信用的可能仅仅高于律师和银行家。所以,为了收回那些钱,亚尔夫海姆需要足够的战舰开进拉普兰湾,用大口径舰炮来讨债……

    可那毕竟是遥远未来的事情,况且在彻底搞定人类阵营,并且把这个巨大的战果消化掉之前,精灵阵营也很难和公国翻脸。真有那么一天,陆军和空军也能完成这个工作,这两个军中都有相当丰富的强拆经验,其工作效率是海军难以比拟的。

    因此,海军战舰和公国的贷款,两者不存在能产生关联的要素。

    “但阿尔比昂跟查理曼正在争先恐后地向公国提供贷款,并将由此引发激烈冲突,到那时,我们就需要战舰了。”

    李林放下咖啡,嘴角微微上扬。

    “根据史塔西的情报,沃尔辛厄姆和黎塞留都派出了秘使,私下接触斯托雷平,保证以优惠的条件向公国提供贷款,附加条件是半年内必须向阿尔比昂或查理曼开战。”

    很有意思的情形。双方提供的贷款数额大致相当,利息也差不多一样低,条件也惊人的相似。唯一的区别是阿尔比昂要公国向查理曼开战,查理曼要求公国再次和阿尔比昂开片……

    如果有设立年度冷笑话大奖的话,这段三角形的“相爱相杀”倒是可能成为夺冠热门。

    沙发上的客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智慧种的历史一直如此,他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就是什么都没学到,各种惊人相似的冷笑话总是在不断出现,问题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发生了什么?”

    “查理曼的造舰计划。”

    “造舰计划?”

    客人愣了一下。她听说过那件事,在签字之后,查理曼根据协定对战舰吨位、性能的限制,对原来的造舰计划进行相应调整的产物。在这个月,查理曼的“条约型巡洋舰“德.格拉斯级巡洋舰就将下水舾装,数量只有三艘。这个数字不算多,更没理由挑动阿尔比昂人敏感的神经。

    她想了想,问到:

    “有什么问题?”

    “查理曼人作弊过头了。”

    李林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

    “在海军军备控制谈判之前,黎塞留和海军部的人就找到我这里,希望根据谈判设定的底线,建造一种威力足够的巡洋舰,在战时稍加改装就能充当主力舰使用。说白了,就是钻空子。然后我们依照客户要求,设计了德.格拉斯级快速巡洋舰。”

    一条搭载68门12磅炮、承载力和主力舰相差无几的“轻”巡洋舰,炮位是按照24磅炮设计的,一旦条约失效,立即能换上一等战列舰使用的24磅炮,将其编入战列线。

    可以想象,阿尔比昂人很生气,他们立即对此表示了谴责。

    “‘在阿尔比昂王国遇到财政困难的时候。故意钻条约的漏洞,蓄意挑起海上军备竞赛不得不说,这是相当严重的指控。”

    作为老牌海上强国,阿尔比昂总以为全世界只有她才能无耻,当发现被他们眼中愚蠢的查理曼人狠狠涮了一把的时候,他们就差没跳着脚骂娘了。

    “阿尔比昂人很生气,但他们缺乏报复的手段,毕竟从纸面数据上来看,查理曼是遵守条约的。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为此和查理曼开战,不过尽管财政困难无法支撑起一场全面大战。支撑公国和查理曼进行一场代理人战争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像你一样。”

    客人冷冷的评论到:

    “而查理曼也打着相同的算盘。利用公国牵制阿尔比昂。为查理曼朝南方和海外殖民地扩张扫清障碍。双方矛盾激化,最终变成一场海上战争,条约彻底作废,造舰竞赛重新启动。”

    一个没有条约约束的海军军备竞赛时代。进而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引发一场横跨军事、政治、商业的全面对抗。最终走向世界大战。

    与之前不同的是,亚尔夫海姆不能像过去那样只做壁上观,他们也要对此做出反应。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不列颠和法兰西帝国相爱相杀时都会把新大陆的米国倒爷们卷进去,公然在海上劫掠商船抓米国壮丁,引发“准战争”,甚至在把矮子一世流放后,英国鬼畜们还念念不忘拉清单算旧账,派出远征军把华盛顿夷为平地,一把火烧了国会大厦,把那栋建筑变成后人熟知的颜色才算完。没有人类希望帝国那种优越的地缘环境,身处四战之地的亚尔夫海姆没有任何可能置身世外,为了自己的独立,以及独立之后的国家战略,势必需要早做打算。

    “就像老话常说的那样,未雨绸缪。”

    李林接过话头。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知道这一点,其它国家也知道,做些准备防患于未然,不是坏事。”

    眼下亚尔夫海姆和阿尔比昂还是亲密无间的盟友,但未来某个时候,围绕海外利益和海权争夺,以及阿尔比昂联合大陆第二强国围殴第一强国的传统国策,两国很有可能爆发一场大战,届时亚尔夫海姆不可能只靠潜艇和水雷来打赢战争,大型水面舰只同样不可或缺。眼下以“防止公国赖账”为理由,进行先期设计和试验,然后小规模建造一批试验舰,积累船只建造、设计的经验和足够合格的人员后,亚尔夫海姆就可以利用强大的工业实力迅速量产军舰,建设一支足够强大的菜鸟海军,去和阿尔比昂王家海军对掐。

    相当稳妥的“小步快跑”战略,也很符合亚尔夫海姆的状况明年对查理曼开战之后,亚尔夫海姆肯定会获得几个出海港口,与海外利益的关系更加紧密,与阿尔比昂发生冲突的风险一并增加。到那时候,就真的需要那么多战舰了。

    长远的目光,精密的计算,让人赞叹的智慧,不过客人对此兴趣缺缺。

    “到那时候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诚然,我们的契约直到明年战争结束为止,都是有效的。”

    手指交叉在一起,李林摆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回答。

    “等到我军压制查理曼,你……不,‘你们一族的愿望便会实现。为了从永生的旅程中解脱,为了真正的自由,还请您继续和过去一样协助我们,尊敬的古代种、不死鸟的莱尔.菲尼克斯小姐。”

    无忧无虑的口吻这么说着。

    不死鸟、凤凰、贝努、菲利克斯对她们的称呼有很多,但这个古代种比龙族更加神秘,几乎没人知道这一族的实体。即便同为古代种的龙族,也只有少数几位高位长老知道一些内情。不死鸟一族在历史中留下的足迹,只是偶尔划过天空留下的惊鸿一瞥以及传说中客串一下跑龙套的角色。

    神秘、美丽、不问世事,这就是不死鸟给人的映像,不过实情却截然相反。

    作为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母神经常干涉、遏制智慧种的发展。在进行干涉的同时。她也一直隐身幕后,尽可能不让智慧种们察觉到自己受到了干涉,避免引发未知的变数和不必要的反抗,由此构成一个无限停滞的循环世界。

    不过,这其中存在矛盾。

    为了尽可能精确的实现干涉操作,母神就更非得仔细观察她的创造物不可,必须巨细靡遗地观察创造物的价值观与感情变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才能设计出更有效率且更为隐蔽的干涉策略。

    可另一方面,母神的出现又不能让智慧种社会察觉。所以只能借助教会来间接了解情况。只是这种方式传递信息的速度不够快。经过教会转述的信息,其可信度也需要打个折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不死鸟被创造了出来。

    如果说神意代行者是母神直接介入历史的“神之手”,不死鸟则是观察、监视世间动态的“神之眼”。在漫长的历史中。将各种情报准确传达至母神那里。以便母神及时做出决策,对智慧种的发展设定路标。

    作为忠诚的“神之眼”,不死鸟一族的生态也是非常奇特的。“即是个体。也是集体。即是父母姐妹,也是不同的自我。在永生的旅程中,不断重复南柯一梦”这番充斥矛盾的论述,正是这一族的真实写照。

    在历史记载和传说中,不死鸟数量极少,似乎生育率比龙族还要低下,但肯定维持着一定数量,从而保证种族繁衍。

    事实上,这是个先入为主的误解。从一开始直到现在,就只有一只不死鸟。

    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不死鸟便遵循本能去寻找猎物,选定合适对象后,将目标的外貌、记忆、人格以及留在“根源记录”上的人生整个吞掉。通过这种它们自己称之为“吞噬时间”的作业,转化为与本尊毫无分别的“伪物”。一边在智慧种社会中生活、成长,一边透过自己的眼睛以智慧生物相同的目光,仔细调查、分析社会和文明的发展程度、以及价值观变化,然后反馈至母神那里。等到吞噬掉的“时间”消耗殆尽,它会寻找新的目标,开始新一轮循环。

    这套运行机制一直非常有效,但也存在几个问题。

    首先,在“吞噬时间”的过程中,吞噬对象的人格、情感会被一并继承下来,并且一直保留下去,不会随着吞噬新的猎物而被清零。人格的不断积累让不死鸟越来越难以称之为单一个体,不同的人格和经历在体内沉淀,使她越来越偏离创造者所设定的要求,甚至于对被设定用途这件事情产生了倦怠和厌恶,进而演化成从这种轮回中脱离的冲动。

    这还只是精神状态的不稳定,有足够耐心开解的话,也不是不能解决。但第二个问题就没那么轻松了。

    基础数据承载体用浅显易懂的说法,也就是所谓的“灵魂”。在不断变成各种伪物的过程中出现了损耗,反过来影响到了肉体,出现快速老化的症状,必须通过经常吞噬他人的时间,对“灵魂”进行修补,才能维持到肉体使用的期限。

    至于吞噬的对象,虽然没有具体的规定,但一般都是越年轻越好。

    “对我来说,人世就像一个点满了蜡烛的圣堂,有些蜡烛刚刚开始燃烧,有些蜡烛烧得正旺,有些蜡烛即将烧到尽头。但只有前两种是我能吃的。”

    理论来说,猎物越是年轻,不死鸟所能攫取的时间也越多,为此李林经常会定期给莱尔提供花钱买来的小孩和婴儿反正监护人都同意转移所有权,也没有人权团体来说三道四,怎么使用都不会产生问题。

    唯一能算问题的,也只有莱尔的罪恶感了吧。

    连人生为何物都没有明确的概念,没有戒心,也没有防备的幼小生命,在自己手中衰老、干瘪,最终失去重量,化为尘埃。

    “那些孩子……对我笑了。”

    每个被莱尔抱在怀里的婴儿,都会笑。

    婴儿不可能知道她要对自己干什么,委身在温暖、舒适的臂膀中,天真无邪的婴儿们,撒娇、爱慕似的对着莱尔笑了。

    没有心机、没有客套,更没有罪恶的娇憨笑容。

    眨眼之间,婴儿的重量、体温和那个笑容消失在自己的臂膀之中。无尽的空虚和罪恶铺天盖地的冲击身体和心灵,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任由撕裂般的痛楚折磨全身。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这样就会有人把我送上法庭,断我的罪,为那些婴儿小孩镇魂。”

    但那只是幻想和逃避。现实是,连虚伪的安宁都得不到,就要继续为母神工作,为此累积新的罪业。

    “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清理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哦。”

    咖啡杯和杯盏轻碰的声音与淡然的邀请重叠在一起,从那声响中能感觉的到,足以让听闻者身体发热的某种诱惑。

    “只要几秒钟,不论是迄今轮回的经历,还是某一段特定记忆,都能进行格式化,再进行删除。不会有任何痛苦,也不会产生副作用。”

    将记忆数字化的实验在他诞生之前就已经获得了一定成果,相关实验的细节就在资料库里,加上这个世界的操作系术式进行辅助,要彻底删除某些记忆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没有副作用……那就未必了。

    所谓人格终究是在记忆和经验基础上成形之物,记忆的缺失肯定会对人格产生影响。当然,这正是李林所需要的。

    一个没有道德感,且忠诚的监视之眼,对他的计划会产生很大的正面效应……

    “不必了。”

    莱尔断然回绝。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只想实现唯一的愿望。”

    带着罪恶和悔恨,从无尽的旅途中得到解放,以此求得永远的安宁。

    也即是

    死。

    死即是安宁,死就是救赎,唯有死亡才是脱离永生地狱的钥匙。

    自杀志愿者特有的思维,在少女女凄然决绝的脸上绽放出哀伤的一笑。

    “代行神意的超越种,你只是我的死。如果你要玷污我的旅程,亵渎我迄今为止的罪业,我宁愿承受神罚。”

    只有“那个”不想被人染指,更不想让人肆意涂改删除,唯有这一点绝不妥协。如果硬来的话,就算明知徒劳,也要拼死反击。

    “嚯”

    红瞳微微眯起,李林温柔地笑了起来。

    “那就还请你和之前一样协助我们吧。”

    冷不防空气中划分出整齐的方格,无数色彩的发光粒子在方框内跳动,覆盖真实的景象,上百个方框内描绘出相同数量的人脸。

    上百张不同人类的外貌,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截取图像的时间地点也有所差异,绘制角度、尺寸也不同,仿佛随机抽取的一大叠肖像画。

    望着那些人像,莱尔不禁屏息。

    “和之.前.一.样,贵重的实验材料就麻烦你看管了。”

    犹如愉悦,仿佛嘲弄地宣告,吐露在色彩斑斓的办公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