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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光芒微微亮起来时,宁毅走出了帐篷,在山坡上坐下来,周围是喧闹争吵的声音。

    触目所及,满山满谷的都是逃难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衣衫服饰,大大小小的包袱,马匹、骡子、甚至有牛,马车在这样的山道间已经行不了了,因此没有马车。

    有些人乘着天刚méngméng亮在溪边打水,有的人就了凉水吃些干粮,也有背着大包小包的,害怕一会儿上路时被落下,这时候成群结队地朝前方赶过去,这些人多是老弱fù孺,衣衫褴褛,看来可怜。

    自杭州城破,出逃时开始,那些惶惶凄然的混乱场景到此时已经惨入些许木然,三天的时间,这支最大的逃亡队伍已经经过了几次转折,眼下谁也不知道他们该去往哪里,甚至连此时队伍的带领者们都不知道。

    自城破开始,知府陆推之等人便已乘船而走,原本表态不会乘船走的钱希文等人大概在家人的护持下也上了船,出钱塘江口而逃。杭州城南的海船码头原本在王寅等人的捣乱下就受到过一次冲击,城破的混乱当中,又有无数居民涌过去被煽动。当然总有些船是可以走得掉的,但宁毅没能凑上这热闹,他按照原本的计划与纠合的富商豪绅们往城北杀出,又与溃散的军队、无数杭州居民汇合,往北方而逃。

    一路之上,这支最初毫无秩序的溃散队伍自也经过了各种分散聚合,有时候分出一支两支往不同的方向逃了,有时候又能遇上一些溃散逃亡的民众。渐渐形成领导的团队之后,昨日清晨又与一支方腊的乱军相遇,双方发生了卑突,但对方并非刻意为追赶而来,人数也不多,最终双方都选择了休战,往不同方向跑了。

    这时候恐怕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队伍都在这个范围内往不同的方向逃离那座陷落的城市,这支队伍里有着许多的富商豪绅、大户人家,携带的也都是大量的财富,如银票文契,金银财物,纵然路上已经扔掉了一些,此时的数量也相当可观。

    这些人不敢脱队落入方腊乱匪的手中。苏杭一地早已知晓,方腊军队每下一城,但凡地主、豪绅、官员家庭,几乎都被屠杀得干干净净,一家之中,男子被虐杀屠戮,女子被强暴侮辱,凄惨难言。而即便是家无恒产之人,在这等外界秩序已经完全失去的情况下,也不敢离开这队伍,虽然方腊打的口号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但没有任何靠山之人,在这等情况下若落了单,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像猪羊一样的被那些乱军杀掉。

    最初那混乱的逃亡之中,虽然陆推之、钱希文等杭州首脑人物乘船而走,但大部分的世家子弟并没有这样好的待遇,如今这队伍里,钱、穆、汤、常几家的子弟也有不少,甚至汤家的家主汤修玄这时候也在队伍当中,而钱家的钱海屏,也因为当时正在处理方七佛、王寅、石宝等人的事情,没有搭上海船,他当初在杭州府中执掌衙役官差、也与军队打交道,这时候与武德营溃军当中的大部分将领倒是认识,昨天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去处时,便将宁毅夫fù请了过去。

    这时候天刚拂晓,宁毅坐在那儿朝下方看了一会儿,不远处有两拨人大概是因为些许的口角或是摩擦争吵殴打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在木然地看着,往日在街市上若发生这等事情,必定是兴致勃勃的围观者无数,这时候大家倒连八卦的心思都没了。旁边的小帐篷里,娟儿顶着一颗蓬松松的头出来,手上提了两个小木桶,看了宁毅一眼,似乎微微被吓到,片刻后低头往远处的溪流那边过去。

    这丫头,不过按了一下xiong而已,这时候还怕,你家小姐的我都不知道按了多少次了……

    宁毅坐在那儿微微腹诽几句,随后觉得这心态倒有些像是整天调戏丫鬟的二世祖了,不由得笑了笑。那溪流边原本就有好些人在打水,

    娟儿过去时,却见上游有些人推推搡搡打骂起来,却是因为上游那边有些年轻人在水里洗脚或者干脆跳了进去,这时候便爆发了。角,那几个年轻人看来也颇有背景,此时情绪烦闷,毫不相让,场面顿时ji烈起来。娟儿在下方看了看,提着木桶往上游绕过去。

    那边一时间几乎打了起来,稍微上游一点的地方,娟儿也终于走到,蹲在溪边打水,也在此时,听得不远处那吵嚷人群中的一人也已经吼了起来:“我就这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家里是来啊!有种咱们单挑!动手……妈的!妈的!老子的哥哥在军中已经为抵挡方匪死了,但老子家里人可没死绝,有种来啊……就不许你打水了,喂,那边的,你们去上面干嘛!到下面去!”

    这人家里大概有些军队方面的关系,说话间就已经跑了过来,将一个人手上拿着的桶子扔了出去,随后又推倒一人。接下来便是娟儿,小丫头看那身材高大之人凶神恶煞地跑近,提着木桶想要起身逃跑,一时间用力太过,坐在地上,一桶水也打翻了,那人已经走到距离娟儿不到一丈的地方,伸出手来一指:“你……”话还没说完,整个人陡然飞起来。

    砰的一下,那溪流之中溅起巨大的水huā,将那人摔入水里的是方才径直而来的一名书生,看来身材还没有那人高,只是走过来,径直反剪了对方伸出的左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将他推起来,轰的按进溪水里。

    看起来简单干脆到极点的动作,落在娟儿眼中,自然是自家的姑爷宁毅,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名逃难途中似乎有些单薄的书生,只是他一只手捏了对方左手手腕,反剪住那人左臂,另一只手直接按死了那人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整个浸入了溪流里,那人在溪水中拼命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人群那边,与这人一道的众人也反应过来,朝这边冲来,在此同时,原本在一旁木然看着热闹的一小队军人也冲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却是帮着宁毅这一边将那帮人挡了下来。为首那名部将却是认识宁毅,让手下将人挡了,方才回头看这边的宁毅,拱手唤一声:“宁先生。

    这人在军中也稍稍有些职务,虽不高,但也因此昨天见了过去议事的宁毅夫fù原也只以为是简简单单的书生,但这时候却见他将那人按在了水里,眼睛都没多眨一下。那人整个脑袋都已经入了水,奋力挣扎,没被制住的右手到处乱拍试图抓住宁毅。宁毅咳了几声,将膝盖顶在他的背上,捏住的左臂往右侧一拧,只听“喀”的一声,那人左手估计是断了,眼睛在水里蓦地睁开无数气泡从他的口鼻之中如沸腾一般涌出来。

    如此按了片刻宁毅才将那人自水里揪出来扔到一边那人身体微微抽动着,看起来已经快死了。这时候宁毅才跟那军官打了个招呼:“刘部将,失礼了。”

    那部将愣了愣:“宁先生居然知道在下的姓名?”他的级别不足以参与那样的会议,只是在旁边陪衬了一下就走人了却想不到对方竟知道他。

    宁毅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他也只是昨晚在帐篷里众人说话时无意间听到这点线索,当时固然没放在心上,但这时候要留个印象记起来自也不难,稍微客套几句,宁毅道:“逃难途中,大家都不容易,或许接下来还会有战斗,能齐心协力总比所有人都离心,惶惶不安来的强。有这等事情,若能管终究还是管一管的比较好。”

    他说了这话,对方当即做出受教的表示,宁毅倒也无所谓他是牟悦诚服还是做做样子。不在其政,话说在口头上也就已经够了。略略应付了这队兵将,宁毅才回身捡起一只小木桶,打了一桶水,他本来倒是想两桶水都自己帮着提回去,但娟儿恪守丫鬟本分,另一只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交给宁毅了,只是抿嘴摇头。

    两人提着水桶往回走去,宁毅看看娟儿笑了笑:“别人逃命,不是带些金银珠宝就是带些吃的,你们几个丫头倒好,好多东西没带,带两个桶一个盆,谁出的主意啊……”

    “带了吃的的……”娟儿在后方蚊子一般的回答。

    “洗漱有这么重要吗?、“给小姐的啊”娟儿理所当然地回一句嘴,当然仍旧很小声“怎么能让小姐在别人面前洗漱……”

    “秀块布,弄个帘子,怎么都行啦,而且我看你家小姐也没金贵到这种时候还讲究那些的程度。”

    “跑的时候忘记了,当时旁边有两个小桶,又不重,然后我们就把盆也带上了。”

    “?

    ……”

    宁毅一时间忍不住笑起来,娟儿跟着走了一阵,小声问道:“姑爷,我们接下来是去哪里啊?”

    “还不知道,也许是湖州。”

    “呀?不是嘉兴吗?”

    “听谁说的。”宁毅微微苦笑“当然现在还说不定,可能是嘉兴,但运河沿岸最富庶,方腊既然拿了杭州,下一步也许就是夺嘉兴…不过现在往湖州往嘉兴都不安全,路上的匪人大概都跟着起义凑热闹了,到哪边都要拐来拐去,我们现在这帮人啊这么多有钱人……………”“姑爷担心方腊会派人追上来吧?,…

    “应该会派。”宁毅顿了顿“不过杭州富庶天下闻名,这次虽然遭了地震,但大量的钱物粮食都没被带走,他们既然占了,杀人清算,搜刮钱财应该要好一阵子。在那边捞不到油水的可能会眼红这边,方腊的人,或者是路上的匪人,这条路不好走,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下去了,如果能尽早到湖州,那就万事大吉。”宁毅说完,冲着娟儿笑了笑,口中虽然是说着这些内容,但语气之中,却并不给人绝望之感,过得片刻,山腰帐篷那边也快到了,宁毅咳了一声,娟儿道:“姑爷,你是不是染了风寒了啊?”

    “嗯?”

    “1小姐好像也染风寒了,昨天……啊,姑爷你看,小姐……”娟儿说着,将手往一边的地方指过去,宁毅朝那边看去,只见自己与苏檀儿住的帐篷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妻子正扶着那树干,似乎有些不舒服得样子,婵儿跟在旁边拍她的后背。宁毅与娟儿走过去时,苏檀儿看来已经恢复了过来,朝他微微一笑:“许是这一路上不好生活,吃了生冷食物,坏了肠胃了……富家女子就是这样,经不起风浪,让相公担心了……”

    宁毅看了她好一会儿,忽尔笑起来:“我去找个大夫来。”

    他将小木桶交给婵儿,转身下坡,走了几步,风吹过来,眼前的画面陡然间颤了一颤,微微有些晕眩,他站在那儿扶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伸手触碰右臂上包扎着的伤口时,那里反馈回来尖锐的痛楚感。

    “相公,怎么了?”苏檀儿等人着急地小跑而来,宁毅回过头挥了挥手:“没事,我马上找个大夫过来。,…

    他又碰了碰右臂,心中已经微微有了些猜测。不久之后,大夫来了,给苏檀儿把脉之后,证实苏檀儿怀孕了。在这逃难途中证实这一消息,委实让所有人都心情复杂,大家愣了好一会之后才有些犹豫地笑,倒是宁毅欣慰地笑了出来,苏檀儿握着他的手,只是抿着嘴笑,流下眼泪怎样也止不住。

    然后医生也给宁毅重新检查了伤口,其结果几乎让所有人都有了陷入深渊的感觉。只有宁毅在之前微微有了些许推测,几日以来,他微微有些感冒的症状,到昨天今天变得稍微严重起来,咳嗽、脑袋有些发热,微感无力,可能是他练了内功延缓了这些症状的出现,但今天看来,伤口已经隐隐有些化脓。在此时叫做外邪入体,在后世,这叫做伤口感染。(未完待续!。

    初八,接近正午。

    酷热的阳光自天空中照射下来时,山道之中寂静无声。

    大量人群走过的印记此时被清晰地印在了这山路之中,木筐、鞋、衣服、包裹、旗帜甚至是大大小小的木制家具,人的脚印与各种牲口的脚印无序地散布延伸开去,压低了草丛,杂乱了灌木,山风从树荫下微微吹起来时,碎布片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起来。

    两道人影自树荫中走出来,看了一阵,方才互做手势,朝着山谷之中走去,查看人群走过的方向。

    风停下来,两人身体暴lù在阳光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两人身上各负兵刃,其中一人背后背弓,一人背后背弩。由于天气炎热,两人身上穿的都是单衣,但即便这样,他们身上的衣饰看来也颇有拼凑而出的零碎感,只从那看来灵敏的身手上看来,有些像是山野间的猎户。

    他们自然不是猎户。

    山谷之中零零碎碎的遗留场景,是由于杭州兵祸之后的逃亡者们所留,由于人多又没有足够的秩序,要想辨认出大概的方向,其实很简单。其中一人往前方走去,另一人则在杂乱的草丛与众人丢弃的杂物间寻找着东西,不时俯身捡起来,旋又扔掉。

    待到前方那人上了那边的山腰,在阳光下朝前方望过去时,这边草丛中的人也陡然发现了什么,猛然俯身捡起来看了看,还往衣袖上擦了擦。不远处,同伴看了前方的痕迹自山坡上回过头来,这人也挥着手,举起了手上的东西,日光之下,那看起来竟是一串名贵的珠链。

    这人挥完手,又俯身在草丛里翻找,但再找得一阵,也没有发现其它值钱的东西了。他站起身来,看着正走过来的同伴,陡然间,身体震了一震,一根箭矢斜斜地刺进他的xiong膛,尾羽在空中颤抖着,视野前方刺眼的阳光下,他那同伴猛地飞扑了出去,另一支箭矢化作黑影划过……这是他看见的最后画面。

    山谷中手持珠链那人摇晃几下后倒了下去,草丛之中,另一道人影爬起来飞速逃窜。刷的又是一支箭矢射来,一侧树林里,两道身影疾冲而出,一面奔跑一面张弓。随后又是一箭划过那人的身侧,带出一抹血花。

    逃跑那人回身还了一箭,奔入树林,这边两人中的一人追了过去。另一人则奔向山谷里的那具尸体,他将那尸体翻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尸体的手指,取出了珠链,左右看了看,又将尸体搜索一番,获了些碎银子,口中谩骂一句,接着再在旁边的草丛灌木里翻找,如此大概找出几丈远,追入树林的同伴返了回来。两人一同看了看那珠链,然后也同样在这山谷中勘察一阵,似乎又找到两件值钱的器物后,方才朝着另一个方向隐没而去。

    不久之后,酷热的阳光之下,黑压压的身影,出现在这山谷的谷口。人群往这边走来,并没有多少的秩序,为首的几人骑马,后面的皆是步行。当先有人有气无力地举着旗帜,大一点的上面写着“方”字,证明这是随着方腊起义的一支军队,小一点的旗帜则显得有些五花八门,像什么“厉”啊,“陆”啊之类的。

    这些人的服装却也并不规整,只是大都在头上裹了脏兮兮的红布,有的人走得累了,便将红布拿下来擦汗,每个人携带一两样武器,五花八门,刀枪剑戟固然有,锄头耙子却也不少,多数人没什么士气,要说他们是土匪,那大概只有其中的少数人有传说中土匪的悍勇之气,多数给人的感觉只是农民,有瘦弱不堪的,在这烈日炎炎下拖着武器,汗流浃背、有气无力地走。相对于宁毅见过的当初在杭州城内作乱杀人的那帮方腊麾下悍匪,这帮人算是远远比不上的。

    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当前面的众人进了山谷,后方的队伍还在谷外延绵。他们显然也是循着逃亡的痕迹追来的,为首骑马的几人看着这山谷之中的痕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后方队伍走过去时,便下意识地往走位草丛里踢一踢,翻找一下,随后便被后方的同伴推推搡搡地往前行,当这山谷走到大半时,前方一人才回头将马鞭朝一旁的树林指了指,一些人往树林里过去。

    片刻,那树林之中陡然传来呼喊声响,呐喊之声陡然飚起到最高,仿佛有数千人躲在树林里正朝外面涌出来。谷中黑压压的队伍霎时间有些慌乱,但有喊,有人指挥,马匹上的人擎出长柄的兵器,队伍之中能有弓箭的人也各自搭弓,对准了树林。首先狼狈逃出的是先前进入树林的同伴,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涌了出来,服饰也是五花八门,看来寒酸,头上的头巾是土黄sè的,不少人搭着弓居高临下地对着这边,出奇的是,从树林中冲出的这帮人,举着的主要旗帜赫然也是一个“方”字,只是其余副旗之上,写的是“司”“姚”等字。

    谷中为首的汉子持着一柄大刀,此时在队伍前方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做了个安抚身后手下的动作,他看着上方众人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姚义!你干什么!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同是奉佛帅之命北上,你竟敢在此埋伏于我!?”

    林间的人群涌动了一下,片刻,有一队人分开人群而出,为首那人身材干瘦,下巴有些尖,仰着头看着下方,做藐视状,随后指了指了一边的旗帜:“埋伏你!陆鞘,老子真要埋伏你!根本就不打这旗,你现在已经死了!”

    那姚义声音也有些尖,一面说,一面还挥手跳了一下:“老子今天不杀你!我姚义,义字当先,老子干不来暗中偷袭友军的下作龌龊事!可今天人你要给我交出来!你们到底是谁,卑鄙偷袭,杀我斥候----”

    谷中那名叫陆鞘的汉子愣了一愣,操着方言骂道:“他妈的!姚义!你脑壳里有屎!都晓不得你在说什么!你义字当先,你改名义姚才他妈义字当先,你现在是义字在后头!什么卑鄙偷袭,杀你斥候,老子半点都不晓得……”

    “我!姓陆的!这附近就你们的人离得最近。告诉你,我的人可没死光,逃回来一个,他说了就是你们的人!但他说完话就毒发死了,用蛇毒,就是你们那边的人最厉害,老子冤枉你了吗----”

    双方破口大骂,不一会儿已经逼得越来越近,烈日之下,看来已经剑拔弩张。一侧的山麓间,有两只眼睛一闪而过,距离这边几里之外的树林间,有另外一支军队此时倒也正在休憩,预备过了这最炎热的一刻方才起身,往北方赶过去……

    同一时刻,距离这边几十里外的树林中,两个人抬了担架,一个人牵了马匹,正在沿着一条穿过林间的水道飞快前行,担架上自然睡了一人,正是宁毅。苏檀儿跟在旁边走,一面走,一面为宁毅挥着扇子,试图为他驱走炎热。牵马而行的是耿护院,一直劝说苏檀儿已经有了身孕,最好上马,但苏檀儿只是无声地摇头拒绝。

    早晨和上午时分他们在后方的营地间停留得久了一些,此时已经被队伍抛下了。

    对于他们来说,那实在是一个让人感受复杂的清晨,苏檀儿怀了身孕的消息被确认,随后便是宁毅伤口被感染的消息,弄得大家几乎手足无措。这种伤患常见于战场刀伤,致死率在这年头甚至超过百分之五十,常年受伤的军士都扛不住的伤,何况宁毅此时还身在逃亡当中,根本没有静养的时间。

    原本这家中能有宁毅在,大家便基本有了主心骨,就算他在早上跟娟儿将局势说得危急,娟儿等人也不至于太过担心,因为家中这姑爷实在太厉害了,给人的感觉甚至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然而眼前这忽如其来的转折,一时间几乎令得苏檀儿都怔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也是宁毅,在知道伤情之后不过片刻,就冷静地做出了指示。

    让那疗伤的大夫准备药物,准备动手开刀,划开伤口,刮除烂肉,让家里人准备酒精,针线……事实上,对于伤口感染,在没有青霉素的现在,中医的处理方面,也并非全然一片空白,总有些药物、方法,能起到一定的疗效。难民流中终究是有医生会带了药材,通过钱海屏那边将药物齐集,就地熬药,同时让大夫第二次处理伤口,消毒,以针线缝合伤口之类的事情他怕大夫不太会做,甚至让苏檀儿以及几个丫鬟在旁边等着----事实上他也没有看见最后到底是谁为他缝合了伤口,没有麻药的情况下,那手术做到一小半,他便放弃了抵抗,让自己晕过去了。

    由于处理伤口,队伍再度启程时,他们没能跟着走。但苏檀儿这时候也已经恢复了果决,她只是留下了三名护院两匹马,其中一匹给为宁毅处理伤口的大夫,让那大夫在随后可以迅速跟上队伍,此后就连婵儿娟儿杏儿,都被她无比坚决地安排进了先走的行列。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后,几乎令她有了双倍的坚决,家中的旁人根本无法反驳,就这样,他们疗好伤,熬好药,又给昏mí中的宁毅嘴对嘴地喂了一些,几人方才抬着担架启程,由于天气炎热,路上苏檀儿便一直给宁毅扇着扇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隙一直洒下来,渐渐地有微微的风,蝉鸣声响在一路上,苏家的几名护院比一般的士兵素质终究还好些,此时两人抬着担架,也是健步如飞。感受到凉风,耿护院方才再度试图劝说苏檀儿上马,苏檀儿摇了摇头:“没事的。”她停顿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道:“方腊的人追不来这么快……”

    “可是……小姐……你肚子里有孩子了,你想想姑爷,他也不想……”

    “我宁愿不想这孩子!”她猛地偏头回了一句,一只手颤抖地握着担架上宁毅的手,眼中微微闪过泪光,也是随着担架快步疾行,“我现在……只想他好起来!我……我没这么矜贵,耿叔你别担心……”

    “但是……”

    耿护院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倒是响了起来:“啊……我老婆没这么矜贵,我知道的……”

    宁毅反握了苏檀儿的手,在担架上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乍从担架上醒来,他用的是现代的称呼,但此时自然无人深究,众人一阵ji动,又前行一阵,宁毅才在担架上挥了挥手:“停下来……停一下……”

    早晨的时候,娟儿只以为他微微有些感冒,其余的都还好,但手术时晕过去,自然吓了众人一跳,只是这时起来,初时虽然看来艰难,但随后他却打了个呵欠,渐渐恢复过来:“这一觉睡得很好,谢谢大家了……”

    如此说完,宁毅走出树林去旁边的河水旁洗了个脸,苏檀儿跟上去,抚mo他的额头,但额头仍然在发烫。宁毅喝掉了一路上带着的,剩下的重要,在河边抱了抱苏檀儿,将耳朵附在她小腹上。苏檀儿哭起来,摇着头:“没多久呢,没多久呢,我好好的。”

    “我知道……早上的时候,要硬抗也可以扛下来,不过我是故意晕过去的,现在休息一下,恢复精神了。我知道你身体好,所以我们现在要快点追上队伍,然后做些事情,好吗?”他笑着说完这些话,舒了口气,“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让你们安全。”

    “你没事吧,大夫说……大夫说……”

    “暂时没事,我有分寸,放心。”

    他如此回答着,与苏檀儿一同骑上那匹马,嘱咐了耿护院等人快点跟上来之后,朝着逃亡的队伍追赶过去。

    在没有足够为生条件的情况下,军人受伤后伤口感染,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但在即便没有青霉素的时候,类似南丁格尔医疗队的良好护理仍然可以将伤口感染的可能降低在百分之二以下。当然,已经感染了的,就算刮除创口,再有良好的护理,也不在此例,他仍将面临极高致死率的威胁,只能利用此时中药的治疗方式以及本身的身体素质硬抗过去。

    他仍然会发烧,此后可能会陷入昏mí,但眼下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在眼下,他仍然可以做一些事情,至少将遭遇兵祸的致死率,降到最低。

    他其实不在乎孩子,但现在,他却是更加在乎这妻子,以及这些家人了。

    无论用怎样的办法,都要将他们送回去!

    马匹以照顾孕fù的中等速度奔跑出树林,朝着前方的逃亡队伍,追赶过去……

    下午时分,陈兴都骑马走上山坡,打开地图,看着下方蜿蜒的队伍,等待着一拨拨斥候的归来。

    他今年三十四岁,人还年轻,看起来不似多有威严的样子。他并非武德营中最高一级的将领,甚至连副的都不算。往日他的身份处于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为人也不算长袖善舞,没什么外lù的霸气或者天生的领袖能力,到得现在,却yin差阳错成为了这支近万人的溃散队伍的军方指挥,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压力,但当然他也明白,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武德营守杭州不足半月而溃,待到秋后算账,从高级到中级的将领,统统都会被清算一遍,他正在其中。但眼下这支队伍,集合了杭州近半数的有钱、有权者,只要能带着他们走出去,让这些人记下这份人情,日后他即便不能一步登天立刻成为都指挥使,一个副都指挥使的职衔,也绝对少不了,前途难以限量,但问题在于,这支队伍,也必将成为方腊军队的重点追踪对象,在去往湖州、嘉兴的路上,仍有匪人作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如何走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方面,他原本就不在行。

    有一拨放得比较远的斥候不久前已经回来,方腊的军队已经有数股开始北上,目标可能是湖州,斥候所见的情况,是那支军队途中追杀了一拨逃亡的居民,人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匪军抢掠了便于携带的财物后继续杀上来,沿途似乎还在寻找不同的逃亡痕迹。这两天大家分析的可能xìng是方腊会直取嘉兴,但如今竟有几股军队往湖州而来,便令得陈兴都一时间有些懵了。

    “陈将军。”尊称的声音自旁边传来,同样骑马而上的,是钱家的钱海屏。陈兴都行了一礼:“钱兄折煞小弟了,我哪里是什么将军。哦,钱先生之前说去劝说那些人捐出一些财物以做疑兵之计,不知道谈得如何了?”

    如此大规模的队伍,浩浩dàngdàng地往前走,留下的讯息也是极多,甚至偶尔就会有人掉队。钱海屏猜测方腊军队必然会追踪携带财物较多的队伍,因此想要劝说队伍中的大户捐出部分累赘,不过此时看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成果。

    “虽然一时间大家都答应下来,但随后为了每家的份额争论不休,遭逢此事这些人竟还如此短视,真是……唉,这当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当初立恒说服,一同出城的,可惜此时立恒不在,否则恐怕会好解决一些,现在……晚一点当有结果。”

    陈兴都点了点头,随后轻声说起斥候带回来的情报:“那位宁公子当初说方腊当拿嘉兴,但现在看来,竟是拿湖州……如此一来,我们可是走在死路上了,前方不远,一个清风寨,一个小洛镇听说也已被反叛的匪人占领,但我们很难再绕远路……”

    钱海屏想了想:“他们劫掠财物,如此悠闲……不对,若真是为下湖州,必然由方腊军中大将带领,哪会一拨一拨松散至此。他们是真的要拿嘉兴,这几支队伍,必然是要去sāo扰湖州,阻其救援的!而且杭州城内劫掠的资格被瓜分之后,放出来的这些人,一方面扰乱,另一方面也为追踪我们而来,这下遭了,我们还能转往哪里?他们取嘉兴,乱湖州,我们要往更西北一点的方向走才行……”

    “如今哪里能再往西北,若再转向,恐怕途中便被扑过来的方匪包围了……”

    “得立刻为此商议一番了。”

    这时候随着的自然也有大量堪做幕僚出谋划策之人,钱海屏一说,转身要去叫这些人,陈兴都点了点头:“劳烦钱先生了,对了,那宁公子夫fù呢?”

    “他在太平巷与石宝、刘大彪子等人一战之后受了轻伤,但今早伤口化脓,外邪入体,大夫虽然为他诊治,但早晨却被落下了,唉……”

    陈兴都微微愣了愣:“其实,先前听钱先生介绍,我未曾细听,那宁氏夫fù不过二十出头,如此年轻,莫非真的……与那石宝、刘大彪子正面交手?”

    钱海屏想了想:“我原也不相信,但……当时若城外能多抵挡两日,说不定这些人便被揪出来一网打尽了,其实我们当时认为,方七佛也在城内。那宁立恒与石宝等人的交手,也是真的,当日几乎连石宝也死在他的手下,据我所知,有一位名叫苟正的乱匪头目,当场就被他杀了,其余的还不能确定……当时没什么时间了……”

    “……哦”陈兴都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表示知道了,那边钱海屏扬起缰绳才要前行,却眯起眼睛看向了队伍后方,一匹奔马穿过了人群,朝前方飞驰而来,也看到了在山坡上的几人,一路上来,宁毅夫fù在马背上行了礼。看见宁毅回来,钱海屏颇为高兴,陈兴都也更加认真地打量了这对夫妻,先前几日情况混乱,他对于这等年轻人,总是没有那么重视的,就算宁毅提出什么想法和推测,也是在旁人的讨论之下,才能被人接受。

    当然,这时候倒也不是说荣幸或是什么的时候,钱海屏要过去叫人,陈兴都则简单说了说此时的情况。事实上,由杭州倒湖州或者到嘉兴,走直线都不过一百五十余里的路程,但江南一地水路纵横,极容易便会被挡住去路,没有船只,只能在一定的地方走桥梁渡河,此时前方有匪人作乱挡路,后方方腊的军队又已跟了上来,这支队伍行动速度不快,可供腾挪的空间,其实已经越来越小了。

    他们倒也不指望宁毅就有力量改变这等状况,只是现在已经大大地重视起来,当然也可以跟他说得更清楚,宁毅皱起眉头,过了好一阵,方才向陈兴都谨慎地开了口。

    “我想……请陈将军给我安排几名老兵或是清楚方腊军中情况的斥候,在下想要询问他们一些问题。另外,我要附近地图,也要几名真正熟悉附近地况之人,也许……”

    他微微顿了顿:“我也许可以让情况变得稍微好一点……”他此时还有些发烧,并且正在往更厉害的趋势延伸,说话的语调并不高亢,只是语气低缓,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些话。陈兴都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苏檀儿坐在宁毅身前,低头抱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安安静静的,日光照下来,有些炫目……

    昨天没能更,今天更六千啦^_^

    推荐朋友的两本书,一本叫做《浴血抗战》,简介:“与其它大学生一样,历史系的方向也同样面临来自社会的各种压力,但命运却让他来到了战火纷飞的抗战年代。于是……原本百无一用的历史在这个时代就能发挥作用了,他能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在这个时代一展所长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黑夜里,鸟儿展翅飞过了夜空,半轮明月之下,山岭起伏延伸,水道在这星光之下像是错落于大地间的微白sè带子,又如同须发、树根,随地势蔓延。人类在这黑暗中留下的痕迹只是斑斑点点的火光,有时聚集,有时零落。

    初九凌晨,距离杭州沦陷近五天的时间,由于这场大乱而来的初期混乱终于有了相对明确的轨迹。夜间的灯点以杭州为中心,在沦陷之后朝周围冲泄出去。最初躁动而密集,到得此时,那轨迹渐渐化为一股一股,而杭州城内的火光,在初时的灿烂之后,此时也已渐渐趋向平稳。

    流血、杀戮、死亡,在前面四天的时间里几乎将这城池的街道都给染红。不过,当最初的那段疯狂过后,一切也总会平静下来,到了冲洗血迹的时候。四天的杀戮抢掠当中有过多少的鲜血无法细述,未及逃出城去的诸多富商、豪绅、官员几乎被追捕虐杀,几乎屠戮殆尽,而即便是平民,未见得就能逃过一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疑似”的反抗中被杀死,不知有多少女子被侮辱,最初的反抗者被杀尽之后,能够活下来的幸存者们基本开始变得木然,任由从不同地方过来的“义军”们占了一处有一处的地盘。

    只有少数有家底的人成了例外。

    距离杭州府衙不远处的一所大宅,原本是杭州四大家中常家的宅子,地震之中虽也受了灾,但并不严重,此后又有修修补补。此时过了午夜不久,宅子内外灯火通明,一场宴会正到得尾声,宅院大门处主人家送了一大群人来到街头,一个一个的打了招呼并且送行。

    通常来说,在此时混乱的杭州城中,能够开得了宴会的,基本都是入了城的义军头目,但此时参与的并非是义军,宾客们一个两个看来衣衫简朴,唯唯诺诺。作为主人家的中年人以及身边的shì从们倒是颇有气度,这中年人便是如今杭州城中最为方腊器重的兄弟,人称佛帅的方七佛,而他送走的这些人,却大抵都是原本杭州城中的豪绅富商,以及投靠了方腊的一些官员,这混杂在人群中的,赫然也有楼家家主楼近临的身影。

    作为杭州的大家族之一,楼家之前其实并未与方腊有联系,方七佛在破城前一晚才找到他。因为楼家的生意五花八门,接触的三教九流也多,对方找了些关系,动之以情,他当时的回答不算坚决,但由于先前被钱海屏的人sāo扰,心中有气,倒也没有拒绝。

    因此到第二日城破,他协同了并不熟悉状况的方腊军队清点此时杭州的各种物资,此后成为方腊军中的座上宾,在当初钱穆汤常四家都已离去的现在,若方腊真能坐稳杭州,他楼家几乎保留了所有的资本,便隐隐成为此时杭州的第一世家了。

    当然,方腊坐杭州,未必能稳,日后如何,其实并不乐观,但在此时,也只能以这样的理由,聊以而已。

    眼下幸存的这批人,其实在杭州城内,多少都互相认识,或是听过名字。他们有的是一开始就与方腊暗中勾结,有的是后来被游说加入。在方腊此时的新政权中,他们或许将成为第一批原生的贵族,但除非是一开始便坚定地加入了方腊阵营的那批人,其余人多少都有些忐忑,彼此倒也没说话,不随意交谈,只与方七佛恭敬地道别之后,各自离去。

    对于这批人,方七佛的态度倒显得温文和蔼。他今年年近四十,身材高大,本身身手极高,为将之时杀敌不知凡几,但为谋士时,又有稳重内敛的一面。方腊军系当中,xìng格桀骜之人无数,类似石宝本身癫狂,邓元觉有几分疯劲,厉天闰沉稳但高傲,司行方睚眦凶戾,这些人各有艺业,但在方七佛面前,却都极为恭顺,而就连那个喜怒无常自称刘大彪的少女,或是同样文武双全心机深沉的王寅,在面对着他时,通常也会听令而行,不会有太多话说。

    他此时送走了参与宴会的众人,转身往回走,身后一名随shì的年轻男子跟了过来:“老师,你如此看重他们,但依我看来,他们可未必会喜欢,其中好些人都是郁郁寡欢的,怕是觉得咱们这趟生意做不长呢。照我看,那些原本就不是真心归顺我们的,杀了也就杀了……又能大捞一笔。”

    或许是对这弟子的这等语气已经习以为常,方七佛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倒也不甚生气,微微一笑:“陈凡,咱们现在已占了杭州,你要把这等山匪习气改一改了,什么这趟生意,又什么大捞一笔。圣公将称帝,你将来起码也是个大将军,莫总贪些宜。”

    “啧,老师,总是宜贪起来有趣一些,那些皇帝啊,将军什么的,想起来都头疼……”

    名叫陈凡的年轻人看来有些惫懒,方七佛倒也不在意,只是一面走,一面说道:“杭州一地,是江南要冲。圣公称帝,杭州便是京城,这等重要的地方,不能真的全打烂了。如今将要秋收,稻子要割了,要有人手,以后这城里要建起来,要有规矩,要有生意,而且要称帝,也要有人撑起场面来。这些东西,跟我们进城的大伙,都不在行,他们只会烧啊抢啊,现在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了,该收敛一点了。”

    方七佛叹了口气:“我们不懂的那些,他们懂,现在不高兴没关系,只要肯做事,我给他们地位,给他们权力,他们会喜欢的……既然拿下了杭州,这几日我便要起身攻嘉兴了,在这之前,我要把这些事情安排好。过几日我离开了,你在这里,要保住他们不被sāo扰,这事情可记住了?”

    “老师,我想随你去攻嘉兴,这些事情我不懂啊,要不然你把王将军或者安惜福留下来,把我换出去也行啊,我去湖州也没关系……”

    “你不是不懂,你是懒得去想,否则哪会开口就说他们……眼下王寅要掌南方形势,安惜福北去湖州。你留下来最好,你是我的弟子,又够不讲理。”

    “我没有不讲理,我觉得我可以把安惜福换回来,退一步说,那个霸刀家的小妞做起事来不是比我更不讲理么,我也可以换她回来。”

    “北去湖州的那些人,乱糟糟一团,良莠不齐,打发他们过去,一方面是让他们扰乱湖州,另一方面不过给他们一个劫掠的机会罢了。惜福跟过去,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能统御这帮人。你可知今日中午时分,陆鞘与姚义差点打起来,多亏安惜福带着黑翎卫及时赶到,才令这事平息,过去的若是你,恐怕早就乱上添乱了吧……至于霸刀,她这几日去哪了?”

    陈凡偏着头挠了挠眉毛:“前几天……城里杀得乱哄哄的时候,她在街上敦亲睦邻,给那些人发馒头,还不许咱们杀人。昨天也是往北去了,听说跟她的手下在找一个叫宁立恒的人,就是把她和石将军都给摆了一道,杀了苟正他们的那人?反正我觉得这小妞是ting闲的……”

    方七佛皱眉想了想:“当日破城,往北逃去的人最多,听说那宁立恒曾在事前联系过许多人,一同往北杀出,今日姚义等人,似乎也盯上了一批逃亡队伍,当中莫非有他?”

    “老师,要不要我追上去,警告一下他们?显然那个宁立恒很厉害,顺便我把刘大彪她们换回来?”

    “有什么好警告的,那逃亡人群中便有军队,也已成破胆疲兵。那宁立恒当日得逞一时而已,一人之力,在这等事情中又能如何……至于你要换回刘大彪,自己去跟她说啊,只要你能跟她说清,让她回来维持城中局面,我便许你北上又如何。”

    “老师,那你得给她发个命令才行啊……”陈凡偏着头说道,但前方方七佛挥了挥手,步伐不停,这边等了好一阵,才气急败坏地嚷道:“但我也维持不了城中局面啊,你……老师你这不强人所难么,我想打仗啊!”

    一堆堆的篝火昏沉暗灭,营地已经进入休息的阶段了。

    位于山头上的这个小营地,扎得并不规整,没有围栏没有太多的警戒巡逻,其中的帐篷也少,疲累的抱着各种良莠不齐兵器的士兵们就在野地里围着篝火睡下,这时候虽然有各种蚊虫叮咬,却也俱都昏昏沉沉了。

    陆鞘正在帐篷里睡觉----其实并没有睡着,他躺在chuáng上啃着半只烧鸡,望着棚顶,偶尔吐出骨头。

    “妈的……”

    心中不爽的,终究还是白天中午时分受到的无名之气,自家的兄弟被打了好几人,就那样在山谷里受了埋伏,而那姚义,竟然还咬定自己偷袭了他!

    真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太不舒服了……

    他们这次北上,虽说主要的职责是扰乱湖州,令湖州无法顾及嘉兴及杭州,但主要的任务,其实并不重。此时在西北一面,真正能够救援湖州或嘉兴的,乃是原本属于康芳亭的武骤营,但自方腊取杭州开始,武骤营就已经被方腊的妹妹方百花牵制在了西北一片,只要方百花不败,湖州那点兵力对两面就都无能为力。

    这等杀人抢劫的轻松任务中遇上此等无妄之灾,他原本心想无论如何都得还击一下,但后来自然没能成功。那支黑sè的军法队到后,两边就都哑了火。

    方腊军中,虽然大都是又无家可归的灾民组成的部队,有的连武器也凑不齐,例如他陆鞘,就是从家乡桐县拉的队伍,随后加入圣公军,便给了他山头和编制。但几支真正精良的军队,终究还是有的。

    方七佛等人手下的军队姑且不论,为了避免战场之上溃逃的情况太严重,那支由方百花建立起来的军法队确实是不折不扣的精英,当中的组成者身穿黑衣,都是杀人如麻的狠辣之人,有几次战斗当中,前排一溃败,后方人头便一批批的往下掉。如今这支队伍的执掌者是个名叫安惜福的年轻人,有一股沉默寡言的书生气,但不得不说,陆鞘见了他,有些心虚。

    不得不说,如今的起义军中,参与的大伙基本还是混山头的感觉,谁的拳头大,别人就怕,陆鞘自然惹不起什么邓元觉石宝司行方,也惹不起黑翎卫,但他跟的是厉天闰,司行方手下的姚义还是惹得起的。今日心中自是不爽,这时睡不着觉,心中谩骂了一阵。

    他心中正自发泄,陡然听得营帐外传来一阵细小sāo动,他心中一惊,暗道莫非姚义又来捣乱?操了大刀便挑帘出去,只是才出了帐篷,便见一行人穿过了营地,朝他这边过来,当先一人身材jiāo小,却是个穿了裙子、戴了黑纱斗笠的少女,跟在她后方的一人身材高大,背了一只匣子,再接下去,也有一队依稀可见轮廓的人在走来,这些人的脚步惊乱了途中的篝火,光芒斑斑点点地卷起在空中,陆鞘想了想眼前这行人到底什么来头,反应过来时,却是愣住了。

    那少女手中拿出一只令牌来晃了晃,陆鞘连忙行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后方背着匣子的中年人首先开了口:“陆将军不必多礼,我们来寻找一位名叫宁立恒的书生,可能在往北的逃亡队伍中,陆将军可曾听说?”

    陆鞘愣了愣:“不、不知道啊……”

    “你一路过来,必定也抓了几名路途之中落单的人,他们押在哪里,带我们去问问,可好?”

    逃难的人群各种方向都有,一路过来,肯定会抓住一些人,有的顺手杀了,抢了东西,也有的被抓了审问。陆鞘连忙点头,随后带着这队人过去,远远望去,群山中黑影憧憧,似乎还埋伏了更多的人手。人带到之后,少女等人不必他在旁边守着,他便折了回来,坐在篝火旁往那边看。

    眼前这队人,他以前毫不熟悉,只是听说过。乃是西南武林有名的刘大彪子率领的霸刀营。这刘大彪子本是武林豪雄,并非山匪,只是与方腊有交情,在方腊起事时揭竿呼应,与黑翎卫同是义军精锐。

    当然,相对于黑翎卫是一直杀头杀出来的名气,这霸刀营则归结于刘大彪子本身的大名鼎鼎,据说这人一手霸刀,在江南武林罕有敌手,乃是一名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xiong毛凛凛的英雄好汉,义军之中,也难有几人能与之比肩的。

    陆鞘加入义军初时听闻,对这刘大彪子极为佩服。但随着他在义军之中地位见长,才发现虽然霸刀营中的士兵偶尔能够得见,刘大彪子本人却未曾见过。这人似乎不参与义军之中的各种争权夺利抢山头的活动,为人神秘,做事霸气。但到得后来,陆鞘才隐隐听说,那刘大彪早几年便死了,如今代替他发号施令的乃是刘大彪的女儿,却也执拗地让人叫她刘大彪子,似乎想要让乃父的名号因此传下去,他初时听说,有些好笑,但后来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据说这刘大彪的女儿虽然xìng子古怪,但武艺却是极高,这是的义军高层,几乎没什么人敢拿刘大彪子四个字来取笑,皆因她已为此与高层中的众人打了好些架。那女子身体单薄,御使家中刚猛的霸刀却是另辟蹊径,听说就连此时军中武艺最高的石宝、王寅等人都未必打得过她,方七佛手下弟子陈凡,据说甚至有倒拔垂杨柳之力,战阵之上犹如修罗,但听说与这刘大彪一交手,也是平局。

    这其中有没有其它的因由陆鞘是不太清楚,但这些打平局的倒能活着,军队当中,却有好些人,据说是真正被那刘大彪杀掉了的,此后旁人虽然很少见到那女子,却也不敢用刘大彪以外的称呼来说她,久而久之,倒也传得神乎其神。他今日第一次见到,未曾感觉出多少外lù的霸气,但总算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恭敬的样子来。

    如此过得一阵,那边大概是审问完了,便又朝这里来。少女朝他微微点头示谢,他连忙回礼,后方中年男子道:“事情问过了,到没什么结果,我们才从薛斗南薛将军那边过来,姚将军应该也在这附近,不知可曾看见?”

    这队人其实还是蛮有礼貌的,陆鞘听得那问题,才知道少女一行人竟是朝北上之人一队一队地问了过来,当下连忙点头:“自然看见了,姚义嘛,他们的队伍应该就在山那头,往西过去就是了。哦,还有黑翎卫,由安先生率领的,大概已经往前头去了。”

    “多谢。”这些人听了,转身离开,朝黑暗中走去,走的几步,陆鞘才看见那少女回过了头来,开了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有些冷,听来却也悦耳:“我们在寻一个叫宁立恒的人,陆将军明日若再遇上逃亡之人,烦请帮忙问问,谢谢了。”

    “呃……自然自然,没有问题。”

    陆鞘说完,看着那些人在黑暗里远去了,微微舒了一口气。感觉上,这些人倒也ting好相与的,旋即又觉得,这或许就是厉害之人身上的气势,最好到了姚义那边发飙,把姚义等人收拾一顿,那就最好了……

    同一时刻,我们的视线再往北推,诸多逃亡者驻营的谷地当中,一些篝火正在燃烧着。这边的黑暗间,婵儿正抱了双膝在草地上坐下,目光微微有些悲伤地望着远去篝火旁的那道身影,而另一道女子的身影,正端了一杯水朝那边走过去。

    有些东西,她并不明白,即便微微明白,到此时,也变得有些不理解了。

    早上的时候,姑爷被诊出手上的伤病危急,大夫进行了急救。她跟娟儿、杏儿姐等人被小姐强行赶进启程队伍里去时,她伤心得几乎要嚎啕大哭,但当时不是哭的时候,她因此忍住了。

    下午时分姑爷与小姐都赶了上来,她也因此很高兴。但在路途之中她便打听了,姑爷的伤是很严重的。可是一到这边,姑爷便开始做事,各种事情,奔走劝说那些富商拿出金银珠宝当yòu饵啦,召集了老兵、猎户询问各种各样的情况啦,一直到夜晚,这些事情没有停过,姑爷一直在篝火边询问,偶尔想一想,走一走,多数时间实在纸上配合地图写写画画。

    伤病的情况会让人的思考变慢,姑爷的情形似乎也不太理想,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停下来,偶尔询问小姐的看法,直到那些被询问的人都已经睡了,他还在一直写、思考。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明白姑爷做这些事情的意图,但某些东西一直在心中敲打她:姑爷的伤太重了,姑爷会撑不住的啊……

    想要过去劝说几句,但一直没能鼓起这勇气来,小姐这次也没有劝说姑爷,她在旁边跟着,在旁边看,多数时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那或许便是夫唱fù随。她很羡慕小姐与姑爷之间的知心,可……姑爷会撑不下去的啊……

    方才她端了一杯水想要过去,几乎想要鼓起勇气,僭越丫鬟的本分,开口去劝说姑爷先停一停了,不过经过的小姐将那水杯接过去了。或许是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小姐还微微摇头地抱了抱她,然后替她端了水杯过去。她回到这边来,无心睡下,看见那边小姐与姑爷并排坐在一起的样子,她抱着双膝,将双chún压在膝头上,低声的、压抑地哭了起来……

    火光爆鸣,升起一片光尘,光芒中,宁毅仰起脸仔细想了想,随后又俯下了头,继续在纸上写画起来,夜,或许还很长……

    这天晚上,宁毅终究还是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之时,便又继续了昨日的计划与推演。难民拔营、转向,他在马上继续着思考,有时候与苏檀儿商议,将想的东西交给苏檀儿过目,一路之上,又询问了这样那样的人。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将一份大致的想法交给了陈兴都,其中的一些细节还需要真正知兵的人去做修改,或许到最后也无法被接受也说不定,但眼下,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一部分人在刚刚扎起的营帐中商议时,宁毅与苏檀儿骑了一匹马,朝着附近的山坡过去,山坡那边便是一道蜿蜒的水路。夕阳西下,阳光在山上、水上洒下金黄sè的光芒,山下bo光粼粼,山坡上开着漂亮的野花。

    宁毅下了马,伸手去接苏檀儿下来,随后,虽然是保住了妻子,倒是踉跄退了几步,两人摔倒在了草坡里,宁毅此时力道还是有些的,虽然摔倒,自也不至于让苏檀儿受到太大的震动,随后两人躺在那儿轻笑了起来。

    仰头望去,初九傍晚,天空飞过雁群,这一天的云层很好,像是纯白的棉絮一般。宁毅张开双臂,苏檀儿将手轻轻地捂在肚子上,像是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在那里躺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开口说话……

    又是六千字,都有点恨自己了,要是早几天发多好,不过也没关系啦。不知道大家到今天有没有出新的一章,这个月反正没有双倍啦……求!!!

    另外推荐一本书,圣者晨雷的《明末风暴》,昨天看了,非常不错。这个作者的书我一向很信得过,这本也确实好看,很不错的泡妞种田文,他那种种田的气氛,其实我一直想学的,有兴趣的都可以去看一ro!。

    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娘亲很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女娃。”望着那片天空,苏檀儿在笑过之后轻声开的口“她一直希望着……

    以后能给爹爹生个男娃,爹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爹爹至少对我热络一点,他说我聪明,将来有个弟弟肯定也会更聪明。爹爹总从我身上看将来弟弟的样子,娘亲就连看都不想看,那时候我老去粘娘亲,可娘亲不理我,

    有时候我做错什么,惹得她烦了,她也不打我,只是挥手让奶娘把我抱走。相公,这世上最大的瞧不起就是这种了吧……

    到后来我知道娘亲老想要个弟弟,一开始我甚至都有些恨弟弟了,不明白女娃有什么不同……………”山坡上的野huā开得斑斑点点的,苏檀儿将手搁在小腹上,看傍晚下的白云流散。宁毅原本闭上眼睛笑了笑,这时候睁开眼:“没事,她们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她。”“呵,我可以不喜欢娘亲,相公不行呢,否则会被人戳脊粱骨的,说女婿不孝顺。”宁毅偏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骂不过我。”“噗”苏檀儿忍不住掩住了嘴,井刻后,方才望了那天空,再度开口。

    “我在女孩子中间算是比较奇怪的,后来念了些书,没有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而是觉得爹爹和娘亲没有对我好,一点也不公平。我在那大宅子里随着奶娘长大,一方面觉得自己要当个让爹爹和娘亲后悔的男孩子,要把家里的生意接下来,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一定要把女孩子该学的东西都学好,要不然不就证明自己其实羡慕那些男孩,这样不就输了么?”

    宁毅伸手替她拈走一根枯在发端的草茎,苏檀儿的声音悠悠的:“在那样的家里长大,奶娘小时候对我好,总是说,我们是大户人家,我是大家闺秀,人家都羡慕。可是到我懂事的时候,我才觉得,没什么好羡慕的。爹爹不喜欢我,娘亲也不喜欢,若是小家小户,便没有这等苦恼,其实我也明白,若不是那个家实在太大,若是我上面有一个哥哥,爹爹和娘亲没有那样大的压力,我也不至于被冷落,我我不喜欢爹爹跟娘亲的那些时间里,后来发现,我也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了,那个家里……没有人情味……”

    “我……妾身,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只是跟着旁人学来学去,其实也不像。妾身喜欢诗词,可自己作得不好,也不太会看,就告诉自己,那时候要学的、生意上的异西太多啦,根本没时间其实也不是的,妾身根本就不喜欢诗词,只是喜欢那种被人追捧的感觉有时候想到这些,看到爹爹娘亲的样子,就想,以后也不要生孩子了,若是生了孩子,养不好,她也像我一样,怪我这个做娘亲的,可怎么办………”

    “标准太高了,谁也不会纯粹喜欢诗词你会是个好娘亲的。”宁毅插了一句。

    苏檀儿摇头笑笑:“到了十四十五岁的时候,不想成亲,就一直拖啊拖啊,然后到真的拖不下去的时候,才选了相公。”她偏了头,看着躺在旁边的宁毅:“可那会儿也不是真心的,让小

    婵去照顾相公,成亲那天跑掉了,好几天以后才回来,到后面虽然住在一块儿,对相公也没有太敬重太上心……”“不是已经很好了么?”苏檀儿在草地上摇头,表情已经变得平静起来,只是些许自然的笑容:“不是的”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了起来“不是很好的,那只是妾身在装,装得像是大家闺秀,装得很识大体,就跟装得很像喜欢诗词一样。妾身……只是在想着自己,想着稳住相公,让这个家看起来像个家,不被别人戳脊粱骨,也就够了,妾身没想过相公,………”

    “女人真麻烦……”

    “……………,可现在想了。”

    两个人的声音响在一起,宁毅是无聊地嘟囔,苏檀儿是微微哽咽中的低语。

    说完之后,倒不由得为这说话而轻笑起来,宁毅闭着眼睛将手掌横过去,手指几乎打上苏檀儿的脸颊,苏檀儿偏了偏头,微闭着眼睛,将脸颊靠在他手上,感受着手指的触碰。

    两人素来都是果决之人,不喜矫情,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有小楼夜话那等在这年代看来浪漫的交谈。但实际上,苏檀儿xìng情练达,当初在小楼之上的交心,也都是以尽量自然的态度在说话,甜言mì语是不多的。后来苏家遭逢大祸,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再到苏檀儿烧楼、圆房,虽然偶尔会有几句甜言mì语,但那也基本是在chuáng第之间。

    苏檀儿的小女儿jiāo态并不多见,彼此都是厉害的人,就算真是打情骂俏,也都是心照即止。只是这两天,得知自己的身孕,再知道宁毅的伤情之后,她虽然默默陪在宁毅身边没怎么说废话,但到得此时,才真正开口将这些原本她认为无须在意的东西发泄出来。

    “妾身现在知道相公对那时的事情都看在心里,妻身心中想的那此弯弯道道,估计也瞒不过相公,想起来真是难堪……那时候妾身就当相公是个傻书生,读几本呆书,不会想事情,待人接物也不行,就想着……只要能控制住相公就行了,相公这等傻书生,哪里会是妾身的对手啊”

    宁毅笑了笑:“现在也不是。”

    “相公心中豁达,或许觉得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妾身现在想,要是这些能重来就好了,妾身一定好好对相公,妾身……想要学成真正的大家闺秀想要相夫教子,妾身不想十八岁才嫁给相公,让别人说,相公娶了个泼辣的老姑娘。要是十四岁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相公那就好了那样一来……那样一来……所有事情都不同,妾身就不会任xìng地拉着相公来杭州了……”

    苏檀儿说着前面那些话时尽管有些哽咽,倒也冷静,只是说到这最后一句时,才终于真正的哭了出来,她双手捏起拳头放在身侧,微微颤抖,哭得厉害。这女子一贯高傲,虽然都是内敛在温婉的表象之下,但平素纵横商场养成的人生观几乎也如宁毅一般锋利如刀,事情一旦发生,首先便只求解决之道,后悔的情绪,顶多只能叫做归纳或反省。但在这时知道路途艰难,丈夫的伤势也很可能因长途跋涉而受牵连,竟是为这等情绪内疚起来。

    宁毅叹了口气,挪啊挪的,往妻子那边靠过去,苏檀儿揪住他的衣服咬牙饮泣着。

    “娄们会回去的还有机会。”宁毅说了一句。

    苏檀儿已经哭起来:“我现在想为相公生孩子了想要相夫教子了,不想再逞强了,不想再做生意了,我已经不想自己了可我现在又想要是现在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就是现在没有以后有就异了,我这两天看见相公做那些事情,拼命想怎么出去,我知道相公被责任压着,虽然没有孩子的责任相公也会这样,可我真的害怕了……大夫说相公的伤势需要安心,需要静养,然后靠自己的身体撑过去。相公你为了逃跑的事情这样子劳心劳力,身体怎么撑得过啊……

    我有些相劝,可我知道根本劝不了……”她在宁毅身边哭得厉害,压抑得厉害,因此身体颤抖得也厉害:“这两天,相公在问那些人事情,在计划着那些东西,我在相公身边…我在相公身边忍着不说话,心里一直有很多人在告诉我,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用,只是让你更烦心,不能让你一边烦心做事还一边烦心我。

    可我又想,要是我像那些普通的女子就好了,就只哭着喊着不许你做这些,然后就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知道说了没用的……”

    “到忍不住的时候……”苏檀儿吸了吸鼻子“到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到帐篷里去躲起来,坐一会儿,忍住不让自己哭。婵儿她们都哭过好几遍了,她们想要过来劝你,我都把她们挡下来。我不想让你还要费力跟她们说话,还要劝她们,我也不跟你说没用的话,说话的体力也不想你耗掉……我本来也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她说完这些,低声哭着,但比之方才,终究是好了一些。宁毅等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好起来。”

    苏檀儿mo了mo眼泪,但泪珠还是一直在掉,靠在他xiong口上,点头道:“一定要好起来,若你好不起来,我也遇不上这样的相公了,孩子我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原本就不是个好娘亲,弄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事情我也做过的……相公你给我记着,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也不能喊累,还得撑过去。但撑不过去也没关系,我们就下去找你……”

    她睁着眼睛盯着宁毅,温婉的瓜子脸上,樱chún紧抿。她以女子之身在商场上纵横,从来都是润物无声的风格,因为本身的样貌精致,又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不似那等沙发果决的商人,但此时,只有那方才哭过的大眼睛里,流lù出长期商场之上养成却一直收敛的执拗气息,与那温婉的面容混杂在一起,到只是给眼前人传递出一个更窝心的信息:这是你的女人。

    宁毅笑了笑:“别小看你家相公,不管怎么样,我会活下来。这孩子你生定了。”

    苏檀儿mo着小腹,随后往宁毅靠了靠,她另一只手揪着宁毅的衣襟,闭了眼睛,口中似乎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祈祷什么,但山风吹过来,听不清具体的言辞。

    天空之中绵云流转,夕阳霞火烧遍了天际与山脉水流,夜晚降临,逃亡者的营地当中,军队开始繁忙运作起来。第二天再度拔营,后方的追兵距离这边其实已经不算远,到得这天中午逼近时,他们开始从落单的难民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就在他们前方,那支最大的逃亡队伍,开始内讧了……!。

    终于做完了这无聊的事情。这一天也算是过了!不过最后一件任务可谓是很难,那就是侦查对方到底有多少纯血统狼人!

    “当然不是,这样来计算的话,只怕会偏少!所以只要符合三项当中的两项就行!”

    “对了,怎么样能看出那些狼人是纯血统狼人?”

    说着她的玉手,突然伸进了刘杰的衣服当中,摸了摸刘杰胸前的胸肌,刘杰此时脸色一阵抽搐!不过现在自己是毒贩,这毒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微微一笑,“当然,如果以前知道这里有如此美人,我早就来了!”

    刘杰计划了一下,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找了几个白人和一些黄色人种,当然也早了黑色人种!让他们装扮成自己的小弟,而后再混进这狼人的地盘,这样成功率可谓是极大!

    没办法,刘杰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人类,所以他便只能乖乖的将这套东西穿上!一切就绪,不过后背的拉链他却拉不到!此时那一个跟踪他的吸血鬼,好心的走了过来,笑道:“我来帮你吧!”

    “恩!”刘杰点了点头,并没有担心什么。

    一路走去,他们来到了一个特大的椭圆形建筑当中。一路走去,刘杰又发现了几个疑似纯血统狼人,所以再次在手表上按了几下!

    “怎么了?”他身后的吸血鬼急忙上前,轻声问道。

    而刘杰此时浑然不知,一路朝前走去。当离目标很近的时候,他这才急忙弯身,慢慢的行走了过去。拿出望远镜看着前方的一切!

    刘杰点了点头,而后将车门轻轻的推开,大步走了出去。他们此时则都躲在车后,见刘杰走了出去,才急忙将车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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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杰此时见一个家伙拿着望远镜在看着敌方的情况,不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道:“能不能让我也看一看?”

    他们坐在悍马车内商量着。

    而刘杰此时尴尬一笑,原来他拿着望远镜是在记录坐标,自己还以为是好玩呢!

    远处刘杰看见了那奇特的植物,想必应该就是毒品了吧!再向前看去,见几个拿着枪的壮汉在巡逻,而且还有几个差不多二十米高的瞭望塔!

    车辆行驶了进去,在一路上刘杰发现了三个疑似纯血统狼人,所以他都毫不犹豫的记录了下来!每看见一个疑似纯血统狼人,他都会在手表上按一下。这样就可以清楚的记录一个!

    “不可能,他可是吸血鬼啊!就是族长大人,都怕光!他难道比族长大人还厉害?我想,应该是阳光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吧!”

    “那你抢什么望远镜?”他听此,很是不屑!

    不过刘杰想他们的目的是想趁着狼人防御最弱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吧!不过这大白天的,就是人数最少,这吸血鬼也不敢来啊!所以这可谓是白忙活一场!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自己可不是老大!而自己只是执行任务的小人物罢了!无丝毫的权利去管或去干涉这件事情!

    “开门!”(英语翻译)

    “好吧!那我们去休息吧!”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而车上的那个家伙见此,脸色却是大变。有些结巴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好了,现在是夜里的十一点五十,从现在开始,我来值班,五个小时后,新一轮接替!”一个吸血鬼道。

    刘杰此时是老板,所以说话的语气变得很高傲的样子。

    夜里的七点钟,刘杰坐在一辆宝马当中。当然这些豪车都是租来的!连小弟都是假的,车肯定也是假的咯!

    这个男子笑了笑,而后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按了一下。不久一个娇艳的印第安美女走了进来,这个女人可谓是个妖精!她很是风骚的走到刘杰面前,而后双手捂住他的肩膀,“帅哥,第一次来吧!”

    “废话!不穿这个,你一出去几秒钟,就会化为一堆灰烬!”一个吸血鬼不屑的说道。

    这些家伙可都很专业!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是附近的一些舞台剧的演员!所以这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

    “呵呵,先生你可谓是找对地方了!”他笑了笑,“好了,先生请给我来!”

    他们计划了一下,四个吸血鬼在四面八方观察,而刘杰则假扮成附近的商人,去里面购买毒品!虽然这对刘杰而言很危险,不过没有办法,毕竟只有刘杰才不会让狼人轻易发现!

    突然对讲机当中,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刘杰急忙将手表对准自己的喉咙部位,问道:“在那里?”

    此时刘杰的假秘书,一个白人小妞。不算很漂亮,但是也算美女了!她下车对着前面娇滴滴的,用英语说道:“我家老板,想在你们这里买一些货!”(英语翻译)

    “西方十二点方向!”

    他一路快跑,大概是跑了半个小时。(以刘杰现在的身体素质,急速跑半个小时那是小菜一碟!)他此时不由看见前方数百米,那高约四五米的铁丝围栏,想必那应该就是所谓的狼族部落了吧!也就是那个特大的毒品种植基地了!

    刘杰一个一个的数着狼人的数量!心中却很是郁闷,这没事,吃饱了,数什么人!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是小孩子呢!

    刘杰没有意见,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都没有问题!一会,他们开始了抽签。刘杰很不幸,抽到了早上十点钟到下午的十四点钟的时段!他们是按照每五个小时一次值班,为了公平起见,所以中午的十点到十四点,就只要值班四个小时!而这也正被刘杰给拿到了!

    刘杰此时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优哉游哉的看着天空之上的星星点点!

    随后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小型的会议厅。刘杰坐在kao椅上,而后将腿放在桌子上,一副很牛逼的样子。因为这样才像是毒贩嘛!而后女秘书急忙拿出一根雪茄,给他点上。刘杰吸了一口,而后吐出一个烟圈!(这个刘杰可学了很久!)笑道:“现在,可以谈生意了吗?”

    数了数,刘杰在手表上记录了一下。巡逻人员,三十九个,瞭望塔上面八个!

    “恩,似乎有点道理!”

    “好了!”他将草图收了起来,而后道:“我们轮流值班,观察他们每一个时段的兵力如何!我们有五个人,也就是说,差不多每一个人五个小时的样子!”

    “找什么狼族部落,吃饱了没事干才找吧!”

    刘杰一听,急忙起身。飞速朝西方抱去,既然对方都已经找到了,自己还在这里悠哉自哉,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先生,你这是来买毒品的吧!”

    “很简单!第一,是印第安人!第二穿着方面,像是贵族!第三普通的狼人见到他们都会敬礼或者是鞠躬!”

    “恩,我赞同!”

    他此时身穿一套黑色的西餐,系着一条咖啡师的领带,带着一副墨镜!活像是一个大毒贩的样子!

    此时脖子这个地方微微有一丝光线透了进来。如果我是吸血鬼的话,只怕会疼的要命,甚至是死亡!不过刘杰却是人类,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刘杰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而身后的假女秘书还有两名假保镖,则急忙跟在刘杰的身后!

    时间转眼间慢慢的过去了,此时已经是早上的九点四十多了,所以刘杰此时正准备去接替!刘杰坐在昏暗的悍马车当中,他们叫刘杰穿什么防紫外线的服装。刘杰看了看,见是一套密封的严严实实的皮甲。这皮甲在眼部的地方,是两个和墨镜一样的镜片。他吞了吞唾沫,问道:“真的要穿?”

    他们此时都看着刘杰,刘杰不用想晕,坐标这个东西,他可谓是一窍不通。尴尬一笑,“我不懂坐标,还是你们来吧!”

    这两个家伙坐在后马车内,看着液晶显示器当中越来越远的刘杰!

    “我明明没将拉链完全拉上!他,他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点大碍?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难道这个家伙不怕光?”

    这个家伙抢过望远镜,看了一下,而后急速在一张纸上,画好了一份草图,上面的坐标都清楚的记录着!刘杰不用有一些羡慕这些家伙了,什么都懂!而自己却是什么都不懂!

    他将刘杰拉链拉了上来,不过却并没有完全拉到顶。而这个刘杰却不知道!而后他对刘杰笑道:“好了!”

    “当然!”

    “哦!”刘杰点了点头,“是不是符合了这其中的三项,才能算是一个纯血统狼人呢?”

    这个家伙开门见山,说话根本不拐弯抹角。不过这样让刘杰也很好说话,他点了点头笑道:“都说你们这里的货物最多、品种最全,所以在下不远万里特意赶来看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望远镜递给了刘杰。刘杰兴奋的接过,而后对着前方看去。这个望远镜是夜视的,所以看过去的效果很不错。

    听此,这些家伙将门打开,让他们走了进去。

    说着,刘杰一把拉住她的玉手,笑着摸了摸!

    他们下了车,而后一个四五十岁的家伙朝他们笑着走了过来。当然是一个印第安人!所以刘杰毫不犹豫的记录了他!

    刘杰和其余的三个吸血鬼,小心翼翼的朝远处的悍马车走去。他的值班时间还有很久,所以我此时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而那两个监视我的家伙这坐在车里!还有一个吸血鬼,则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喝着鲜血饮料!

    “一个,两个。三个……”

    “恩,一定不会错!不然如此的荒郊野外的,拿来的这么大的种植园?而且还是种植毒品?”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采取抽签的结构吧!不然谁被分配在热日之下执行任务,肯定不公平!”

    刘杰兴奋一笑,看了看远处趴在草丛当中的四个吸血鬼,想不到他们都比自己早到。他尴尬的走了过去,而后蹲在草丛当中,道:“确定这就是狼族部落吗?”

    “可以了,把坐标记录一下!”一个吸血鬼道。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英语翻译)

    “谢了!”

    此时刘杰坐在宝马当中,抽这雪茄。他可不会抽烟,所以在此之前,他特意的练习了数遍!

    【……第二三九章 回家的路(五) ……】!!

    景翰九年七月十一,湖州、杭州交界之处,午时过后,天空中弥漫的阴云像是将世界笼罩成了下午,雷雨聚集着。营地之中,武德营的数千残兵开始朝着空地上聚集过去。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间弥漫,主营帐那边,如今能参与到逃亡队伍高层的将领、士绅在这阴沉的气氛中激烈的争吵,也有性格相对暴烈的,看起来简直想要动手,随后又被周围的人拦下。

    不光是这里,有关陆鞘的军队发现了众人躲避的方向,此时正朝这边奔来的消息,也已经渐渐散布到了军队当中。平民间此时也有了些许的耳闻,但鳋乱在一时间并没有起来,因为如果事情是真的,众人现在甚至连鲁莽的决定都没办法做出来,往后是即将下雨的河流湖泊,往前是自投罗网,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有的人在确认着事情的真实与否,有人在寻找着自己认识的人,询问对策。主营帐这边,则被各种各样的人,投注了最多的关注目光。汤修玄、钱海屏、陈兴都、那病恹恹的年轻书生宁立恒,乃至于更多的曾经在杭州有才名、有官名的人,都被大家密切的注视着。

    宁毅偶尔会简单地跟一些人说话,说得最多的,大概是那边的汤修玄,作为四大家的家主之一,这位老人目前仍旧有着最高的地位,有着最多的关系。武朝重文轻武已有多年,即便是陈兴都,在这时也没办法怠慢真正的士绅。汤修玄与宁毅说了很久,某一刻终于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宁毅一眼,点了点头。

    “在杭州之时,希文公很看重你吧..“..事到如今,也只好听你的了。去吧,保重身体。”

    说这个的时候,一名将官正要愤怒地朝宁毅冲过来,随后被人隔开了,汤修玄看了一眼,摇摇头,柱着拐杖转身离去,那将领在骂骂咧咧中被拉开了距离,宁毅没有看他,由苏檀儿搀扶着往另一边走去了,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这样的时间里,姚义所带领的队伍正一刻不停地往他们所在的南边过来,更北面的地方,黑翎卫掉转了方向,朝着这边飞速赶来。天空之下,这片大战场的东北面,隔了河道的方向,名叫刘茜茜,小名刘西瓜的女子,正带领了一队霸刀营朝着石桥渡的北面包抄过去,她并不着急,只是等待着陆鞘等人在北面某地打败了那支逃亡队伍,然后去接收她看上的军师。

    当宁毅强忍着头晕,去往武德营士兵聚集的那片空地时,远远的已经传来过好几次哗然的声响了,隐约间,陈兴都正在说话,将面临的整个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在场的士兵。

    那是一片草地,此时看起来,已经像是一个小小的校场,前方扎了个简单的台子。风不大,宁毅从侧面上去时,半数人都朝他望了过来,苏檀儿没有跟上去,这样的地方,她并不适合上去搀扶。台上不止是陈兴都,也有汤修玄、钱海屏,以及一些杭州的官员、士绅,看着这时候有些弱不禁风的宁毅,多少有些怨气,但并没有太多的表现出来,只是有的盯着他看,有的转过了头。

    那大台子上,这时有块简单的幕布,标出了众人所处的位置以及面临的五股敌人。

    “..“.位兄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人家要逼死我们!我们只能往前走!我们有三千人,他们只有一千,而且各自都已分散,来不及救援..“.们如今轻敌,我们才会有这样的机会,若让他们清醒过来,我们什么机会都不会有了..“..几日以来,我们费尽力气才将他们的距离拉开,路,可以别人指,但得自己挣!还有血性的,就给我拿起刀,杀出一条血路来”

    陈兴都本人也是有武艺的,这时候大声说话,全场皆闻,但他算不得口齿灵活之人,重复的基本也是宁毅的那番话。待到他说完,宁毅走过去,将拿着的一大叠卷册交给了汤修玄,随后到陈兴都身边:“我没什么力气了,陈将军可以帮我传言吗?”

    陈兴都点了点头。宁毅扫视了这三千余人组成的黑压压的一大片,低声地、缓慢地说话:“中途折返,陷于死地,是我宁立恒故意设下的算计,你们都被我

    算计了。但除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陈兴都先是愣了愣,随后方才开口,将他的话大声转述出去,顿时军队之中又是一片嗡嗡之声,宁毅等待了片刻。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近万人的队伍,掩盖不了行进的痕迹,在杭州这一片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走,时间一长,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的前面,有将近六千的敌人,但杭州一战,方匪的队伍已经开始轻敌,昨天石桥渡往回,我们那样简单的就骗过了他们,就是明证。我们还有唯一的胜算,那就是,我们是武德营..“.军中精锐。

    宁毅看了看他们,但其实这样的奉承,并没有什么效果。

    “杭州一战,因为天时的原因,我们败了一仗,败得我们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今天走在这里的还有三千人,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开始怕。但方腊那边的人,已经觉得我们是土鸡瓦狗了,他们派了五支军队来,每一支,都只有一千多人,这些人互相争吵,不愿意对方占了太多的利益,至于怎么打败我们,抢走我们的东西,他们没有去想。他们像大家一样,觉得这已经不用去想了,可我们还有三千人,那边,那些护院、镖师,也有近千人。现在的情况已经画在后面的图上,他们一千多人气势汹汹地过来,我们四千多人,只想着逃跑,他们一千,我们四千。”

    “我对打仗,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胜,可到了现在,我们的情况,大家都已经清清楚楚,跟以前不一样,这次你们每个人,都清清楚楚,我们要怎样打,你们也清清楚楚。我只能帮你们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挥了挥手,有人将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上来。

    “从昨天开始,我们就已经记录了各位兄弟的姓名,籍贯,今天在这里的,以汤老为首,我刚才已经将卷册全部交给了他。如今的这个队伍里,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如果可以回到湖州,你们看看这台上,看看那边,所有人,都欠你们一份人情,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升官发财。”

    那些箱子被打开,金钅)光芒闪了出来。

    “这里的,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大家卫戍杭州一地,我知道你们有许多人的亲人、兄弟,也都在杭州,他们有的也在这支队伍里,有的已经在杭州去世,或者出不来了..“..方腊杀了他们,烧了大家的房子..“.&prime有女人..“.

    宁毅顿了顿,然后指了指后面的那块幕布:“他们跟当初攻杭州的那批精锐不一样,他们是一些农民,连刀枪都配不全!手上拿着耙子木棒跟我们打仗!到了现在,他们一千多人,就已经气势汹汹地过来了!我们可以想想怎么逃,现在脱光衣服跳进河里,从这边游过去!也可以现在过去踩死他们!你们现在已经看到了,他们五支军队都已经分散,我们吃掉陆鞘的这支,再吃掉姚义的这支,其余的都还赶不过来,我们据河以战,绕一圈再吃掉薛斗南,要下雨了,这是天助我们..“.-一仗怎么打,有没有可能打赢,你们可以自己想!”

    “打赢了,你们可以为杭州死去的亲人兄弟报仇!你们可以分走这些金钅艮你们可以去到湖州,加官进爵!你们是这场杭州大战唯一打胜的军队!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记在汤老手上的那份卷册里,卷册到湖州,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会落下。就算你们回不去,你们的家人,也会拿到他们该拿到的东西,活着的人对你们的家人,必如至亲奉养!”

    汤老点了点头:“老朽可为此事负责,天地可鉴。”有人便将他的说话传出去

    宁毅笑了笑:“若不胜,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各位兄弟,我的娘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她就在后面站着。如果这样也能败,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这些金钅艮会被他们全部抢走,你们活不下来,你们在杭州被他们破了城,毁了家,杀了至亲之人,那些仇,就再也没有可能报了。这时戮力向前,那就活下来,什么都有,这时候往后,大家就都报不了仇,死路一条..“.们是一群连兵器都不全的乱民,没有操练没有秩序,就为了抢掠杀

    人到了这里,他们只有一千人,大家会输吗?把所有东西都输给他们?”

    “还是要拿回来一些什么?”

    他将话说完,整个场面,都已经窒息起来,黑压压的云层下,大家看着那块大幕布,怔了半晌,有人终于说起来:“可以报仇..“.

    “怎么可能输”

    “踩死他们”

    这声浪渐渐的开始汇集起来,也在此时,陡然有人冲了出来:“别听他的,他妖言惑众,就是他把我们陷在这里的!”那却是之前寻宁毅麻烦的将领。这人姓夏,名叫夏七,宁毅在初九清晨将一名阻人取水的者弄得半死,便是他的堂弟,这几日以来,倒是与宁毅唱了几次反调,他这时候跑出来,令猖-一干士兵的情绪陡然一滞,这夏七紧接着便开始说那计划是宁毅一人所为。

    台上的众人也都愣了愣,陈兴都原本看着将兵的情绪都已经被调动起来,还在高兴,这时候指着那人:“夏七!为了你堂弟与宁公子的私怨,你这几日无理取闹得还不够么!竟在此时霍乱军心!”

    万人的队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那天宁毅与这夏七堂弟结下梁子,部分军士也是明白的。夏天仰头道:“陈将军,我说的都是实情,若不是这宁立恒..“.

    他话没说完,台上宁毅朝旁边已经走出几步,抓起旁边一名士兵北上的弩,用力地上了弦,直接指向那夏七。夏七愣了愣,随后双手一张:“你敢”

    下一刻,嘭的一下,血光飚射出去,弩箭直接射在了他的脑门上。这人睁着眼睛,保持那张开双臂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宁毅另一只手抓住旁边一名士兵手上的长枪,努力让自己站稳:“嗦嗦!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不是男人!”

    他原本已经处于虚弱的状态,这时候却是强用蛮力,那声音说出来,全场皆闻,一时间,不光是下方的士兵,就连台上的汤修玄等人,都愕然地望着这平日里病恹恹的书生,心下惊怵。他们也听说了宁毅心狠手辣与石宝等人交过手的传闻,但平日里自然没见过,这时候才见他如此干脘地动手杀人。

    “路只有两条!往前!往后!你们选好了,就走过去,为自己挣命!与我有私仇的!事后要找我杀我!我尽管奉陪!但在这时要祸乱军心的,都是大家的死敌!你们尽管选择听不听他们的!”

    宁毅说完这些,手和身体都剧烈的抖动起来,只是仍旧站在那儿。那夏七的手下原本也有些人,初时错愕过后,这时便有人陡然喊起来:“竟敢当众行凶,兄弟们..“.这话还没喊完,陡然听见“乒”的一声,后方有人猛地拔刀朝他砍过去,那人也机警,挡了一刀,退后几步,只听那出手之人喊道:他妈是你兄弟!”这人却是素来与他有嫌隙的一人。

    人群中刷的又有人拔出了刀,指向这边:“这人不安好心!”

    “宰了他!”

    又有人狂喊起来。这人持刀退后了几步,那边喊声已经此起彼伏,不少人被刚才的鲜血激红了眼睛,在此时找宁毅麻烦根本无济于事,这时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呼喊声中,那人腰肋之间猛地被身边人劈了一刀,鲜血飚射出来,他错愕地睁着眼睛将刀子往四周挥,士兵群中一名大汉直冲过来,刷的一刀往他肚子里捅进去:“老子宰了你这孬种”

    一刀之后,又是一刀,四周的士兵已经成了一个圈子,刀光刷刷刷的往那人身上劈,鲜血四处飞洒,直到有人一刀劈了那人的脑袋,周围的地面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当先那大汉举起手中的钢刀,朝向北面:“兄弟们,杀光那帮杂碎!报仇”

    “杀了他们。”

    “杀光那群农民”

    “我要报仇!”

    片刻之间,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杀戮激红了眼睛,刀兵如火,声浪开始沸腾起来,这时候的军队不见得会有多好的指挥,但人在绝处时的血性,终于已经被激了出来。

    宁毅站在那儿,柱着长枪,看着这一切,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周围的黑暗包围过来了。身体冰凉,视野开始倾斜,他吸了一口气,隐约听见有人喊:“宁公子”

    “宁公子..“.

    意识

    远离..“..

    半刻钟后,阴沉的天空下,就在朝北方不到两里外的一片丘陵的山坡上,陆鞘所率领的将士将他们这次追杀的目标纳入视野,如狼群一般的朝着那边疾冲而去,双方很快地进入箭矢所能及的距离。这边不多的箭矢飞了过去,似乎并没有起到怎样的效果。

    陆鞘还在疑惑双方接兵为何会如此之快,那边的数千武德营士兵,红了眼睛,挥舞刀枪,如同海潮一般的淹没过来,呐喊声震天。

    冲在最前方一名陆鞘麾下士兵微微察觉到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被后方的同伴推倒在地,踩了过去,随后那前方却是更多人下意识的放慢速度或是停下。这发展与他们原本想象的并不一样,与早几天里经历过的类似事情也并不一样。

    这上千人的错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片刻之后,他们被眼前这次毫无章法仅凭着血气的简单冲锋一次平推,数千人的怒潮,在数里长的战线上轰然席卷,冲向北方。

    没有鏖战,没有章法,没有更多的围追堵截,兵锋过后,红色的地毯一次铺开,满地尸骸..“..

    呃,月中,应该大家也出新的了吧。这一章可不可以求点呢,谢谢大家×一×ro

    昏昏沉沉,无日无夜。

    忽睡忽醒间,有时候会看到一些东西,昏暗的天、人的脸、偶尔间颠簸的路途、天在下雨、摇晃的景物。

    脑子暂时已经不太适合用于思考,甚至连难受的感觉,反馈上来的也不多。偶尔会浮现一些这样那样的画面,那些属于上一世的记忆,也有属于这一世的宁立恒的,小时候的破碎的记忆,这时候也会浮现出来,身体像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任记忆来去。

    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情,在他的生命中占去了太多时间的阴谋机算,勾心斗角。属于那个时代的战争没有太多硝烟,但藏在暗面之下的,却是同样的鲜血淋漓,当裹挟了太多的人以及太多人的利益往前走的过程中,在手低欠下的,仍然有各种各样的人命,杀死一个一个的人,破坏一个一个的家庭,有的他有意识,有的没有。

    那样一个一个的决策,一次一次的博弈,随之牵动的无数局面,事情的起因或是结果,艰难地成功或是失败。在这些已经熟悉到近乎呼吸的画面里,也有一些小小的碎片混杂其中。

    那个还算不得熟悉的古色古香的时代,夏日里下着大雨的庭院,傍晚的挂着灯笼的园林,农田阡陌处的小桥流水人家,那安闲抚琴的白衣如素的女子,她从桥的那边转过来,冲他婉转一笑,初见时高傲如玫瑰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妻子,后来的相处,小楼上的夜话,病弱中的坚强,她站在小楼后方,拿着火把,朝他望过来愕然地目光,然后就把小楼给点燃了……

    那些画面,细细碎碎的,偶尔才在夹缝中闪烁出来。稍微清醒时,也有些其它的碎片,会隐隐约约的从外界艰难地渗进来。

    “宁先生,胜了……我们胜了……”

    “相公……”

    “姑爷姑爷……姑爷掉下来了……”

    “快走快走快走……”

    “宁公子,他们不敢再来了……”

    “宁公子,他们想抓你……”

    “姑爷……”

    “姑爷姑爷……”

    “姑爷姑爷姑爷……”

    那些声音像是一刻都不愿停歇般的、反反复复地叫着,他分不清其中的含义,只是在更能清醒一点的时候,感觉度过了许多的时间,走过了许多的路。

    某一刻,他从睡梦中醒来……

    时间回到七月十一的傍晚。

    灰云,黑地,狂风暴雨。

    视野在地平线上拉近,石桥渡,水流在冲洗着最后的鲜血,地面上是折断的兵器、倾倒的战旗,尸体被浸泡在水里,一具又一具。闪电在天空中划过时,在河边的草地上勾勒出了黑色延绵的轮廓,近处都是静止的尸体,只在视野的远处,人影从那边过来,为首的数人骑在马上,众人皆是黑衣。

    安惜福,黑翎卫。

    穿着黑衣的众人在这片犹如屠场一般的草地上分散开来,搜寻着可以获得的线索,片刻之后,才又在雨中聚集。

    队伍朝前方的尸体间缓缓推过去,某一刻,为首的数人在那里停下来,在前方不远处,也是一具一具散乱的尸体,只是这些尸身的装备相对较好,其中的一具身着铠甲被环绕其间。这具尸体的人头已经被砍去了,好几把刀枪此时都嵌在这尸体上,都是从铠甲的缝隙处砍杀进去,尸体的血到此时恐怕都已经被放干。

    通常来说,战场之上恐怕很难出现这类纯发泄的事情,只是从眼前的这一幕,足以看到当初这边被人围上乱刀砍过来的那种狂热,这将领或许本身也有不凡艺业,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被那些疯狂围过来的兵将乱刀砍死,削了人头。

    马上的黑衣将领看了一眼,偏过了头。

    “姚义……”低喃声响起在暴风雨里,他望了望南边,“太快了……”

    不久之后,黑衣将领在雨中聚拢了部下,安排之后挥了挥手,这支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分成两股,朝着南面、北面两个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天的午时过后,陆鞘所率队伍被第一个冲散,成为那些狂热的武德军军人手下的第一轮祭品,当天傍晚之前,败姚义,姚义本人被杀。此时安惜福所率领的黑翎卫才赶到战场,一个时辰后,方腊麾下薛斗南部与武德营交兵,再度溃败。此时的武德营如同一记凌厉到极点的回马枪,朝着北面直插而去……

    事后想来,在七月初十到十一,发生在苏州湖州交界之处的那场算计中,真正被算计得厉害的,或许并非能算是方腊麾下的几支军队。仅从战略意图上而言,无论是在路上扔下金银,以仅剩的精锐斥候扰乱对方视线,或者是散布大量谣言,归根结底,其实只是在短时间里迷惑对方,目的不过是让南追而来的五支军队暂时的拉开了距离。

    如同宁毅本人所说,一旦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这样大的一支逃亡队伍,在杭州附近的丘陵水路间根本不可能瞒过方腊那边的探查。能够一时间的达到这种效果,所依仗的不光是各种谋算,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姚义等人的轻敌,利用他们的心理惯性,在这等微妙的情势中,获得些许的喘息之机。

    被算计得最厉害的,终究还是作为逃亡队伍本身的那些武德营军人。

    一次性的将所有人拖进后无退路的死地,以生死为要挟,以金银权势为饵,再辅以屈辱、仇恨,让这样的一群人再没有任何取舍的可能,而此后再不断重复四千人与一千人的差别。那番演说在一开始看似说服,到得后来,其实已经近乎煽动。当然,若没有那种身处绝地不如放手一搏的压力,这番煽动,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事实上,若不是身上原就有伤,宁毅说不定还要好好感谢那夏七一番。当时宁毅的那一箭,已经近乎于蛮横胡来,但那时整支军队原就没有了退路,再加上汤修玄等人本身对宁毅的默许和支持,令得当时对夏七以及他那名部下的杀戮几乎成了祭旗。余人或许会觉得宁毅当时只是鲁莽,误打误撞,但其他人必然不会有宁毅的那种果决与一切事情都做得理所当然的气势。特别是那句“罗罗嗦嗦!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在此后甚至小范围内决定了战局走向。

    原本此时的武德营便已经是残兵,就算一时间将众人心中热血最大限度地煽动起来,在第一场与陆鞘的战斗中,将官的作用其实也称不上是指挥,那队伍不过是被热血与绝望同时推动着,跟陆鞘的队伍拼命而已。在四千人对一千的情况下,这种心境所产生的破坏力近乎恐怖。在这次战斗大胜,几乎将陆鞘军队全歼之后,陈兴都等人才算是在这支恢复自信心的军队里稍稍真正建立了领导力。

    其后北上奔袭,斩杀姚义,虽然整个过程也很轻松,但期间的破坏程度,反倒不如第一次来得那般恐怖。盖因此时已然脱离险地,至少有一小部分的人,已经稍稍恢复了清醒,而当半天之内的两场战斗过后,军人们固然沉浸在杀戮与复仇、扬眉吐气的快感之中,但对于体力的消耗,也已经极其严重,接下来该怎样,众人有过短暂的商量,当时就有人说出这事,认为不该连续再打第三仗,否则恐怕会将队伍拖垮,当时便直接有人骂出来:“罗罗嗦嗦!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这事情传出之后,军队中但凡有退意的,俱都被这样奚落。

    在事后看来,若不是在当时选择了一天之内连战三场,令得安惜福无法及时统御剩下的三支军队,这一战的结果,恐怕仍旧是徒劳无功。当安惜福的黑翎卫往南接触沈柱城,往北联系上米泉,薛斗南的一部已经被杀败,手上所能聚集的,也只有不到三千人的两只队伍,而且被当时盛气凌人的这支武德营南北隔开,难以呼应。

    当时的武德营其实也已成疲兵,然而方才让人以各个击破的策略连续胜了三仗,在这等情况下,无论是安惜福还是其后赶来的刘大彪,都不敢再让剩余的两支军队对其分兵夹击,却也因此失去了击败武德营的最佳时机。

    不过安惜福也并非庸手。在确认薛斗南已败的情况下,首先让北方的米泉与武德营保持距离,南面则让沈柱城在石桥渡另一侧继续南下。这并非是为了战斗,而是让沈柱城的队伍直接搜寻在南面落单的逃难者。因为此时武德营虽然进军神速,随在其后的逃难者却不可能这样,必然是留在了石桥渡以南,他便抓住这弱点,狠狠地咬了上来。

    此后武德营全速折回,托赖留在营地里的上千护院、武师,安惜福、沈柱城并不敢贸然袭营。这之后,安惜福统和了沈柱城与米泉的两队,同时收拾残兵,并且通知清风寨、小洛镇那边配合,开始扑杀这支逃亡队,而武德营也因为这几战养出了凶性,于是在湖州以南的这片丘陵之中,暂时谁也没能奈何谁。逃亡队放弃鏖战之后,开始一路北上。

    而安惜福此时却已经抓住了军队需要保护这队难民的弱点,一路骚扰,寻衅截击。陈兴都等人指挥能力虽然有,但战略战术上功底终究不够,他们原本指望的宁毅此时也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一路上偶尔醒来一次,也无法思考太多的事情,队伍一时间只能保守抵抗,于七月十五这天,抵达福州,接受了属于英雄的盛大欢迎。

    唯有其中功绩最大的宁毅,在七月十三那晚安惜福袭营的一次混乱当中,由于被一队精锐士兵重重保护,因此也吸引了更多的火力,最终被冲散在这一夜的火焰与人群里,不知所踪……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在对武德营的这队残兵进行过大量的宣传与奖励之后,宁立恒这个名字如同一现的昙花,在一段时间内充斥了众人的眼帘。在童贯童道夫抵达江南之后,便迅速地被大量的战报、战绩所掩埋,消失在大部分人的记忆里,只有一小部分人,仍旧记得他的名字,并且在默默地寻找着他此后的踪迹……

    ps:回家的路终于搞定,这几天年会,睡不好,又吃错东西,食物中毒,真是悲剧到死……现在终于把这章码完,长舒一口气。

    武朝景翰九年八月,秋初,江南,杭州。

    湖光潋滟,山水初平。

    自从方腊的军队接手杭州这个东南重镇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远远望去,当初地震与兵祸之中坍圮了的城墙正在重建起来,城内一处处的楼阁院坊、街市巷道也有了些许百废待兴的模样。

    半月前的兵祸,令褶,当时的整个杭州城充满了令人畏之不及的血腥与混乱,但最近的一段时间,这里又渐渐的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除了原本就散`落在各地'的、属于方腊麾下的兵将,也有一名名、一群群看来如农民、如小商贩一般的旅人,有的衣着褴褛、有的拖家带口。成为最近这段时间里,通往杭州的道路上最容易看见的景象。

    以往在通往杭州的一条桀-驿道上的衣着华丽的商贩、官员,意气风发的富家公子、书生如今,自然是看不到了。此时汇集在这些道路上的,绝大部分自然是因为圣公将要称帝,家里有人在军中任职而拖家带口过来的诸多农户,而在这其中,那些衣着褴褛的小商贩,容貌古怪的三五大汉,或者是大群小群的戏班、卖艺人,却与往日所能见到的有些不同。

    这些人或是神色睥睨倨傲,或是猥琐低调,却有不少人都随身带了各种武器,金术铁石,各种材质的都有。旅途之中,有的寻常人能发现,这些人中的某些往往就&prime在见面之后互相打招呼、抱,拳,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再有真正懂行的人,便会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聚集起来,名字就&prime叫江湖,这些人也就&prime是一般人说的“江湖人

    说起来,这两年自圣公起事,江南绿林便一直有不少人起事呼应。有的是从一开始就,有心,积极联络的,有的是圣公军队到了之后,见有机可趁,于是起兵追随。

    当然江湖跟绿林未必就&prime是同一样事物,这些起兵追随的绿林豪杰,多半原本就&prime是山匪强贼,既然有人造反,声势浩大,自也就&prime顺势追随了。而更多的江湖人,则是那种藏在山中、市井间的练家子,或者有些古怪技艺,他们三教,九流,平日里并不犯法,做着小生意过着小日子,或许过得还ˉ不算好。但由于本身便有艺业,与那些绿林人士,也未必没有来往。

    方腊起事之时依靠的是摩尼教,的声势,在这些身处灰色地,带的江湖人之间名声本就&prime不小,但造反毕竟是杀头的事,就&prime算他拼命号召,会主动聚集到身边的人自然也有一个限度。但这一次在方七佛的策划下,圣公军队取杭州,随后石生、陆行儿、吕师囊等一干原本就&prime有不少声望的人于各地哼ˉ应,一下子震惊东南,待到方腊欲称帝,广纳天下贤才的消息相继传出,不少原本还有着观望态度的人终于动了心思。

    这些江湖人,平素便过的不算好,这次虽然晚了些,但方腊称帝,接下来与朝廷作对自然需要大量人才,一旦成功,他们总能有个开国之臣的名声。于是这次汇聚往杭州的除了托庇军中家人发财的诸多流民,最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奇人异士,在方腊将要建国的前后,整个杭州,也俨然有了一丝曾经只在书里见过的武林大会的味道。

    形势繁乱,鱼龙混杂。从破,城对杭州的一片大清洗以后,兵乱之下,可以说杭州绝大部分的土地,、财物、都已成为无主之物。虽然关于破,城后的利益如何分配在这之前就&prime有些协商,但人心无限,一个震后的杭州城,其实是不够大的。退一步说,一个新秩序的形成,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也真是太少了一点。

    吃进肚里的金锟,可以再掏出来,到了某些人手中的地,产,自然也能再要到其他人手上去。此时的杭州城,要说秩序,仍然只是在比着谁的拳头更大而已。上司吃下属的事情姑且不论,在杭州城破之ˉ后,根据方腊“义军”的自称,杭州城内仍旧有一些幸存的居民,能够合法地,保有他们不多的财产。

    这些人毫无依靠,二十多天来,自然就&prime成了谁都能来踩一脚的香馍馍,而香馍馍谁都想吃,一旦有这支军队的人过来欺负他们,便也会有另一只军队的人来亻保

    护”他们,只是价格,不菲而已,当彼此的利益产生冲突,这些日子以来,杭州城内一名名的义军头目把军队拉到大街上或是城外开片叫阵的事情,就&prime屡见不鲜了。

    杭州是要称帝的地,方,不能舌彳得太厉害,这是一开始就&prime定下的基调。于是方腊下了令,城内一拨扭,的执法队开始做事,领头的是方七佛的弟子,名叫陈凡,战阵之上是很厉害的,就&prime是人太年轻,他抓,了几拨人,也不审问,拿着双方的头领在街上没人打了几拳,多数,都给活生生地杉ˉ死了,这其中也有大将张威的堂侄,郭世广的表弟什么的,据说一帮人闹上“皇宫”闹到方腊的跟前,然后彼此就&prime要捉对厮杀,方腊也头痛,他最近忧心北面嘉兴的战事,也忙着称帝的事情,恨不能大吼“吵什么吵,没看见人家这里忙着当皇帝呢”然后拔刀将几拨人全都砍死。不痛不痒地,处理了一下,接着不了了兵乱的余波未消,大量的七大姑八大姨,进了城,然后一群群的奇人异士进了城,见了有利益,都想要分一笔。住的地,方没有,去抢啊”老子为圣公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家人来了没地,方住,得在街上打地铺..“.&perp种种。陈凡继续领着执法队在街上打人,逮住一个不顺眼的就&prime打死一个。而杭州城内,也终于有一些店铺在这样的情况下开了张,而各种于城市比较关键的水路漕运、陆路运穑在这种胡搅蛮缠的情况下艰难地运ˉ作起来,维持着这个城市的基本运作,开始准,收。

    这座城市就&prime像是一辆无比破,烂的马车,没了顶棚、朽了横梁、疬了框架、掉了铆钉,在最后一批瘦马的驮负下,开始艰难地往前走,等待有人及时过来,在它完全散掉之前,慢慢修好这一切。

    当然,有人的地,方,秩序总是会重新形成的..“..

    “却说那血手人屠宁立恒,身高八尺,膻围也是八尺..“.

    通常来说,这类形容某人为疑似圆柱体的开头,意味着接下来的故事大都是假的。但即便如此,每一次有人大声说起,周围愿意听一听的人还是很多。眼下便是在杭州城内一座尚算完好的茶槿ˉ上一个人一面做压低声音状,一面向周围众人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当日在湖州石桥渡,这人整理一支疲兵,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当年西楚霸王破鳌ˉ沉中哀兵必胜之策,先让己方数,千人居于死地”然后..“.着在石桥渡附近两度来回,连破,陆鞘、姚,义、薛斗南三位将军的围堵,若非有安惜福安将军的黑翎卫从中周旋,恐怕米泉、沈柱城这两位也没了幸理..“.妈的这人简直是妖怪..“.

    在此时杭州的茶饴,里宣扬着朝廷的人有多厉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有些大逆不道,但这时的杭州城,一来也没什么这方面的管制,二来敢明目张胆说这些事情的,多少也有些背景。方才一群人提起的其实是有关嘉兴那边仍在焦着的战事,随后才说起湖州一带前段时间的失败这人大概是军中某位将领的亲戚,这时候便故作神秘地谯起来,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不信的,什么血手人屠宁立恒,江南武林这边,没听说过有这么傻的名字嘛,一时间有人耻笑有人反驳”也有人拿着烟枪嘿嘿”笑几声,数,起黄历。

    “什么血手人屠..“.若论天下武林,我颜齐最了解不过,江南一地”自以圣公为首,这之后,有当初霸刀庄的刘大彪子,有一向独来独往的莫愁剑白莫言,王寅王将军的锁魂枪也有鬼神莫测之能,佛帅十八般武器皆能使,但主要长于拳法,他的弟子陈凡,据闻能力拔垂柳!另外还有#&uarr元觉#&uarr如来,疯人石宝,厉天闰、司行方等人,个个都是好手,如今,大都到了圣公帐下听命。若论计谋,除佛帅之外,安惜福也是高人,北方梁山如今,听说有一位名唤智多星吴用的,至于什么血手人屠,还说是个二十出头的书生,你这后生真是扯淡

    茶楼中说说闹闹,一片的乌烟瘴气,比之先前方腊军队未至时杭州的繁荣,茶饴,中的悠闲情景,此时这店铺中,就&prime算来的人说着自己多么多么有

    背景,所表现出来的,也尽是一股市井之气。这时的茶饴,一侧,便有一名贵公子打扮,的人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一群扯淡”朝外面走去。

    这贵公子说话声音不大,但大厅那边好,些人却都阝已听到。他们多是混江湖之人,到了一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领总是有的,这贵公子先前虽然坐在角落,却也异常显眼。有的人眉头一皱便要发作,但再一看,随着那贵公子站起来,周围桌旁也有数,人站了起来,看来都是练家子,护在了那贵公子身侧,一同出门,想来这贵公子也颇有身份,这才按捺下来。

    待到这贵公子出门了,大厅另一边才有人随意说起他的身份:“这家伙名叫楼书恒,嘿,就&prime是原本杭州那楼家,投了圣公之后,可风光得裉呢,他背后有佛帅撑腰,不少人

    都吃他楼家的饭。前些日子倒是战战兢兢,这几日已经学会作威作福了,听说还抢了几个女人..“..你们少去惹他..“.

    自茶槿,中出去的,正是楼书恒。杭州沦陷之后,为了继续维持城市的运作,楼家如今,已经成为方七佛等人最为倚重的家族之一,不过二十来天的时候,他们负担起了越来越重的担子,同时也有了越来越大的权力。跟这些起义军其实很好打交道,至少在方七佛不在的时候,人家需要的只是不垮台而已,你可以大肆捞利益,却无需做到完美,他们只能倚重你,给你各种权力,这样的感觉,几乎从一开始,楼书恒就&prime已经意识到了。

    无论是被逼也好”自愿也好,楼家此时,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的退路。再说不干,没可能了,跟方腊已经撇不清楚,若是方腊败了,楼家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楼书恒是个纟明的人,最初的时候,他看着城里那些士兵杀人,将官员、富商拉出去活埋、开肠破,肚,吓得不行,但同样的事情并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开始有人在方七佛的授意下投靠他们,保护他们,帮他们做事。

    他在那些天看着那些杀人的场面,而他被保护着可以到处走,十多天以前,他看见一群士兵在强暴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他只是经过,几名士兵骂了他几句,随后被跟在他身边的护卫打得丕,成人形,那妇人半裸着身子跪在地,上对他千恩万谢。那几天他都想着这事,几天以后,他与护卫暗中到街上,把一个女人抢回家中..“..

    最初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是为了试探方七佛到底给了自家多少的特权,但这类事情真的很刺激,他把女人关起来,几天之后,那女人被他失手弄死了..“..第一次总是不太娴熟..“..但人就&prime是这样,有些东西一旦被打开,就&prime再也关不上了。在那个武朝他体会丕,到这样赤裸裸的权力的快感,虽然当时他家中也是有权有势,但如今,这种感觉,真的是太不一样..“..又过几天,他特地,去找到那个差点被强暴的妇人..“.完了那些士兵没能做完的事..“..

    无非是如此而已..“..

    他沉浸在如今的这种感觉里,如今,的杭州城真是太有趣了。但今,天出来,忽然听到了那个他不怎么喜欢听到的名字,真是让人不爽。这事情让他感到了一种落差,当自己在杭州城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家伙居然在湖州那边将方腊麾下的几名将军打得跟狗一样。

    那他如今,掌握的这些,算是什么?

    距离瞬间就&prime被拉开了。

    如果那家伙还在杭州,一定要让他死!就&prime像那些二十天前在杭州这个地狻,里被杀掉的官员、富商一样,死得苦不堪言..“..

    带着几名护卫走过此时显得颓废的杭州街头,他是这样想的。

    接着,在几天之后,他就贞,的见到了宁立恒。

    最近……

    我如今在福州,经历一些对我而言比较复杂也比较陌生的事情……说白了就是泡了个妞,呃,之类之类的……早几年我一直在刻意避免这些,我肯定会对我造成影响,果然也是……哦,这类影响不是说x尽x亡的啦,想法很多,但很luàn,整理好之后必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更多的题材和灵感,就跟以前在打工时灵感爆发到不得不下笔写文的状态一样。但近期内,我得承认调整得很艰难,陌生的环境,各种各样的事情,让我一很难集中jing神,因为基本上来说我是一个随便看见一些事情就能产生一大堆“感悟”啊“联想”啊之类思绪的古怪家伙,所以最近这段想法luàn飞,却不好沉淀……

    泡了个妞nòng成这样,感觉很糗,但对我来说倒是一件简单的事,感情本身也简单——至少我希望能简简单单。但这些并不重要,我原本是打算到处走走的,但现在看到这种状态,也打算租个房的安定下来然后继续当宅男,以便思绪的安定。呃,最近这段的状态,请大家多少能谅解,我在尽我所能地做调整了,宅太久了就是这样,汗……

    嗯,不管样,最近这段思维很活跃,一旦沉淀下来,应该是件好事^_^

    最近……

    最近……

    梦里天色阴沉,雨伴着雷声。

    雷雨之中,那个女孩子在拼命地奔跑着,比雷声更大的是滚滚而来的马蹄,女孩子摔倒在地,雨中满身泥泞,她爬起来了,继续奔跑,朦胧的光影里,铁骑与兵线如月牙般的自黑暗深处坏绕过来。

    于是小屋里的他陡然坐起来。他本该看不见小屋前方的景象,但这时视线是俯瞰的,浑身泥泞的少女还在往这边跑,后方兵线推进而来。他听见了蹄声,摸索着刀枪,小屋朝后方的窗户开着,透过那窗户,他看见了远处惊骇欲绝的妻子,妻子试图奔跑过来,随即被跟在身边的护卫打晕过去。

    他坐在窗户前,挥了挥手。

    然后便是一片破碎的记忆,哭泣着的,站在小屋前张开了双手的少女,那奔袭而来,在人的面前如山一般立起的铁骑,他推开的门,狂风暴雨里亮起的光芒与声响,“轰”的划出的光线,挥来的刀枪、拳头,从侧面斩舞过来的巨大刀锋,那挥着刀锋头戴面纱的少女,将战马的身躯连着喷洒的鲜血斩裂在空中,激烈的争吵······

    睁开眼睛时,外面还是黑暗的光景。

    他躺在那儿,自梦里的喧嚣挣扎出来,静静地感受着这片刻之间的宁静。屏风那边,躺在窄床上的小婵翻动了身体,屋外有天明之前的虫呜声,城市的脉动也是琐琐碎碎的。这里是······杭州。

    几日以来,第一次梦到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七月十三那晚的混乱当中,他以及他身边的众多的护卫被袭营的军队冲散,此后走走逃逃,意识也是浑浑噩噩。几日之后他稍稍清醒过来,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但伤口感染对身体的伐害极大,随之而来的仍旧是极其虚弱的身体状况,事实上·若非之前已经将身体锻炼得不错,这次的伤势恐怕就已经挺不过来。

    这期间,原本还随在他身边的几名士兵也已经散去,真正在脱了队之后还在跟着他的·就只有妻子苏檀儿、丫鬟小婵、娟儿与一直忠心保护自家小姐的耿护院。杏儿在那一晚没能跟上,应该是随着大部队回了福州,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后便是方才再度梦见的那些事,当他们未能回到湖州,在附近的地域躲避时终于被发现,小婵与他没能躲过去,终于只能与敌人正面相对·而那时由于妻子与娟儿等人在屋后,当发现了敌人之后,耿护院打晕了苏檀儿,与娟儿赶快逃走。

    事后想来,若赶来的方腊军队锲而不舍,继续往前扫一片,耿护院等人应该是没有机会逃掉的。但那些人在见到了他之后便停了下来,争吵一片·有人要来杀他,也有人似乎要保他。混乱了好一阵之后,双方几乎交起手来·随后那名叫刘西瓜的少女也出现了,挥舞巨刃冷冷地拦下了所有人,他当时也是身体虚弱,只是放了一枪,但看完这些之后,最终也是与小婵一道被抓住,随后醒来,便是杭州。

    灰白的天气过后,便是一阵暴雨,将整个杭州的清晨陷入一片青色的阴霾之中。自城门附近进出的行人、士兵、商贩戴了斗笠·披了蓑衣,将大战之后稍稍热闹起来的城市又带回些许安闲的氛围里。

    不多的船只在城南附近钱塘江的码头靠了岸,船工们上上下下运卸货物,民夫们在士兵的陪同下出城,开始预备收割今年的稻米,之前受灾比较严重的地方·一间间的房屋、木棚正在建起来。在稍微热闹的街市上,女兵、工人们正在搭建为登基大典的游行而设的架子、各种装饰。

    如今的杭州城,以作乱的士兵以及诸多的兵将为特权阶级而建立起来的新秩序作为统治的基础,生活的方式与之前自然大有不同。少数几个热闹的地方热闹得不成样子,其余大多数位置则处于一片混乱与低迷当中。所谓安静,当然也有,但众人的心里,其实都还没有底,谁也无法真正的踏实下来。

    城市一侧的一小片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读书声,混在大雨之中,渺渺。

    这是一家书院,书院内外树木葱郁,隔壁是一家医馆,再隔壁则是不知道被哪里的士兵占去的破烂院落,医馆很热闹,时常有过来的将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

    方腊兴兵作乱,性质上终究是农民起义,起义之初,他们最直白的行为是杀死所有特权阶级,官员、地主、富商以及那些看不起他们的读书人。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希望成为特权阶级,例如成为官员、成为地主、成为富商,这些不好说出来,但其中最光明的,自然还是可以成为读书人。

    他们攻进每一个地方,遇上对他们不爽的,不站在一块的书生,自然骂着这帮家伙手无缚鸡之力,顺手杀了。可是若有远见的,若有想法的,当他们有了那样的条件,终究还是希望自家能出现读书人、有出息,这是上千年来儒家统治所带来的价值观,人们总是会认为只有那些读了书的人才能真正的做大事。

    也是因此,纵然兵乱过后哀鸿遍野,也总有一些握有权力者,保护了一些儒生,或是作为幕僚,或是作为家中弟子的师长,给予庇护。眼前这家,便是这些日子以来杭州城内唯一的一家书院,背后据说有数名军中将领做靠山。城破之后粮食供应极为拮据,一些原本就无权无势,不像四大家那样“素有恶迹”,但有些学问的儒生,城破之后侥幸活下来,被安排在了这里担任先生。

    此时书院中的弟子还不算多,学生家中多少会有些背景,但并不算高,若真到了石宝、王寅那等地位,要为家中弟子找老师,自然是把某某大儒直接抓过去就是。

    学生虽不多,先生倒是挺多的,其中一部分是以前就在方腊军中的,这类已经适应了情况进城之后被安排在这,多半趾高气扬。他们在先前便与军中将领有些关系,能舀到的好处也多,已经不会被人迫害另一部分自然是原本属于杭州城内的儒生这批人算是“战败者”,无论学问如何,这时候也只得低头做人,看着形势过去。他们能舀到的薪俸不多,每日仅够糊口,当然,在这时的杭州已经算是一份好工作,偶尔被人挑衅,考虑到家中妻儿以及需要照顾的人,也只得本着一点文人风骨板着脸忍了。

    “咳······上课,我姓宁,给大家讲《史记》……”

    屋檐下雨织成帘子,遮蔽了外面的世界,上午学生们还在桌椅间拍打着湿衣交头接耳的时候略嫌年轻的男子在讲台上坐下来,用教鞭敲了敲桌子,稍带病态地开了口那话语简短而平淡。

    下方的人吵吵嚷嚷说说笑笑,上方的年轻先生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课程。

    年轻的先生文弱不堪,甚至看来有病在身,下方的学生多半也难有敬畏之心。其中身材壮硕的几个孩子甚至在争吵间打断了先生的说话,直接问:“喂,你说杭州这边最好玩的是哪里?”那先生便笑着说了几处可以的地点,这便是书院中那宁先生到来第一天的情况。

    这算是如今混乱的杭州一隅。照例简单的一个上午。大半个上午过后,学生们便欢天喜地地作鸟兽散了,讲过一课的年轻人回到教员所在的房间,与其中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这时候在这里的先生们算得上龙蛇混杂先前就在方腊军中的大都有自己的事做,原本属于杭州的众人则多半忧心忡忡,安安分分地教书,并不多问多言。

    其中倒有一个人认出他来,道一声:“宁立恒······”拱拱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抵是心照不宣的意思时局维艰,大家都不容易,没什么心情寒暄杂事。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半天的课程过后,书院里稍显安静了些。绕过这边有些漏水的屋檐,宁毅在此时书院的管理人那儿舀了小半袋糙米,一把恹恹的青菜,便算是今天的报酬。一众书生在青蒙蒙的雨幕中朝外散去时,宁毅便朝这书院的后方过去。

    那书院后方的院墙坍圮了好一部分,与隔壁的医馆,后方一个简单的小院落也连了起来,小院落如今只有两三个单间能用,其中一个房间的房门处,小婵便怯生生地倚在那儿,翘首等待他的回来,看见他的身影时,便撑起一把破伞,跑进雨里来了…···

    对宁毅而言,眼下的情况会怎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被带回杭州的时候,身体是虚弱到了一定的程度的,随后便被安排在了前方的医馆里。但接下来,除了两名一直在附近看着他的背刀侍卫使他显得像个囚犯之外,没有其他人再来发落处置过他,渀佛那个将他保护下来的人就这样将他待会杭州,然后······就将他给忘记了。

    小婵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小丫鬟自从同他一起被抓来杭州之后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将自己打扮得丑丑的,自宁毅真正清醒,才变得稍微安定。据她所说,苏檀儿与娟儿等人应该是没有被抓住,但湖州一地当时混乱,在耿护院的保护下,这些人到底能不能回到湖州,此时也难以确定,苏檀儿又是性子倔强之人,接下来她们到底怎样了,成为这些时日里宁毅最为惦念的事情。但惦念归惦念,人在这里,跑不掉了,也就只能随遇而安,至少身边还有小婵需要照顾。

    这些时日以来渐渐养好伤势,他与小婵便被安排在了医馆后方的小院落里住下,一主一仆并没有明确的被限制行动,但这时候没什么背景的人出去乱晃,所能见到的,大抵也不是什么令人心怡的情景。杭州最近物资不足,两人作为阶下囚,每日里是两顿的给养,自己舀了自己煮。

    小院子不知道以前是谁的,多半家什都已经没了,留下的大抵都有些破旧,自地震过来,部分房屋坍圮,并不好住。小婵倒是挺高兴的整理了几番,到得前几日,那老大夫过来问了一句宁毅以前是干嘛的,宁毅想了想,回答教书,于是这一天便被叫去了书院,算是物尽其用,重操旧业······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