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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锋奔袭,直刺少女背后。

    从一旁街边的黑暗中忽然出现的这道身影速度极快,枪尖疾刺,随后在空气中发出叮的一声响,却是少女猛然间一个错身,仿佛将手中巨刃靠到了背后。枪尖与巨刃一碰,紧接着,便又是几下蜂鸣般的金铁相交。

    这人出枪速度快,却是点到即止,收发自如,看准了空隙,转眼间,将刘大彪逼得身形摇摆,施展不开。

    霸刀营的刀法原本就不适合女子去学,只是刘西瓜聪颖,另辟蹊径,配合着内家功夫找到了极端的发力方式。只是她这力量因巨大的惯性积累而来,既然要求惯性,在应变之道上,就总会有些缺陷,她寻找到应变之法,依靠的是本身的天才以及从父亲那边继承过来的武道经验。不过,一旦真将她作为假想敌,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还是从这方面着手,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陈凡那样有着怪物般的力量,能够跟这女子硬碰硬的。

    //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 书海阁 >-无广告//能够凭着一把巨刃扬名,在方腊军中占下这样的地位,就说明在她的手中,即便是短板的一部分,都已经超出了别人的长处。然而一旦真能遏制住她的冲势,就意味着她这恐怖的刀法便被破了。

    齐家之人显然便是明白这一道理,埋伏在此陡然杀出的乃是齐家的第三子齐新义,他的枪法并不像二哥一般刚猛,而是灵动老辣。如鹰击燕啄。每一击力量并不用尽,却只是照准刘大彪可能冲往的方向刺过去,阻住女子奔跑的方向。

    少女自然也不会因此就无法应变,仓促之中,她拖着那巨刃,身形、脚步看来犹如醉酒之人一般,摇晃变幻,只是单手操控刀柄,便用那巨刃将刺过来的攻击悉数挡下。只是那齐新义人随枪走,如跗骨之蛆般跟了上来。想要在片刻间拉开距离却是不容易了。另一边,齐新勇也已经缓过气来,从另一侧挥枪冲上,刘大彪双手握住刀柄。猛地拖刀转身,那刀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半圆的深痕来,齐新勇的钢枪挥在锋刃上,直划而下,在黑暗中拖出一大条的火光。

    那巨刃在小小的空间里挥舞不易,当这两兄弟一齐围过来,少女的应对便已经不如方才那边迅猛。她躲闪招架,刀尖一时间却不再离地,每一次挥舞、推动,都在地面青石上刮出巨大的摩擦声。空气中点点火光。齐新勇齐新义两人一时间却也攻不破少女的防线,看起来,枪尖只是在那巨刃上不断徒劳地敲打。

    宁毅如今的武学水准很难清晰地判断出这场战斗可能会有的走向。在他看来,至少刘大彪那边还是游刃有余的,倒是这边的娄静之,情势逐渐便变得不太妙,围攻的三人武艺明显高于娄静之的几名家卫,加上又都是不怎么要命的状态,转眼间,又是一名家卫被当中的大汉以三截棍打爆了脑袋。

    此时围在娄静之身边的只剩了四人。娄静之本人也是有些武艺的,但在这等情况下,已经没什么意义,这边三人迫来,他提着长剑便下意识地朝另一边退过去。两边战场的距离不片刻就已经拉近。他的一名家卫意识到不妥。说了一声:“少爷,别往那边去了。”娄静之微微愣了愣。这一下,便不知道该走去哪里,在他看来,这边刘大彪与齐家的老二老三在打,还是刘大彪占了上风的。另一侧,齐新翰挥舞长枪,再度浴血杀来,要冲过四名家卫的防线。

    那一边,正与刘大彪在战斗的齐新勇与齐新义陡然撤了枪,身体一晃,朝着娄静之这边就刺了过来。

    砰的一下,齐新翰与阻挡的家卫一下硬碰,身体却是朝着刘大彪那边投了过去。

    局势就是在这一刻,有了变化。

    在场的形势原本是齐新勇齐新义围攻刘大彪,齐新翰带着两名家将取娄静之,而娄静之的四名家卫将他挡在了后方,但在这一瞬间,齐新勇齐新义撤回了攻击直奔娄静之,却在短暂的片刻中形成了五人齐攻娄静之的局面。这一边,刘大彪猛地挥起了巨刃,然后,局势再度变化。

    齐新翰朝着她猛扑过来,齐新勇齐新义也是虚晃一招,再度奔向刘大彪,齐家的两名家卫中,有一人投出了长枪,那长枪呼啸飞过娄静之的身侧,朝着少女猛袭而去。这是齐家最为得意的投枪技“索魂枪”。

    假作攻击娄静之,随后猛然围攻刘大彪,并不是什么很妙的策略,但仓促之中,这一切却如同经过无数次的演练一般。齐家几人的配合何其默契,娄家的家卫当中虽然也有人看出可能遭逢的不妙情况,但他们本就打得吃力,自然也无法施以援手。齐家三兄弟猛扑而来之时,空气中只听少女“哈”的笑了一声。

    兵刃交错,这一瞬间哗的绞在了一起。长枪与巨刃的碰撞激烈轰鸣,从宁毅这边看来,在短短的一两秒时间内,那巨刃的纵横挥舞竟将齐家三兄弟处于巅峰状态的攻击都给迫开,投出的钢枪飞上天空,齐新勇、齐新义都在随之而来的死磕中退后了一两不,人影的缝隙中,少女目光冷冽,将手中巨刃回挥到极点,犹如绷紧了的弓弦。随后,是一记横挥。

    巨刃呼啸、脱手、飞旋而出。齐新勇齐新义朝着旁边跃开,那巨刃飞舞的道路上,就连后方攻击娄静之的大汉都在挡了一下以后几乎握不稳手中的三截棍。巨刃飞向街道另一边的墙壁,轰的一声嵌了进去。也是在这一下之后,少女朝后方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她已经空了双手,还未及站稳,前方劲风袭来。

    齐新翰悍然杀至。而在齐新翰的后方。齐新勇齐新义抓住了机会。猛攻而上。

    这是唯一的机会……

    无论是齐新翰还是齐新勇齐新义,这一刻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长久以来,没有人看过刘大彪巨刃脱手后的情况。如同她自己说的,她并未入过江湖,这几年来,大家所能见到的她的出手,要么是在战阵上,要么是在方腊营前,霸刀营不讲道理也不愿意跟人扯皮的时候,少女就二话不说拔刀斩人。对于她手中刀法的凌厉,没有人能够有所怀疑。特别是在战场上掀起的杀戮,少女手中刀锋所至,足以以一破百。当者披靡。

    然而,没有了武器之后,一切也就急转直下了。

    在娄静之甚至于旁观的宁毅都有些错愕的目光中,齐家三兄弟攻势凌厉惊人,犹如一堵巨墙,转眼间,四人推出十余米的距离,长枪挥击、锋牙交错,已经将那娇小的少女淹没在怒涛般的攻势里。

    在这边根本看不清那状况如何,但显然少女已经处于完全的劣势当中。不过。此时此刻,也只有在前方的三人,才开始意识到情况的诡异与不妥。

    就在少女的身形狂退,衣袂翻飞间,隐隐的破风声开始包围住他们的攻击,然后,齐新翰小腿上挨了一脚,痛入骨髓,随后他侧脸避过一记破风声,衣袖带起的风力刮得他的脸颊都隐隐作痛。从他眼角一现即逝的,是一只白皙小巧的……拳头。

    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位于三人中央的齐新勇枪身被猛地拉住,朝着前方被拖了过去,少女如幽灵般地与他错身而过,一拳轰向旁边的齐新义。齐新义才仓促躲过,腹部上陡然一痛。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几乎令得他肠胃都痉挛翻腾起来,随后,大腿应该是被对方足部一点,痛入骨髓。随之而来的第二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接着是肩膀,上天梯,少女的身体翻飞起来,下一刻,又再度沉入三人之间。

    转眼间,齐新翰头上又挨了两拳,齐新勇手臂上被连续攻击,手中长枪被刷的扔飞了出去。三兄弟步伐踉跄,试图重振旗鼓恢复阵型,也是到得此时才意识到,眼前少女手出如风,打的竟是一套拳法,她身形迅速,出拳如电,但每一击的力道竟都让人感到痛入骨髓,配上擒拿手法,三人在这片刻间就如被卷入了飓风之中,踉跄迎击狼狈不堪,谁也想不到,少女失了武器之后,看来竟然比武器在手时更加可怕。

    这三人毕竟也是战场中摸爬滚打下来的人,仓促之中,组织起攻势勉力抵抗,齐新翰被打中一拳,说了一句:“哈……咳……开什么玩笑……”

    少女一拳砸在齐新勇的肩膀上,又是一击切对方手腕,目光冷漠中,话语也是淡然:“我早说过,我未入过江湖……”

    齐新义长枪刺来,她侧身避开,转眼间朝三人挥出五拳,握住齐新义手中枪身一夺,随后将他连枪带人推向一边:“战阵之上,刀枪越重越占便宜,不过江湖切磋,显然并非如此……”

    弓步直冲,挥拳之中,破风呼啸,肘击顺势下击,砸在齐新翰胸口之上,少年踉跄退后,吐出一口鲜血来:“这套小金刚连拳,我从小练起,从未用过,总不见得我刘大彪失了武器便会一无是处!”

    语声清吒,虽然一开始听来平和,但到得后来,也已经微有薄怒与训斥之意。她先前挥舞巨刃对敌,其实犹有余力,现在看来,若不是旁边有个碍事的娄静之不能死,恐怕她从头到尾都不至于将兵器扔掉。

    双方实力悬殊犹如天壤,此时还有大量兵将在外面寻找齐家叛党的下落,血仇眼看便不能报了。那齐新勇陡然间虎吼一声:“动手——”

    砰——的一声巨响响彻夜空。

    此时战局原就激烈,几人挥舞兵器,浴血而战,齐家三兄弟虽然趋于劣势,但仍然悍勇,死战不退。齐新勇陡然这样喊出来,所有人都已经提高了警惕,但谁也没想到,会响起这样的一声巨响。就连刘大彪都被吓了一跳,因为她陡然反应过来,这是枪响。

    当初太平巷的那一夜,她就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响声,后来也有过大量的了解,如果说在这个时候,宁毅朝着她开了一枪,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受了伤。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感到有些错愕,随着那枪响声,一道暴起的人影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连续的滚了好几个圈。

    大家都愣住了。

    这个人是方才那店铺中的老板。

    就在齐新勇大吼动手的那一瞬间,他就像是潜伏了许久的狮子,无声的、迅速地从藏身处暴起跃出,然后……落在了这枪声上,血洒长空,人就骨碌碌地滚出去了。

    从他跃出去那一刻的气势,到随后的收尾,一切实在是有着太大的反差。齐新勇等人其实已经没有办法了,从方才叫出来的那一刻,实际上是想要出尽筹码,做最后一搏的,人忽然死了,这蓄积到最高的力量就发不出去。而在刘大彪这边,当然也被对方忽然的大吼吓了一跳,她是厉害的武学高手,立刻做出了警惕,但随后的这一幕,也令得她蓄力的一拳打不出去。大家都愣了愣,场面就尴尬下来了。

    尸体滚啊滚啊,就停住了,血流出来,宁毅看着尸体,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微微拱手:“咳,在下血手人屠宁……”

    他话没说完,齐新勇退后了一步,说道:“走。”随后,几人未说二话,拔腿就跑,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宁毅站在那儿也愣住了,风吹过来,觉得有些冷,他用手指抓了抓头发:“呃……怎么这样……”

    他也不是故意的,条件反射而已……未完待续……rq

    今天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刘西瓜在这家小店单独等待着齐家的几人找过来,那么,假如说齐家的几人有一个消息来源,怀疑这家小店的老板,其实是一个相对靠谱的推测。**(..)

    齐家的杀手来得凌厉匆促,娄静之等人固然再难分出心思来掌控全局,但宁毅却是在人心上花过一辈子功夫的人,会在这时候仍旧保留警惕心,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想法只是在心头掠过,他也只是对那老板保持着一两分的警惕心,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前方的打斗上,但齐新勇的大喝太过惊人,他下意识地准备出枪,身侧人影暴起,这枪口就递到了对方的头上。

    再是武林高手,这等情况下想杀刘西瓜,也是全力一搏,又怎么可能当得起火枪的一击。这边虎头蛇尾,众人吓了一跳,齐家几人也是勇决,见势不妙拔腿就跑,长街之上,顿时也就冷了下来。

    刚刚才开始的自我介绍,人家没听完就跑了,实在有点不礼貌,不过横竖最近也没什么人真将他的血手人屠当成过一回事,反响冷啊冷啊的,也就习惯了。另一边,适逢其会的娄静之一行人伤亡是最为惨重的,不过人家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人惊魂甫定,娄静之持剑的手都在颤抖,神情之中,犹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刘西瓜,在片刻之后收了那个摆出来甚至颇具观赏性的出拳姿态,与这边同样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目光流转间,竟轻声地笑了出来。

    “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追击齐家人的想法,此时手背轻贴着双唇,望着宁毅笑不可抑,之后又将目光转开,大抵是宁毅最后的那个“血手人屠”逗乐了她。笑声不断,倒并不显得粗鲁,如山花如银铃。在这昏暗安谧的长街上传开了。

    宁毅捂着额头,随后也是摇摇头笑了出来:“呵呵……呵……”

    那边娄静之看着这在笑的一男一女,脸色稍稍变得有些难看。家卫过来询问他接下来改如何时,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面的少女笑得微微俯下了身子,再抬起头时,在脸上蒙起了厚厚的纱巾。片刻之后,她说了一句:“走。”去向侧对面的墙壁,双手拔出巨刃,拖着到了损坏的店铺前,抓起一截毡布将那霸刀裹起来。背在背后。整个过程里,少女没有再看那娄静之一眼,宁毅与她一道往回走去,远远的,得到信息的兵丁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火光从街口掠过,人声嘈杂,不一会儿,便又暗了下去。宁毅与刘西瓜所行走的街道偏僻。两人行走不快。少女沉默一阵,才又开口说话,声音道此时便有些沉了。

    “……我家与齐叔叔,原本是世交,虽然不如与方伯伯那边走得亲近,但江湖相交。总是心照不宣的情谊。我本以为这交情会世世代代传下去,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的收场。本来都是些江湖人。斗啊斗的,到头来。都只会说自己身不由己……”

    夜已经深了,少女的脸遮在纱巾之后,看不见表情,不过她的话语低沉,本身也是自言自语的性质多过谈心。宁毅走在一旁没有答话,前方是一座小小石桥,桥边草丛花树都沉默在黑暗中,河对面的一个小院子里,照出微微的光芒来,乌篷船在桥下轻轻摇晃着。

    两人如今的关系性质,宾主其实还是多过朋友,少女说过这段之后,大概觉得不该这样说太多,就没了后文。过得片刻,她轻轻地“唔”了一下,陡然举手捂住嘴,宁毅偏过头:“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宁毅挥了挥手以后,快步朝着前方跑过去,在那石桥的栏杆边站住,上半身微微俯了出去,看来是要吐,但随后只是轻咳两声。宁毅看见那身影摇晃几下,随后便朝桥下前倾过去。

    少女此时背了一把重刀,俯身下去,止不住去势,却也是慢慢地前倾,她手已经垂落下去,随后双脚也陡然离了地,小腹压在栏杆上,跷跷板也似,远远看来倒是有趣。宁毅倒是看出她已经开始晕厥,恐怕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双手挥舞了一下,但终于头重脚轻,朝着桥下的河水掉下去。

    少女才掉出栏杆,宁毅也已经冲到,伸手抓住了绑系着巨刃的布条,少女的身体就在下方吊着。这样摇晃了几下,那布条看来也不是很结实,眼见便要断掉,下方的少女微微动了动,随后,一股大力带起了这一人一刀,宁毅手上一松,少女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翻飞起来。

    哗、轰两声,少女的身影在水面上翻飞了好几圈,一脚踢在了脱离束缚的巨刃之上,自己的身体朝着岸边投了过去。那巨刃掉落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小河那边的堤岸边还有一小片草地,少女的身体掉在草地上,滚了两下撞上河堤。她迷迷糊糊地晃了几下,单手将自己身体撑起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吐过之后,少女似乎就开始清醒了,半躺了一会儿,撕掉沾血的纱巾,朝后方挪了挪,靠着河堤坐了下来,深吸几口气,方才屈起双腿伸手环抱起来,蜷缩在桥边的黑暗里。

    她的武艺再高,终究还是有限。有关齐元康的事情宁毅并不清楚,但想来眼前的少女惦记着往日的情谊,又觉得不得不出手将事情摆平,率兵进去杀齐元康,恐怕还是本着江湖规矩尽量单打独斗,送了对方上路,之后又辗转对上齐家方才的这轮杀手。她憋了一口气以全自己心中的江湖规矩,到得此时,内伤还是压不住了。

    内家功夫修的便是一口气,这时候内伤积累吐出血来,就说明伤势已经很严重。宁毅绕了桥头走过去,跳下河堤,少女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血手人屠宁立恒?在下霸刀刘大彪……请多指教了。”

    “好说好说。”宁毅说了一句,靠在旁边坐下,随后低声补充道,“久仰久仰。”

    “呵,是该久仰……那是我爹爹……我是霸刀刘西瓜……”她轻声说着。想了想,“要是被人听人霸刀切西瓜怎么办,别人听了会笑的……以后会有人说成西瓜刀刘大彪、西瓜刀刘西瓜。也许还有西瓜刀刘冬瓜,小时候我叫西瓜,有人跟我作对,就偏要叫刘冬瓜。刘冬瓜啊刘冬瓜……”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也暂时地将肩上的压力放下,少女声音轻柔,回忆过往,调侃着自己。宁毅看着眼前流过的河水。道:“还有刘南瓜……如果叫刘北瓜,大家就得想想到底北瓜是什么东西了。不过只要斩的人多了,不过叫什么刀什么瓜,人家都是笑不出来的。我虽然叫血手人屠,但没什么武艺,就算名字再响,大家也不见得就会怕了。”

    “血手人屠那也没什么响亮的。”少女笑起来,随后看了看他。“不过。说你没什么武艺的,恐怕也是看走眼了。虽然你叫了个这么难听的外号,但我大名鼎鼎的霸刀刘西瓜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名满江湖的。”

    “承西瓜吉言了。”

    “嗯……西瓜吉言……”她点了点头,随后重复着宁毅的这句话。渐渐笑了起来,压抑着声音。甚至还笑得用拳头在草地上锤了两下,好半晌。忍不住咳嗽起来,才调整了呼吸:“其实呢,今晚本来想要找厉天佑麻烦的,不过先受了伤,后来还有架要打,那事情就没办法去做了。如今你也杀了他们一个人,这件事情,便就此作罢,好吗?”

    “嗯,原本也没想过要怎么样了,总不好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呵。”刘西瓜笑了笑,“没什么咄咄逼人的,当初方伯伯与爹爹他们策谋起事,与百花姑姑、七伯伯这些人,也都是时常过来,我当时每日练武,帮着爹爹处理庄中事物,指手画脚,他们问我,将来有什么大志向,我便说,将来要当个女皇帝,管很多很多人,那时候大家便说定了,若起事真能成功,便封我一个女皇帝当,只要是我看见的事物,都可以管。”

    少女平日待人接物,虽然也有故作豪迈的时候,但内里偏执冷漠,有些近似于后世所谓三无少女的形象的,宁毅想着她十一二岁时便对庄内各种事物指手画脚的情景,倒也不由得好笑。至于女皇帝什么的,倒也好理解,以她如今在方腊面前的地位,若起事这能成功,霸刀营统御一郡一县,让她当个女皇帝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厉天佑仗着他兄长的威风,就以为我说的话是假的,老是伸手试探。他总以为跟那些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可以拿到我面前来,他总以为我也跟其他人一样。若不是有齐叔叔的事情,今晚他身边的人就要死光,不过说到底……厉天闰在,我终究还是没办法杀掉他,所以……便这样算了……”

    她说到最后,话语里终究还是有一丝讽刺。厉天佑各种试探寻衅,以为今夜的事情还在分寸之中,却不知道其实已经超出眼前少女的容忍程度了,但即便少女在许多事情上可以蛮不讲理,她终究还是这江湖中的一员了,许多事情,是没办法从心所欲的,大概是想到了这里,她才说出这有些意兴阑珊的话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区别,人在江湖,勾心斗角……不过,我觉得我是很厉害的,我很会管身边的事情,霸刀营的人,日子过得比他们好,过好日子的人,比其他地方多。上下五百年,换了很多皇帝,其实差别就只是好一点点和坏一点点,你们读人整天说的什么千秋、什么大统,没一点用……宁立恒,你说是?”

    宁毅点了点头:“嗯,就是好一点点、差一点点、再好一点点、更差一点点的区别。”

    见他点头,刘西瓜自得地笑了起来:“再好的皇帝,也只能管在世的百年,听说那些皇帝都想着自家几百年的基业,其实如果儿子太傻,世道就又坏得不得了。我看见身边的人过得好,我就开心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牧羊女呀,羊圈里的羊肥肥的,我就很高兴,它要是生了病,我就会急得哭出来。我小时候养过的。至于我死了以后,那是他们的事情,想要过得好。得自己给自己挣命,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们过得太苦,所以才养着玩的呢,才不是真为了他们。只是看不过去而已……”

    宁毅听着这话:“这就是大英雄了。”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少女格局并不大,她整日里研究勾心斗角的法子,探究人心人性,与宁毅讨论如何管理一个寨子。为着用一些馒头米粮激起旁人的反抗心理而沾沾自喜,但她所真正在意的,也不过是这个寨子,与自家寨子周围的情况而已。看不过去别人过得太差,太不像人,所以才站出来做事,至少在宁毅看来,这种心情反而更显得真诚。

    “我不是大英雄。身边没人哭。我就过得心安了。”少女摇摇头,沉默了半晌,“原本大家都是为了过得更好,让世道更加公道,所以才起事造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以前那些当官的抢他们的东西。现在他们不光抢当官的,也抢所有人的东西。自己打来打去,就算方叔叔真的能成事,永乐朝跟武朝,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以前就吃得上饭,这起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百年之后,总还会有人造反的……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方叔叔起事了,我就能当我的女皇帝,管着我的寨子,寨子周围的人,也都能过得好些,千百年来,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宁立恒,你是读的,千百年来都一样,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对?”

    宁毅点头:“其实已经很好了。”

    刘西瓜笑起来:“已经很好了,那就是说不够好,那你把话说清楚。”

    星光寥落,河水呜咽,两人坐在这小河边,从方才的闲聊说到这里,宁毅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已经……差不多最好了,能当个牧羊人,也是挺好的。”

    “你们读人,说天地大同,整天想啊想,你就当闲聊,说一下啊……”

    “天地大同。”宁毅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情,就跟你说的一样,是好一点和差一点的区别而已,几千年前,一百个人中间,有九十个人是奴隶,十个人享福,一路过来,八十九个人当农民,十一个人享福,这世界的进步,就是这个样子。所谓大同,是一百个人都享福,不过,就算在最坏的时候,也会有十个人享福,那么就算是最好的时候,肯定也会有十个人受苦的……”

    “那我们现在呢?”

    “打个比方,就是外面三十个人享福,霸刀营四十个人享福。外面能让四十个人享福的,就是好皇帝,只让三十个人享福的,就是昏君。从这里说起来,百分之三十的公平和百分之四十的公平,就是区别了。”

    少女笑道:“五十步笑百步。”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啊,能好一点点就是好的,那些说你做的事情不能让天地大同所以什么事都不做的人……”宁毅叹了口气,“都是蟊虫。”

    少女沉默了许久:“宁立恒,你心里有想法是吗?”随后,笑了起来,“你是生,生都在想天地大同,你也想过,是。”

    “没有,不过,确实有一个可能……”

    “什么啊?”

    “霸刀营里,有两个刘大彪会怎么样?”

    “嗯?”

    “你们两个人,谁让寨子里的人过得更开心,谁让寨子里的人过得更好,就能当寨主,让大家来选。”

    “……我会拉拢分化,然后杀了她的……”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当刘大彪呢?如果说我想当寨主,我就出来说,我可以比你做得好,我现在也做了一些事情了,大家都开始信我。接下来,天南总管也要出来当寨主,他也做了很多事……我们三个人,就让寨子里的人来选……”

    “寨子是祖宗的基业,哪有让你们这样选的,如果这样做,就是要纠集人杀掉我了,我也会叫人干掉你们的。当初跟着爹爹的一帮老人都在,立恒你想当寨主也当不上。”

    作为一个命题想过之后,少女仰了仰下巴,回答得颇为自得。

    “可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大家都一样是人,凭什么你当寨主。我不能当?”

    “寨子是我爹爹挣下的,大家都一样,这也是我家的东西啊。你总不能说无有高下。我家比较富就要抢我家的。”

    “……”宁毅有点无语。

    “你没话说了。”

    “无有高下,是人都一样,现在寨子是你家的,寨子里的人不是啊。他们聚在一起,都是为了过得更好一点,他们创造的价值……呃,生产关系上的东西有些复杂……”原本是信口一说,宁毅现在觉得有点头疼。接下来得扯一晚上资本论了,“可……说简单一点,把你家的寨子折现,你是大富翁,接下来,就只剩下大家在一起做事,一起平分赚来的钱。你是寨主,可以多分点。现在你是颗好西瓜。有良心,寨子里的人就有百分之四十的公道,你要是颗坏西瓜,你只知道贪墨,寨子里就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公道了。”

    刘西瓜抿着嘴笑。

    “你要百分之五十的公道,那就得让大家都能说话。今年东西卖到哪里去,钱怎么分。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有人监督你。到头来大家都觉得钱分得公道,那就是真的公道了,如果大家觉得不公道,明年你就不是寨主了。”

    “没用的啊。”少女说道,“现在我是坏西瓜,我当了寨主,说寨子以前选来选去不好,寨子是我家的,都我说了算,谁不服的,全都赶走、杀掉,以后就都一样了。如果我是好西瓜,当了几年,下台了,只有几年的四十,坏西瓜一上台,就几十年都是三十了。”

    “所以要有监督,三权分立,让寨主的权力不至于那么大,监督的机制,不能只有单独的一两层……最重要的,是要跟寨子里的人宣传,不宣传别的,就宣传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让每个人都打心眼里去信,为什么是法平等,为什么无有高下,要有很多人研究,写一本一本的,要让这些理念可以一代一代的传,就跟现在的儒家想法一样……公平公道不是说让所有的人都选,选了就什么都不管,当甩手掌柜……这五十步,不止是把权力从上往下分,同样分下来的,还有责任,如果人看到的只有权力,没有责任,五十步也是到不了的……”

    “……走到这百分之五十的公道,就有一个好处了,如果我想要造反,我能拉起来很多很多人,我首先想的,不是造反,而是可以让大家选我当皇帝了。这样一来,就算过一千年,也不会再有人造反……”

    嗡嗡呜呜的如耳边絮语,夜已经深了,不知什么时候,生背起了少女,踏着黑暗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口中偶尔说起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宁毅讲的倒并不晦涩,民主自由这些,在后世满大街都可以看得到,他只是简单地勾勒一遍。当然也有些东西是他自己能看到的,想到的,后世在许多人歌颂向往这果实的甜美的时候,很少有人去说,从奴隶制到封建制到资本主义制度,从金字塔上层分下来的,固然有下层不断能够分润到的权力,它最需要的,还是下层能够扛起更多更多的责任。这个扛起公民责任的自觉,需要一整套完善的理论去支撑,让人真心去信国家是自己的,也让人真心去维护这些东西,后世西方的制度,是建立在一整套有关民主自由的理论上的,建立在他们的电影、小说、本甚至于每一个人的眼神里的。文化与精神,才是一切的根源。

    这些话语说到后来,少女就只是趴在他背上听着了,她的内伤并不致命,但也足以带来巨大的疲劳。宁毅此时身上也绑了绷带,沾了鲜血,两人一样的狼狈,此时看来,倒像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江湖侠侣。宁毅的声音不大,安安静静的,他毕竟也是随口而说,只是细柳街在望时,刘西瓜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宁立恒,你想杀皇帝。”

    宁毅沉默了一下,少女说道:“你想杀……武朝的皇帝,想杀永乐朝的皇帝,想要杀霸刀营的皇帝……你想杀所有的皇帝……”

    “只是信口一说。”

    刘西瓜趴了下去,随后便不说话了,到了霸刀营大门时,她趴在宁毅背上,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他背了少女一路进去,看到的霸刀营士兵都有些惊疑不定,不一会儿,刘天南也带着人出来了。一行人一路到了刘西瓜的睡房,宁毅将她放在床上,此时大夫也已经过来,宁毅想要离开时,少女抓住了他的手。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床顶,目光之中,有奇异的光彩,平静而又坚定。

    “宁立恒,我们明天就开始做。”

    这话有些暧昧,但其中蕴含的坚决打消了大家可能往这方面想的念头。少女躺在床上,没有再说其他的话。由于医馆的老大夫过来,不一会儿小婵也来了,看见宁毅的状态,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不过宁毅终究没什么大碍,他们在外面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待确定刘西瓜伤情稳定后,宁毅才带着小婵离开。出了那院子的院门后,宁毅回头看了看,目光有些锐利,也有些……悲悯。

    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宁毅是相信民主的优越性的,纵然他本身是个独裁的人,他甚至相信资本主义社会之后会有某个状态叫做社会#主*义,当社会物资无比发达和充分,公平进一步得到推行,人们对于社会的参与度更高,那么它就无愧于社会#主*义的称号。

    但在现在,一切只是空谈。

    在儒家法则无比强大的现在,人们做惯猪牛,习惯了什么时候都有“大人”来安排的此时,有关民主的思想就算发展,也需要上百年的洗脑才能让人信服,就像是刘大彪说的,寨子是她家的,你凭什么选寨主。去问此时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们都会这样子去想。一个制度哪怕再好,没有文化是撑不起来的,因为人们压根不信,他们只要好处,却不参与。这一百年的时间,还不包括期间的利益倾轧、刀枪箭雨,特别是在东方,要跟儒家抢地位,会受到的巨大反扑,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

    方腊没有这样的时间了,刘大彪也没有,甚至于武朝都没有。当有人无比虔诚地往这个方向去做,他们用力越大,到最后只会变成两个字:内耗。

    刘西瓜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如果可能,他希望她能有一个很好的结果,但眼下并没有其他的办法。方腊的造反不可能赢,按他所知的历史,这场造反甚至不如后世李自成、天平天国那般来得厉害。没有任何胜算的造反,当它越拖越长,只会令武朝的情况更加不堪,而在有秦嗣源、钱希文这样人物的存在下,已经做好了北上准备的宁毅,只能选择让方腊尽早的倒台。

    在方才他并不算刻意兜售和煽动这样的思想,但长期培养的直觉还是让他往这个方向说了下去,只是隐约觉得说这个会对自己有利,他倒是并未刻意去想会有一个多么理想的结果,但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不知道这事情最后会变成怎样,或许第二天醒来,这个聪明的女子就会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本身倒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的或是坏的结果,事到如今,且做闲笔看看。

    星光落下,城市的动乱刚刚停歇,武景翰九年九月初七的这个夜晚,就在一片肃杀与安谧混杂的气氛中,悄然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样的夜与梦里孕育,到最后,会变成怎样恐怖的一个庞然大物……(未完待续。。)

    凌晨起雾了,迷迷蒙蒙的笼罩了杭州这座古城内外,水路城墙影影憧憧,原野之上,三两丈外便看不清动静,偶有驶过的马车,速度缓慢,自行人的视野中如野兽般的现出,片刻后,又钻入视野另一头的白茫茫里,消失不见了。*1*1*

    睁开眼后这场触目所及的雾气暂时弭平了自昨夜而来的肃杀,将城内森严凝重的气氛分割在一个个仅是目力所及的小小范围里。城墙上增加了兵丁,但四方迷茫,清晨露重,三三两两的兵丁们也只是生起了火盆,围坐一旁聊聊昨夜的动乱、家长里短,偶有将领巡过,才又抖擞一下站起来。

    城内重重叠叠的院落间,鸡鸣狗吠之声尚未响起来。早起的人们并未急着出门,燃起炉火,点起灯盏,在家中静待着事态的变化。悉悉索索的动静,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多时,便又被淹没在滚滚的雾气中。

    位于细柳街文烈院后方的那所小院子中,微黄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卧室的门打开,方才起床、穿戴还不算整齐的少女跨出了门槛。回头看时,头上缠着绷带的年轻生揉着眼睛也要跟出来,生气质成熟稳重,但年纪毕竟不算大,此时受了伤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少女回过头去,嘟着嘴说了些什么,然后推啊推啊推啊的让生回去继续睡。

    暖黄的光影微微晃动,两人在门口僵持片刻,原本的身份是丫鬟,此时也身兼了侍妾的少女舞动手脚,理直气壮,表情却是颇为委屈。生做了几个动作,表示自己身体很好,但理由似乎并不被对方所接受。过得片刻,生有些无奈地拉住了少女的衣服,将她拉回房间里。少女微微愣了愣,原本有些嚣张的气焰陡然降了下去,缩了缩脖子:“啊……”

    门被关上了。

    “姑、姑爷……天、天要亮了啊……唔……”

    无论偶尔出现的气场有多强,小羊终究还是小羊。沦入大灰狼手中的小绵羊会有怎样的经历难以一一细述了。衣服大抵是得再穿一次。这个过程中,我们的视野离开了下方的院落。雾气又重重叠叠地遮盖起来。远处黑翎卫如今所在的官署当中,名叫安惜福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桌前阅读一份份归结上来的文,也不知是已经忙了一个晚上还是方才才起床,当看见霸刀营、宁立恒之类的名字映入眼帘时,他才伸手挑了挑油灯的灯芯,片刻之后。又将那文告放在一边了。

    城市的另一处院落里,锻炼完毕的陈凡赤膊着上身,将一桶冰冷的井水倒在了身上,热气自肌肤上升腾而起,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作为宁毅口中的无业游民,每日里除了锻炼和串门,其实没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他最近对于文烈院的那帮孩子还在密切关注中。(1_1)不多时。叼了个卷饼出门,经过隔壁院落的门口时,一片雾气之中才看见这家人院门四敞大开。里面的人进进出出似乎在焦急地忙碌着什么,隐约记起半夜时他们家似乎有人来问,大概是昨夜走失了家人。杭州治安不太平,他翻了翻白眼,这是安惜福的事,跟他无关了。

    视野再回到北面的城墙,鲜血扬起在白雾中,挥出的刀光斩裂了兵丁的脖子,旁边,长枪在带出大蓬鲜血后破空飞掠。转眼间,在城墙外消失了踪迹。

    人影是忽然出现的,速度迅捷如同过境的飞蝗,冲刺之中,各出刀枪,前方的士兵连声音都不及发出。便被收割了性命。冲来的人影出刀之后速度未改,在身影交错时方才将脖子被斩开的兵丁尸体抱住,将那尸体缓缓靠在女墙上,旁边的同伴绑系和扔出绳索,一行人迅速地降落出城。

    城市一侧,此时永乐朝的临时皇宫中,朝会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实际上,永乐朝成立之后的朝会并不是经常进行,义军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各个头领之间随时都能碰面、开会,不过,就冲着昨夜的那场叛乱,今早的朝会显然是必要的。齐元康死后,空白怎么补,利益怎么分,这些早已决定好,但随之而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讨论需要确定。并不算冗长的议政此时已经到达尾声,退朝之后,方腊留下了几名大员共进早餐,皇后邵仙英也出来作陪,这就等同于家宴了。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我……朕听说,昨夜拿齐元康时,这是茜茜所作的诗?真是好诗……”

    登基已有一段时间,不过在面对一些老兄弟时,方腊还没有习惯朕这类的自称,此时说起那首《笑傲江湖》,笑容之中倒是有几分讶异。一旁的邵皇后笑道:“我听了也觉得奇怪呢,这孩子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最是厉害,想不到竟拿出了这样的诗词来。她有些倾慕有才之士我倒是知道……两位丞相,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对茜茜也是熟悉了,你们说,这诗会是她写出来的么?”

    在座几人当中,娄敏中祖士远都是饱学之士,略一沉吟,娄敏中道:“诗词之道博大精深,实在难以一看便知道为谁所作或不为谁所作。不过茜茜平时看来胡闹,实则是有大智慧之人,我想她不至于在此事上作假。”

    邵仙英并非文人,又只将刘西瓜作为晚辈,问题问得随意,但娄敏中是老成持重之人,文人于这方面也看得很重,在这个圈子里,若有人因抄袭坏了名誉,往后是很难混的。虽然刘西瓜不在这一行里混,但他这时也只是做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倒是一旁的祖士远,待他说完之后,便笑了出来。

    “娄相说的大智慧,在下以为确实如此,老实说,诗作其实简单中正,并未太过用典,也无太多晦涩词句,但当中胸怀气魄却颇为惊人,若非豪迈不羁之人恐怕是做不出来。老实说,我倒觉得,这首诗正和我们大彪姑娘的风格。霸刀营如今虽也招揽了几名饱学之辈。但正因饱学,这类诗作,恐怕反倒是作不出来,让人代笔的可能不大……”

    这祖士远说完。旁人议论一番,坐在稍远一点的一名男子倒是皱了皱眉:“不过,这句宏图霸业谈笑中……是不是有点谮越了……”这人名叫高玉,官拜侍郎,为人颇有能力,但此时虽然被留下,在这批人中。资格并不算厚。他将话说出来,方腊在那边大手挥了挥。

    “哈哈,有什么,宏图霸业谈笑中嘛,霸刀营这些年来干的,难道不是宏图霸业?哪,仙英,回想当初。小姑娘可是颇有野心的,要当女皇帝呢,朕也允了她了。她虽不姓方。但我视之如嫡女,将来总得许她一城一地的。高卿家,你这话可不要让她听见了,否则她拿刀追杀你,我可也保不住哦……”

    高玉唯唯诺诺。旁边皇后邵仙英虽然笑了笑,随后倒是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若这诗作真是小西瓜所作,听来……岂不是有些颓废么。什么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尘世如潮人如水的……”

    方腊愣了愣:“这么几年,大概是……这孩子也觉得有些累了……”

    他说到这里。不免想起一路起事的种种经过,从刘大彪的去世,到昨夜齐元康的反叛,身边见过的、死了的各种人。名叫西瓜的少女自然也是看着这一切过去,然后慢慢长大了。只是有些事情,男子想来。心境自然与女子不同的。殿中熟悉刘西瓜的几人考虑了一下,倒是纷纷感叹:“茜茜也是长大了。”

    随后,祖士远便说道:“说起来,咱们的刘家姑娘,也已经过了成亲的年纪了。”说这话时,他看了看一旁的娄敏中。

    方腊也感叹道:“总是打仗,打来打去的,给耽搁啦……也没见过什么合适的人呢。”

    邵仙英道:“哪里是没见过什么合适的人,不过这孩子心气高,也没见过什么属意的……说起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也没怎么上心,大彪临死之时,将孩子托付给我们……夫君,你说……是不是也该给孩子物色个人了?”

    邵仙英本身便是女中豪杰,当初是与方百花同管军中事物的,此时虽然当了皇后,但对方腊还是原本的称呼,在她看来,年近二十的少女要说累了,自然便是因为这么大了,却还没有夫家的缘故。方腊点了点头:“不过,该找谁啊,你这么些年,可曾见过她对什么男子假以辞色么,特别是这种事情,咱们若找来一个,被他抽刀劈了,传出去可怎么说才好。”

    当初娄静之差点被一刀劈死的事情,他记忆犹新。不是说劈几个人有什么了不起,但女孩子家,总还是要名誉的,要真把相亲的男人给劈了,以后还怎么找夫家。说到后半,方腊倒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邵仙英小声说道:“陈凡如何?”

    “两个人见面就打,不对路,你说是欢喜冤家,要是成亲了还整天打,谁看得下去啊……”

    正说着,那边祖士远笑眯眯地插进话来:“娄公子如何?”

    “谁?”

    “哪个娄公子?”

    “娄相的大公子啊。”

    算不得太过正式的场合,娄敏中与祖士远交情又还不错,因此娄敏中只是叹了口气,瞥了他一眼:“祖相,娄家与刘家虽是世交,我也属意茜茜为儿媳,但犬子差点被砍死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又提出来笑话……”

    “这可不是笑话。”祖士远笑道,“当初两人来往不深,茜茜呢,又是那种脾气,闹出事情来,是颇为尴尬,但这些时间的接触以来,说不定便已有了转机呢?我可是听说,茜茜昨夜遇袭,当时静之便在现场,有施以援手哦……”

    娄敏中皱了皱眉:“有这等事?”

    “静之回去莫非没有细说?”

    前一夜齐家三兄弟刺杀刘大彪的事情,各处报上去的情报,其实都有些含糊,但主要的意思还是出来了的。刘大彪与娄静之并肩合作,与齐家齐新勇齐新义齐新翰率领的刺客厮杀,这期间也有说明,事情乃是刘大彪刻意安排,要以江湖规矩了却恩怨,娄静之适逢其会。无论是哪方面的情况,宁立恒自然是被略去了。

    娄敏中昨夜便知道了儿子被刺杀的事情,只是消息来源不同,娄静之回家,自觉灰头土脸,当然绝口不提刘西瓜。娄敏中有大量事情要处理,知道儿子无恙当然也就松了一口气,暂时不再理会。倒是祖士远今早看见,脑中展开一番遐想,英雄救美也好,美女救英雄也好,长街私会还并肩作战啊,年轻小儿女之间,当然是有戏啦。他有意做个善缘,这时候便说了出来,将娄敏中也吓了一跳,他毕竟是颇为中意这个一手撑起了霸刀营的少女的,如果儿子真有希望,他当然也是乐见其成。

    娄敏中态度暧昧,祖士远笑得开心,众人便也八卦起来,待到祖士远添油加醋地将昨晚的情况与自身的推测说了一番,大伙顿觉有戏,围绕此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儿女是大了,真得成亲了,不是么……(未完待续。。)

    ~< 书海阁 >-~鸡鸣三遍,天亮了,但院落周围还是白蒙蒙的,雾气萦绕,隔壁的灯点照过来,像是夜晚浮在树冠下的萤火虫,周围安安静静的还是没有多少动静,唯有氤氲缓缓浮动。

    将木桶里的凉水倒进锅里,小婵往炉灶里放了柴火,拿了小蒲扇坐在旁边扇动着。被宁毅拉进房里之后又出来,她也已经再度穿戴整齐,但清晨时发生了这等事情,总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羞涩,像是偷偷摸摸的感觉。不过,也只有在眼下杭州的这等情况里,她才能够感受到这等既害羞又温暖的滋味,若有一日离开了杭州,与小姐她们在一起时,她是再也不可能与姑爷做出这等事情来了。

    以她对于苏檀儿的敬重,不至于因为自己与姑爷有了关系,便对小姐生出嫉妒的情绪来。但既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女的心中偶尔也不免想想,自己确实是在这里独占了姑爷了,相依为命、相濡以沫,这种感觉让她觉得甜蜜,当然有些时候,也不免觉得忐忑。若是有得选择,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会想着这种日子快点过去呢,还是永远地持续下去。

    纯以处境而言,眼下的一切看起来,其实都已经相当的好,有人的照顾,有人的关心,她在医馆之中帮忙做事,也认识了这样那样的人,周围的邻里乡亲对她也都有着不错的印象,有事会关照着她。相对于那些一直忐忐忑忑的被抓来的人,她与姑爷的处境要好得多,几乎已经被对方当成了自己人。不过,虽然一直恪守着丫鬟的本份,不去管太多的事情。小婵却并不是一个肤浅到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好处,在幸福当中就什么都不去理会的女孩子。

    姑爷过得很不轻松。

    这不轻松不时那种时时压在肩上的担子,并不是整天的劳累或是每日里皱起的眉头。但尽管在细柳街的这段时间里姑爷对于身边的事情都表现得得心应手,几乎将日子变成了悠闲自得,但只有小婵能够明白,隐藏在这表象后的,是怎样巨大地一种努力与谨慎。就像是在一片沼泽地上不断地步步前行。

    在以往她曾经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但并没有如此清晰。她从小便被送入商贾之家,看见过许许多多的东西,这些商贾之家看来风光,但真正撑起了它们的,是家中少数的真正懂得努力的人,如苏老太公、如苏伯庸、如同小姐,他们并不是在某个时候发出一个厉害的、如同天马行空般巧妙的命令就能将事情做成。就能挽狂澜于既倒,真正支撑起这些的,是一个个白天的奔走,一个个晚上的操劳,处理一件件的小事情,思考、谋划,一个数一个数地看着账本然后计算。有着这样努力的人,可以做成事情。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崇拜文人的时代,她曾经看见过小姐这样的努力。但心中更加憧憬的,自然还是那些指点江山的名士,在话本中、戏文里,他们一句话就能挽狂澜于既倒,一个计谋就有回天之力。这样的人,是何其令人羡慕憧憬,曾经姑爷进门。她以为对方并非这样的人。有一段时间,她又觉得,姑爷便是这样的人了。先时的尊敬与分寸变成后来的贴心与恋慕。但直到来到杭州的这一段时间,特别是两人之间有了肌肤相亲之后,她才能更加清楚地看到那之后蕴藏的是什么,也更加能让她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一般人的努力,可以从荒山上开出一条道来,当有巨石拦路。那些计谋与对策,可以让人绕开这巨石。但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无从绕道,刚烈之人或许会像那钱家爷爷一般在巨石上撞死,却只有一类人,能够在这里安静地、专注地,甚至是带着笑容讲那巨石一寸寸地凿开、挤开、不顾一切地推开,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或许那就是她以往曾听人挂在口中的“男人”。

    如今这两个字有着更深的意义了,因为姑爷现在也是她的男人了。

    从被抓回来,住在这里开始,姑爷的脸上没有表现出焦躁的情绪,没有过焦急的激动,平平淡淡地教书院中的那些孩子,每日里早晚例行锻炼,跟周围的人敦亲睦邻,有时候坐在屋檐下看书,与她聊天,安慰她,云淡风轻地说笑话,有时候,他甚至劈柴、打扫院子。但尽管一切都表现得自然,她却毕竟是姑爷的身边人,能够看清楚,在这背影后方,姑爷的手其实还是握得紧紧地。

    每日里的锻炼,其实姑爷都是加重了负荷的,看起来,简单的跑来跑去不出细柳街的范围,但距离算来却比在江宁时长了几乎一倍。在监视松了一点之后,姑爷就已经在手脚之上绑了小小的沙袋。她知道这是锻炼身体,却并不知道这样的锻炼有什么用,最初的几天里,沙袋没有弄好,甚至将他的手脚都勒出血来,他却只是保持着那云淡风轻的样子面对所有人,只有在回来之后,到浴室冲洗之时,她偶尔能看到他在其中做一些稍微舒缓的动作,呼吸急促、全身汗如雨下,那时姑爷苦苦支撑的目光,真的如同……老虎一样,当然那种目光她是不怕的,因为看见她了,他就会平和下来,她知道,姑爷就算真是老虎变的,也不会吃掉她。

    这类画面她只看过几次,每一次都只是四野无人的时候,在姑爷的脸上一闪即逝,两人之间,也没有认真地谈过这些。她知道姑爷不会跟她多说这些。但她知道了,也就够了,她直到姑爷与这些人来往与那些人来往,教书、做事都只是为了让周围的处境更加宽松一点,她也直到,自己如果能得到霸刀庄更多人的认同,姑爷不管要做什么事,也就会变得更方便些。她便也一直都这样做着了。

    在医馆的时候,她一直都很勤劳,表现得很开心、很讨喜。这固然也是因为她的本性如此,可其中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她想,姑爷或许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这样做的原因了。姑爷最近与那楼家的小姐来往,若是以前,小婵会很不开心。也会很担心,但现在,她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当然偶尔的抗议是有的,有时候絮絮叨叨地抱怨姑爷不该与楼家的小姐来往太密,可是在她的心中却明白,姑爷并不会喜欢上这楼家小姐,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姑爷心中还是保持着清醒的。

    昨天晚上看见姑爷受伤。她就哇哇哇地哭出来了,姑爷劝了好久她才停下来。今天早上醒来,她希望姑爷能够稍稍休息一下,姑爷便只说伤并不重,后来还将她拉进了房里……她的身子已经是姑爷的,任何时候姑爷要她做任何事她都会觉得开心,可是今天早上,当她赤身**躺在姑爷前方时,曾有一刻。她想要哭着让他停下来,可是在那一刻,她又觉得心中只有满满的幸福。

    那真是不可思议的心情。因为她知道,即便在这样的时候,姑爷也只是想着跟她说没事的,想要安慰她。

    离开房间后不久,姑爷就又开了门。出去跑步了。她在这边听着。却没有再出去看看,想着这些,少女陡然间用手背捂住了嘴。“呜”的哭出来了,眼泪簌簌而下。

    除却昨晚,平日里只有在这种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她才能够哭出来,哭完之后出了门,她还得开心地做事的。

    杭州是海。

    光芒晃动。她并拢双腿坐在灶前,火焰袭来。却让人感觉到思绪中的寒冷。温暖并不来自那火焰,它从身体内侧涌出来,由内而外温暖着身体,这温暖一边连接着她,一边连接着此时奔跑在那片晨雾中的书生,如同两团光点,距离的远近挡不住那光芒,真正依靠在船上的,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片刻,小婵擦了擦眼泪,挥着扇子微微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然后站起来去查看锅中的水了。

    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呢。

    ****************

    姑且不论小婵的心中所想,对于宁毅而言,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一切无非尽力而为,他的能力只到这里,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在任何时候都游走于危险之中轻松愉快游刃有余,或者在一辈子的任何时候都能算无遗策大杀四方……这种人也许是有的,只不过他比不上而已。

    昨夜的伤势不算重,那是以武者的标准来判断,作为普通人,身上有各种刀伤剑伤,脑袋都开了口子,也是不轻的。没办法做太强烈的运动,只是适当跑跑,配上内功刺激身体,争取过量恢复而已~~-< 书海阁 >-网更新首发~~。这场大雾看起来到上午都不会散,但跑上一阵、走一走,视野中的人也就多了,途中遇上霸刀营八大金刚——这外号是宁毅帮取的,乐观心态而已——之首的杜杀,这家伙平日里话不多,与宁毅虽有交往,但比较严肃,不过这次倒是主动朝他拱了拱手:“宁先生,今天不休息一下?”

    “哦,稍微动一下有助恢复。”

    宁毅如此回答,那杜杀正与身边人寒暄,便介绍一番:“戚兄,这位是……人称血手人屠的宁立恒宁公子,立恒,这位是……”

    那人的身份没什么好记的,令宁毅有几分惊奇的是,对方竟然介绍他血手人屠这个“匪号”,心中好笑,随即拱手以江湖人的姿态应对,双方告辞时,杜杀又拱拱手:“宁公子,昨晚的事情谢谢了,我等欠公子一个人情。”

    又走得一阵,遇上刘天南与阿常阿命,打过招呼,问及刘大彪,刘天南点头道:“庄主无恙,已经醒来了。”醒来了,便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显然还下不得床,“待会用过早膳,宁先生再去看看吧。”

    待问及刘进时,阿常的脸色则明显有些不好:“能不能好尚未可知,就算好起来,身手也废了大半了……当然,能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一旁阿命表情则没什么表情,他真名叫郑七命,在平素为人处事上,他的搭档阿常相对平和。他则颇为凶戾,习惯用刀说话,但对庄里的人却是非常和气。偶尔会板着脸去给小孩买糖吃,就是不怎么笑。刘进既然在阿常手下学刀,自然也受过他的指点。这时候他的脸色比平时竟然平和冷漠了许多,只是看了看刘天南又看了看宁毅:“什么时候去找厉天佑麻烦,记得叫上我。杀人的事情你不用动手,我都能做好,叫我去就行了。”

    这话是对宁毅说的,他与阿常跟了宁毅一段时间,知道宁毅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话说完,宁毅看了看刘天南:“这事不太容易吧……”

    刘天南也皱起眉头:“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厉天佑麻烦……”

    阿命便也皱眉看他:“管事的,刚才不是你说要与立恒商量找厉家麻烦的事?”

    刘天南在霸刀营管的事情多,类似阿命这种熟人便都随意叫他管事的。方才阿常阿命大概就是在于他谈这事。这一下,宁毅也望定了他,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虽然说霸刀营平日里不吃亏,但在厉天闰要回来的现在,要说这边真硬气成这样,他得承认自己真是有些意外的。

    刘天南看了看两人:“只是说跟他商量一下断厉家的几门生意,让他们吃几个亏而已。也免得让厉天佑觉得他哥哥要回来他们就可以在杭州城横着走……你们还真以为能杀他?”

    阿命冷笑一声:“那也不是很难。”

    “不是说难不难。”刘天南稍稍抬高声音,“这事情你收得了场啊!?”

    阿命吸一口气,片刻后又吐出来:“知道了。”随后拍拍宁毅肩膀。“听说你昨晚杀了个叫汤寇的?不错。”

    说到这事,阿常便也微微露出了笑容:“我听说过,是个疯子,武艺还是可以的。”

    宁毅便笑着谦逊一番:“呵呵,对方身手确实厉害,我也是打到那个程度,一时间收不住手。就杀了……”

    他说到这里。阿常已经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倒是不知道躲在房间里的那位兄弟是谁,能一刀斩了汤寇的头,倒不算什么难事。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要离开房间又不被人看见,轻功真是出神入化……”

    阿命也点头:“我也已经听说了,房间封得严实,说是没有密道暗门,外面又有士兵围守,出去确实不易。不过下面防御的重点不在这里。机会估计还是有的……”

    宁毅眨了眨眼睛,随后翻了个白眼:“喂、喂喂。我还在这里!高手过招收不住手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时周围没有光,他又不清楚环境,我跟他性命相搏,蓄谋已久一刀就砍了他的脑袋,这叫勇猛机智,什么机关暗门……你们两个,有种过来单挑……”

    阿命仍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他不肯说。”

    “那就算了。”阿常笑了笑,随后拍了拍宁毅肩膀,“好好养伤,昨晚的事情谢了,有用得上的就出声。”

    两人告辞转身,声音传来:“一刀砍了头,听说还飞了出去,使的该是刚猛的刀法……”

    “若是你我在里面,使的霸刀,可以出一招斩却云山,最是刚猛……说不定是庄主……”说话间,旁边一位名叫刘元芳的武者也正好过来,被两人拍了拍肩膀,“元芳,此事你怎么看?”

    “今早也已经听说了,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那刘元芳回头看看宁毅,嘿嘿笑笑,虽然有善意,显然也不信真是宁毅斩了那一刀,三人说着,在晨雾中走远了。

    “我去……”宁毅望了那边片刻,待三人不见了,方才偏过头去盯刘天南,“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刘天南笑眯眯的:“庄中还有些事情,先过去了,庄子里的生意,哪些可以跟厉家断了的,立恒且先想想,此事不急。上午无事,立恒去看看庄主便可回去休息了。”

    他说完,拱手离开,宁毅在那儿站了片刻,“哈”的耸肩一笑,随后摇了摇头,朝回家的方向走去。霸刀庄有意与厉家发生些摩擦,这算是好事一件了,在各种生意上下手,也正好是自己的强项。只要让厉天佑吃几个小亏,对方兄长又已经回来,肯定咽不下去,双方再起些摩擦,自己将小婵引入乱局,然后再拜托刘大夫帮几个忙保小婵周全,要将人送走,问题是不大了。

    当然,这件事必须慎之又慎,若只是要制造表象,等到双方摩擦起来,自己做些操作让霸刀营内部也感受到厉天闰的压力,接着带小婵出去,自己把小婵打一顿就说是遇上袭击,反正厉家百口莫辩,应该也是可以的。

    想到要将小婵殴打一顿,他撇了撇嘴,一时间倒也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不过这是目前最不冒险的一个手段,暂时也只能这样子定下了。

    就当宁毅在街头完善着逃跑计划的同一时刻,霸刀庄主院的宅子当中,名叫刘西瓜的少女已经醒了过来,她盖着白色面料上缀了淡红小花的杯子,身体虚弱地倚靠在枕头上,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雾气已经很久了,她很少有着这般虚弱的状态,也很少有人真正看见她的脸,此时在这敞开的窗口前,那因虚弱反倒显得更加白皙的脸上像是笼罩上了一层光芒,露出一重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许久之后,她转头回望上方的屋顶,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安静地睡去了。

    也是同一时刻,一支举着“厉”字大旗的军队搅乱了杭州城北面的雾气,蹄声踏过田野河流,开始要警醒杭州城内这一段时间的宁静。

    方腊麾下四大天王,镇国大将军厉天闰,距离杭州,十里!

    *************

    虽然上一章没有编成(上),不过这章还是加个(下),哈哈。一来两章都是同一个氛围里的事,二来……我懒得起名字啦!!!

    最近似乎有人说主角自虐,真难理解,明明是我在虐他……最近似乎又有人说作者自虐,真难理解,明明是我在虐主角……其实倒也不难理解,一本书总的来说总会表现一些作者的人生态度人生观,有时候主角会说出一些作者想说的话,但主角的经历——或许除了泡妞——未必是作者想经历的。当然,如果是纯粹大杀四方流的yy书,我必须承认,也许作者跟主角就是一体的,不过这类书虽然多,也不代表全天下的书都是这样,作者不仅带入主角的思想,还带入主角的经历……于我而言,所谓真正的男人,是那种假如我们所有人都抛弃了一切外物,大家被公平地、就算是赤身**地放到某个环境里,我们都得仰视的存在,能在顺境里干成什么事情都无所谓,能经受多少的苦难,才是男人的标准……当然我压根就不希望经受苦难,我甚至连酒都不喝,但苦难来的时候,是逃不掉的……当然这本是yy书,我认为绝对是yy书,我不至于整本写成主角如何受苦,不过只有主角的人格完善之后,当他将来面临更多更厉害更加没有人性的宇宙无敌的敌人的时候,才能更加爽得起来。我就不说以后会怎么样,因为,事实上,现在的内容我觉得也挺爽的,明爽暗爽期待感什么的……如果真心不这样认为的,估计早就已经走了。嗯,我这也是废话,不过废话不算钱,我其实只是想说……喂喂喂,下次如果有机会跟谁吃饭,大家真心别说什么不喝酒不是男人了好不,我一瓶啤酒就吐得稀里哗啦啊……~< 书海阁 >-~

    四季斋这晚的事情过后,楼舒婉没有再主动去找宁毅,兄长楼书望所说的的有关宁毅背景的那些话令她觉得如在云梦之中。原本只是身边认识的出色男子,她甚至还有种旁人不识得他的好只有她知道的感觉,忽然间却发现自己是大大地低估了对方,那个名叫宁毅的男人所接触的,其实根本不是她能够触及的领域。这种感觉,她也是第一次经历。

    能够以一人之力在太平巷对上石宝等人不落下风,又在一路逃亡的情况下利用几千溃兵扭转乾坤,这样的人如果放到台面上到底是怎样的层次,楼舒婉很难做出定位来。当然理智上来说,如果能够冷静客观下来,她其实也是认同兄长的说法的,人力有时而穷,便是英雄,其实也是时势推着走,有关于宁毅的那些传言,背后有着怎样的缘由水分很难说清楚,无论如何,当他在无法借势的情况下,四季斋的局面,的确是难解的死局。

    我、或者是大哥看来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许在他看来,会是举手便能翻盘的易事——这样的心情,对于仍旧保有一丝冷静的楼舒婉来说,即便是会升起来,随后也被压在了内心的角落里。

    这个夜里城中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桩桩件件,即便是回到家中,无法入眠的楼舒婉也能听到偶尔便有些讯息随着丫鬟小厮的走动传来。对于此时城内发生的各种变乱,归附不久的楼家必然会是最为敏感的一批人,但有关四季斋的讯息自然不在其中,直到第二天早晨。弥漫四方的白雾之中,才能从魏凌雪等人的耳语间听到一些消息。

    自她被兄长接走之后,那宁毅与同伴二人面对厉天佑的咄咄逼人,竟悍然不退,最后名叫宁毅的书生在单对单的决斗中将对手当场斩杀——当她从故意想要弥补关系的魏凌雪、秦古来等人的口中获知这事之后,心中就真的是凌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这样一来,苏檀儿的这个入赘夫婿,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原本以为已经看清了的人影。到得此时,终于也模糊起来。事实上,魏凌雪与秦古来也并非是主动出去打听了有关宁毅的消息,这消息其实是从大哥手下的人口中传过来,说明大哥那边也正在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她一路去到大哥那边的院子,雾气弥漫,但楼书望早已起来做事了,几个管事在书房听了话出去。大嫂身边的两个丫鬟端了装有热水的木盆自房檐下走过。楼书望正在处理随从报告上来的事情,大概是刚洗了脸,抬头看了她一眼。

    “……既然与齐家有关系,只好先把人辞了,事情要交割清楚……按规矩办吧,账房那边支二十两……”一边说,楼书望一边低头写了个条子,待下人拿了条子离开,方才离开书桌前,右手轻轻捏着左手掌心。说道,“起来了?厉天闰今天上午回来,局势又要紧张一段时间,你有个心理准备,加上齐家这些事,一些不该来往的就不要再来往了。”

    楼舒婉看着他,尽管对于厉天闰即将回城的消息心里也有些警醒,口中倒只是说道:“昨晚没睡。”

    楼书望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伸手在鼻梁上捏了捏:“嗯。我也没睡,父亲那边估计也忙了整夜,你二哥彻夜未归……是被刑方忠那边留宿了,倒是没什么大事。”

    这个或许算是随意的没话找话了,不过楼舒婉过来原本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大哥沉默了片刻:“他还活着。”

    “我知道。已经听说了。”楼书望的语气并不奇怪,对他来说,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楼家如今与方腊朝廷关系密切,维系着杭州运转,称得上根深叶繁,他每天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有关于宁立恒的,无非是自家弟妹的一些争风吃醋,关系到一个看来颇为出色的男子,他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俯瞰这件事的,就算有些细节看错了,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形势所迫,厉天佑不得不答应与他单挑,最后由厉天佑身边的一位高手出战……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杀出一条路来,宁毅这人不简单。也有听说是霸刀营有人出面。不过……你二哥回来之后,也就该知道他的下落了。”

    “……大哥你也说不简单了,还非得让二哥跟他杠上吗?”

    “我不参与,这是你二哥的事情。不简单的人多了,如今在杭州的,带把刀在街上走的,十个里能找出八个不简单的来,就算是你身边的两位,也都有以一敌众的事情……得看把他们放在什么地方……昨夜已经跟你说了,算了吧,舒婉,别再多想了,继续想下去,也没有好处的,接下来又不只是你二哥,厉天闰一回来,他们兄弟就谁也惹不起了……”

    大哥说的自是正理。楼舒婉一时间也难以归纳出对宁毅的情绪,时而觉得近了时而又觉得远了,连不久前觉得两人或许可以在一起的想法也变了样子,时而充实时而虚无地在心里飞。但短时间内,终究是无法主动去找他了。厉天闰回城之后,杭州的局势就再度变得肃杀起来,对于倾向朝廷的招安派开始了大肆的清算与搜捕,同时也在抓捕朝廷安排在义军中的细作。童贯南下的压力已在北边不远,这是为了紧接下来的守城做准备了。

    这事情虽然轻易波及不到楼家,作为女子,接下来的日子里,楼舒婉却也已经不再出门,只在家中处理一些手头的事物。但事实上,战争的阴影与外界抓人的压力笼罩过来,市面上各种物资的流通变得更加的僵硬起来,一切只是按部就班的维持,反倒不需要太多运作的空间。而抛头露面的事情则更多地压在了家中男性的头上。她开始变得愈发清闲,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偶尔看着院子里的枯叶落下,瞎想着宁毅那边又是怎样的过着如今的生活。

    宁毅其实蛮闲的。

    四季斋的事情结束之后,暂时没有太多的后续。他受了伤,养伤期间,文烈书院的课便也暂停了,他也因此得以清闲几日。厉天闰的回城是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倒也不至于对霸刀营这边造成太大的冲击,唯一受到影响或许是满城肃杀气氛下飞涨的物价。

    此时秋粮已经收毕,纵然今年经受了战乱,也是这一年里粮食最为充足的时候。不过这些粮食此时已经被各个势力瓜分,在战争阴影将要降临的此刻,会放到外界流通的却愈发少了。霸刀营内部至少还会有各种存粮贴补,短期内不至于对众人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但在这些圈子之外,生活则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宁毅在四季斋斩杀汤寇的事迹短期内在细柳街的小范围内形成了话题。但更加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有关刘大彪在那一日单刀战群雄的事迹。不了解内情的大抵只能听到霸刀刘大彪大败索魂枪齐元康,随后以江湖规矩一人一刀独抗前来复仇的齐家三兄弟且大获全胜的事情,据说这刘大彪乃是胸毛凛凛的英雄好汉,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而对于真正知晓内情的人们来说,刘西瓜以女子之身做到这些事情,无疑也让人为之惊叹。有关齐元康的叛乱原本是可以等到厉天闰回城之后再做的,但一向低调的霸刀营连同其余己方提前发动,主要也是为了在厉天闰回来之前,展示一番自己的力量。不过这一番作为之后。倒是有着另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后果,在此后的几天,悄然浮现了出来。

    那个刘西瓜,该嫁人了吧……

    没有人明确地说出这句话来,但有关“娄静之将要向刘西瓜提亲”“娄静之与刘西瓜有私情”之类的传言,又开始在方腊军系的高层中浮现了,虽然只是在极高的一个层次上口耳相传,但不久之后,被派来霸刀营这边联络、办事的青年才俊明显多了起来,这些人多是朝中高层人士的子侄辈。他们对于刘西瓜与娄静之之间的暧昧将信将疑,但刘西瓜确实该嫁人了倒似乎成了大家的共识,便都想来碰碰运气,一时间,在外界不断抓人的肃杀气息中,霸刀营这边倒是陷入了有关相亲的暧昧气氛中。

    刘西瓜在内庭养病,一个人也没见。总管刘天南的遮掩下,倒是不知道外面变得那么恶心,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顶着内伤去剁碎娄静之。其实娄静之在这件事上倒也比较无辜,作为一个骄傲的人,他与刘西瓜之间的关系是没法跟外人说的,就算父亲问起来,顶多也是说“你不要管”。这一次娄敏中先入为主地觉得有戏,恐怕已经在考虑提亲的事情了。

    少女的心中或许已经在准备一场变革,或许已经下定决心,但眼下仍没有任何行动,事情毕竟太大了,需要更多的斟酌,需要更多的权衡,以确定这一时的热血不会没有丝毫的价值。

    宁毅去看了她两次,有关这事,两人都没有提起来。他的伤势不重,好得比刘西瓜快得多,两三天之后,对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妨碍。此时厉天闰回城后开始的大搜捕已经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宁毅也已经在做准备,等待着厉家那边大举报复的到来,不过在这之前,倒是有另外一些事情,意外地爆发开来。

    这天凌晨天还未亮,急促的敲门声在院外响了起来,宁毅起床开门,出现在门外的是书院的一名学生。这少年名叫卓小封,倒不是由宁毅直接授课的学生,他是属于原本敌视宁毅的阵营的一员。少年的父亲乃是方腊军中幕僚,他今年十四岁,为人聪颖,在那群孩子中,也被视为智囊般的人物。

    对方原本每次见到宁毅都是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的态度,但此时出现在门外,却是气喘吁吁、神情焦急,宁毅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卓家受这次清洗的风波影响,被抄了家。他看看门外没有追兵,连忙将人拉进来,但一番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在他未去书院上课的几天时间里,两帮孩子仍旧在书院内外明争暗斗。争着当好人、抓坏蛋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到得这一次,他们终于遇到惹不起的存在了…

    四更,凤凰山侧,古桐观。

    微风起时,黑暗里隐约传来城市的犬吠之声,古老的城池间,偶尔划过的灯点幽浮般的闪动。

    后世或者说另一段时空中将成为南宋皇宫的这片山岭如今只在城市近郊,距离城墙不远,并不显得繁华。古桐观不是什么大的道观,军队入城之时经受了一次劫掠,道士跑的跑,死的死,后来便被三教九流的义军占据,在一支支义军划分势力的过程中,这古桐观也有了新的主人,功能和外观上看来仍旧维持着原本道观的模样,但过来参拜的人自然是没有了。

    古桐观所在的小山坡距离有人居住的地方仅是一片小树林的间隔,但如今是闲人难近的禁地,常有军士把守,无意间接近的民众自从被杀了几个之后,敢随意过来的人便没有了。外界没什么关系的人大抵能打听到这边驻扎的是名为淬火营一拨士兵,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疤痕、望之可怖的黑肤大汉,偶尔会有人知道,这人名叫凶阎罗陆陀。

    而在这之上,即便在方腊军系内部,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查到这淬火营最终的后台到底是谁。淬火营是新出的编制,在关系错综复杂山头林立的方腊军系中,到底是隶属于谁,不相干的人很难弄得清楚,它本身颇有关系,平素除了维护着这一亩三分地,又没有什么高调的行动,会对它感兴趣的人,便也不怎么多了。

    只是偶尔风大的时候,会有些声音,顺着山上的风被吹送出去。外界听来,如呜咽如鬼哭,又如女子的呼喊。杭州城才经历过战乱的洗礼,其中死人无数,许多还属于尸骨未寒的范畴。周边住的人又不多,一时间倒还没出现什么闹鬼的传闻。

    此时还只是四更天,俗话说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这时辰正是天亮前最为黑暗的时间,人都已经乏了。古桐观里灯点不多,只隐约露出朦胧的光点来,安安静静的,仿佛也已经睡了过去。这边的小树林里。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守卫设下的各种陷阱,悄然潜入了那边的道观之中。

    古桐观虽然不如那些真正的名山大观,但所辖范围相对于普通人家,也算不得非常小,前前后后**个院子。三两层的建筑相连还是颇有规模的。这个时候里面巡逻的人不多,黑衣潜入者个子不算高,但身手灵敏矫健,巧妙地避过了不多的几名巡逻者,他终于进到道观中央最大的建筑前。

    或许是因为此时的杭州城没有多少人会打这里的主意,道观外围虽然有人巡逻。内部却并没有多少守卫,一名穿道袍的江湖人坐在门边低头沉睡,那大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有黯淡的灯火渗出来。黑衣人想了片刻,悄然前行,推开那门,潜入了进去。一进去,他便有些呆住了。

    女子的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声音都不大。但大概是因为哭泣者甚多,抽泣声重重叠叠的汇集起来。这还是在四更天的时候,白天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一种情景。门的这边,灯光黯淡。这里原本是一座大殿,但此时两侧都被做成了牢房般的隔间,有的是房子,有的则只是栅栏。

    黑衣人沿着过道往里走,两侧的牢房里铺着稻草,一名名的年轻女子被关在了里面,手上锁着铁链,有的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有的身上、头上染着鲜血,也不知道受了何等虐待,靠近门边的这些女子大多都已睡去,也有睁着眼睛,目光呆滞,在深秋时节犹然光裸着半个身子茫然呻吟的,身体上下狼藉不堪,估计染了伤病,已在弥留之中的。空气中荡漾着血腥与**的臭气,大殿尽头是已经被打烂半边的三清像,而在神像的后头,还有男子的笑骂声与女子的痛苦声隐约传过来。

    黑衣人其实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大概能够明白这些事情的涵义,却并未经历过,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了。片刻之后,他咬着牙关微微颤抖了一下,往里走的步伐停住,缓缓地开始后退,退得几步,却又停住了,看看那些牢房上的锁,有些不知所措。也就在这时,后方夜风灌入的声音,低声呜咽。

    他怔了一怔,门原本是关着的,这意味着……它现在已经打开了。

    回过头,破风袭来,脑袋顿时嗡的一响!

    “什么人。”

    穿着夜行衣的少年身体从大门中飞出来,面罩被撕裂在空中,鲜血已经从口鼻中喷了出来。

    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包括那原本在打盹的门外看守一共五人,由一名小头目带领,方才猝然出手,伤害最猛的是挥在少年头上的一记刀鞘。由于胜券在握,小头目的那句“什么人。”就没有大喊出来,少年身体掉落在地上,已然晕厥,有人拔刀,另一人说:“是个孩子?要不要示警?”

    “看……”

    黑影从天而降!

    五人都算得上是江湖人士,将少年打出的瞬间,都已经跟了出来,此时正在大门外的廊道上。那黑影陡然降落在五人中间,挥出的一记右拳犹如怒潮般破开风力,轰在了正面一人的太阳穴上,顷刻间,这人的整个面部都开始扭曲,波浪般的冲击纹路带着破皮碎骨的鲜血由头部瞬间扩散。

    黑影的出手犹如咆哮的雷霆,挥舞、跨步、疾旋、大摔碑手、刀光挥舞、匹练如狂龙。他踩断了其中一个人的小腿,这人身形稍稍一矮,被那一记刚猛到极点的摔碑手印在头上,这人的脑袋从颈椎处被直接朝后方打折了,脑袋拖着身体皮球般的在青石走廊上砸出去,走在旁边一人刀才拔出来,也被他顺手夺了,转眼间挥出四刀。刚猛到极点的刀势劈脸、断颈、碎胸,那头目才将“看看”两个字说完,一时间还没能大声喊出来,人影已经欺至身前,一只手掌在眼前放大。

    沉闷的声响。

    这大殿的外墙用的是坚硬的青石。那小头目被巨大的冲势推得退出两步,后脑砸在青石上,头骨恐怕都已经碎了。那手掌拧住他的口鼻,将他的身体都已经推得离地。最后在这小头目眼中变得清晰的,是年轻男子凶狠冷冽如猛兽般的目光与那道算不得魁梧的身影。那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到了最后一刻。

    陈凡将钢刀刺进对方的肚子,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地绞过一百八十度,然后将人放开。此时的屋檐下,两个人是被他的拳、掌打死的,两个是被刚猛得不成样子的刀法劈开的,他此时全力出手,其中一个中了头和颈。另一个中了颈和胸,骨头都已经被劈裂了。除了这些人身体倒出去时的碰撞声,几乎没有别的声响。一将手上的尸体放开,他立刻回头,将那少年背起来。拿出布条,绑在了背上,回头看了一眼,大步朝外走出去。

    那五人没能大声喊出来,但初时的动静还是已经惊动了附近的人,一道人影猛然冲来。大喊:“什么人!”手中钢鞭朝着陈凡当头砸下,这人身体矮胖,状如铁塔。也是力气极大,但陈凡只是单手抓住那钢鞭,身体仍在向前走,那胖子不断后退,由单手转双手,要将钢鞭夺回。口中“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喝起来,脸色已经涨得血红。但刷的一下。虎口崩裂,陈凡一脚踢在他的心口上,钢鞭当头挥下。

    血光飚射,那胖子捂住脑袋,踉跄后退倒地,陈凡走了过去。院落侧面又有两人的身影出现,他想了想,转身朝着胖子头上又是一下,接着再一下。当着两人的面连续几下将那胖子砸得不在动弹,这才转身出去。

    这道观中的防御力量已经完全被惊醒,但道观本身不算大,陈凡径直杀出,直来直往,脚下看似行走,实际上速度快逾奔马,转眼间就已经抵达了正门,两个持刀的兵丁守在那大门处,陈凡几乎没有丝毫减速,朝着那已经有些残破的观门冲了过去。

    古桐观外的树林侧面,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正在那儿有些疑惑地看着里面的骚动。此时赶来的正是宁毅与通风报讯的卓小封。原来学堂中反对宁毅的这帮学生也是在争着要做几件大好事,以示比宁毅教授的那帮孩子厉害。双方攀比之下,各种打听调查便没什么收敛,此时杭州城内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没有,而是太多,这一次卓小封等人无意间查到了一个他们不能惹的名字,内部一时间也发生了分歧。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中一个名叫陈腾的孩子艺高人胆大,不顾卓小封的劝阻决定夜探古桐观,卓小封思来想去,最终却是来向宁毅求援,希望他能有办法说服对方。

    但卓小封终究是来得晚了,他们赶来这边,没能截住对方,随后便发现道观之中骚乱起来。他们这时候自然想不到陈凡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书院两拨孩子的动静。看得片刻,只见那道观大门轰然碎裂,一道身影挟着两个卫兵从漫天碎木中冲了出来,其中一人胸口被钢刀贯穿,在地上滚了几圈,另一个人还没有死,被那身影单手拖着,转了几圈,随后将他的脖子挟在腋下,奔跑之中,如同拧小鸡一般的拧断了。

    碎门、奔跑、杀人、随手弃尸,这人的速度没有丝毫停留,背后倒像是背了一个人。便在此时,一束烟火升上天空。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是观里人向同伴的示警讯号了,火光隐约找出那冲出来的身影的轮廓,双方其实已经接近了,宁毅看了看,反手一拉卓小封,同样试图朝山下逃逸而去,大约奔出了百余米,昏暗中陡然有人迎面而来:“何方贼子,竟敢……”

    “看刀!”

    这大概是看见烟火从附近回来的士兵,卓小封已经被吓得怔住,宁毅却是在第一时间低喝一声,挥手而出,前方刀光一斩,噗的一下,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劈头盖脸地罩上对方的上半身,那人疯狂挥刀:“咳……噗……什么……”

    “石灰粉。”

    宁毅说完,已经贴近对方,一刀将他斩翻在杂草里。

    陈凡此时距离这边也算不得远,这边声音一发出,他便察觉了。宁毅砍翻那人,陈凡也已经听出了声音,只是微微迟疑,朝着这边做了几个手势,宁毅指了指自己这边,陈凡一点头,引着追兵从另一边奔行而下。

    “走。”

    回头招呼卓小封一声,宁毅朝着原本的道路继续奔行,卓小封看着这书院先生方才那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微微有些呆了。无论他们因为宁毅逃亡时的事情对他如何不满,宁毅在书院的形象,终究是个书生,而且是极其正统的书生,有学问、手无缚鸡之力、跟官府混的那种,“血手人屠”之类种种,虽然被人提起过,后来自然只认为是玩笑了。这时候才终于看到他血腥出手的一面,但只是微微迟疑,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了。

    不过……随身带着石灰包砸人,似乎有些卑鄙吧,但看这宁先生方才出手的随意率性,在他使来,又好像很是光明正大的样子……想起接触过的一些江湖说法,这小小的迷惑在卓小封的心头闪过,但终究还是逃命要紧,片刻之后,这想法便被他抛诸脑后了……

    喧闹、火光,渐渐接近,又渐行渐远,随后在城市的一侧,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黎明渐至,搅动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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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队队士兵聚集在了古桐观外,而在道观内部,此时多出来的,是一些看来相对正式的道士与道姑。观内的打斗现场还保持着原状,一名身着黄色道袍,看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正在一面查看一面朝里走,他面容温润,微微带着笑容,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在他身后跟随的是几名样貌各异的江湖人士,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左侧犹如黑铁塔一般的大汉,他的脸上、身上能看见的地方疤痕处处,这人便是凶阎王陆陀,他原本被委托驻守此时,只是昨晚被叫出去赴宴**,未曾回来,想不到就出了这事。

    “啊……好、好……夺鞭、杀人……一路干净利落……好、好、好……大摔碑手,还行……看看,刀法就差了点……除了力气大,厨子都劈得比他好……有力没处使……”

    为首的那中年道人似乎正在品评这一路的战斗,时而赞叹时而调侃,津津有味,待到看完了正殿檐下的五具尸体。道士背对众人,退后几步,看着那半掩的大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伸手朝右边的木柱上拍了一下,又收回来,握起拳头在嘴边有些寒冷般地呼了口气。

    后方陆陀已经忍了许久,此时说道:“天师,莫非你知道昨夜过来的是谁,这地方是我看的,我昨夜不在,是我失职,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杀了他!”

    道人转过了身,浮尘一挥,仍旧笑了起来:“到底是谁,那是不知道的,说话做事,要有证据,要有规矩,不过……”他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有机会的。”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了头,站在檐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仙风道骨中,有几许沧桑,似乎也微有几许苦闷,片刻,微带苦笑地摇头。

    如果宁毅在这里,也会认出他的身份,因为曾经是在百官宴上见过一面的人。

    如今在杭州,号称钱最多、家伙最多、兄弟最多,手下来者不拒,三教九流汇集,却也最为参差不齐,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个人。

    ——护国天师,包道乙。

    穿过略显萧条的街市,买了早餐一路回到家,文烈书院之中,才刚刚是上课的时间。

    卓小封已经在半途中与他分开,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在书院中纠集几名可靠的同伴商量有关陈腾的事情了。说起来,对书院中的这帮孩子,宁毅并没有下很大的功夫,顶多只能算是闲暇时的消遣。不过,只要有可以做的事情,一个个的小团体就会出现,如今原本倾向于宁毅这边的一群孩子给自己的团体取了个名字叫“永乐青年团”,如此现代化的名字自然归功于宁毅的引导,属于卓小封的那帮孩子则组织了“正气会”与对方抗衡。

    两个小团体的形成,某种程度上来说无非也是黑帮结社的形式,“正气会”那边插香斩鸡烧黄纸歃血为盟的形式一个不缺,“青年团”在宁毅的随口建议下没有这些形式,但在内部反倒是比对方更加亲密融洽的,互相以“师兄弟”“同门”来看待。

    两边虽然针锋相对,但摩擦并不太大,这些学生家中又都是方腊系统的中上层人员,对于家中小孩能进行这样的结社,他们也是喜欢的。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即便现在,方腊军中仍旧是有喊这样的口号,如今两边都只是处理了几件侠义之事,当进行调查,了解黑幕以及为几个苦主伸冤平反时,这些家长其实也都有顺手的帮忙,若非如此,一帮孩子其实也干不出太大的事情来。

    如今出现的这件事,说理所当然是理所当然,说意外也是意外。宁毅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上午时分,又有两个孩子过来找他。这次却是他所教授的丙班中两个最出色的学生,一个叫杨志武,已经有十五岁,算是这帮孩子的领头,另一个叫陈细砣的才十一岁,还没有取大名。但人却是颇为聪明。两人过来跟他报告“正气会”恐怕遇上大麻烦了。

    书院不是什么严肃的大环境,“青年团”“正气会”互相恐怕都安插了间谍,对于那边调查的事情,这边自然也有察觉。这次的事情太大,他们便过来询问宁毅的意见。宁毅叮嘱一番将他们送走,大概快到午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打开门。进来的便是陈凡。

    天光明媚安静。书院那边隐约有读书声传来,这时候小婵已经从前面医馆回来准备烧火煮饭,跑来跑去忙忙碌碌的。陈凡自己去厨房用木瓢取了碗水喝。随后过去屋檐下宁毅对面坐了。宁毅正在将磨细的石灰倒进一只装有古怪粉末的木碗里:“怎么样了?”

    “还活着,命能保下来,以后难说……你怎么到哪的?”陈凡笑笑。倒还算开朗。

    “卓小封过来找我,知道这事情抗不下,不过还是去晚了。”

    “早知道我该拦住的。”

    他这样说,宁毅便知道他是从头到尾一路跟着。相对于宁毅,陈凡或许才是对书院这帮孩子最为看重的人。宁毅虽然只当是消遣,但意识形态不同,他给这帮孩子灌输的想法也不一样,如果仅仅是灌输迂腐的儒家思想或者是简单的行侠仗义想法,陈凡恐怕不会对这帮孩子多看几眼。立意不同。最后人会停下来的地方,会到达的高度也不一样,为国为民,或者为身边的人,有时候说起来很简单,但人如果真心信了,最后的结果。恐怕是很不简单的。

    宁毅如今对这帮孩子做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简单的知行合一,怎样的事情是对的,这样做那样做就会对国家对社会很好,说一点让人做一点。告诉他们这就是很伟大的事情,再以子曰诗云的各种理论来不断论证其正确性。以钱希文这类人的事迹来烘托煽动。每一点其实都不出奇,也相对的按部就班,但是当所有的因素都恰到好处时,对人的人生观形成造成的洗脑效果,终究是很恐怖的。

    当然,若非此时这世道对于文人的尊重,若非这原本就是一帮淳朴的农村孩子,心中有着“城里先生便非常非常厉害,说的自然是对的”这种想法。事情也不会这么快的出现效果。

    在后世,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严格的教书行为,它的关键词应该是“政委”以及“煽动”。讲课的目的并不为了识字,不为了做文章,它唯一针对的,就是思想,一切或高深或朴实的思想理论,最终都为了让人形成虔诚的信仰。它不需要门槛,只要稍有理解能力的人,都可以听,都可以学,所以它的最终目的,不是造就什么学究天人的当世大儒,而是造就一批真正敢于牺牲的士兵。

    要让人敢于牺牲,需要给予的,说到底无非也就是一份对方真心认同的价值感与荣誉感而已。但要让人真心认同,又是何其艰难,这帮孩子不过是刚刚起步,在儒家以及江湖侠义的思想烘托下有了个雏形,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终究还是难说。

    他在江宁时教的多是务实派的技术类学生,这时候则是单纯洗脑,算是当初无聊时想的“如何造反”这个课题的部分延续。陈凡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但他却发现了其中可用的部分,因此一直在旁关注。宁毅想了想,将一碗水倒进生石灰里,看里面沸腾翻滚起来:“那个古桐观,到底是……”

    陈凡看着碗里的反应张了张嘴,随后笑起来:“可别告诉我你猜不到?当然是很坏的事情。”

    “我能想到,只是看得不多。何况听说包天师无恶不作,我怎么知道古桐观到底是干嘛的。”

    “这帮孩子找对了地方。”陈凡微微压低了声音,神情稍稍严肃起来,“他们查的是城中一些妇人失踪的事情……包道乙这人好敛财聚产确实是出了名的,说是道士,实际上又贪花好色,正常的不愿意来,喜欢欺负良家女子。听说他年轻时曾与一富家千金定亲,后来家中出事,对方也反悔了,嫁了人,他艺成之后回去杀了人全家,将那女子……嗯。反正他最喜欢侮辱良家女子,越是贞洁自持的就越喜欢,哭得越厉害越兴奋……这两年已经到了在街上看见一个喜欢的,晚上就叫人抓走的程度了。他是护国天师,谁能拿他怎么样?”

    “喔……倒是一点无伤大雅的低级趣味……”宁毅大概也猜得到了,这时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才说道。“他每天晚上就算两个。这又能有多少,大家拼死拼活打江山,如今小小的享受一下。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破城死的人,零头都不止这点。上面的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没错吧。”

    陈凡笑了笑,目光有些冷:“还能怎么样,他就这几点嗜好,说是说不了的,难道翻脸吗。不过他有这种兴趣,下面的人当然也要跟着沾光,他看上谁家老婆,明目张胆地绑走了。手下的人看上的也总有三四个吧,当然是顺道抓走……”

    陈凡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要继续说,张了张嘴似乎又说不出来了。他本是看似大大咧咧心肠却颇热的人,捏了捏拳头,想要转移情绪。指着碗里的石灰道:“用这个太卑鄙了,成不了高手……你不是逢人就说人送匪号血手人屠的么?”

    “立了牌坊当然要当婊子,哪有人立了牌坊不当婊子的,真是……”宁毅挥手笑笑,“何况我跟厉天佑的梁子还没完。现在厉天闰回来了,我得小心点。随身带两个石灰包……对了,你是高手,我如果照着你打过去,怎么打最好?”

    “呃……呵……哈哈哈哈……”陈凡在那儿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摇了会儿头,“正面扔恐怕不行,我总能躲开,今天早上那招就不错。天黑,人家不认识你,你喊看刀,恐怕一般人都得中招,石灰要是进了眼睛,你又在旁边,死定了。不过如果是一般情况,发暗器有几个要诀,我虽然没练过,但听师父说过,首先呢……你下午没事的话,我陪你练练……”

    陈凡本身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两人围绕怎么扔石灰说了一阵,随后庭院里安静下来,陈凡坐在那儿,看着树叶枯黄落下。事实上,古桐观的事情,终究是让人心中有些冷的,但事情牵涉包道乙,即便是陈凡,也没法说自己可以怎么样。

    宁毅也并非什么天真之人,古桐观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杭州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里最坏的,更坏更坏的还有很多,他只是没有亲眼去看,不会以为没有。城破的这段时间里,饿死的,烧死的,经受各种虐待屈辱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一旦没有了秩序束缚,人之残暴可以穷究想象。而即便是城未破之时,这些事情,其实也在许多黑暗的角落不断发生着。他在此时,也只能尽量安静冷漠地整理那些生石灰而已。

    “最近周围的人都在猜,四季斋上,是谁帮你杀掉汤寇的。”陈凡想到一个话题,偏头笑道,“前两天我说,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出手,示敌以弱,躲在黑暗里暴起一刀就把人砍了,当时只是玩笑,不过今早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是真的?”

    宁毅微微愣了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拍拍对方肩膀:“哈哈,太感动了,我每次这样说都没人信……”

    “……想过以后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滚。”

    陈凡哈哈笑起来,过得片刻,方才说道:“如今发生这事情,那帮孩子怎么办?”

    “能怎么样?人力有时而穷,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就该学到,做事情是要有分寸的。”

    陈凡看着他好一会儿:“他们说你十步一算,王寅跟我师父都差点在你手里吃亏,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有一天刘西瓜说你……她说陈凡不笨,只是聪明得不明显而已。”宁毅将小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聪明得不明显也是聪明人,我能做什么?想法是有,能告诉你的,一个都没有。”

    “刻薄的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

    陈凡小声嘟囔了一句,事实上,他是极有主见、有辨别之人,方才那样问,也不过是问问而已。当天下午陈凡陪宁毅练了一下午用生石灰阴人的方法,古桐观的事情,暂时只好抛诸脑后。陈凡估计是在用莫大的隐忍克制着自己,宁毅如今备战厉天佑,他需要外部压力,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可能处处点烽烟。给那帮孩子引导的观念才刚刚成形,唯一可虑的,恐怕是会受到稍稍的挫折该如何引导了。

    无论是陈凡还是他,都是这样想的。但世事总是难如所料。

    只在第二天,报复就已经来了。

    天阴着,秋风萧瑟,从霸刀营主宅院子里看过刘西瓜出来之后,有人找。

    从书院那边过来的人一共三个,由于宁毅今天还没去上课,是封永利领着过来的。这三人俱都身材健硕,看来都是练家子,为首一人四十岁上下,眼神锐利且高傲,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像是黑心贪墨却往往能够破案的老练捕快,跟随的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武人,目光有些冷漠。

    “御史台,你是宁立恒?”

    拿出官牌,为首那人做了自我介绍,看了宁毅几眼之后,补充了一句:“降过来的?”

    方腊建立永乐朝,沿的是武朝的制度,御史台的作用是监控内部官员。但在先前一点的时间里,所谓御史台还只是只有名字没有成员的空头衙门,这几日里厉天闰回来清算先前的招安派,才在表面上用了御史台的名字。几日以来,外界中下层官员已经是谈御使则色变的程度,因为一旦有这类人找,接下来百分之九十的流程就是收监下狱拷打行刑,虽然有一个看来正式的名头,但实际上的审问过程根本还是自由心证,是没处说理的。

    眼下这三人找来,想来便是出自厉天佑的手笔了。宁毅对此早已做好准备,不过他原以为对方会在霸刀营以外突然动手,这次倒有些先礼后兵的苗头,让人委实有些看不懂。

    但也在片刻之后,他发现事情与想象的或许有些不同。

    “……你本是降过来的,我永乐朝觉得你有几分学识,许你在文烈书院教书,你当思国恩之重。可你在书院之中不好好教书,反而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将钱希文这等朝廷走狗宣扬为大德之人。令书院中诸多学生结党营私,成立什么会什么团,如今影响极坏。你可知罪!”

    就在附近找了个房间,为首那人说着这事,声色俱厉。另外两人以各种神情动作威吓暗示,此时俨然已经是审问的模样。但宁毅是何等样人,于人心用意,许多时候一看便知,他们这时候在这里做着这样子,却显然只是虚言恫吓,并不打算抓人。在眼下这样的警告或许可以吓到些真正不经世事的归附者,哪里能对自己有用,厉天佑肯定也是知道这点的。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疑惑,表面上便也未曾做出太害怕的神情,说得一阵。对方似乎是觉得他毫无反应态度嚣张。其中一个年轻人便想要动手打人,但最后被那中年人喝止住。对方大概也忌惮这里是霸刀营的地盘。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是围绕他所教授的学生私自结党的事情加重了警告,言下之意,似乎是让他主动将学生的两个团队解散。

    “……这件事情,上面已经有人知道,影响极坏。上方的大人宽厚,只说看上一看,不与你计较,似你这等人,降过来的,猪狗一般,我本可打你一顿,要么废你手脚,也不会有人说话,但你毕竟是学堂先生,我给你留几分面子。若过段时间再过来,便必定是要拿你了,你好自为之。”

    那人说完这些,跟随的两人骂骂咧咧,随后走了。宁毅原本就打算在霸刀营营造一番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气氛,倒不在乎对方这等盛气凌人的态度,只是心中疑惑,从后面跟了一段路,隐约听得那边传来对话,似乎是年轻的在询问中年人为什么不打他一顿。

    “……这等读书人,总有几分傲气,就算心中害怕,表面上也喜欢撑着……”

    “……切,降都降了,还什么傲气……”

    “你知道他是怎么降的?你这样警告他一番,他心中肯定是有忌惮的,往后怕了也就是了……我教你们看人,他方才那神情,奇怪但有恃无恐,分明也是有些后台的。我们倒是不怕这个,但扯起皮来,两边找人,今天一天就又过去了,我今晚还有事,不想节外生枝……过几日再来问问,他若仍未收敛,那就真是放不过他……”

    宁毅听了这些,折返回去,便见卓小封正从他方才被警告的院子里出来,气喘吁吁地正在找他。

    “宁、宁先生,他们、他们没刁难你吧?”

    “怎么回事?”

    “包天师……包天师那边动手了,今天中午就将陈腾的父母家人全抓了,说他们串通朝廷。但动手的全都是与包天师有关系的人,我听说有御史台的人过来找你,便担心他们要为难你……”

    “我没事。”宁毅皱起了眉头,“消息怎么走漏得这么快?你们以往与我关系不算好,他们只是过来警告我,倒是没事。不过陈腾如今怎么样?还有你们,会不会受影响?”

    他以前便听说过包道乙收手下生冷不忌,钱多兄弟多关系多,却是没想到对方会神通广大到这种程度,只是半天时间就已经找出目标来。卓小封显然也是被吓到了,但仍然摇了摇头。

    “陈腾没事,陈凡大哥安排的地方,他们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我今天中午回家问了爹爹,爹爹说我们一时半会不会被牵连,包天师也不会这样犯众怒,顶多也只会将陈家做目标杀鸡儆猴……”说完又有些犹豫,“宁先生,你说……你说是吗?”

    “嗯,要动一片那就真的过分了,你们别再继续调查这件事,应该没有大碍……哦,透露消息的估计还是你们内部的孩子,估计你们家中或多或少的也有跟包道乙有关系的。”

    卓小封点头:“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宁先生你没事就行,我先回去了,跟他们……跟他们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少年说完,返回了书院。宁毅皱起眉头将这事情想了一遍,包道乙也真是心狠手辣,一旦被惹,杀人全家,甚至连对方学堂的老师都要警告一遍。不过卓小封的父亲倒还算镇定。毕竟学堂里孩子的家庭都是永乐朝中层的官员,知道包道乙应该不会把事情再扩大,还能放孩子回学堂安抚事态。

    如此想着。刘天南便过来了,询问的是他方才被刁难的事情,大概了解事态后才挥了挥手:“御史台的关系。动不了你,如果再来找麻烦,不要跟他们罗嗦,随便招呼几个人,打一顿扔出去就行。跑到这里来撂话了,人善被人欺……好了,我还有些事,先走。”

    宁毅说得含糊,刘天南还以为是厉天闰的人来挑衅。一时间深恨方才没有把人截住。老实说,作为霸刀营的总管,平日里刘天南的风格基本还是走稳重路线的。但霸刀营之所以对齐家动手。目的就是为了在厉天闰回来之前展现自己的实力,甚至作为庄主的刘西瓜都为此受伤。如果这个时候还会被人找上来挑衅。以霸刀营一贯的硬派风格,那就真的是要拔刀斩回去了,即便对手是厉天闰也是一样,否则还如何在永乐朝上层立足。

    这时候已是下午,刘天南离开之后,宁毅回到小院。待到接近傍晚,杨志武与陈细砣来敲门时,宁毅心中猜到可能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恶化,果然,两个孩子说的是“正气会”那边的行动。

    “……方才看见卓小封他们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往东门那边去了,听说是出了大事,宁先生,他们把事情闹大了,你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吗……”

    杨志武与陈细砣并不知道宁毅与卓小封有联系,不过他们恐怕也已经预感到事态严重,知道即使自己这永乐青年团加入进去,恐怕也无能为力,因此才来找宁毅出山给点主意。宁毅点了点头:“是陈腾家人的事?”

    “不是……好像听说是陈腾本人……”

    “嗯?”

    “还听说陈凡大哥也去了……”

    由于这些时日的接触,风格率性张扬的陈凡在这帮孩子中还是颇受欢迎的,不过真要处理事情,大家恐怕还更相信宁毅的运筹。出了院门,这边已经等候了七八名“青年团”中的骨干,大家一路往东门过去,途中又有人过来报信。原来那陈腾伤势颇重,陈凡救下人之后,安排在一名认识的大夫那边疗伤,并未告诉任何人位置,但下午时分包道乙的人找到了那名大夫。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结果是……大夫和那名叫陈腾的少年,如今都已经死了。

    一路来到东门附近的市集时,其中的一段,如今满是肃杀的气氛,医馆大开着门,里面陈着几具尸体,都由白布盖着。按照宁毅的理解,当包道乙的人找到陈腾,恐怕还不是直接一刀结果了,应该是骂啊打啊的慢慢把原本重伤的少年打死的。

    十几名少年此时站在那街头,一个个的红了眼睛,有的咬牙切齿正在说话。一队黑翎卫隔断了两边的行人,医馆门口站的是安惜福与陈凡,但这个时候,两人看来已经吵过一架。安惜福拔出钢刀指着陈凡,陈凡冷笑着点点自己的胸口。

    相识已有一段时间,虽然与安惜福之间的来往并没有与陈凡那样多,但宁毅大概知道,安惜福这人并不以武功见长,与自己的身手大概相仿。如果真的动手,在陈凡手底下恐怕是走不过多少招的。

    宁毅等人过来时,安惜福将目光望了过来,这时候陈凡大概也已经略略冷静下来,他看看那些红了眼睛的少年,再看看宁毅,最终摊了摊手,转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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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与骨气,到底什么更重要,这是一个难解的命题。宁毅一向不是一个极端论者,极端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一贯觉得人要有理想和坚持,但不至于为了坚持而失去生命,而即便这样,仍然要有理想和坚持,没有这些东西的人,与虫子又有什么区别。

    成熟的人可以为了他的理想卑贱地活着,不成熟的人愿意为他的理想英勇地死去。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宁毅是务实派的人,如果定下什么目标,会不择手段地去完成,就算有挫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如果这个人的理想是一辈子都不弯腰,或者是像钱希文那样作为一个儒家的精神样板死给人看。那就另当别论。人生就是一路挣扎。弯腰、挫折、扭曲都没什么,只要有一口气,总是可以往前挤过去。

    当然这些东西没办法与那帮孩子去说。他们也不可能理解。看见那些孩子红着的眼睛宁毅就大概知道了,他们毕竟年轻,不会理解形势比人强的涵义。而且这个年代里,他们父辈的手也是被鲜血染红的,拳头硬,有骨气,就什么都有。下跪的是孬种。

    包道乙终究是逼得太过了,当卓小封因为陈家的事情想要置身事外时,这帮孩子其实就已经选择了退却,但耳光打到脸上来,他们恐怕是退不下去的。当然。包道乙那边,恐怕也并未将这帮孩子当成一回事,或许在他来说。对孩子。自然就得一个一个地扇耳光扇到听话才行。

    可能会出事。出事了对于宁毅也有好处,不过对于眼前的这事。宁毅并不打算插手引导,既不打算让他们冷静,也不打算真去煽动点什么。他知道包道乙如今所在的道观叫做白鹿观,那边守卫森严气势巍峨,当天晚上,倒是梦见了一帮少年拿着刀枪杀上道观时的情景。

    第二天,杨志武与“青年团”的一帮少年过来找他。

    “……正气会那边准备动手,我们……打算帮他们……”少年这样说道。

    “打算怎么做,如果是杀上白鹿观手刃包道乙,为师替你们叫好。”

    “呃……我们合计了一下,有一个机会,今天下午可以动手……古桐观那边出事之后,包道乙应该是觉得地方不能用了,他要将那些女子转移掉,我们打听到今天下午车队会经过平昌街……”

    宁毅神情严肃起来,点了点头:“继续。”

    “那边是闹市,我们打算想办法把路截住,只要砸烂其中一辆,让人看见了马车里的女人,我们就闹事。那么多女人,上了台面,他们说不过去的。梁子反正已经结下了,我们干不过包道乙,但事情闹大,那些女人总算是救下来了。先生以前就说做事情要有章法,不能蛮干,我们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做些事情了。”

    宁毅看了他好一阵,随后笑了起来,走到窗前点了点头,好半晌,开口说道:“你们两边加起来,四五十个人总会有,家里都有关系,其实运作得好,不必怕包道乙的报复。这件事我之前不愿意说,因为你们未必做得到。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件事过后,不管你们家中大人打也好骂也好,你们这些当孩子的不能退,咬死了抱成一团,你们不退,你们家里的大人就无论如何退不了,只要豁出去逼得他们抱成一团,包道乙就没办法对谁动手。既然你们不是蛮干,这事过后,我帮你们。”

    “谢谢先生!”听得这话,杨志武高兴地朝他行了一礼,他们与宁毅打交道这么久,对于这老师的过往自然要了解透的,往日里那些事情只是口耳相传,他们大都认为老师很厉害。但从头到尾,青年团的事情是他们自己动手,宁毅并不参与,如今这件事中,宁毅的态度又一直暧昧,直到此时才清晰起来,顿时让人觉得真正有了主心骨,片刻后又兴奋地问道:“那……先生,你觉得我们这件事,能成?”

    “情报准确的话……”宁毅笑着点了点头,“应该就能成。”

    他是这样说着,待到杨志武离开,宁毅站在窗前皱起了眉头,成也好败也好,事情是不可能轻松的。原本他想的只是以厉天佑那边的压力来做文章,但这件事之后如果真插手包道乙的事情,局面恐怕就更加复杂,也更加的不可控了。

    如此到得下午,“永乐青年团”一共过来了近三十人,一部分是班上的学生,有几人则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有陈细砣的堂兄,也有“青年团”之前做好事的时候结识的市井游侠,对包道乙的势力并不在乎的。有关这件事情,杨志武原本与卓小封等人商量过要一起干,但卓小封那边表示了拒绝,那边死的毕竟是自家兄弟,热血激愤,中午便已经钱去埋伏。这边便在集合之后再往平昌街过去。临行之前,宁毅给了每人两包生石灰粉,顺便发给一帮孩子每人一个小木桶。

    “……石灰用来防身。打一小桶水放在旁边……这东西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是不赞成用的,结仇太深,但你们体力不行。如果起了冲突,撒石灰,再不行,就泼点水……”

    如此叮嘱一番,宁毅稍微化妆,一行人去往平昌街的方向,到了位置方才分手,青年团的一帮孩子去了道路转角的茶楼上方,“正气会”的那些孩子则早在道路对面酒楼里坐下了。看见对方过来,多少有些感动,但并没有打招呼。宁毅去到稍远一点的街边。推了一辆小车一边卖菜籽油一边看着周围的动静。

    大概到了原本探得的时间。有一名在前头盯梢的少年骑着马回来,表示了讯息的无误。宁毅远远地看着那街口,不知不觉间,陈凡在旁边坐了下来,那马车的队伍出现时,他偏了偏头,朝宁毅笑了笑。

    “他们搞错了情报。”

    “嗯?”宁毅微微愣了愣。

    “那些女人不是从这里运走的,昨天晚上,那些孩子得到消息之后,我去查了查,包道乙给他们设套了……不过也许是他们保密不好,所以被人反过来利用。”

    宁毅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候才说?”

    “我昨晚想了想,过去警告他们,对他们的将来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吃亏的原因只是有人在保护他们,恐怕他们会习惯。可如果事情失败了,他们被抓住,又理亏,家里再被打压,往后恐怕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我想了一夜,就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宁毅闭上眼睛:“sonofbitch……”

    他语音既轻,陈凡也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时候笑容中透着几分兴奋。

    “我以前也跟他们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认得的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但后来,慢慢的被这世道教得怕了。其实怕没关系,但再后来他们就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了,他们不敢做以后,还想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然后又去说别人,好像他们的不敢是什么天大的光荣一样,骂敢去做的是傻子。其实我也慢慢的怕了,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总觉得这世道里,什么事情都是做不成的,因为大家都怕。”

    他顿了顿:“你教的这些孩子,心里面有很多想法,做事败了没关系,可以让他们学会做事的办法,但我不能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怕。我得让他们看到有些大人是不怕的,有些事情,只要他们长大以后还记得,就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

    马车渐近,陈凡站了起来,随后偏了偏头,疑惑道:“你推个车干嘛,没用的话借我?”

    宁毅看他一眼:“这是菜籽油,我让学生准备了石灰。有人被洒了之后,可以到这里来洗眼睛。”片刻后补充一句,“……不伤和气。”

    “那还有命?”陈凡愣了半晌,“你真阴险。”

    说完这话,陈凡转过了头,秋天的街景萧瑟阴晦,这往日繁荣的街市上便也没有太多的人。他洗了一口气,骨骼在空气中轻轻地响起来。

    那边的街角,“正气会”的一帮少年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站起来了。然后他们看见街边的一道人影暴喝一声,朝着那边冲了出去。

    过来的马车一共有七辆,每辆都由两匹马拉着,速度不慢。那道身影像是疾箭一般这萧瑟的秋景,却将整个气氛在瞬间化作了不断绷紧的弦,转眼间,那人影冲向第二辆马车,蓄力至顶峰的一拳重重地轰在了那骏马的头上。

    血光爆裂,马声长嘶,随着这一拳,那匹奔马几乎整个身躯都离开了地面,朝着旁边的另一匹马撞了过去,奔马拉着车辕,整个车身陡然间开始倾斜,车轮离开了地面,轰然之间往侧面翻了过去。

    轰隆隆的巨响,马车车身倒在了地面上,还在随着巨大的惯性朝前方推进,这街道之上的污水、垃圾一时间都被激起,马车前方,那道身影双手推着已经竖起来的车弦,整个人都在被车体推得朝后方滑动,但终于那滑动的势子停了下来。后方的一辆马车仓促间转向,几乎朝路边一棵大树撞了过去。只见那身影推着车弦,开始使力。

    此时马车的一根车辕已经断了,倒在地上的奔马也脱了缰,倾倒的车厢开始被那人推得开始朝侧后方滑动,势子竟越来越快。随着轰隆巨响,那人口中也大喝出声:“江湖恩怨,不想死的滚开——”路边几个小摊的摊贩夺路而逃。

    马车撞翻了一个小摊,那小摊原本是卖油炸小吃的,一锅滚油被打翻在地,柴火乱飞,马车从上方碾了过去,撞在道路那边的墙壁上,停了下来,下一刻,火焰在轰然间升腾而出。

    马车车厢既大,此时七八人惨叫着从里面爬出来,都是原本埋伏的武林人士。那身影抓住半根车辕,用力朝车厢上踢了一脚,将那巨木抓在手上做武器,打爆了第一个爬出来的人的头。远处第五辆马车上,有人哗的撕裂了锦帘,身影从那边站了出来:“陈凡!你干什么!”便是包道乙。

    第三辆马车上,车夫挥舞长鞭,刷的朝陈凡这边挥过来,陈凡动也不动,伸手抓住用力一扯,那长鞭啪的碎成几截,连带着人影成了滚地葫芦。但一辆辆马车上,一名名神色、兵器各异的江湖人士都已经出来了,七辆马车将长街前前后后堵了个严实,一片惊乱之声,陈凡拿着那车辕向前走。

    “包道乙,你今天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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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萧瑟,长街肃杀,火焰正在燃起来,人影围上去了,人影又如同炮弹般的被打出来,摔在地上,流出鲜血。七辆马车歪歪扭扭地堵住了街道前后,行人惊乱逃散,在远处的酒肆茶楼间朝这边望过来。

    七辆马车,就算车厢颇大,每辆车里也不过塞个**人,这时候当这些服饰兵刃各异的武林人士出现,乍看之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如今在杭州街头每日里都有发生的火拼而已。但唯有那个“包道乙”的名字意味着眼前的事态并非一般火拼争斗可言,远远近近,或多或少都有明白这个名字涵义的人,回观事态时,才能够发现这一次拦截了整个车队的,居然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宁毅推了小车往回走时,陈凡已经拿着车辕在向包道乙走过去了,冲上来的人,被他一脚踢飞回去。这天下午发生在平昌街的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的花俏可言。

    陈凡不是一个笨人,但至少在战斗上,于他而言,并不需要太多花俏的策谋。而包道乙这次虽然是亲自过来,对付一帮孩子,未必需要精锐尽出。但即便这样,能够包道乙麾下参与到这个层次的事情的,也都不是庸手,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都已经是武林中中小门派的掌门、或是杀人越货的绿林豪匪,真正手底下有艺业,杀过许多人的那种,放在平常,一人便能单挑三五军士。不过,当附近两辆车上的人各持刀剑合围过来时,他们才真正能够感受到,眼前这独身一人悍然杀来的名叫陈凡的男子,有着怎样惊人的身手。

    此次跟随着包道乙过来的众人。或许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陈凡乃是佛帅弟子的身份。而即便知道,众人对于眼前的年轻男子也不至于有太多的忌惮。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成名人物,刀口舔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往昔或许因为是武人不受重视,有的甚至沦为过街头卖艺,但手底下有硬功夫。于打架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怕。在他们看来,眼下这个以一人之力正面冲击车队的年轻人或许是有些身手的,但一个人,若不是疯了便是绝望了,热血冲了脑袋。

    他们只是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从小天赋异禀,后来拜方七佛为师。练习各种武艺,参与了造反的全过程,于每一场战阵之上的最激烈处厮杀而出。幸存下来。方腊军系中。平素能与他过招的,只是刘西瓜那种同属天才的变态。

    杭州城破之后。他情绪惫懒,心情放松,后来纵然接任一段时间的执法官,看似处处用拳头解决、蛮不讲理,实际上不过只是处理内部矛盾的态度而已,但眼前,他却是已经做出了战阵厮杀的姿态,要以性命相搏了!

    首先围上去的是第三辆车上下来的**人,眼见着车夫手上的长鞭被直接夺为几段,人都被直接拉翻,他们第一时间拔出武器直冲而上,已经不算是轻敌。但车辕在陈凡手上一转,为首那人仍旧是被一脚正中心坎,踹飞出去。这人乃是南方武林一支名叫神拳门的派系掌门,一身横练,硬桥硬马,却只是一脚就口喷鲜血,成了滚地葫芦。

    没有人去理会那被踹飞的人影,周围的攻击都已经齐攻而来,左边那人一双鹰爪直扣陈凡肩颈、脉门,这人是号称“镇川铁爪”的唐振川,与这攻击同时攻来的,还有刀、剑、枪,右面、后方同样杀机凛然,但下一刻,他们就被卷入了一场飓风之中!

    这唐振川浸淫一手鹰爪已有三十余年,在那一瞬间,陈凡与他连续交手两次,第一次是顺手的肘撞,随后手上一改,他看见那年轻人的擒拿手就已经抓了过来,一瞬间他只是瞥见陈凡的手势似鹰爪又似虎爪,却又像是随意地抓来,毫无章法,心中闪过这是个外行人的想法,两只手已经绞在一起,然后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如同往昔一样,他已经直接抓裂了对方的骨头,但视野疯狂旋转。

    车辕挥舞过一个巨大的半圆,呼啸如虎吼!陈凡抓住了唐振川,拖着他直往人堆中心中扎过去,一个头陀手持镔铁杖与车辕撞了一下,整个人如遭电击踉跄后退,空中爆开无数木屑。唐振川那被忽然拉得转身旋动几乎飞起来的身体为他挡住了左边来的刀剑攻击,陈凡身体在疾冲中俯下去,像是贴在了唐振川的后背上,但在前方的几人看来,这年轻人就像是老虎般的猛扑而来!

    几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唐振川身体落地,还未站稳——事实上也根本不可能站稳,该说还未倒下——痛楚从手臂上传来,擒拿对擒拿,他的小臂断了,而陈凡还在他的身后,车辕呼啸地在手上转了两个圈,迫开周围的众人,高高地擎起在空中。

    力劈华山!

    木屑、血肉爆飞在天空中,唐振川几乎是在背对着陈凡的情况下,用后脑勺毫不设防又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一记猛挥,他的尸体连同侧面冲来的一人一齐飞了出去,也在此刻,陈凡已经再度如猎豹般的俯冲而出。这时候前方却是一对使刀剑的情侣武者,刷的织出一片刀光剑网,他们被陈凡这个照面的豪勇给夺了心神,一时间仍是下意识地后退。

    方才众人是一拥而上,但只是短短片刻,包围就被撕得散开。但侧面、后方仍是些有经验的武者,疾追而来,陈凡身体在地上一个翻滚,直迫向前方那对使刀剑的男女。这两人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男的俊朗,女的也长得艳丽,手上刀剑却是配合得颇为凌厉。但陈凡从一开始,走的似乎就是下三路的路数,他先前拉了唐振川就是躬身俯冲,此时仍是俯冲翻滚,随后直轰那男子下盘,便弄得对方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绿林众人毕竟讲究面子,专攻下盘的地躺拳不是没有,却很难流行开来,双方无论比武还是仇杀,攻人腿脚下盘都显得有些猥琐,特别是眼前这对情侣,总不至于专研这类攻击的破法。但陈凡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真到在战场上被冲散时,周围皆是敌军,地趟刀法或许才是最能保命的,他本身武艺高强,已近返璞归真,这时候杀手尽出毫不留情,这对男女第一时间就知道不可力敌,眼见他攻向男子,旁边的女人脚步一错,挥刀来救,下一刻,小腿就被陈凡抓住,身体飞了起来。

    这女子上百斤的身体被陈凡抓住如同麻袋般朝着周围挥舞了一圈,那些合围过来的人便又被迫开,有一人手中刀刃不急手,将女子肩膀上砍出血花来。持剑的男子大吼一声,伸手将妻子的身体抱住,那女子的右足仍被陈凡抓在手上,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心中羞恼无比,左脚用力朝陈凡头上踢去。

    此时陈凡正单手抓住那女子挥过一圈,女子上半身被丈夫抱住,他顺手又抓住对方左脚,双手一撕,朝着对方下体一脚就踢了过去。

    对于其它,陈凡此时根本就懒得去想,但女子的惨叫仍旧传遍长街,侧前方有人大吼:“竖子尔敢!”那丈夫抱着妻子摔出几米之外,陈凡毫不留情,对于女人来说,这一辈子应该就已经毁在这一脚上了,他不及看妻子,抓起手中长剑就再度冲了上去:“我杀了你!”

    陈凡的脚下几乎没有丝毫停留,挥手格开对方持剑的手臂,掌缘直接挥砍对方肩颈,只听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地响,陈凡进了五步,那男子不断后退,头上、脸上、颈项上也不知吃了多少拳掌,每一下都打出血来。

    “只有你的女人算人!?”

    随着这声怒喝,陈凡一记摔碑手啪的劈在男子的面门上,将他一巴掌打出几米远,人显然死定了。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越过后方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见丈夫死了,猛然间也是悲喝一声,抓起手上的刀奋力跃起直刺而来。陈凡在地上一下翻滚,朝天脚踢在女人的肚子上,那女人身体落下时,陈凡也已经站起来,跨步握拳由上而下一记猛挥,将那女人的头连着身体砸在地上,摔得不成人形。

    他从尸体上踩过去,前方方才喊“竖子尔敢”的人也冲过来了,是个五十来岁的道士,但随即被陈凡跨至胸前,一记猛烈的头槌在他脑袋上轰出漫天血舞,这道士也踉踉跄跄地朝后方退去、倒在地下。

    “我看你们都不算。”

    开战不过短短片刻,他脚下步伐未停,过了第三辆马车,走向包道乙的方向。他头上在方才那记头槌时已沾满鲜血,这是拿手抹了抹,但手上鲜血更多,这样一擦,令得他的脸色更加的狰狞起来。

    那边包道乙已经下了车,脸上也已经满是怒容,轰的一掌拍在身边的马车上,车身动摇,马声惊乱。

    “陈凡!你当我真杀你不得么!”

    “包道乙!你当我真杀你不得么!”

    “呵呵……哈哈……”包道乙怒极反笑,片刻,他暴喝出来,须发皆张,那声音在长街之上响如雷霆,“陈凡!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今日就算佛帅在此,你也死定了!”

    “嘿嘿。”陈凡也笑起来,只是满脸鲜血当中,那笑容委实有些诡异,“你这老虎不发猫,我就当你是病危了……怎么样——”最后那声,同样响彻长街。

    气氛凝固了一瞬,下一刻,包道乙拂尘一转、一停,轰然冲出!

    眼见包道乙忽然出手,整条长街上的武者,也在同时,朝这边冲来——

    陈凡昂起头,目光之中,有着睥睨一切的轻蔑。

    黑影如蚁群,在这深秋的下午,遮蔽了天日。

    罡风呼啸,中间相隔一辆马车,足有**丈的距离,包道乙脚下如惊雷疾电,转眼间便拉近了,陈凡也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周围的人汹涌而来,一时间却并没有出手,只是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对于这些跟随者来说,包道乙的悍然出手也是出乎众人意料。不过,能够在方腊这个全靠一拳一脚打下来的朝廷里爬到如此高位,包道乙的功夫本就不弱,年轻时便是凭着本身武艺闯下的莫大名头,这些年虽说性好渔色,但道门之中本也有颇多采补养生之术,因此虽然顾着享受权力,武艺也不见得就落下了,这时短短几步间几乎是缩地成寸的身法便足以证明他的厉害,拂尘一挥,铁掌飞扑,刚猛无铸。

    转眼间两人就撞在一起,众人围上来,两人已经噼噼啪啪的交手数招,速度既快,威势也是惊人,旁边那第四辆马车的车身在两人交手中轰的被撞了一下,随后木轮都被直接踢断,车身倾斜下去,被拉车的两匹马拖着往前走了几米才倒下。

    包道乙的掌底、拂尘功夫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身形却也快得如闪电般,只是这速度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了将破坏力增加得更高,拂尘加腿踢、肘砸合膝撞,手掌挥斩时,掌缘锋利如刀,当他此时含怒出手,整个人就像是分出了三头六臂,每一下攻击都是刚猛惊人。而前方的陈凡却也是在这一瞬间“啊——”的暴喝一声,全出如风,狂打猛砸,将包道乙的上半身卷入怒涛般的攻势中。

    他方才从好几人的攻击里冲锋杀人,每一下佯攻取的都是对手下盘,但在此时他却是步伐沉稳。手上直拳如电。使的是此时江湖上极其常见的炮锤功夫。这门功夫后世太极拳中有,也孕育出过三皇炮锤这类拳法,但在这时。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外家拳,拳风硬朗凶蛮,如炮如锤。

    他们这类武者平时讲究修气。打斗时便是能够开口说话、换气,也是极有章法,但陈凡的陡然开口却已经不是换气,那声大喝中,口中呼吸如风箱鼓动,已经将力量推至爆发的巅峰。手中炮锤连出,取的都是包道乙上身要害,太阳穴、眉心、颈项、喉结、腰肋、胸腹隔膜,一般人打人取要害顶多取一处。但在这短短片刻,陈凡的攻击竟像是同时笼罩住了对方的整个上半身,无数的直拳。取最短路径轰出收回轰出收回轰出收回轰出轰出轰出轰出轰出轰出。在空气中都激起了隆隆轰鸣。

    旁观的众人几乎都睁大了眼睛,这无数的直拳其实只是炮锤中一式简简单单冲天锤衍生。但能够将一式拳法在短短片刻间打到这个程度,就没几个人做得到,打出来也没几个人受得了,那气势看来就像是有根石柱摆在眼前都会被他生生打断。

    但包道乙的武艺也确实了得,整个上半身陡然被卷进去,手脚之上竟是毫不相让的猛攻路数,他的上半身不断地前冲后避,陈凡的身体也会在对方施以狠手时朝后方一仰,但手上攻势却是丝毫不停。这样的疯狂攻守局面只维持了几个呼吸,包道乙猛然一喝:“去死——”一掌印在陈凡胸口,陈凡毫不留情的一记挥拳直攻他的太阳穴,随后拂尘劈在他胸口,包道乙的左肩被陈凡连续挥出的一记直拳轰中,他的一脚踢在陈凡身上。

    拂尘带着衣服的碎屑与鲜血飞溅在空中,包道乙籍着这一脚退出丈余,陈凡也连续退后几步,两人再要前冲,一道身影轰然飞至:“这家伙给我了!我要打死他!”与陈凡硬碰硬地对了两拳。

    包道乙伸手拍了拍被陈凡打中的肩膀,在那儿咬牙切齿地停了下来。方才那一刻,他打中陈凡的一共三下,看似毫不吃亏,占了上风,甚至陈凡的胸口都被他的拂尘撕出血来,但包道乙心中却只有惊骇。他心下明白,自己打中陈凡的三下并不算多重,甚至最后那一脚,主要是为了将陈凡踢开,拉开距离而已,陈凡打中自己的这一拳,眼下几乎令他整条左臂都有点提不起来,痛入骨髓。

    对于陈凡的身手,之前他是算不得非常了解的,他知道陈凡是方七佛的关门弟子,也知道陈凡为人颇为悍勇,战场之上斩将夺旗不落人后,而且能够跟刘西瓜打来打去的,自然也算是一流高手。不过方七佛对这弟子虽然有教导,一直以来却并没有开始重用,这个应该是保护和磨练他的意思,包道乙倒是明白。

    能够与刘西瓜打来打去,有方七佛的教导,自然也算是一流高手。但刘西瓜也好,陈凡也好,都是后辈,在他看来,自己真要斩杀对方,当然也是简简单单,不会有问题。前段时间陈凡在城内维持治安,打了他不少手下,他只当做是小辈闹事,给佛帅面子不愿意一般见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佛帅调教出来,一直藏锋至今的年轻人,身手竟然已经到了如斯境地,如果公平比试,恐怕已经压过自己一截了。

    他这次过来,真正的一流高手还是随行了的,但与他身手相仿,能与陈凡争锋的五六人都与他一般在后面的几辆车上。方才他一怒出手,这些人便都不好插手进来,免得落下以众凌寡的口实。但眼下忽然出手的,却是那身材魁梧高大、满身刀疤的凶阎罗陆陀。如果秦嗣源的次子秦绍谦在这里,必然能够认出他的身份来。

    当初几个辽国刺客刺杀秦嗣源,后来那为首的贵公子被救走,途中护送的武艺最高的一人便是这厮。当时若不是秦绍谦使计将他迫走,恐怕秦绍谦与身边的小将胥小虎两人都要面临苦战。当时有关他的通缉文告就被广发全国,秦嗣源复起之后,下面更是增加了追缉力度。他走投无论便来投了义军,他投靠的时机有些晚了,但本身武艺惊人,颇受包道乙重视。不过他的性情也极是桀骜。先前他驻守古桐观,被陈凡截了,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这时候恐怕也只有他敢在包道乙面前摆出这虎口夺食的架势来。

    陆陀身材魁梧,比之陈凡高出一个多头来,力道极大。但陈凡平素也已力道见长。眼见这人插手,只是冷哼一声,悍然迎上,短短片刻间,就已经硬碰硬的交换数拳。

    “宰了他!”

    “打死这小子,卸了他的手脚!”

    陆陀不比包道乙,此时周围包围已成,众人当中,有人便大喊起来。陆陀与陈凡虽然硬碰硬。但一时间交手腾挪也是极快,周围的人便在旁边施以手脚,作势要帮忙。事实上。这时候的局势。基本上就已经被定下来了,几十人对一人。陈凡武艺再高又如何。他这时被众人围住,与陆陀打斗完全不落下风,看来身手还在巅峰之上,但纵然这样众人也都知道,方才那短短片刻几乎将众人正面压倒的气势不可能有了,悬念只在于这个年轻人会在这样的时刻倒下而已。

    众人知道陆陀的力量与凶残,他身上满是刀疤,也是经过战阵无数的,陈凡与他顶多也就是势均力敌,但在这种情况下,陈凡只能死在他的手上了。周围的众人几乎都有如此观感,而看在远处的一大批观看者眼中,恐怕也是同样的感受,至少两人在身材比例上,力量对比就是一目了然。“正气会”的一帮孩子就要冲出来,宁毅已经赶了过去,将人堵住。

    “不想陈凡死的话,现在就不许去!这已经不是你们的战斗了……”

    “为什么不许去,我们跟他们拼了!陈凡大哥这不是死定了?我们不去又怎么样……”

    “你们去了就死定了,不去……也许还有机会……”

    宁毅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四周,“正气会”毕竟不是倾向他的,其中一个少年仍旧想要冲出去,被他掐住脖子一把按回凳子上。

    另一座楼上“青年团”的一干孩子此时也在挣扎着要不要去,他们已经准备好石灰粉包,提好小水桶,但还是被此时的宁毅喝止了。

    宁毅皱着眉头,看着那边的打斗。

    情况混乱,变化极快。类似眼下的情况,宁毅只看见过一次,陆红提刺杀宋宪时,被宋宪以二十多名武烈军精锐埋伏,相对而言,武烈军精锐的身手自然到不了眼前这个黑高个这么厉害,但这些武林人士的配合算是一盘散沙,军队中的精锐在彼此进攻配合上却可以发挥极其恐怖的力量,那时宋宪以为埋伏了陆红提,却被陆红提反过来迎着这样的阻力将他硬生生的杀掉,可谓真正的以力证道。

    但眼下,宁毅也确实看不到多少的希望,他一时之间也只能看着。

    位于长街一侧的某个角落里,闻人不二的一双眼睛,也在看着长街上的这场打斗。宁毅是在今天中午时分去找他的,让他过来看看会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值得利用起来或者是做文章的地方。他过来看到这事情的发生,也有些意外,不过显然,此时也没有多少可插手的余地了。

    忽然出手的陈凡武艺高强,方才这番打斗及其勇烈。他在想着既然宁立恒叫自己过来,或许他能有什么操作转机的想法,但看看那边的宁毅,显然也是没办法的了。

    这边战斗打到五六十招上下,陈凡陡然一矮,转变了打斗风格,他步伐灵动快速,转眼间绕过半个圈,身形飞扑,双手隔开陆陀挥来的一拳,抱住对方腰部陡然将他推出去,那陆陀稳住身形,一拳砸下,陈凡抱住他的腿,两人一齐摔倒在地,起身,陆陀挥拳,却已经失去目标,回过头时,一记刚猛到极点的挥拳已经狠狠印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整个打飞,翻滚一地。

    两人拼了许久的拳头,陈凡与他都是满身鲜血,却未想到陈凡到此时还有留手拿出来。陆陀虎吼一声爬起来,陈凡已经冲了过来,两人几下交手,陈凡再次一掌砍在了他的颈项上,紧接着拳落如雨。

    在这等情况下,陆陀竟还不是陈凡的敌手。旁人心中都有些不可置信。也在此时,一支长枪刺出人群,在陈凡的腿上割了一道血口。

    陆陀与陈凡的战斗。只能说是稍居下风,真要打还要打出许久的时间,围观武者的这一下出手。显然令得陆陀很受伤,他一声大吼:“不许插手!”陈凡受那一下几乎连皮肉伤都不算,他只是冷笑一声,放开陆陀,陡然朝旁边冲了过去。

    顿时一团混乱,刀枪剑戟纷纷架出来,乒乒乓乓的一阵,陈凡身上连中三下,鲜血飚出来时。他抓住那使长枪的退出包围,按在地上打爆了喉结,口中长笑:“哈哈。包道乙——”

    那边包道乙怒极挥手:“杀了他!”

    情况再度变得混乱起来。陈凡抓起两把武器,试图在人群中左右奔突。他在战场上保命的经验是极其丰富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也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鲜血开始不断的在他身上流出来,他躲避着陆陀的追击,几个人被他趁机打断了腿脚或是开了腹肠。

    但终究是英雄末路了……

    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或多或少都生出了如此的感想,那边的孩子又已经骚动起来,开始准备冲出去。也在此时,有人从长街一端赶了过来。

    二十余人,着黑衣,配刀剑,为首的正是安惜福。

    “住手!”

    “安惜福你管不了这事!”

    几乎在安惜福说话的瞬间,包道乙在那边已经声色俱厉地指了过来。这边安惜福也拔出了剑,举步前行:“长公主令我署理城内治安,尔等城内斗殴,还不停手!”

    “陈凡要刺杀本国师,就是闹到佛帅面前,你也保不了他!安惜福,你给我退下!”

    “那也是闹到佛帅面前之后的事情,包天师,今日我黑翎卫在此,就归我黑翎卫拿人,请你吩咐手下退下!”

    “没!有!可!能!”

    安惜福站在那儿,咬紧了牙关,那边战局还在进行,下一刻,只听得他说道:“动手。”

    “你们敢!”

    包道乙喝了一句,那群黑翎卫便也有些迟疑,安惜福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动手!”说完,朝着前方直冲了出去,二十余名黑翎卫也跟着冲上去了。

    “拦住他们!杀了陈凡!”

    一片厮杀与混乱,陈凡依旧被围困在了人群中间,厮杀之中几乎变成一个血人,而在这边,黑翎卫根本就冲不散十余名武林人士组成的防线。包道乙毕竟是护国天师,一帮下属此时并无战意,安惜福的武功又有限,只是杀进了外圈,身上就连中了两刀。宁毅已经挥起手,叫上一帮少年拿着石灰赶过去,也就在此时,让大家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边的战况,最为激烈的,终究还是围困了陈凡的那一团,江湖人士配合性本就不是顶好,陈凡左冲右突,将整个局势已经搅得极乱,但他想要冲出去,终究还是不太可能。身上满是鲜血,衣服破破烂烂,就算每一次都能躲过要害手上,他的脚步也已经缓慢踉跄起来,但也就在这最为混乱,每个人都想要随手割他一刀的此时,有两个人的身体都在他前方飞了起来,惊人的鲜血喷上天空。

    拳罡破风如虎吼!

    “包——”

    陈凡的身体扑出数米之外,翻滚,起身,刀剑递来,他身形奔驰,撞开了前方未来得及反应的一人,避开如林的攻击。

    “道——”

    没有人料到事到如今他还有这等力量,那在人群中硬冲夹杂躲避的身形犹如天外飞来的一笔,混乱的战局被拉长,人影被撞开,他竟然在此时,直扑战场最深处。包道乙的身边,三四个人一齐出手,有一剑递到了陈凡的肩膀上,也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后方还有数人围追堵截,此时的陈凡几乎是被一群人拉着、拖着、围着,但也在此时,他杀出了重围,直奔目标!

    “——乙!”

    简简单单的一拳,在这样的疯狂战况中,朝着包道乙递了出去,包道乙眼中凶芒暴绽,挥掌迎上。

    无论再怎么悍勇,他终究是强弩之末了,这一拳,终究也是象征性的一拳,包道乙能够明白这些东西,终于,拳掌相交,将那一拳停在了空中……

    ……

    ……

    砰——

    漫天的石灰粉……

    ……

    ……

    “锵……”

    阻隔的视野中,像是被延长了无数倍的、刀锋经过刀鞘的声音,这一刻,无数的人在他的身侧、身后刺出了刀枪,陈凡浑身是血,他身体保持着前进的姿势,睁开了被鲜血染红的双目。直到此时,他才从身体两侧拔出了从开战至今一直隐忍的双刀,露出了……

    真正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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